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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回參觀台上人很多,但我馬上就認出了昂熱拉。她的紅頭發在陽光下閃亮。她一定也認出了我,因為她雙手高舉,用力揮舞。我站在飛机旁,站在汽車前面,揮舞著雙手回答她。我想:我當然要對她講實情。我必須向她講實話,但還不能馬上和盤托出。等到以后,等到我們親密無間,昂熱拉不會結束這段尚未真正開始的愛情,等到以后昂熱拉准備跟我一起尋找一條出路時。眼下我得暫時欺騙她一段時間,因為我害怕失去她。那將是我遭遇到的最可怕的事。我真的不想再吸煙了,好讓我的腳和我的心髒不再繼續惡化。可你已經騙了她,鑽進汽車時我對自己說。現在,這謊言,它橫亙在你們倆之間。好吧,我說,好吧。在她經歷過那一切之后,我才沒敢向昂熱拉講我的妻子。她會理解我,她理解一切,她會原諒我,我想,汽車迅速駛向候机樓。這儿光線又不一樣了,這儿有炎熱的波光粼粼的海、怒放的鮮花、棕櫚樹和愉快的人們。我對自己說:你回家來了,終于又回家來了。只有在這儿,在昂熱拉身邊才是家。
  在大廳里,我們互相奔向對方,越奔越快。我撞到了別的人,踉踉蹌蹌,繼續跑,后來我來到了她的身邊,來到了昂熱拉身邊。我伸出胳膊,大張開,摟住她的身体。她也已經抬起了胳膊——這時發生了某种怪事。一股巨大的難為情襲擊了我們,胳膊垂落。我們只是相互凝視。
  “昂熱拉,”我說,“昂熱拉。”
  “是我,”她說,“是我,羅伯特。你又來了,我真高興。非常高興。”
  “我也是。”我說,“我一小時一小時、一分鐘一分鐘、一秒鐘一秒鐘地數……”她把一只清涼的手放在我的唇上。
  “別講。語言能破坏一切。”
  我吻她的掌心,她迅速抽開了。
  她又坐在方向盤后,我坐在她身旁。車頂是活動的,被打開了。我們的頭發在風中飛揚。昂熱拉穿著一身藍套裝和藍色的鞋。她讓我覺得靚麗了許多倍。我呆坐在那里瞅著她。我們沿著海邊駛向戛納,那只難看的舊小熊在反光鏡下晃蕩。那是我在“費利克斯”從那個小女孩那儿買的。昂熱拉的驢放在我的套房里。她開得很快很穩,我們不再交談。只有一回,昂熱拉一只手放開方向盤,摁了摁我的手。
  她沒把我送進“庄嚴”酒店。
  “咱們去哪儿?”
  “特拉博家的邀請要到八點,”昂熱拉說,“咱們還有時間。”
  “不錯,可是去哪儿……”
  “噓……”在加利福尼亞區,她沿著一些彎彎曲曲的胡同往上拐,一直來到一條長長的、寬闊和筆直的大街上。這里全是舊房子,破敗丑陋,木板牆上滿是廣告牌,廣告牌部分脫落了。室外沒有椅子和桌子,酒館門口沒有串珠門帘。房屋越來越矮小,越來越丑陋。然后,出現了一塊田地,地頭紅花朵朵,波浪起伏,像一座海洋。這不是罌粟。
  昂熱拉突然拐离行車道,將梅塞德斯車開進一座荒蕪凄清的大園子里。門脫出了門樞,生了銹。地面上舖滿了碎石子。這里的野草有一米來高,夾雜著銀鏈花和春白菊。我看到几塊雜亂的蔬菜地。昂熱拉把車停在一排古樹下,它們包圍著一塊沙地,樹根鑽出了地面,車子顛顛簸簸。直到下車時,我終于看出了我們身在何處。我面前坐落著一座很小的教堂。它被粉刷成了皇宮的黃色,那种建筑風格是我所陌生的。鐘樓敞開著,我看到里面的大鐘。塔頂高聳著一座碧色的洋蔥形塔尖,上面畫著白色的星星。在塔頂上,一只有三根橫杠的十字架在閃閃發亮,上面的那根較短,下面的傾斜著。
  “這就是,”昂熱拉說,“這就是我的教堂。我對您講過,我一直想拜訪那天夜里安慰我的那位牧師。我說過,我會開車來這里,當……”她打住了。
  “當什么?”我問。
  “您跟我來,羅伯特。”昂熱拉說。她領頭走向那扇棕色的木門。我們看見門上有一個白色的字母P,一根垂直線很長,上有兩根相交的線。這就是教堂的入口。門關著,不見一人。我大聲喊,不聞回音。我們拿不定主意地站在那儿。在門旁的凄凄草叢中,兩根木條上釘著一塊廣告板,上面有許多說明。它們全是用西里爾字母寫的,我們一個詞也不懂。
  “那后面還有座房子。”昂熱拉說,“也許,我們在那儿能找到人告訴我們牧師在哪儿。”
  那房子位于真正的雜草叢中。我們不得不艱難地穿過茂盛的雜草,開辟出我們的路來。這座房子破敗不堪,許多窗戶都用木條釘死了。它的門也關著。我們敲門。沒回音。于是,昂熱拉透過一扇土色的窗戶往里窺望,窗戶全都很髒。
  “那儿有個人,”昂熱拉說,“一個女人。”她招手,打手勢叫那個女人出來。我現在也在一間廚房里看到了她。過了很長時間,那女人才出來了。她看上去像個精神病患者。她個子矮小,穿一身襤褸的灰色罩裙,頭發蓬松,眼里透出瘋狂和害怕,那么多的害怕。她的雙手哆嗦不停。她望著我們,顯然是我們將這個女人嚇成了這樣,我感到羞愧。不過,也許她總是這么個形象。
  “我們想跟牧師講話。”昂熱拉說。
  “嘿?”這女人一顆牙也沒有。
  “我們想……”
  “我不懂法語。”那女人聲音沙啞地說,“您講俄語嗎?德語?”
  “請叫牧師來。”昂熱拉用德語講。
  “他在哪儿?”我問。
  “那儿。”老太太說。她舉起一只手。
  荒園里剛好有一位身穿長袍、長發披肩的年輕人騎著一輛輕騎駛上路去。貨架上放著滿滿一籃子蔬菜。
  “牧師去賣我們的蔬菜。”老太太說。年輕的牧師騎著輕騎优雅地拐了一個大彎,奔馳而去。“我們只是一個小團体,很窮。”
  昂熱拉望望我,引導我的目光隨著她望向老太太裸露的左下臂,她的襤褸套裙是短袖的。在她的下臂內側能看到一個字母和一個長長的數字,顏色變淡了,但是還能認得清……
  “教堂關門了?”昂熱拉說。
  “彌撒八點鐘才開始。”老太太說,“你們來嗎?”
  “八點我們沒時間。”我說。
  “沒人有時間,”胳膊上烙有集中營編號的老太太說,“因此很少有人來。”
  “您能為我們打開教堂嗎?我們想看看它的里面。”
  “行。”老太太說。她走開,又拿著一串鑰匙回來,領頭走向教堂大門。她跛得厲害,我看到,她穿著矯形鞋。教堂大門無聲地打開了。老太太說:“我等在這里關門。反正我也得祈禱。我今天還沒祈禱。我犯過一樁大錯,這使我心靈沉重。”
  我思索,讓這位老太太心靈沉重的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大錯。她已經在我們前面走進了教堂。這里朦朧宁靜。沒有長椅,只有搖搖晃晃的凳子,各式各樣的,擺放成短短的十几排。教堂的所有牆上都貼著我所見過的最奇美的圣像,大大小小,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這座教堂里藏著一份寶藏。圣像上的圣母俯視著我們。有金屬圣像,有畫像,有的鑲在玻璃下,也有的沒有玻璃。老太太一直走到前面的圣像牆那儿,跪在那里的地上,那只跛腳的腿難看地蜷曲著。她忘記了我們。昂熱拉和我站在一尊黑色的大圣像前。她是金屬的,是圣母。她俯身于抱在膝上的孩子身上。這尊大圣像前面有一只有許多尖角的架子。
  我們走進前廳,那儿的一只盒子里有蜡燭。盒子上方挂著一只小箱子,上面寫有法文:為了我們的教堂。我塞進一張五十法郎的票子。我們拿了兩根長長的、細細的蜡燭,走回黑色的圣母那儿。我太笨拙,可昂熱拉把蜡燭戳在了架子上。我拿打火机點燃了它們。
  然后,昂熱拉在一張陳舊的硬椅子上坐下來,面對圣母。我坐到她身旁,望著昂熱拉。她把雙手放在膝蓋上,像個孩子似的無聲地嚅動著嘴唇。我想,我現在也應該祈禱。我試著祈禱,但一無所成。我只是坐在那儿望著昂熱拉,然后又望向黑色的圣母,它在燭光下閃爍。我看到老太太從我們身旁走向門口。昂熱拉似乎啥也沒覺察。她直勾勾地盯著燭焰,她的嘴唇仍然在動。后來她突然站起來,看著我。她的目光從遠方返回。我們手拉手走向門口,老太太等在那里,以便在我們走后鎖上門。我想給她錢,但是她拼命拒絕。
  “如果您想給錢,請投進這儿的箱子里。”
  “這我已經做了。”我說。
  “那就行了。”老太太又望著我。她所經歷過的一切恐懼永遠不會從她的眼睛里消失。“你們是和藹可親的人,上帝喜歡和藹可親的人。當你們充滿憂苦時,重返幸福之中吧。上帝會幫助你們,始終會幫。當然是以他的方式。也許你們不理解他的幫助或不能當場理解,但是他确實在幫助。如果沒有他和他的善良,這個地球早就消失几千年了。夫人,先生,我祝你們愉快。”
  “謝謝。”昂熱拉說。
  我們穿過荒蕪的公園走回車子。它停在樹陰下,此刻,車頂上落滿了某种開花的樹的花粉。我們回頭看。老太太正在關大門。
  “這下它就不再光是我的了,現在它是我們的教堂了,羅伯特。”昂熱拉說。
  “對,”我說,“我真喜歡那尊黑色的圣母像。”
  “咱們會經常來這儿端詳它。”昂熱拉說。車里很熱。我們的教堂里很涼快。
   
2

  我們沿十字架路上行,駛向“庄嚴”酒店。當我在我的房間里迅速沖好澡,穿上麻布褲、襯衫和涼鞋時,昂熱拉已經在樓下平台上“我們的”角落里等候了。上樓回房前我訂了香檳,當我現在回來時,一位侍者正在開瓶塞。我們喝起來。正是喝開胃酒的時辰,平台上又坐滿了,十字架路上車水馬龍。昂熱拉吸煙,可是我不吸。這是我的計划。我還想長久地生活在昂熱拉身邊,不想生病或死去。我從口袋里取出我收藏的象,放到昂熱拉面前。這是我從杜塞爾多夫帶來的。
  “羅伯特!”
  “怎么?您同樣也送過我一只。”
  她從四面打量了這只象很久。
  “很漂亮,”她說,“我謝謝您。”
  “這一下每個人都有一點對方的東西了。”我說。
  “我也有您的小熊,您有驢子。”
  “您有我,”我說,“如果您想要的話。昂熱拉,您就要我吧!”一個正在玩耍的孩子的球滾到了我的鞋前。我彎下身,把它朝那個小男孩扔回去。那是個日本小男孩。我說:
  “我會將一切都講給您听……”
  “慢慢講。”昂熱拉說。
  “是的,慢慢地講。但這一件馬上就講。您必須馬上知道。當我來到這儿還不認識您時,我已厭倦了這個生命。我想自殺,想在這里弄一种好毒藥,把這看成我的最重要的任務。”
  她點點頭。
  “怎么回事?”
  “您來找我時,羅伯特,我就想到這种事了。”
  “想什么事?”
  “這個人完蛋了,徹底完蛋了。您……您讓我同情。您是那么委靡不振……”
  “因此您才跟我去購物?”
  “對。”她簡洁地說,“我想,也許我可以幫助您。”
  “您幫助了我,不停地幫,這您知道。”
  “如今您不想再服毒了。”
  “今天?您知道我今天想干什么,昂熱拉。”
  她喝酒,望著她的杯子。
  “您問過我,什么時候想去那座教堂。”
  “對。什么時候?”
  “我打算,等我有一天快活了,真正快活了,我就去。”
  我的心突然跳得那么大聲,我害怕會發作,但是我很快就認出來了,這是另一种心跳。
  “您現在快活嗎?”
  她以她那仍然很悲傷的眼睛望著我,點點頭。
  “因為什么,昂熱拉?”
  “因為我鑽出了我的回憶的牢籠。”
  很多汽車在十字架路上吱吱地、輕輕地滑行。平台上有人在大笑。遠方的海面上停泊著兩艘美國的驅逐艦。風平浪靜,驅逐艦冷冷的、灰灰的。船頭有很大的數字,但肉眼辨認不出來。
   
3

  “事實上我們一直生活在恐懼中,怕被人謀害。”梅利娜·泰奈多斯說。這位希腊船主的妻子矮小漂亮,像只布娃娃。她也像有些能講話的布娃娃一樣喋喋不休。梅利娜穿一身紅綢衣。她丈夫矮兩胖,肯定比她老三十歲,魁梧,黑頭發,褐色皮膚,戴著黑框的深度眼鏡。
  “我們的仆人名叫維托里奧。他從艾爾巴來,是個左派。”
  “一位非常危險的左派。”她丈夫說。他摘下一棵洋薊樹的葉子,一片片地浸進醋里,再把它們吮干。他以一种令人倒胃口的方式做著這一切,我從沒見過。他的吃相比我的上司古斯塔夫·勃蘭登伯格還要難看。
  “這位維托里奧天不怕地不怕。”泰奈多斯淌著口水說。
  “他煽動眾人。”他的漂亮的布娃娃妻子聒噪道,“我逮住過他好多回,他發表演講,發表他的煽動性演講。您知道,我們在戛納的房子有這幢這么大,特拉博夫人。您也知道,我們為什么不再請客。”
  “我知道。”苗條的帕斯卡勒·特拉博說。
  “我不知道。”我說,“為什么?”
  “好吧,為了不刺激手下的人,盧卡斯先生!我們的仆人受到維托里奧不停的煽動。如果也要他們燒這么一餐飯端上來,我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發生公開的暴亂。可惜我們這里只有金餐具。阿塔納西奧睡覺時都將手槍打開保險,放在床頭柜上。”
  “我必須這樣。”她丈夫嘀咕道,咂著嘴,用手背擦拭油膩膩的嘴,繼續將另一片洋薊葉子放在調味汁里吮食。“在希腊不這樣。那里安安靜靜,秩序井然。可在這里,藍色海岸——統統是罪犯流氓,那些仆人。完全赤化了。”我感到昂熱拉的鞋尖踢在我的鞋尖上。她的臉興趣盎然地朝著這位希腊人。“我常講,在我們那儿,早就將這种人流放到一座島上去了。您知道嗎,在戛納這里,我只能將我妻子的首飾存放在保險箱里。我們開車來這里時,才讓她戴上它們。就為了不讓仆人們看到。”
  “您想象不出那些人有多惡劣,而他們在我們家可是夠舒服的了,盧卡斯先生。”梅麗娜掀動著粘上去的眉毛。她滿身首飾。在她擺布好所有的流蘇之前,司机不得不開著車載她穿過半個戛納。
  “您可以換其他人啊。”我說。
  “您不懂這里的情況,盧卡斯先生。”阿塔納西奧·泰奈多斯說,“這里人人平等。全赤化了。我們在這儿家里穿最普通的衣服,吃最簡單的飯菜,只為了讓維托里奧不去挑唆其他人。但他還是挑唆。我堅信,當我們在雅典時,他試圖弄清保險箱的密碼。不過這可夠他試的。那是一种特殊裝置,專為戛納設計的。”泰奈多斯喘息著,惡意地笑著,笑時有一點洋薊從他的嘴里掉了下來。他伏在碟子上吃。
  “我們想盡一切辦法,讓維托里奧和其他人高興。”他妻子說,“我們甚至邀請過維托里奧跟我們一道吃飯。您知道他講什么嗎?”
  “什么?”帕斯卡勒·特拉博問。我看到她一臉嚴肅,可我不敢肯定,是不是特拉博夫婦和薩岡塔納夫婦覺得這個故事荒唐。
  “他無比傲慢地拒絕了!”梅麗娜·泰奈多斯生气地叫道。
  “冷冰冰地拒絕了。”她丈夫說。
  “因此,”他妻子喳喳地說,“當我們想吃喝點好一點的東西時,我們總是偷偷地吃偷偷地喝。如果我們想要魚子醬或香檳,請你們原諒!我們就得深夜在客廳里把鋼琴推到一邊去。”
  “為什么是鋼琴?”我詫异地問。
  “那后面有一張書櫥,可以推開。在這堵書牆后面,我們藏了一只冰箱,里面是魚子醬和香檳之類的東西,”梅麗娜說,“是我們趁仆人們放假時偷偷地叫人安裝的。”仆人們當然沒能發現,我想。“廚房里的冰箱我們不能使用。他們會听到我們的。但我們還是得等到他們睡覺了。這是不是不可理喻?”我想,我們不可以過分武斷地評判人。永遠不應該認為他們太善良,但是也不能認為他們太邪惡。“維托里奧會德語。他讀德國報紙。您知道還有什么嗎?讀《明鏡報》!”梅麗娜叫道。
  “這是什么東西?”瑪麗娘·薩岡塔納問,跟她的瘦長的丈夫相反。她非常富態,淺色皮膚,開開心心,像王母似的坐在桌旁。她穿著香檳色的山東綢的公主服,高領,上身繡滿了花。
  “一本德國的新聞雜志。”我說。
  “左派的,是不是?”矮小的梅麗娜·泰奈多斯問。
  “噢,不是。”我說。
  “肯定是。”泰奈多斯說。他吃完了他的洋薊,把戴著戒指、長滿黑毛的雙手插進一只洗手碟子里。“您什么也別對我們講,盧卡斯先生。我們希腊人懂。《明鏡報》是擁護勃蘭特的,對不對?”
  “不全對,”我說,“不一定。”
  “啊哈,您住口吧!我也閱讀《明鏡報》!”泰奈多斯激動了,“我告訴您,我們懂。請問您,勃蘭特是什么党?”
  “社會民主党。”我說。
  “那就是個共產党了。”他的矮小的妻子迅速用她的娃娃聲音說道,“所有的社民党全都是共產党,天知道,我們從我們國家的親身經歷中知道了這點。共產党和左派分子。跟維托里奧一樣。”
  泰奈多斯最后一個吮吸完他的洋薊。身穿白制服的仆人們不聲不響地收拾,端上新盤子,開始上菜。我們坐在桌旁一共十三個人,男人多于女人。
  “您也是左派分子嗎,盧卡斯先生?”他妻子問,賣俏地望著我。
  我沒能回答,因為在這一刻,坐在我斜對面的約翰·基爾伍德淚流滿面。他大聲嚎啕,頭撐在雙手里,眼淚滴落在他的燕尾服上。帕斯卡勒·特拉博跳起身,赶向他,用一只胳膊攬住這位美國人的肩。据緝稅官克斯勒調查,他擁有七千万至一億美金的財產。一切情形都表明,是他逼死了銀行家赫伯特·赫爾曼。
  交談僵住了。大家都尷尬地望著基爾伍德。他抽噎著,嚶嚶地哭泣,像個孩子。帕斯卡勒·特拉博輕聲地勸他。他一個勁地搖頭,抽泣不止。
  “他常這樣。”比安卡·法比安對我說。她坐在我左邊,是個丰滿的美人。
  “這是酗酒引起的。”坐得遠遠的英國人馬爾科姆·托威爾大聲說,“約翰從沒清醒過,他從一大早就開始酗酒。您振作起來吧,見鬼,約翰!”他喊道。
  可基爾伍德哭個不停。
  “有罪……有罪……我罪大惡极。”他結結巴巴地說。
  “您住嘴吧!”托威爾喊道。
  “他确實嚴重。”三十五歲的保爾·澤貝格說。他是赫爾曼銀行的全權總代表,看上去英俊瀟洒——除了眼睛以外。那雙眼睛冰冷殘酷,像這里所有人的眼睛一樣,但克勞德·特拉博的除外。“他得赶快去進行戒酒治療了。”
  “他常接受一些戒酒治療。”梅麗娜·泰奈多斯說。
  “那全是些狗屁,我對他說過多回,他得去維也納。那里有個醫療机构,發明出了歐洲唯一有效的戒酒法。”
  “我給自己背負的罪責……”基爾伍德結結巴巴地說,雙手捂著臉。
  “如果您醉成這樣,那就讓人開車送您回去吧。您別掃了我們這個晚上的興致。”加柯摩·法比安強烈地說。他非常孔武,有一張殘酷的臉和一張奇怪地耷拉著的嘴。“這真叫人無法忍受,約翰!”
  “原諒我,我的朋友們,原諒我。”基爾伍德結結巴巴地說。
  仆人們面色不改地服務著。桌上大燭台里的許多蜡燭平靜地燃燒著,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所有的男人都穿著燕尾服。我身旁的昂熱拉穿著一身白色麥斯林紗服裝。它有豎式條紋狀的褶襉,背后開口很深,看得到她的棕色皮膚。胳膊裸露著。開口下端有一根鑲著珍珠和人造寶石的刺繡彩帶,彩帶下面是白色麥斯林紗做的一种裝飾,像帆,行走時像衣服一樣一直拖到地面,張開來。她穿著銀色的鞋,挎著一只晚上用的銀色包。她只戴著白色的首飾——一條鑽石項鏈和相配的戒指、手鐲和耳環。她的紅頭發垂在高高的額頭上方,呈柔和的波浪形。她的睫毛秀長,眼皮上涂有一層綠松石色的珠貝油。她的唇化了淡妝。
  現在,二十一點三十分,特拉博家的晚宴正進行到高潮。我想,桌旁圍坐的這些人,財產加在一起,肯定有三十億到五十億美元。我又想,這些男人的妻子全比他們年輕,昂熱拉前所未有的漂亮。最后我想,就我至此從談話中了解到的,集聚在這里的這個老朋友圈子彼此不信任,相互畏懼,每個人對別人的每一舉止、每一神情都很在意。我明白了,在這個名人圈子里,似乎所有人都堅信,有人指使謀殺了銀行家赫爾曼。
  下一道菜是炸龍蝦。
   
4

  昂熱拉和我早到半小時,這是帕斯卡勒要求的:“那樣在眾人來到之前咱們還可以聊聊。”特拉博住在戛納城東艾登區的一座大房子里。房屋正面是白色的,坐落在一座大花園后面;我獲悉,它是十五年前修建的。它有一座大平台,從那里可以望到大海,房間非常大,開著空調。四壁上挂滿了壁挂織毯。房子布置得很現代化,家具昂貴。地面上到處舖著大地毯,大多是淺色的。這房子給人一种有人居住的印象,讓人感到舒适。沒有不整洁和不干淨的地方,全都護理得井然有序,但還是這里有張報紙,那里有本書,那邊又放著一只煙斗,因為一只蓬毛長長的克爾特獵犬在轉來轉去。當我們赶到時,帕斯卡勒·特拉博和昂熱拉相互擁抱,互吻對方的臉。帕斯卡勒是一位非常苗條的漂亮女子,有一張敏感、性感的臉。她愛笑,經常笑。
  “昂熱拉和我,我們是真正的朋友,盧卡斯先生。有些人以為我們是姐妹。”帕斯卡勒同樣也有紅頭發。她丈夫年近七十(而她至多四十),顯得健壯,精力充沛,小于他的實際年齡。他身材高大,膀寬腰圓,臉同樣被太陽晒得黑黑的,頭發烏黑,朝后梳理著。我們在平台上取了杯飲料,其他人吸煙,我不吸。我想長期保持健康,盡量長——為了昂熱拉。她表現得無拘無束,自然大方,謙虛卻又自信,我突然想,這是我妻子絕對做不到的。不管我們到哪里,卡琳總是忍不住裝腔作勢。我赶緊努力想其它什么東西。這不難,因為帕斯卡勒跟我說道:“您正在听嗎,盧卡斯先生?”
  “對不起……”
  “我說,您讓人喜歡,非常讓人喜歡。您和昂熱拉是理想的一對。您戀愛了,這從您身上看得出來。”
  “是的,”我說,“我愛得很深。”
  “好了,”帕斯卡勒說,“您稍等。您要有點耐心。到時昂熱拉也會愛上您。我感覺她已經這么做了。”
  “不,帕斯卡勒……”昂熱拉抗議道。
  “是的,小寶貝,你跟他一樣,一眼就看得出來。啊哈,我多么高興……你可不能老這樣孤身流浪!”
  “夫人,”我說,“我謝謝您。如果您想做我的同盟者,我滿足您的任何我能夠滿足的愿望。”
  “您是個瘋子。”帕斯卡斯說,“滿足愿望!還從沒有哪一位客人帶給我這么多鮮花!”我請求“花月”的皮埃爾給我送了一大束花,然后把它從“庄嚴”酒店帶來了。它就放在客廳里,在壁爐旁邊,壁爐上方挂著一幅帕斯卡勒的畫像,是昂熱拉畫的。只畫了帕斯卡勒的頭部,用一層薄紗遮蓋著。我覺得那是一幅非常成功的畫像。
  “您的這身燕尾服真時髦。”帕斯卡勒說。
  “這是昂熱拉為我挑選的。”我驕傲地說。我也為這身燕尾服而驕傲。它輕盈、透气,薄薄的,卻又那么合身。特拉博穿著一身黑西服。
  “她是帶著愛情挑選它的。”帕斯卡勒說。
  “住口吧,帕斯卡勒。”她丈夫說,“可怜的昂熱拉難為情得不知道該看哪里了。”
  “肯定,”帕斯卡勒說,“因為她也戀愛上了。你別吱聲,昂熱拉,我是個女人,我看穿你了。祝福你,盧卡斯先生。安靜,納芙塔利!”
  那只獵犬吠叫起來。它想要人撫摸它。帕斯卡勒側身向前,抓撓它。她愛這只狗,這也看得出來。
  “您叫它什么?”
  “納芙塔利,”帕斯卡勒說,“納芙塔利,以色列的儿子。您瞧,在本國出生的以色列狗就叫做沙布拉。沙布拉,這是仙人掌的果子——外表堅硬粗糙滿是刺,里面的肉很軟很甜。年輕的沙布拉就是這樣的:堅硬粗糙真正有刺——有一顆生性敏感的、几乎是多愁善感的心靈。納芙塔利也是如此——倔強、狂野,老添亂,性格忠誠、馴順、溫柔。對,我的好狗,是的,我的最好的……”
  “您想查出赫爾曼是怎么死的。”特拉博說。他手端一只杯子,跟我走到平台的一頭。
  “對,這是我的任務。”
  “這任務不簡單。”
  “您以為是什么呢?事故?自殺?謀殺?”
  “不是自殺,”特拉博平靜地說,“赫爾曼不是那种會自殺的人。這我也對那位緝稅官說過。他叫什么來著?克斯勒。”奇怪,我想,克斯勒對此可是一字未提。為什么沒提?
  “您排除了事故的可能。那就是謀殺了?”我問。
  “是謀殺。”特拉博平靜地說,“趁您沒再問,先說出答案。那可能是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所為,今天晚上您將認識的所有人當中的任何一位。我當然是指:讓別人干的——雇請某位職業殺手。原則上就連在游艇上的比奈特夫婦和西蒙夫婦也可疑。他們跟赫爾曼也有生意往來。若是這樣的話,那就是職業殺手出了差錯。他得到的任務肯定是將赫爾曼炸上天去。”
  “他以及那些船員。”
  “那些可怜虫,是啊。”特拉博說,“以為可能是比奈特夫婦和西蒙夫婦當然是想入非非。但其他人,我們其他人,我們大家都可疑,這不用講!”
  “哎呀,”我說,迅速取出一張名片和一支圓珠筆,“您能不能替我寫下您的客人的名字來?我不知道它們是如何拼寫的,我不想問。”
  “好的。”他將名片墊在平台的胸牆上寫。我又收起圓珠筆和名片。
  “所有這些人,”特拉博說,“都跟赫爾曼有生意往來。”這我可是才听說。克斯勒不知道此事嗎?很可能不知道。“有經過大力偽裝的生意往來——當然是因為稅法和外匯法。但他們全都跟赫爾曼銀行做他們的生意。包括我,盧卡斯先生。我為什么要撒謊?我也可以有理由撒謊,像大家一樣。您會很困難的。現在,一旦鑽石伊爾德重新恢复過來,大概就要由她來繼續管理銀行了。天知道,到時候會發生什么事!我希望她起用這位全權總代表,那位年輕的澤貝格。跟這個人能談得攏。您來吧,咱們回夫人們身邊去。”
  “這樣吧,”帕斯卡勒說,“現在我還想領盧卡斯先生看看這房子。我們在這里非常幸福。一切全是按照我們的計划修建的——正如我們的游艇完全是一絲不苟地按照克勞德的設計修造的一樣……我現在將盧卡斯先生拐走,昂熱拉,寶貝儿,你允許我這樣做嗎?离開他十分鐘你受得了嗎?”
  “帕斯卡勒,請別這樣!”她丈夫說。
  她哈哈大笑。
  “你看看昂熱拉吧!當我看到一對熱戀的情侶時……”她帶我穿過房子。這里也是富麗堂皇,但不同于伊爾德·赫爾曼的房子,完全兩樣。我們最先來到一間大地下室里。那里有洗衣机和熨衣板。
  “我常常親自洗熨我丈夫的襯衫和內衣。”帕斯卡勒說,“旁邊是間縫紉間。衣服上的所有小東西我都是自己縫。”她穿著一身普齊牌服裝,藍、綠、橙三色交織。上衣的胸前部分造型獨特,用背帶挂在脖子上,裙子開口很高。她戴著非常珍貴的翡翠首飾。跟這些比起來,昂熱拉的首飾雖然同樣美麗,但沒她多,少得多。
  “您親手縫紉?”
  “這是我學會的職業。”帕斯卡勒靠在那台大洗衣机上,“盧卡斯先生,”她說,“我想讓您知道我們的情況。不錯,我們今天非常富有。但是天知道,我們并非生來如此。今天,我丈夫在西班牙、摩洛哥、希腊、意大利和德國都有酒店集團。戰后,當我們相識時,他在圖盧茲有一座小客棧,是從一個叔叔那儿繼承來的。我不知道還有誰在一生中比他更勤苦地工作過。最初我們有時生活得很艱難,我得不時地重操我的模特儿舊業,好幫著掙錢。克勞德今天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辛苦掙來的。我協助了他。我想讓您知道這個。”
  “我感謝您的信任,夫人。”
  “還有,”帕斯卡勒說,“昂熱拉和我,我們是真正的朋友。她自由自在,可以想干啥就干啥,有足夠的錢。但是我非常希望她能找到偉大的愛情。如果你們倆之間產生了愛情,一場偉大的愛情,那么您絕不能欺騙昂熱拉。她受過一次騙。我不相信她還能經受第二次。”在我們的頭頂上,我們听到有一輛車從碎石子上沙沙地駛過來。“第一批客人到了。”帕斯卡勒說,“您是好人。您愛昂熱拉,我愛昂熱拉,請您叫我帕斯卡勒。我可以——您的名字是什么?”
  我告訴了她。
  “我可以叫您羅伯特嗎?”
  “當然了,帕斯卡勒。”
  “您絕不能讓昂熱拉不快樂。”
  “當然不會。”
  “永遠不欺騙她。”
  “永遠不。”我說,心里想,我已經多么深地騙了她啊。
   
5

  這一下他們相繼來了。一輛輛車駛近了。
  仆人們把香檳送到平台上。我注意到,除了我,沒誰給帕斯卡勒帶鮮花。客人們笑容滿面,相互交談,喝酒吸煙,在鮮花怒放的落地花瓶之間來回走動。帕斯卡勒介紹我認識所有這些“大富豪”。人們有點怀疑但主要是有興趣地打量我。一家保險公司的代理人,這畢竟是件新鮮事!
  約翰·基爾伍德來時就已經喝醉了,是他的司机送他來的。基爾伍德長得瘦削,面色痛苦,眼圈深陷,臉孔突出,汗腺粗大。即使端著杯子,他的手也在顫抖。他手里一直端著一只杯子。他的燕尾服皺巴巴的,襯衫上有威士忌的斑漬。他緊抓著杯子,好像那是他最后的支撐似的。他毫無節制地猛喝——他是唯一喝威士忌而不喝香檳的人。
  “您好。”他對我說。
  “您好,基爾伍德先生。”
  “我已經被捕了嗎?您是來帶我走嗎?”
  “見鬼,您別瞎講了,約翰。”英國人馬爾科姆·托威爾說,他不离基爾伍德左右。托威爾很高大、瘦長,穿著有點太時髦了。他講話輕細,像唱歌似的,同時不停地裝作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似的。我估計他是個同性戀。
  “不是瞎講。我殺死了赫爾曼。就是這樣,難道不是嗎?當然是的,您一聲不吭。您無法否認。他可是我的朋友,我的好朋友。當我有一回面對軍隊的服役委員會時,有一個愚蠢的心理學家問我:‘怎么樣,基爾伍德先生?您相信您能殺人嗎?’我說;‘殺陌生人我不敢肯定,殺朋友肯定行!’”
  沒人講話。
  “這是個玩笑,”基爾伍德惡意地說,“為了博你們一笑!好了,來吧,盧卡斯先生,手銬在哪儿?我自認有罪。”
  “您為什么殺死了赫爾曼先生,基爾伍德先生?”我問。
  “您听著,盧卡斯先生,您可別真信他……”托威爾開口道。
  “可他應該真情!”基爾伍德搖搖晃晃,“我要告訴您為什么我這么做。”
  “為什么?”
  “因為我請求他給我弄塊農場養九重葛,他騙了我。您知道,九重葛,那种有美麗小花的植物。那無數彩色的漂亮花朵,我全部的幸福。您不認識九重葛?”
  “不認識。”我撒謊說,“怎么寫它?那農場想修在什么地方?”
  “在汶斯。”
  “您能不能給我寫下這個詞是怎么拼寫的,這种植物?”我遞給他圓珠筆和一張我的名片。他以令人吃惊的速度在背面寫了几個詞。
  “在罪人受到應得的懲罰之前,他還有權再喝最后一杯威士忌,對不對?侍者,嘿……”他踉蹌离去了。
  “酒后胡言。”托威爾說,“您可不會相信這個吧?”
  “當然不會。”
  “那您為什么讓他寫下這個來?”
  “我想知道九重葛這個詞是怎么寫的。”
  “這不是理由。”
  “當然不是。”
  “您收集筆跡?”
  我沉默。這一下我已經有了伊爾德·赫爾曼、澤貝格、特拉博和基爾伍德的筆跡。
  “為什么?”
  “玩玩。”我說。
  “原來如此。”托威爾說,“您也想試試我的嗎?”
  “愿意。”
  平台和花園里的燈光,所有的燈,都藏在花束后面。它們將奇特的影子照在我們身上。
  “我寫什么好?”他問,拿起我遞給他的名片和圓珠筆。
  “您就寫‘我沒有殺害赫爾曼’吧。”
  他順從地寫了。
  “我真的沒做。”
  “要是您做了,那您就不會對我講了。”
  “對,這倒是。”他像女人似的笑了,“帕斯卡勒穿這身普齊服看上去真可愛,是不是?”
  “非常可愛。”
  “我為許多我認識的女人提供衣著方面的咨詢服務。您不清楚,大多數的女人多么拿不定主意,她們的鑒賞水平多么差。昂熱拉有品味,帕斯卡勒有品味,可您看一看比安卡吧。”
  “誰?”
  “比安卡·法比安。她站在她丈夫身旁,在那邊。老笨蛋,全世界都知道,她不停地騙他,曾經是巴黎‘麗島’里的一名舞女。您就看看那身絲緞的衣服吧,令人作嘔!就因為她有個漂亮的胸部,她就相信,她得在每一次社交場合全露出來。您看到了那乳頭嗎?”
  “不。您夸張了點儿。”我說。
  “我一點不夸張!小小的、紅紅的。我兩只都看到了。喏——現在,當她前傾時。順便說一下謀殺。如果您找到了一名凶手——基爾伍德肯定不是,這位可怜的酒鬼,愿上帝厚待他。不過您知道嗎,法比安將一大筆里拉匯去了德國,匯到赫爾曼的銀行,因為意大利快垮了?”
  “不,這我不知道。”
  “它快垮了,但是還沒垮。法比安急需錢回去。我听說,赫爾曼由于英鎊的事陷進了支付麻煩。他無法付錢,這兩個人一起做的其他生意都是非法的。”
  “什么生意?”
  “非法炒匯。這下您吃惊了,是不是?那位了不起的赫爾曼,您的國家的這位英雄,德國造的銀行家。如果法比安想要回他匯來的錢,赫爾曼又支付不出,那會怎么樣呢?這時赫爾曼也許會講,他會公開外匯的事。咱們都清楚:這在意大利是非法的,在德國卻不是。那樣法比安還有什么辦法,呃?當然只是一個理論,只是一個理論而已。那邊那個英俊瀟洒的年輕人是誰啊?”
  “保爾·澤貝格,赫爾曼的全權總代表。”我說。
  “可不是嘛,這人知道如何著裝。這男人有品味。請您原諒,盧卡斯先生,我只想向這位澤貝格先生自我介紹一下。一位風度翩翩的小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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