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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愛清苦杯


  徐文功力被美艷少婦所廢,游魂于途,突逢“天台魔姬”,在自卑与喪志的壓迫下,要“天台魔姬”別再理他。
  “天台魔姬”的眼圈紅了,粉腮一片鐵青,喉頭被填住,說不出話來。
  徐文見對方的神情,內心痛苦万狀,但他不能不如此做,這份情已無法繼續下去,武功已失,今后生死茫茫,豈可誤人終身。
  他咬緊牙關,故作冷漠無情地道:“我想,我們之間的關系應該結束了!”
  “天台魔姬”眼眶內已蓄滿了淚水,幽怨地道:“我明白,你一直視我為路柳牆花,不屑為伴,可是……我……我決沒有任何讓你蒙羞的行為……”
  淚水,終于滾落粉腮。
  梨花一枝春帶雨,徐文几乎無法堅持下去,然而強毅的性格,使他鐵定心腸,把目光望向天邊,淡淡地道:“一切結束了吧!”
  “天台魔姬”玉牙一錯,凄厲地道:“徐文,你真的如此冷酷無情么?”
  徐文心如刀割,他欠她太多,而什么也沒有給她,甚至一句体貼的話都沒有回報過,即使“天台魔姬”放蕩不羈,白壁有瑕,但這份痴情,也足以原諒她。可是,現實逼使他不能接受這片情,他不能誤她終身幸福,這,也是愛的另一种表現啊!
  痛苦,有增無已,他感到無以自處,太決絕的話,他說不出口。
  “徐文,你開口啊!”
  聲調,充滿了凄苦与幽怨。
  徐文以最大的力量,抑制激越的情緒,硬起心腸道“我無話可說!”
  沉默,難堪的沉默,足足一刻光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但雙方的心里,都被一种不同原因產生的痛苦剝蝕。
  最后,“天台魔姬”在一聲顫人心弦的長歎中開了口
  “弟弟,我……自食其言了,我不該這樣,我曾說過只要你心中有我,我并不想占有你。是的,昔日,你鐘情于紅衣少女,現在你屬意于蔣明珠,我為什么忍不住要嫉妒呢?弟弟,愛你所愛的,与她結婚,但請你……別……如此待我,我曾經想恨你,可是我一再地失敗了我……辦不到啊!……”
  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再次滾落。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包含著真摯的純情,也一根根的刺,戳在他的心房上,他的心在痙攣、抽搐,他想擁抱她,吻她,向她說出實情,向她道出心聲,可是他沒有這勇气,他必須顧及不堪收拾的后果。
  肉体上的痛苦,在他不算一回事,連死他都看得很淡漠,唯有這心靈上的負荷,使他感到真正的,難以忍受的,前所未有的痛苦。
  拒絕她,自己一個人飲下感情的苦杯,即使這痛苦是永恒的……
  “大姐,你知道我們無法結合……”
  “我知道,我不企求結合,只希望保持這一份情感!”
  “大姐,你該另覓幸福的歸宿。”
  “除了你,我沒有幸福!”
  “難道就這樣下去嗎?”
  “我愿意!”
  “可是……我……不愿意”
  “弟弟,你的意思要絕交?”
  “我……我不……大姐,不要逼我啊!”
  他失聲而呼,隱藏的痛苦,終于從言語中宣泄出來。
  “天台魔姬”的面色反而平靜了,幽幽地道:“弟弟,我沒有逼你,你可以和蔣明珠白頭偕老……”
  徐文厲聲道:“我不會和她結合,不會,永遠不會!”
  “你另有所愛?”
  “沒有!”
  “那為什么?”
  “你不知道……我……我……”
  他沒有說下去,咬牙忍住了,俊面因過份抑制情緒而抽扭。
  “天台魔姬”毫不放松地道:“弟弟,你怎么樣?”
  “沒有什么,只請你別再理我!”
  “莫非為了你的‘毒手’?”
  “這……這……就算是吧!”
  就算什么意思?弟弟,你言不由衷……”
  徐文把目光注定那淚痕斑駁的粉頰,挪了挪腳步,伸臂……
  “天台魔姬”先是惊愕,繼而領悟了徐文的心意,憂傷的面上,綻開了朵看來還不太自然的笑花,嬌軀一挪,緩緩迎了過來……
  就當雙方即將接触之際——
  徐文的理智突地從混亂的激情里升抬起來,他自問:我是在做什么?
  這一絲理智,使他清醒,也使他拾回了失去的決心。
  那雙手伸作環狀的右臂,突地下垂,人也跟著向后退了兩個大步。
  “天台魔姬”一窒,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一股冷气,從苦心深處涌起,遍及全身,四肢有發麻的感覺……
  像是一線期待著的陽光,甫從云隙顯露,又被更厚的烏云淹沒了。
  她有一种被侮弄的感覺。
  但,誰知此刻徐文內心的痛楚呢?
  他需要慰藉,但他拒絕了這慰藉,他需要同情,但也舍棄了本該享受的同情,為什么?他不懂嗎?懂!為什么?因為他實在愛她!他愛她,該維護她,不能因一己之私而犧牲她,這便是愛情的真諦,因為愛是犧牲而非占有。
  “徐文,你是存心侮辱我么?”
  他沒有分辨,他必須硬起心腸,把痛苦吞下去。他明白,只要情感豎起白旗,便將一敗涂地。
  “天台魔姬”像一頭被触怒了的母鹿,原來的柔順消失了,代之的是無比的憤恨与羞怒,咆哮著道:“徐文,你是個冷血人!”
  徐文全身一震,仍沒有答腔,盡量控制著面上的表情。
  “天台魔姬”纖手倏揚,厲聲道:“徐文,你殺了我,否則我殺你!”
  徐文不自覺地退了一個大步,他心里明白,如果“天台魔姬”全力出掌,失去了功力的他,決承受不起這一擊。
  他張大了口,想說什么,可是又說不出來。
  “天台魔姬”咬牙切齒地道:“‘地獄書生’,用你的‘毒手’,殺人不費吹灰之力,是嗎?”
  徐文眼一閉,道:“你下手吧,我不還手!”
  “你以為我不敢么?”
  “沒有,我……我……”
  “徐文,你視我為敗柳殘花,你把我的真情當成了糞土!是的,我不知自愛自重,我無恥,在沒有認清你真面目之前,毫無保留地奉獻全部情感……”
  淚水隨聲音滾落。
  徐文在心里大叫:“姐姐,我是愛你的,不錯,我曾經一度輕視你,但現在不,我真正的愛你!”可是,他表面僵冷得有如石像。
  “砰!”
  挾以一聲慘哼,徐文被一掌震出兩丈之外,栽倒在路邊草叢里,口血,像泉水般涌了出來。
  “天台魔姬”反而呆了,似乎她料不到徐文會真的不還手,也沒有運功抗拒,否則以自己的功力,無論如何不可能使徐文受傷吐血。
  徐文連掙扎的力气都沒有,靜靜地躺在草叢里,沒有怨恨。他想,這也該是一种償還感情的方式,自己本就生不如死,能死在她的手下,又有什么不好?
  “天台魔姬”苦心不知是怨是恨,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你為什么不還手?”
  徐文把心一橫,慘厲地一笑,用最大的力气叫道:“‘天台魔姬’,你不是要殺我嗎?為什么不繼續下手?”
  “你……”
  “你不敢么?”
  “天台魔姬”再次被激怒了,女人的自尊,遠比男人來得強烈,她當然夢想不到徐文的功力業已喪失,認為他是故意做作,藉以杜絕自己的痴情。
  心念至此,她覺得再也無法忍耐,即使真的毀在他的“毒手”之下,也在所不惜,于是,她一躍而前,粉腮罩了一層恐怖的殺机。
  徐文見她的神情,不由惊魂出了竅,轉念一想,就死在她的手下吧,至少她事后會把自己好好埋葬的。
  “天台魔姬”厲聲道:“徐文,別裝模作樣了,否則你后悔無及!”
  徐文黯然道:“我不會后悔!”
  “好,讓你永遠很我吧!”
  話聲中,纖掌一揚,兜胸劈了下去……
  徐文沒有動彈,雙目暴睜,口角挂起一抹慘笑,他准備迎接死亡。
  掌至中途,她倏地停勁而止,顯然,她只是气憤,而并非有意取徐文的性命。
  “徐文,你為何不反抗?”
  徐文只消一句話,情勢立可改觀,但,他狠起心腸不表明,反而冷聲道:“你下不了手么?”
  “天台魔姬”毫無轉衰的余地,不下手也得下手了,但,她明白徐文的個性,決不會有什么詭計,這种決心求死的神情,使她疑云大起。猶豫了片刻,終于收回了手掌,緩和了聲音道:“你為什么要這樣?”
  “不為什么,要么你殺了我,要么你永遠离開我,永遠的……”
  “徐文,別自以為怎么了不起?”
  “我沒有說我了不起!”
  “你干嗎裝死不起來,那一掌能傷得了你堂堂‘地獄書生’么?”
  徐文這才發覺自己的傷勢竟然已不療而愈,痛楚之感全消失了。他站起身來,心中的惊异莫可言宣,他确實地感覺到本身有某种潛在的不可思議的力量,能使自己的傷勢复原,這力量也使自己几番死而复生。為什么?自己并未服食什么天材地寶,靈丹妙藥,這多么奇怪的現象?多不可思議的奇跡?
  “說話呀!徐文!”
  “要說的都說了!”
  “你真的絕情至此?”
  “我是不得已!”
  “我不想告訴你,有一天你會明白。”
  “好美麗的謊言,好漂亮的藉口,徐文,我算認識你了……”
  徐文心頭一慘,從牙縫里進出四個字道:“如此最好!”
  “天台魔姬”掩面疾馳而去。
  徐文望著她逐漸消失的背影,心內五味雜陳,恍惚中,若有所失。
  “她走了!”他喃喃自語著:“我……也該走了!走向何方?”
  驀在此刻——
  十丈外的林中,傳來兩聲栗耳的慘哼。
  徐文心頭一震,作勢就待彈身,突地想起自己功力業已喪失,不由頹然搖了搖頭,嘴角浮起一抹苦笑,這些殺伐爭斗之事,已經沒有自己的份了。
  突地,他瞥見身前地上,投映著一條修長的人影,一抬頭,下意識地向后一挪步,不知何時,身前站了一個半百老秀才,那身三家村學究的打扮,毫不陌生。
  他,赫然是南召城外荒野中,中自己“毒手”而离的那老秀才。
  徐文冷冷地打量了對方一眼,道:“閣下有何見教?”
  老秀才目泛精芒,牙切切地道:“想不到你是徐英風的儿子,若非‘衛道會’兩個釘梢的透露出來,老夫几乎錯過了,真是天网恢恢……”
  不言可喻,方才兩聲慘哼,便是發自兩名釘梢者之口。
  徐文栗聲道:“閣下到底是誰?”
  老秀才嘿嘿一陣冷笑道:“你會知道的。听說你很倔強,也很能熬刑,目前你雖已失去了功力,但我們仍得換個地方慢慢地談……”
  說話聲中,褪下外衫,把徐文連手帶腰一繞,一把提在手中,向那片樹林奔去。徐文根本無力反抗,一任對方擺布。對方用外衫捆繞他的目的,是顧忌那雙“毒手”,這一點,徐文是明白的。
  穿過森林,老秀才并不停止,一味疾奔,快得有如風馳電掣,簡真有如御風而行。顧盼間,眼前現出一條大河,浪花翻滾,水流十分湍急。
  到了河邊,老秀才剎住身形。一只烏篷大船,系在岸邊。老秀才一躍登船,把徐文朝篷艙內一丟,然后解開纜索,船順流而下。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也不知航行了多遠,船身的顛簸停了,老秀才進入艙中,在木椅上一坐,道:“起來,我們好好談談!”
  徐文木然起身,順勢在身側的椅上坐下。
  “你是徐英風的儿子?”
  “不錯!”
  “徐英風匿身何處?”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么?”
  “信不信由你!”
  “小子,老夫的手法可比什么‘玄玉搜魂’還要夠味,你最好放明白些!”
  徐文想起“玄玉搜魂”的酷刑,餘悸猶存,只是現在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功能被廢,根本就生不如死,好死歹死,終歸是死,既落入對頭手中,還有什么好說的。當下,冷冰冰地道:“在下十分明白,最多不過一死!”
  “你錯了,你別打算解脫,你死不了,想死也不可能。老夫點你數處‘陰穴’,使你四肢半廢,目能視,耳能听,口不能言,然后再以藥物消失你的記憶,你將忘了自己的身世經歷,一切的一切,放置你于鬧市,憑人類求生的本能,你會活下去,乞討終生……”
  徐文五內皆裂,大喝一聲;“住口!”
  老秀才自顧自地說下去道:“然后,每逢日中,你會發作一次怪病,那痛苦不亞于‘玄玉搜魂’……”
  徐文陡地起身,扑了過去,“毒手”疾伸……
  “砰”然一聲,一道勁風把他送回椅上。
  老秀才續道:“當然,為了免貽害世人,你的‘毒手’得卸除。”
  徐文恨毒至极地道:“小爺后悔給你解藥……”
  “再加十次,也不能抵償你父親的罪惡千万一,對你,老夫用不著存惻隱之心,也無須談武林道義,江湖規矩。”
  徐文喘息了片刻,嘶聲道:“你与家父到底何仇何恨?”
  老秀才目中射出了怨毒的火花,切齒道:“仇比山高,恨比海深。小子,現在你說,老狗匿身何處?”
  徐文厲聲道:“你休想小爺會告訴你什么!”
  “小子,一人為惡,罪不及妻孥,你坦白說出來,老夫放你一條生路!”
  “辦不到!”
  “你會說的,老夫有辦法使你開口……”
  徐文意識到非人的酷刑,又將臨到身上。此刻,他功力毫無,想自殺都辦不到,他不怕死,愿意求死,他怕的是死不了,如對方所說的那樣,現世終生……
  忽然,他發現艙壁上突出一枚兩寸長短的鐵釘,正對自己的右太陽穴,距离不到數寸,只要自己一偏頭,結束生命最便當不過。
  這一發現,使他平靜了,他必須設法移轉對方的注意力。
  于是,他開了口:“閣下是姓藍么?”
  老秀才一震,道:“老夫,我……”
  徐文接著又遭:“閣下叫藍少臣?”
  老秀才冷哼一聲道:“老夫并非藍少臣,如果藍少臣還在世的話,他的做法与老夫一樣!”
  這么說來,舅父藍少臣業已不在人世,那這老秀才是什么來路呢?不過,這已無關緊要,徐文的目的,是想藉机轉移對方的注意力,以圖自殺而已。
  老秀才突地大聲道:“小子,你听說過蘇媛其人否?”
  徐文未假深思,脫口道:“豈只听過,不久前還見過。
  話方出口,立覺不妥,但已無法收回。對方何以會知道大母的名字?為什么問起她?對方到底是何許人物?
  老秀才陡地站起身來,激動万狀地吼道:“你……見過她?”
  徐文只好硬著頭皮道:“不錯!”
  “她……沒有死么?”
  “閣下与蘇媛是何關系?”
  老秀才不答所問,猛可里抓住徐文雙肩,連連搖撼道:“說,她在什么地方?”
  這是一個意料不到的好机會,徐文功力雖廢,但“毒手”仍在,只消一舉手,便可使對方中毒,只是前車之鑒,這老秀才內功深厚,已達通玄之境,中了“毒手”,并不會立時受制,自己功力毫無,解藥又在身邊,對方盡可從容搜出解藥,然后擺布自己,那可就求死不能了……
  只這轉念的剎那工夫,老秀才似有所覺,松手后退。
  机會就這樣消失了。
  徐文仍執著原來的打算,利用艙壁的鐵釘刺穿太陽死穴,以求解脫。
  老秀才面上的肌肉,一上一下地抽動,目瞪如鈴,一瞬不瞬。如此修為高深的人,竟有些气促,可以想見他激動的程度。
  “小子,說,你在何處碰到‘空谷蘭蘇媛’?”
  徐文裝著不經意地挪了挪身,把太陽穴對正了那枚突出的鐵釘,距离近及兩寸。現在,他只消用力一撞,便什么都解決了。
  老秀才當然做夢也信不到徐文的企圖.只怒獅般瞪視著他,等待答覆。
  雖然大母与父親業已恩斷義絕,成了生死冤家,但他豈能說出她的下落,以貽禍于“妙手先生”。
  老秀才再次喝問道:“你說是不說?”
  徐文冷厲地道:“不說!”
  “你想死?”
  “小爺并沒有活的打算。”
  “好哇!小子,不給你點顏色……”
  徐文鋼牙一錯,就待向那鐵釘撞去……
  驀在此刻——
  一聲如雷震也似的暴喝,候告傳來:“徐英風,你可以現身了!”
  老秀才面色一變,躥出艙外。
  徐文心頭劇震,一時之間,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喝叫父親現身。他連想都不想,站起身來,推開蓬窗,只見三只小舟,緩緩向大船迫來。第一只舟上,并肩站著“衛道會主”上官宏和那功深莫測的美艷少婦,第二只舟上是“喪天翁”与“無情叟”,第三只舟上是“痛禪和尚”与“彩衣羅剎”,操舟的全是黑衣壯漢。
  “衛道會主”上官宏厲聲大叫道:“徐英風,今天你插翅難逃了!”
  老秀才哈哈一陣狂笑道:“朋友們,此地沒有徐英風!”
  “喪天翁”雷鳴也似的聲音道:“閉上你的嘴,別吠了,叫那老狗出來!”
  徐文腦內靈机一動,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美艷如廢了自己功力,放自己走路,目的是想籍自己尋出父親的下落,老秀才殺了兩名釘梢者,劫走自己,可能另外有釘梢的傳出息訊,對方才跟蹤而至。
  雙方的目的,都在找父親,只要雙方弄明了事實,倒霉的仍是自己。
  他的目光向周近一掃,發現這里是一個數畝大的回潭,兩側高峰夾峙,雖是白天,仍陰森之气迫人。
  正面橫著屏風也似的一座蒼岩,正當兩峰之間。水流到此。被岩壁堵住,回流成了大潭。出口卻在右前方,由于水道狹窄,白沫飛濺,浪花堆涌,聲勢惊人。
  徐文當机立斷,宁死水中,也不愿再受仇家折磨,這机會,他不能放過。于是,他迅速地移身背對小舟的一面,托開了舷窗,攀援而出,不聲不響地滑入潭中。
  水表面平靜,水下卻漩力惊人。
  徐文并不諳水性,身子才向下一沉,立即被一般吸力帶入潭底,功力既失,自不能以內功逼住呼吸,水朝口里直灌。
  他本能地掙扎,想浮升水面,但漩力奇猛,掙扎只是徒勞,一連几漩,便失去了知覺,迷蒙中,似已被水流沖出水口。
  一陣刺骨奇寒,使他蘇醒過來。睜眼一看,晚霞滿天,自己躺在冰涼的岩石上。陣陣山風,触体生寒,耳畔隱聞“呼轟”水聲,一時之間,他不辨自己是生是死,是真抑幻?
  久久,他确定自己真的沒有作了波臣,呼吸,肉体上的感受,都非幻覺。
  于是,他駭异地坐起身來,才看清自己躺臥之處,是絕谷邊緣,三尺之外,便是百丈深淵,那條河,在谷底有如翻滾的巨蟒。
  這是什么地方?
  自已被何人所救?
  當然,自己投水自然必死,不會飛上這絕壁來。
  驀然,一個蒼勁的聲音響在耳邊:“本師祖在此,然何不跪?”
  他這一惊,非同小可,一骨碌爬起身來,只見丈外一塊突岩上,端坐著一個枯瘦如柴的老人,正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
  師祖!這從何說起?
  自己哪來的師祖?
  家門習藝,連師父都沒有,而這素昧生平的怪老人卻自稱師祖,豈不怪哉?
  徐文惊訝困惑地向后退了一步,莫知所語。
  老人又開了口;“難道你師父沒有向你交代明白?
  徐文張口結舌地道:“師……父,晚輩沒有……師父!”
  老人雙目陡射碧光,皮包骨的臉上充滿怒意,大喝道:“你沒有師父?”
  “是的”
  “你因何至此?”
  “晚輩本是投水自盡,不知道……”
  老人碧綠的目芒朝徐文一連几繞,厲聲道:“你的‘無影摧心手’何人所授?”
  徐文為之心頭巨震,看來此中大有蹊蹺。
  “先父!”
  “什么?先父,他死了?”
  “是的!”
  “他死前要你來此?”
  “這……”
  “‘毒經’呢?”
  徐文如丈八金鋼摸不著頭腦,一連串的問話,使他如墜五里霧中。
  “老……前輩是……”
  老人白眉連聳,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道:“不對,他不敢欺師,竟敢違命娶妻生子,可是這……”說到此處,突地喝問道:“那孽障几時死的?”
  “孽障!誰?”
  “傳你毒功之人!”
  “先父么?……他死于數月之前。”
  “哼!”這一聲冷哼,悠長凄厲,怪腔异調,徐文為之毛骨悚然。他完全迷糊了,根本弄不清是回什么事,做夢么?不像,真的么?太荒誕了。
  老人緊繃在嶙骨上的面皮,抽動了數下,怒气勃勃地道:“不尊十年之誡……哼!他是如何死的?”
  徐文木訥地應道:“是被仇家所害,不過……”
  “不過什么?”
  “近日又有跡象,似乎……先父仍在世間!”
  “他曾向你提及師門的誠命么?”
  徐文茫然地搖了搖頭,道:“沒有!”
  “那你怎會到這‘九轉河’來?”
  “晚輩被人劫持,乘隙投水,本圖自盡……是老前輩相救么?”
  老人默然了片刻,又喃喃自語道:“此子功力被封,莫非神志受損,喪失了記憶?否則怎會如此?”
  “功力被封”四個字使徐文心頭一動,自己明明功力被廢,而老人卻說被封,這“封”与“廢”相差太大了。心念之間,下意識地一提气,猛感內力如泉,自己的功力竟然已經恢复了……
  內心的震惊,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老人說自己“功力被封”,無疑的是他解了禁制,看來這老人又是個不可思議的人物。他自稱師祖,又提到“毒手”,莫非他真是父親的師尊!
  老人一招手道:“進來!”
  人影倏然消失,徐文又惊异地發覺老人跌坐的突岩之后,是一個石洞,原先被老人擋住視線,同時全神專注在老人身上,所以沒有發現。
  他略一躊躇之后,彈身上岩,向洞內走去。洞口不大,僅容一人出入,洞徑幽暗而狹窄。進了十丈左右,眼前突現一間寬廣的石室,几桌椅木,全系石制,居中,擺著一個香案,竟然也香煙裊裊,明燈娓娓。
  老人卻垂手站在案分,待徐文一腳跨入,他便開聲朗喝道:“祖師神位在此,還不下跪!”
  徐文一窒,目光触及香案上的神牌,只見赫然刻著:“万毒之祖鬼見愁黎煜之神位”十二個惊心怵目的字。他陡然記起“白石峰”后的怪老人曾說過,“無影摧心手”僅二百年前一個叫“鬼見愁”的練成過,久已失傳。看來自己誤打誤撞地撞到師門之內來了。
  當下,惊喜參半,雙膝一曲,跪了下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然后又向老人身前一跪,口稱:“不肖徐文,叩見師祖!”
  怪老人全身一震,栗喝道:“起來!”
  徐文愕然起立,不解地望著老人。
  老人激動地道:“你叫徐文?”
  “是的!”
  “你父親呢?”
  “徐英風!”
  “你不是本門弟子!”
  徐文連退了三個大步,傻了,他生平從未經歷過這种离奇的場面,老人一見面自稱師祖,現在又說不是他門中弟子,看來一切肇因于“無影摧心手”,可是父親當初如何獲得“毒經”的呢?
  老人石椅上一坐,閉目凝思了半晌,睜眼道:“你听說過伍尚這名字么?”
  “沒听說過!”
  “你見過‘毒經’么?”
  “沒有!”
  “你如何練成這‘無影摧心手’?”
  “先父口授!”
  “你父親練成了‘毒手’么?”
  “据晚輩所知,他沒有。”
  “他根据什么口授的?”
  “听提及是一部‘毒經’!”
  “他有沒有提及‘毒經’的來源?”
  “沒有!”
  老人閉上了口,洞中呈一片死寂。徐文不知對方在想什么,也不知對方將如何處置自己,只是,他意識到不會有性命之憂,最令他感到振奮的是功力已复,他有一种再世為人的感覺。
  沉默!
  足有半個時辰,誰也沒有開口,徐文漸漸不安起來
  突地——一
  老人起身,到香案之前跪了下去,口里祝禱道:“第十二傳弟子万有松,通誠于祖師座前,為維本門一脈不斷,弟子從權擅專,伏析鑒察。”
  祝禱畢,起身到香案左邊站定,沉凝十分地問徐文道:“徐文,你父親應是本門第十四代傳人,你,是第十五傳,現在上香下跪!”
  徐文錯愕莫名,看情形已無選擇的余地,老人不知憑什么認定父親是第十四代傳人,既然有這名份,自己還有什么話可說,單只救命复功之恩,就不容自己拒絕對方所求。心念之中,他轉身上步,恭謹地上了三炷香,然后跪了下去。
  “立誓!”
  徐文又是一愕,這誓該如何立法?想了一想,照一般入門規矩,朗聲道:“第十五代弟子徐文,蒙祖師恩典,收歸門下,誓以此身為本門獻,恪守門規誡律,如有違背,天厭之。謹誓。”
  老人又洪喝道:“听宣!”
  徐文長跪垂首,沒有應聲,事實上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老人万有松已肅穆無比地接下去道:“本門為万毒之門,以濟人活物的宗旨,服膺武德,崇尚武道,以武林正義為依歸,鏟奸鋤惡,扶弱抑強,不附惡,不從邪,可愿凜遵?”
  徐文恭應道:“矢志凜遵!”
  “听誡!”
  “弟子恭聆!”
  “一誡奸淫,二誡偷盜,三城濫殺,四誡助惡。可愿凜遵?”
  “謹遵!”
  “听律!”
  “弟子恭聆!”
  “欺師滅祖者死!妄傳毒技者死!宣泄門秘者死!恃技悖義者死!可愿凜遵?”
  徐文悚然應道:“謹遵!”
  “孩子,可以起來了!”
  徐文轉向万有松,叩首道:“參見師太祖!”
  “免禮。起來!”
  徐文這才站起身來。老人此刻顯得慈祥無比,目中栗人的碧芒蕩然無存,用手朝下首石墩一指,道:“坐下,我老人家有些話要告訴你!”
  “謝坐!”
  “先報出身來歷!”
  “弟子徐文,‘七星幫’幫主徐英風之后,一脈單傳繼承家學,別無師門。”
  “好,孩子,仔細听著:本門稱為‘万毒之門’,祖師便是武林至今仍傳名的‘鬼見愁’,諱黎煜。本門是代代單傳,每代只收一名傳人,這是祖師遺下的規矩,決不容違背,所以律令中有妄傳毒技者死一條……”
  “師太祖可曾在江湖走動?”
  “我已收山一甲子以上了!”
  “那各代傳人……”
  “祖師爺有關于收傳人的遺示,這也可以說是本門的一段秘辛,祖師在二百年前,無意中發現這一座被‘九轉河’圍繞的絕峰秘洞,于是便從此自誓歸隱,經歷半甲子潛修,不但武功登峰造极,最主要的悟出了‘毒道’的精微,忽感如任此道湮滅,未免可惜,但既已自誓歸隱,自不能破誓出山收徒……”
  話鋒至此一頓,接著又道:“于是,祖師想出了一個撞緣的妙法,把自己所學,錄成了兩冊秘笈,上冊附以箋條,說明得此笈者,須潛心參修,十年之內,如能有成,可來此間拜師,修習下冊……”
  “哦!”
  “祖師把上冊和箋條,用魚皮袋裝妥,投入河中。當然,也許碰不上有緣的人,也許從此流失,但祖師把這心愿,付与一個‘緣’字……”
  徐文听得大是神往,不由脫口道:“結果碰上了?”
  万有松老人點了點首道:“當然,不然本門焉能延續到今天。”
  “請師太祖說下去?”
  “六年之后的某一天,祖師正巧在河邊打魚,忽見一具尸体漂來,撈起來一看,尚未斷气,身邊赫然帶著那半本‘毒經’,經救活之后一問,果然那人是謁師而來,因路徑不熟,失足落水……”
  “啊”
  徐文又惊“啊”了一聲。
  “祖師當時喜之不胜,立即收為傳人,并開了‘万毒門’這門戶,并立下誡律,同時顧及到‘毒道’不同于‘武道’,動輒便毀人性命,人心難測,如對門人不加限制,勢必因良莠不齊而造成浩劫,是以規定每代只傳一人……
  “祖師用心至善!”
  “那人便是第二代祖師阮元良。由于阮師公的遭遇,使祖師悟出了一個測驗人心之方,凡獲得上冊‘毒經’而成傳人,必須在‘九轉河’上游投潭,經歷一劫,然后才有資格正式入門……”
  徐文困惑地道:“如那人順流而去,不為發現呢?”
  “不會!峰下水流奇特,投水人必然會被推上河灘,祖師在河中依水流天然之勢裝有特制巨网,到此必被网住,可稱万無一失……”
  “啊!怪不得您老人家見面就自稱師祖,原來認為弟子是投水入門而來……”
  “孩子,這便是緣啊!”
  “恕弟子繞舌,如果某一代中,秘笈失落,豈非斷了本香緣?”
  “問得好,這便是祖師所謂‘撞緣’,如無緣,本門使中斷了。”
  “這豈不……”
  “祖師法度,決不容更改。”
  徐文倒咽了一泡口水,又道:“如所得非人,為禍武林,其人根本無意入門,又將奈何?”
  老人微微一笑道:“祖師仍有制衡之道,在秘笈出世之后三年,命上一代的傳人,出山考察。因為“毒道’屬于奇門,得此道者,必會風傳武林,不難發現,如所傳非人,可按誡律處置,然后就地收回‘毒經’,另覓傳人。考察滿意之后,便回山等待,俟下一代到達,傳以下冊玄功,如此周而复始。”
  “這么說來,本門當是固定的有兩代在山同參?”
  “一點不錯!”
  “請問第十三代?”
  “這是我的推斷,十三代傳人伍尚,在‘撞緣’之后第三年,奉我命出山考察,而有緣人便有你父親徐英風,算是第十四代,伍尚可能遭了意外之厄,無法回山,你父親又已遇害,天幸師祖有靈,引導你來!”
  徐文不由机伶伶打了一個冷顫,老人的推斷完全合理,可是限期十年,父親得‘毒經’已不止十年,他似有意不回山入門,而他的作為,完全干犯師門大忌,如果第十三代傳人伍尚還在人間,總有一天他要受門規制裁……
  心念未已,只听老人万有松又道:“你父犯律,妄傳你本門‘毒功’,如果在世,必受追究。”
  這話說得嚴厲無比,徐文只好唯唯稱是。
  老人話題一轉,道:“你練成毒功之后,有否濫殺無辜?”
  徐文庄容道:“弟子自問還沒有!”
  “很好!”
  “弟子尚有一事不明。”
  “何事?”
  “据武林耆老相傳,‘無影摧心手’僅二百年前祖師一人練成過……”
  “這是真的!”
  “莫非十多位先代傳人,都……”
  “那又不對了,‘無影摧心手’載于上冊,是上冊上最艱深的一課。每一代傳人在回山入門的十年限期之內很少有能修煉成功的,即使有一二人,如不施展,武林中白無法知曉,而回山之后,雖一切大成,但已屆尋繼承人之期,事實上已無法在江湖施展的必要了,因為第二次出山,目的只是考察傳人,如你,是很難得的了。
  “設使‘毒經’不慎而遺失,落入旁人之所……”
  “那得者將在得手之后慘死!”
  “為什么?”
  “該冊子本身含有劇毒,只要用手触摸,便已中毒百日之內不治。”
  徐文打了一個冷噤,不休地道:“那最先得到的呢?”
  “冊內附箋,注明解法,那箋在得經之后,跪讀焚化是以不可能有第二者成為本門傳人,甚或習成本門秘功……
  徐文內心十分歎服祖師當年設想之周到細密,准此而論,父親并非第二次得經之人,如果是,豈不毒發而死,這證明父親是第十三代掌門伍尚所揀的傳人,可是他的作為,業已犯了師門戒律,如果……
  他不敢往下想。
  自己因禍得福,奇得不能再奇的入門歸宗,這簡直像是一場离奇的夢境。
  老人忽地白眉一軒,道:“孩子,為師太祖的為你解開封功奇穴之際,發現你內力惊人,這与你的年齡不合,莫非你……”
  “弟子曾受一個叫‘玉面俠’朱公旦的老前輩輸以功力……”
  “你拜他為師?”
  “沒有,絕地巧逢,他托弟子辦事,給弟子輸功脫困!”
  “啊!原來如此,你的內元,已達百年之高,修習本門上乘絕學,必事半而功倍,現你秉賦,一年可成!”
  “一年?”
  “怎么,孩子,你嫌長么?每一代掌門,最少者是五年為功。”
  “恕弟子無狀!”
  “家無常禮,用不著如此講究!”
  “据說‘無影摧心手’一旦練成,終生不解,不知是否……”
  “孩子,那只是初基,的确如此,如修到上乘,則毒之收發由心,平時与常人無异。這些不必多問,你自然知曉!”
  “是!”
  “現在你可以開始服勞了,右邊的石室是炊房,第二室就作你安歇之所;左邊第一間為師所在,第二間是練功房。你先去弄吃的吧,功課明晨開始!”
  “遵命!”
  到目前為止,他仍有些夢幻的感覺,因為這遭遇太离奇了,太令人難以相信,如果世間真的有所謂奇跡,這便是奇跡了。
  洞中無日月,時光逐水流!
  徐文廢寢忘餐,矢志苦修,有時數天不食煙火。
  這一天,他進練功室,直趨老人身前,歡然叫道:“師太祖,我練成了!”
  日久月長,朝夕相晤,老人与他之間的隔膜完全消失,相處有如祖孫,所以在態度言語之間,已沒有什么拘束。
  老人手捻頷下稀疏的白須,笑逐顏開地道:“孩子恭喜你了,你比我的預期提早了一半!”
  徐義可不曾計算過日子,自己也覺惊奇地道:“是半年么?”
  “不錯,整整半年差一天!”
  “啊!”
  “孩子,你明早下山!”
  “明早?”
  “嗯!”
  老人面上的喜悅,抹上了一層淡淡的黯然之色。徐文看得出來,心里也升起一股依依之念,只是他不能不离開。先時不覺,此刻功成,那被收藏丁許久的仇恨之心,又活躍起來。
  “孩子,你下山之后有几件事要做……”
  “文儿恭聆訓誨。”
  “第一,尋回‘毒經’,相机物色第十六代傳人。”
  “是!”
  “第二,務必查明你祖師伍尚的生死下落。”
  “文儿一定辦到!”
  “第三,查明你父親得經而未來山入門的原因。”
  提到父親,徐文心頭一緊,但仍恭應道:“文儿記下了,師太祖尚有何吩咐?”
  “你現在已是百毒不浸,為了行道濟人,你帶些藥物隨身應用,藥架上你可以自己揀選。再則十年之內,你必須回山一次。本門不禁婚娶,但秘笈父不傳子,必須依祖師遺訓‘撞緣’。你,可說是并派以來的特殊例外,好在你已經過了水厄……”
  “謝師太祖恩典!”
  “毒手三式,太過霸道,如非對方有必死之道,不許輕用!”
  “遵訓諭!”
  “另外藥架上第一格有一瓶‘法丸’,是祖師所留,你可帶一粒在身上,違犯本門死律者服之,這是家法,決不容存私!”
  徐文一震,應了一聲:“是!”
  他想,父親如果真的在世,确有資格服這“法丸”,身為人子,難道……
  “此峰三面絕壁環水,僅有后峰一條秘徑可出,現在你看著……說著,在地上畫了出入之法,徐文牢記在心。
  “話已說完,你下去吧!”
  “是!”
  回到臥室,徐文百感雜陳,此番出山,大可快意恩仇了,他把半年前的經歷,在心頭重溫了一遍,只覺疑云重重,詭譎万端,最令他不安的是父親。
  他希望父親仍在世間,這是人子之常情,可是門中誡律森嚴,何以自處呢?
  祖師伍尚失蹤已十余年,人海茫茫,何處去找尋?
  “毒經”定在父親身上,如他不死的話,如他不幸。如何著手……
  陡地,他想起了“過路人”所施的“閻王今”劇毒,那毒是本門配方之一,莫非“毒經”是落入對方之手?這太可能了!但得經之人,百日之內必毒發身亡,這事情可就相當辣手了。
  他也想到“無影摧心”之毒,除了業已練成了“金剛神功”之人外,無人能抗,除本門解藥外,無人能解;預含解藥在口,在藥丸未化盡之前,可承受毒手而致中毒,自己所遭遇的“過路人”等,都不怕“毒手”,彼輩當然不可能都練成了武學极致的“金剛神功”,那他們都有解藥么?解藥何來?
  這蹊蹺,他想不透。
  于是,他想到了“妙手先生”,對方也是不怕“毒手”之一,這謎底必須揭穿。
  ……一宵易過,第二天一早,徐文叩別師太祖万有松,循秘徑出山。
  他毫不考慮地取道奔向開封。
  許多重大的謎,要從“妙手先生”口里解答。雙方約期是一月,現在半年過去了,蔣尉民父女可能急煞!
  半年,不算長,也不太短,詭譎的江湖,會起多少變化呢?
  到了開封,如果蔣家父女提起婚事,自己將如何答复?“毒手”,自修習了本門上乘秘功之后,業已收發由心,不致為害,當初之約是“毒功”散日,即踐約之期,現在“毒手”已無須散去,是否算數呢?
  想到蔣明珠的玉貌花容,他心里不由自主地一蕩,可是另一個倩影出現了,那是在半年前自己功力被廢,故意給气走的,她現在如何?嫁了人?抑是……
  這一天,到了郾師,他先覓店打尖,換了衣飾。他已不須任何掩飾,一襲白色儒衫,方巾錦履,使他成了一個秀逸絕倫的美書生。
  他從前不時出現在眉目之間的乖戾之气,因修習上乘武學而徹底地消逝了,所不同的,是在運用本門心法雙目會泛碧芒,這是無法避免的,因它是本門的特征。
  入夜,他一個人在房內自斟自飲……
  突地——
  隔壁房內傳來一聲駭极的呼喊,接著是一陣腳步雜沓之聲。看來是房客廳見呼喊而涌向這邊。
  “怎么回事?”
  “呀!死了人了!”
  “七老八十的,怎會遭遇橫死?”
  “小的失蹤了,老的死了,這官司怎么打……”
  “本來就不是好路道,白日里那妞儿那副德性……”
  七嘴八舌,叫成了一片。
  死人,在江湖人來說,根本是司空見慣的事,徐文不理不睬,仍自喝著酒。
  “呀!這是什么玩意?”
  “好好一面玉玨,怎地穿了三個窟窿?”
  “朋友們,這玩意儿是江湖信物之類的東西,看來是江湖仇殺,出門在外,少惹是非為妙……”
  “啊!”
  “哦!”
  不知是誰說了那几句話,看熱鬧的房客,怕引火燒身,紛紛散去。
  “玉玨,三個窟窿?”
  徐文自語了一聲,惊得跳了起來,一彈身飄出房,只見隔壁房門大開,三三兩兩的房客,又好奇,又畏縮,流連在天井里,店主与兩個執燈的店伙,木雞般呆立在房門口,似乎已沒了主意。
  徐文三步并作兩步地走過去,一頭沖入房中。
  “呀!”
  他忍不住惊呼了一聲。
  房中地上,躺著一具白發皤皤的青衣老婦尸体,血漬侵殷殷,流了一地。尸旁,拋著一塊玉塊,正是方才眾人喊嚷著穿了三個窟窿的東西。
  徐文撿在手中一看,不錯,是“天台魔姬”隨身所帶的信物“三指塊”,從衣著來看,死者是她師父“三指姥姥”無疑了。
  “天台魔姬”呢?房客說一老一少,那少的當然就是“天台魔姬”……
  徐文一回身,連眼都直了,房內靠窗的牆上,被穿了無數小孔,每三孔自成一組,這正是“三指姥姥”的獨門絕藝“三指追魂”所留的痕跡。
  “三指姥姥”的名頭,在武林道上可說是拔尖一流,功力僅略遜于“痛禪和尚”,“三指塊”所至,黑白咸服,是誰能殺得了這不可思議的女怪杰?
  徐文暗忖,事情可能發生在自己投店之前,否則以現場的情況而論,雙方曾經搏擊,自己不能毫無所聞。以自己所知,能殺得了“三指姥姥”這等高手的,還真難找得出一二人。
  “三指姥姥”被殺,“天台魔姬”的遭遇可想而知了
  一時之間,他憂心如焚,他自覺欠“天台魔姬”太多,半年前故作無情,气走她的那一幕,猶在目前……
  突然,一個黑衣老者,探頭向房內望了望,登時面如死灰,低聲向店主道:“別聲張,赶快設法抬去埋了也不必報官相驗,否則你這店就別打算開了!”
  說完,一縮頭……
  徐文大喝一聲道:“站住!”
  那黑衣老者抬頭一望徐文,見是個書生打扮的少年膽子壯了些,但面上惊怖之色未除,顫聲道:“少俠有何指教?”
  “誰作的案?”
  “這……這……”
  “快說!”
  “少俠不見壁間那粉印……”
  徐文目光向壁間一掃,這才發現壁上果然有一個掌大的粉印,是一朵梅花形,不由大感困惑,栗聲道:“這梅花粉印是怎么回事?”
  “少俠連這都不知……”
  “知道還會問你。”
  “這……這……小老儿不敢說!”
  突轉身,一溜煙地走去了個無影無蹤。
  徐文急也不是,气也不是,這梅花粉印到底是代表什么呢?何以那老者惊怖欲死?看來如非某人的特殊記號,便是某一幫會的標記。
  征了片刻,心想,還是另行設法打探吧。隨即向店主道:“店家,買到上好的棺木,把這老人家理了。記住,不能草率,這老人家來頭不小,將來會有人檢首遷葬的。回頭來我房中取銀子……”
  說完,把“三指塊”揣在怀中,自回房去。
  這一來,酒飯業已無心了,腦海里老盤旋著“三指姥姥”被殺和“天台魔姬”失蹤之謎,還有,就是那朵梅花粉印……
  不久,小二進來收拾杯盤,笑嘻嘻地道:“相公,屋里怪悶的,不到外面納涼?”
  徐文触動靈机,摸出一錠十兩紋銀,并一粒碎銀,道:“小二哥,這十兩銀子給你東家,作收埋那老太婆的費用……”
  小二一哈腰道:“相公菩薩心腸,到處行方便!”
  徐文不理他這馬屁,接著道:“這顆碎銀,你替我辦件事,你去街上替我買一柄墨扇。”
  “墨扇?”
  “嗯!黑色扇面的折扇,要素的!就是沒有書畫過的!”
  “要牙骨……”
  “普通竹骨就行。”
  “不當事,几文大錢,俺給您老買上四五柄……”
  “一柄也就夠了,錢拿去。”
  “嘿嘿,您老,太多了……”
  “剩下的賞你。”
  “多謝相公厚賞,俺先給您老沏上一壺上等雨前,潤潤喉,回頭馬上去買!”
  小二作了一個兜頭大揖,抬掇起杯盤,狗顛屁股似地去了。
  徐文在屋里踱著方步,不禁為自己想到的妙計而得意,不論對方是誰,總會現身找上自己的。另一個小二,送上來一壺茶。不久那買扇子的小二回來了,眉開眼笑地送上了一大扎折扇,總有七八柄之多。
  徐文忍俊不止地道:“你很會辦事,有事我再喚你!”
  “是!是!”。
  小二倒退著出了房門。
  徐文隨手撿起一柄,張開來,用濕面巾把扇面弄潮然后掩到隔壁房中,把扇面對著那梅花粉印,按上去,輕輕一拍,粉梅花便清晰地拓在扇面之上,回房俟扇面晾干了,然后折在手中,掩上房門,向外行去。
  郾師是個大城,十分繁華,此刻正值二更初起,夜市方張,更顯得熱鬧非凡。
  徐文把折扇印有梅花的一面朝外,輕輕搖著,一副閒适偽書生派頭,安步當車,盡揀人多處晃蕩。
  果然,人群中凡屬武林人,一見這梅花粉印,無不回避。
  徐文若無其事地繞了一會,然后上了一座大茶樓,
  他一面喝茶,一面不時地搖搖扇子。
  頃刻工夫,茶客去了三成。
  徐文耐心地坐著,他發現一個剛入座不久的黑衫老者和一個黑衣漢子,面露奇詫的表情,竊竊私語,并不時把目光向這邊膘來。他不由心中暗喜,隨口漫吟道:“洛陽訪才子,江岭作流人,聞說梅花早,何如此地春!”
  既不應景,也不切題,他只是興之所至,隨口閒吟。卻不料那黑衫老者,勃然變色起身走了過來,搭訕著道:“老夫可以坐下么?”
  徐文一擺手道:“有何不可。”
  那老者坐定之后,惊疑地望了徐文几眼,以极低的聲音道:“是總壇使者么?”
  徐文內心一震,暗忖:莫非自己閒吟的四句詩撞正了板,瞎貓碰上了死老鼠,看來這梅花粉記是某個江湖幫會的標志了,當下面色一肅,口里含混一聲:“嗯!”
  黑衫老者惶恐地道:“卑職第二分壇屬下香生趙為功,不知上使駕到,請恕失儀之罪!”
  說著,站起身來……
  “坐下!”
  “卑職怎敢……”
  “要你坐下便坐下!”
  “如此,卑職……告僭越之罪!”
  徐文心念疾轉,看來對方把自己當作了總壇使者,料想對方組織中使者的身分必然相當优越,致使一個分壇香主不敢同起坐。只是對方是什么組織,如何套問真情,稍一不慎,必露馬腳,甚或有其他的同路人來到,認出自己的面目,可就砸了!
  香主趙為功几次想開口,卻又不敢的樣子。
  徐文看在眼中,心想,利用對方的弱點,可能會出點線索。心念之中,試著道:“趙香主有閒暇啊!”
  趙為功面色一變拘謹地道:“不敢,卑職負責此區耳目!”
  “哦!這責任相當重大,貴香主得多加小心。”
  “是!是!上使栽培!”
  徐文想不出什么好辦法套出實話,只好硬起頭皮道“關于安平棧中的那女子……”
  說了半句,便即頓往,以觀對方反應。黑衫老者果然面涌疑云,期期地道:“難道上使不知……”
  徐文心知露了破綻,忙擠出一個笑容,淡淡地道“隨便談談而已,因為……”
  因為什么,他沒有說,目的是困扰對方的思路,故意拖一條尾巴。
  趙為功當然不敢迫問,改口道:“上使見過分壇主了?”
  “嗯!還沒有,我不准備見他了,另有任務。”
  “哦!上使可否容卑職稟報分壇主,上使大駕行蹤以便接待……”
  “這……不必了!”
  “上使与另兩位奉派押解那女子的不是一路么?”
  徐文心中一樂,這可就触及主題了,當下故作神秘地道:“當然是一路,不過我另有任務,因為……”這兩個字接上了剛才沒有說完的半句話:“因為總壇方面發現有人出頭,所以我奉命暗中監護。”
  這個謊扯得恰到好處,黑衫老者深信不疑。
  “不知何人敢……”
  徐文十分嚴肅地道:“‘地獄書生’!”
  黑衫老者趙為功駭道:“‘地獄書生’不是早死于桐柏山下了么?”
  徐文咬了咬牙,道:“誰說的。‘地獄書生’豈會如此輕易死亡,那墳是假的。”
  趙為功雙目睜得雞卵大,被徐文的鬼話鎮住了,半晌才道:“事非小可,卑座職司耳目,這……”
  “這可不能泄漏。”
  “是!是!”
  “所以,嗯……碰上你最好,你把這邊的行動計划告訴我,省得我多費周折。”
  趙為功雙目左右一瞟,見沒人注意,才以討好般的聲調道:“人是教主親自出手的……”
  徐文面色微微一變,教主?什么教的教主?難道是梅花教?那么“三指姥姥”最死于對方口中的教主之手無疑了……
  他忽地發現對方住口不語,知道自己露了破綻,忙正色道:“說下去!”
  “是!因為路程不近的關系,所以暫押分壇。适才兩位使者駕臨,說奉諭明晨五更天出城,押回總壇。分壇方面僅派了一輛車子。”
  “好!”
  口里漫應著,心里的念頭卻不停地轉。突地,靈机一動,他想到了“過路人”,莫非“過路人”口中的主人,便是這位教主?這大好的查證机會,可千万不能錯過。
  “貴香主此刻有事么?”
  趙為功似以能巴結總壇使者為榮,忙不迭地道:“卑職听候差遣!”
  徐文故作沉吟,慢吞吞地道:“其實也沒有什么,只是責香主人頭熟,有件小事煩代勞……”
  “不敢,上使盡管吩咐!”
  “那位是誰?”說著用嘴朝与趙為功同桌的漢子一努
  “哦!是卑職手下頭目。”
  “好,你倆一并到城外來……”
  “是南城么?”
  “不錯,本使者先走一步。”
  說完,伸手取錢……
  “上使請發駕,這區區茶資……嘿嘿,卑職會打發!
  “好,別耽擱,馬上來,此事不許任何人知道。”
  “是,上使清便!”
  徐文离了茶樓,直奔南門,他一身之外無長物,店根本無須回去,本來他盡可套問分壇所在,但一想多問會露馬腳,到了分壇,難保沒人認識自己,如果所謂使者是“過路人”一流人物,要救“天台魔姬”可就辣手了,這樣以逸代勞,真是再好不過。
  方才轉出正街,一個獨眼老丐,踏踏拖拖地迎面而來。
  “噫!是你?”
  惊“噫”聲中,那老丐橫在道中,不動了。
  徐文一愕,看這老丐陌生得緊,根本從未謀面。
  “閣下什么意思?”
  老丐咧嘴一笑,道:“賢弟,你听不出愚兄的聲音?”
  徐文精神大振,想不到會碰上“妙手先生”的門下“閃電客”黃明,真是有其師必有其徒,這种鬼鬼怪怪的易容,實在令人絕倒。
  “賢弟,你好啊!半年來愚兄跑斷了腿……”
  徐文歉疚地一揖道:“小弟賠罪!”
  “閃電客”黃明絮絮地接下去道:“家師出動了十多位門下,還借用了丐幫人物,四下打听你的下落,看來你很自在,這半年到哪里去了?”
  “大哥,現在有事,一切停會再談,如何?”
  一個老丐正与一個風度翩翩的書生,在街上交談,登時引起不少路人圍觀。
  黃明知机,低聲道:“你先走!”
  說著,夾起打狗棒,一顛一跛地走了。
  徐文加快步子,抄捷徑出南門,避開官道,上了一座土丘。
  此刻已近三更,城內雖還熱鬧,城外卻已行人絕跡。
  徐文甫一停身,黃明業已跟蹤而至,真不愧“閃電客”之名。但在修習了“万毒門”上乘本門武功的徐文眼中看來,又不怎么出奇了。
  黃明上了土丘,迫不及待地道:“賢弟,什么事?”
  “等人。”
  “等什么人?”
  “我也不知對方來路,只知他是一個什么教屬下分壇香主。”
  黃明駭然道:“該教是否以‘梅花’為記?”
  “不錯。”
  “啊……”
  “怎么?大哥知道那是什么教?”
  “五方教,崛起江湖才數月,但業已震惊武林……”
  “五方教?”
  “不錯,意思當是東南西北中五方一統之意!”
  “教主是誰?”
  “不知道,据說是那謀得‘佛心’之人!”
  徐文心頭為之劇震,如此證明自己所測不錯,正是“過路人”一伙無疑了。當下迫不及待地追問道:“何以見得‘五方教主’是得到‘佛心’之人?”
  “噫!你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哈哈,武林鬧翻了半邊天,你會不知道,這半年你莫不成歸隱了?”
  “差不多。”
  “說說看?”
  格于門規,徐文當然不能泄露“万毒門”之秘,只好隨口應道:“小弟獲有奇遇,避世了半年。”
  “什么奇遇?”
  “這……”
  “你有困難不說也罷。”
  “哦,前托大哥轉交的翠玉耳墜,結果如何?”
  “嘿,不提也罷。”
  “為什么?”
  “愚兄被蔣老頭痛罵一頓,說這是定情信物,豈能交回……”
  “那是小弟連累大哥了。”
  “小事一件,算了!”
  “蔣明珠反映如何?”
  “當時就要剪掉青絲出家為尼,好不容易才勸住。”
  徐文心里登時打了一個結,像這樣將來該如何了局
  “賢弟,蔣姑娘一片痴情,你不能辜負她……”
  “大哥,以后再談吧,先談些目前的,你說武林翻了半邊天,怎么回事?”
  “唉!武林劫運已成,這一場血劫是無法避免的了!’
  “到底什么回事嘛?”
  “三個月前,江湖中接連發生凶案,死的全是知名之士,現場均有梅花粉記,之后不久,傳出了‘五方教’這名稱……”
  “啊!”
  “首先,‘神鷹幫’被并吞改為第三分壇,接著‘五雷宮’宣布改為‘五方教’第一分壇,其余如‘一劍會’‘紅纓幫’等小幫派,先后被吞并……”
  “雄心不小?”
  “嗯!開封蔣府也遭了劫,父女倆僅以身免!”
  徐文心頭一震,道:“再以后呢?”
  “‘衛道會’總壇被攻擊,門下弟子死傷逾百,‘無情叟’与‘彩衣羅剎’當場戰死,‘痛禪和尚’受傷‘衛道會主’的妻子赶到,力戰‘五方教主’,該會才免了覆亡之厄,但,遲早‘五方教’會卷土重臨的。”
  徐文听得惊心動魄,連“無情叟”“彩衣羅剎”這等人物都保不住性命,“五方教主”的功力,未免太以駭人了。
  所幸“衛道會主”与“痛禪和尚”留有命在,不然自己的血仇豈非落了空。
  黃明又道:“目前只有丐幫和各大門派來受該教□毒!”
  徐文鎮定了一下情緒,道:“大哥知道‘三指姥姥
  也遭毒害了么?”
  “听說了。”
  “‘天台魔姬’”也被擄……”
  “賢弟打算怎么樣?”
  “救她!”
  “恐怕很難?”
  “小弟不惜任何代价!”
  “人在何處?”
  “正与小弟現在約會的人有關,大哥可知道該教郾師分壇的所在地?”
  “這倒還摸不清楚,不過,有辦法查明的。”
  “哦!有人來了!”
  “是對方么?”
  “兩人,不錯。大哥,你別開口,由小弟應付。”
  “好的。”
  兩條人影,如飛而至,看來身手還不弱,剛抵丘下,那名香主趙為功業已發了話:“是上使么?”
  徐文應道:“不錯,上來吧!”
  如約而至的“五方教”分壇香主趙為功听到回答,帶領手下,飛奔而上。
  兩條人影,奔上土丘,一見黃明在場,登時一怔,徐文一擺手,大刺刺地道:“都是自己人,不必避忌!”
  趙為功与那名手下,齊向徐文恭施一禮,不安地望了黃明改扮的獨目老丐一眼。然后,香主趙為功十分恭順地道:“上使有何差遣,請即吩咐。”
  徐文誑對方來此,目的是怕誤了五更救“天台魔姬”,哪有什么話好說,心念一轉之下,向黃明施了一個眼色,然后目注那黑衣漢子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大漢有些受寵若惊,忙躬下身去,結結巴巴地道:“回……回上使的話,弟子……趙香主屬下頭目錢大慶,請上使栽培!”
  徐文煞有介事地“嗯”了一聲,以嚴然上使的口吻道:“看你還很精明干練,將來有机會可以到總壇方面做事……”
  黑衣漢子再度躬身,頭几乎触及地面,聲音有些發顫:“全望上使大力栽培!”
  徐文用手朝黃明一指,道:“這位是總壇密使,要單獨見你們分壇主,他系初來,不明路徑,為了避免多一人知道,你帶路吧!”
  黑衣漢子一迭聲地應:“是!”然后向黃明施了一禮,道:“請隨小的來!”
  黃明更加气派十足,手中打狗棒一揮,話音是從鼻孔里發出來的:“帶路!”
  黑衣漢子戰戰兢兢轉身奔下土丘,黃明向徐文一頷首,表示知道他的用心,然后也跟著飛縱而去。
  兩人走后,徐文目光陡射碧芒,冷森森地向那香主趙為功道:“你知道本人是誰?”
  趙為功一時不明就里,駭了一呆,期期地道:“不知上使尊諱……”
  “我就是‘地獄書生’!”
  “呀!”
  趙為功登時面如土色,惊呼一聲,轉身……
  “別動,你走不了的。現在說,你們教主是誰?總壇在何處?”
  “這……這……”
  “痛快些!”
  “老夫不知道!”
  徐文重重一哼,冷厲地道:“姓趙的,放明白些……”
  趙為功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兩步,面上由突然的惊怖而轉變為獰惡之色,用手朝口邊一抹,道:“你准備怎么樣?”
  “要你說話!”
  “如果不呢?”
  “那恐怕不能由你!”
  趙為功嘿地一笑道:“‘地獄書生’,你所恃不過‘無影摧心手’,你就試試看吧。”
  徐文反而一怔,難道對方不畏劇毒么?現諸“過路人”等,對方既是一伙,是有這可能,他頓領悟對方在抹口之際,定是先含解藥在口,所以才敢大言炎炎,但現在的徐文,已不是半年前的徐文了。
  心念一轉之下,冷峻地道:“在下可以不用‘毒手’,只憑功力,你若能接得下一招,讓你走路!”
  “憑你還能留得下老夫么?”
  “試試看!”
  話聲中,一掌划了出去。這一掌看來平平無奇,但卻無可懈可擊。
  趙為功雙掌一掄,連攻帶拒,論招式勁道,的确可列江湖普通一流高手。
  雙方招式甫接,徐文掌心含蓄的勁力猛然吐出,其勢銳不可當。
  “哇!”
  慘哼聲中,趙為功口吐鮮血,連退了四五步,一屁股跌坐土丘之上。
  一條人影,颯然飄落,赫然是“閃電客”黃明回頭。
  “大哥,怎么樣?”
  “分壇路徑業已探明!”
  “那人呢?”
  “送他回姥姥家了。好厲害,他竟會施毒,若非我立下狠手,險些著了道儿。”
  “嗤!”
  一道火焰,沖天而起,原來趙為功見勢不佳,發出了求救訊號。
  徐文疾“哼”一聲,身形如灰鶴般驟霄直起,快逾疾箭,只一旋,便超越了火箭之上,一揮手,火箭被震成了一蓬星雨,隨墜隨滅,人也跟著冉冉飄落。
  他把在“万毒門”中所參修的絕乘功力,運用到“白石峰”后怪老人“玉面俠”朱公旦所授的“旋空飛升身法”上,表演了惊世駭俗的這一手。
  “閃電客”黃明激動地叫道:“賢弟,愚兄今夜算開了眼界,家師以身法奇快聞世,看來是望塵莫及!”
  徐文一搖頭,道:“過譽了!”
  那名香生趙為功,惊魂全出了竅,目瞪口張,几疑這不是事實。
  徐文一轉身,冷厲地道:“你可以回答區區的問題了!”
  “趙為功瑟縮地道:“無可奉告!”
  徐文咬牙道:“你想到將如何死法么?”
  趙為功被徐文目中的碧芒,照得心顫膽落,栗聲道:“老夫認命了!”
  徐文殺气騰騰地道:“認命也不行。”
  “‘地獄書生’何苦逼人太甚?”
  “逼人?哈哈哈哈,本人已經被逼得太久了,今天才算找到了債主……”
  “老夫欠你什么?”
  “你只好問你們教主了!”
  “你准備把老夫怎樣?”
  “說實話,饒你一命!”
  “五方教徒不受威脅,殺剮听便,自有人找你算帳!”
  “看起來你倒滿有骨气的?”
  “哼!”
  黃明冷冷地接口道:“賢弟,別浪費時間了,‘五方教主’行動詭秘,該教香堂主之流,根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我分壇主也許有辦法!”
  徐文不解地道:“何以見得?”
  黃明道:“該教曾有一名堂主落在‘衛道會’手中,結果一無所獲!”
  徐文一抬手,正要毀去這黑衫老者,突地想起師門規誡,這是否算是“妄殺”呢?因為對方并沒有必死之道落在自己眼中,心念一轉之下,改劈為點,廢了對方武功,复點了對方“暈穴”,然后向黃明道:“大哥,距五更天不遠了,我們到城門附近等。”
  “等什么?”
  “對方將‘天台魔姬’押解總壇,五更出南門!”
  “啊!賢弟,我們不急下手……”
  “為什么?”
  “跟蹤,踩探總壇的位置!”
  “好辦法!”
  “走吧。”
  兩人下了土丘,在南門外選了一個隱蔽的所在坐著等候。
  雞鳴,犬吠,東方破曉,村野起了炊煙,可是,并不見有馬車出城。
  徐文心火直冒,一种被侮弄的感覺,使他殺机大熾,向黃明說了一聲:“你等著!”彈身奔回土丘,到原先停身之處,一看,不由涼了半截,那名分壇香主趙為功,業已蹤影不見。他被廢了武功,又被點了“暈穴”,如果自行醒轉,必待兩個時辰之后,顯然他是被人救走了。
  對方發現這變化,當然會改變原來計划,自己与黃明卻在那里傻等。
  他后悔不夠狠心,當場結果了趙為功性命,情況或許不會變化,這一來,打草惊蛇,事情就辣手了。
  据黃明敘述,“五方教主”便是佛心的得主,而佛心是由“過路人”得手的,那證明“五方教主”便是“過路人”与他自己下手的陌生漢子口中的主人,所以現在的問題不單是救“天台魔姬”,母親也扶持在對方手中,生死莫卜,安危不曉,心念及此,不由恨得直咬牙,一顆心焦躁得像是被滾油煎沸。
  天色大明,東方天際划起了第一道彩霞,官道上車騎負販逐漸匯聚成流。
  黃明奪回土丘,懊喪地道:“砸了!”
  徐文沉聲道:“該教分壇坐落何處?”
  “北大街一條胡同之內,地點十分幽僻,附近都是占地极廣的住宅……”
  “我們走……”
  “大白天方便嗎?”
  “有何不便?”
  “我倒不怎么樣,你一現身必被對方認出。”
  “認出也無妨,我打算明闖。”
  “愚兄有個法子!”
  “什么法子?”
  “易容!”
  驀在此刻——
  一個冷森森的聲音傳來:“‘地獄書生’你的死期到了!”
  徐文与黃明同感一震,回顧之下,只見土丘后方的樹后,轉出兩條人影,赫然是兩個面目陰冷的錦衣少年,年紀大約在二十余歲之間,其中一個鷹鼻鷂眼,凶殘之气逼人,另一個皮粗肉糙,顯得十分精悍。
  徐文目光一掃兩人,冷聲道:“兩位想必是‘五方教’門下?”
  那鷹鼻少年陰陰地答話道:“你說對了,我倆正是‘五方使者’!”
  “有何見教?”
  “取你項上人頭!”
  徐文冷冰冰地一哂,道:“兩位有本領的話,盡可取去!”
  那名獷悍的“五方使者”接口道:“‘地獄書生’你有什么遺言交代沒有?”
  徐文目中碧芒陡現,寒聲道:“被你等劫持的‘天台魔姬’現在何處?”
  “你想知道么?”
  “不錯!”
  “他正為本教教主銷床疊被!”
  徐文登時气沖頂門,大喝一聲:“你找死!”
  隨著喝話之聲,一掌劈了出去。那發話的“五方使者”直迎而上,便接硬擋,另一名閃了開去。
  “砰”然一聲巨響,雙方各退了一個大步,徐文心頭大駭,雖然自己未用全力,但也有八成之譜,對方竟能硬接下來,這等功力,已到了惊人地步,看來比“喪天翁”之流超級高手,只高不低,難怪對方如此猖獗。
  那使者心中更是吃惊,徐文的功力超出他意料之外甚多。
  雙方分而又合,展開了惊心動魄的搏擊。
  另外一名使老,目注黃明,陰森森地道:“老化子,你先交帳吧!”
  聲落招出,向黃明攻去。
  僅只三個照面,黃明被迫得手忙腳亂,險象環生,根本沒有反擊的余地。他號稱“閃電客”,在身法上有特殊造詣,見勢不佳,游魚船滑出圈外。
  “好身法,但你逃不了!”
  喝話聲中,那使者疾逾電閃地射了過去,出手之下,又把黃明迫退數步。如果換在平時,黃明早已溜之乎也了,但此刻徐文尚在与對方交手,他不能走,也不好意思走,但對方功力太高,只這猶豫之間,身上已中了一掌。
  一聲悶哼,鮮血奪口而出,手上的打狗棒被震得飛向天外。他并非丐幫人物,打狗棒只是配合他的易容,根本不精于斯道。
  徐文与那使者一對,卻占了上風,迫得對方節節后退,但要取對方性命,卻并非三招兩式能辦得到的,一見黃明受傷,心頭大急。
  對黃明的使者,暴喝一聲;“老要飯的,躺下!”
  慘哼隨喝聲以俱發,黃明栽了下去。
  徐文心頭大震,他已別無選擇,口中栗喝一聲,“毒手三式”之中的第一式“倦鳥歸巢”猛然施出。
  師太祖万有松曾交代這“毒手三式”太過霸道,輕易不許施展,除非蓄意取對方性命,現在,為了救黃明之命,他只有斷然出手。
  “毒手三式”今天算是頭一道用之于敵,穿過對方看來密無點隙的掌影,直搗心窩,像飛鳥巧妙地穿越濃枝密葉,投入巢中一樣。
  “嗯——”
  一聲悶曝,像是發自地底,低沉慘厲,那名使者身形晃了兩晃,仰面栽倒,胸前一片殷紅,登時气絕。
  徐文被自己這种歹毒的招式,惊得一愣。
  “無影摧心手”本已毒絕天下,加上毒收發由心,穿膛入腹,神仙也難逃死厄。
  另外一使者,亡魂盡冒,片言不發,彈身飛逝。
  徐文過去扶起黃明,道:“大哥,你覺得怎樣?”
  黃明也被徐文搏殺那名“五方使者”的手法惊呆了,竟不知回答。
  徐文再次道:“大哥,傷得怎樣?”
  黃明這才回過魂來,苦苦一笑道:“死不了就是。”
  徐文雙手仍抓住黃明的兩個肩頭,黃明倏地怪叫道:“賢弟,你的左手……”
  徐文“哦”了一聲,道:“不妨事了!”
  “什么,你的毒功散了?”
  “這倒沒有!”
  “那你不是要愚兄的老命……”
  徐文微微一哂道:“我現在的‘毒手’能分敵友,傷不了你,放心!”
  “這……這……怎么可能呢?”
  “大哥,我不能騙你,但也不能告訴你原因,你就別追問下去吧!”
  “看來与你說的奇遇有關?”
  “正是。”
  “家師的心血白費了!”
  “什么?令師的心血……”
  “不!不!我說錯了,我是說令岳丈大人蔣尉民的心血白費了!”
  徐文心內一震,惑然道:“蔣世叔白費了什么心血?”
  “他不是要家師傳言,業已找到了散‘毒手’之方嗎?”
  “是的,令師曾向小弟說過,怎么樣?”
  “蔣尉民在一本殘缺的古典里,找到了一個丹方,可以消散毒功,單只其中五味藥,便化了他三千余兩黃金。當然銀錢在他不算一回事,三万兩也傾不了他的家……”
  徐文不安地“噢!”了一聲。
  黃明接著又道:“蔣尉民為了你,也為了寶貝女儿的終身,置新遭大難于不顧……”
  徐文打斷了話頭,道:“對了,大哥,我忘了問你,蔣家被‘五方教’洗劫,損失如何?”
  “失了几名下人,父女及時走避,有惊無險,倒是家中寶玩錢財被掠一空!”
  徐文咬牙怒哼了一聲,道:“蔣姑娘目前何處安身?”
  “這倒不愁,蔣尉民秘密居處遍及大河南北。”
  “嗯,大哥方才說到哪里了?”
  “我說蔣老頭置家難之善后于不顧,只身入陝,遠赴終南山……”
  “到終南山做什么?”
  “為你求一味散毒功之藥!”
  徐文頓時感到無比的愧作与內疚,人家對自己一片赤忱,而自己對人家卻在有心無意之間。心念之中,額角不由沁出了冷汗,急問道:“蔣世叔到終南山為小弟求一味什么藥?”
  黃明獨目連閃:“金線草果!”:
  “金錢草果?根本沒听說過……”
  “豈止你沒听說過,一般岐黃名手,知道的也不多。這‘金線草果’家師祖早年告訴家師,普天下僅終南山絕頂后峰的‘鬼湖’出產,蔣老頭動身業已三月,他是怀著姑妄試試的心情去的,因為‘鬼湖’也是一個傳說中的神秘地方,能否找到,找到之后又是否尋得到‘金線草果’,都在未知之天!”
  徐文立感焦躁起來,激動地道:“去了三月還未回頭么?”
  “嗯!”
  “原來他預定的時日是多少?”
  “預計兩個月往返……”
  說到這里突地齜牙“哎喲”了一聲。
  徐文不安地道:“啊!大哥,對不起,只顧說話,忘了你的傷。來,坐下,小弟助你療傷!”
  黃明一搖手道:“不用,區區之傷算不了什么,我有師傳靈丹可治,至多半個時辰……”
  “哦!小弟忘了令師是‘天眼圣手’!”
  “賢弟說笑了。你替我護法吧,難保對方不卷土重來。”
  徐文一想也是,“五方使者”被毀,對方豈肯干休,當即一頷首道:“大哥放心療傷吧!”
  黃明就地坐下,取出師門特制傷丹服了,然后運功療傷……
  徐文兀立他身畔,心頭思緒翻涌江潮,“天台魔姬”吉凶未卜,母親生死不明,蔣尉民為了自己冒險終南“鬼湖”,這每一件事情都需要自己親自料理,而且刻不容緩……
  正自心神不定之際,只見數十條人影,從不同方向,向土丘奔來。
  徐文看了一眼身側的黃明,只見他如老僧入定,正是運功的緊要關頭,不由大感焦躁,深悔先前太拖沓,不曾選個合适便于掩護的地方,現在來敵如此之眾,一個照顧不周,后果不堪設想。
  但事已至此,當然只有應變一途。
  這土丘前平后陡,黃明坐處,偏向陡坡的一面。
  徐文飛快地一察地形,決定了應變之道,自己后退兩丈,立于犄角之處,使黃明完全處在自己視線之中。
  人如飛蝗而至,在五丈外市成了包圍圈。當先的是一個白面無須的老者,三角臉,那形貌不禁使人聯想到毒蛇的頭。老者身邊是那原先逃遁的鷹鼻“五方使者”看樣子老者的身分在使者之上。如以地位而分功力,這老者當是一名勁敵,其余的一律黑衣勁裝,在徐文看來,自不值一顧。
  那白面無須老者,先掃了一眼地上的‘五方使者’尸体,然后懾人的目芒,迫注在徐文面上,聲如裂帛也似地道:“‘地獄書生’,你竟敢殺害本教使者,是嫌命長了么?”
  徐文寒聲道:“閣下請通名!”
  “老夫‘五方教’豫南特使簡青山!”
  當然,這名字是徐文從未听到過的。
  “閣下率從而來,意欲何為?”
  “‘地獄書生’,你這是明知故問,本教雖開派不久,但從未放過任何敵對之人!”
  “那意思是要取區區在下的人頭了?”
  “一點不錯,如你自決的話,可保全尸!”
  “哈哈哈哈,閣下認為區區會自決嗎?”
  “那你注定了慘死!”
  場面頓時充滿了恐怖的殺机。
  徐文不屑地道:“如果閣下認為辦得到,無妨出手試試,不過,區區有句話先請教!”
  簡青山猙獰地一笑道:“說說看?”
  “有一位叫‘過路人’的,是貴教中人么?”
  “‘過路人’?沒听說過。”
  徐文不由一怔,黃明分明說“五方教主”便是得到佛心之人,而佛心是“過路人”得手的,而“過路人”又自承奉主人之命行事,簡青山否認知道“過路人”,為什么?想來“過路人”必是某名手下胡扯的外號。
  心念之中,不擬追問下去,改口道:“落入責教之手的‘天台魔姬’現在何處?”
  豫南特使簡青山光禿禿而略扁的嘴一咧,發出一陣狼嗥也似的刺耳笑聲,道:“她么,將為本教主的夫人!”
  徐文如中了一記悶雷,無名孽火,熊熊而燃,目中閃射出駭人碧芒,咬牙道:“區區在下會找貴教主結這筆帳的!”
  簡青山似被徐文眼中不同于眾的碧芒所懾,下意識地一挪步,道:“你配么?”
  “配与不配不關閣下的事了!”
  “話說完沒有?”
  “還有,貴教主是否劫持一個叫藍玉珍的婦女?”
  簡青山神色登時大變,栗聲道:“你問這干什么?”
  “閣下只說有沒有。”
  “此點本特使無可奉告!”
  從對方的神色,徐文斷定母親被劫持是毫無疑問的了。
  “在下有意拜訪貴教主,貴敦總壇設在何處?”
  “你做夢么?你沒有机會了。”
  “未見得!”
  “本特使無暇与你饒舌,現在納命罷!”
  話聲中,身形如巨鳥般射起,向徐文罩身扑去,雙手十指箕張,有如飛天怪魔。
  徐文雙掌一揮,如山勁气,破空疾涌。簡青山身影一窒,落下地來。雙方成了照面之勢,相距不及兩丈,而對方距黃明,卻只有八尺。
  形勢十分險惡,對方毀黃明,不過舉手之勞。
  徐文分毫也不敢怠慢,上步欺身,“毒手三式”之中的第一式“倦鳥歸巢”,以閃電駭雷之勢划了出去。
  那名鷹鼻使者怪叫一聲:“注意殺手!”
  簡青山的身手,果然惊人,几乎与那使者警告的同時,彈退丈外。徐文心中暗惊,“毒手三式”出必傷人,對方竟能安然避過,的确太以惊人,當下仍是那“毒手一式”,再度施出。簡青山再退八尺,毫無還手的余地。
  鷹鼻使者,片言不發,扑向坐地療傷的黃明。
  徐文的注意力絕不會放松,這可能是他心有二用,“毒手一式”未能發揮預期效果的原因,一見那使者身影晃動,半側身,雙掌夾以十成功力,劈了出去。
  “轟”然巨響聲中,那使者被震得倒翻而回。
  同一時間,簡青山勁逾山岳的掌風,業已卷到了徐文身上。
  徐文回掌立封,但差了分秒,同時也用不上勁,當場被震得踉蹌退了三四步,他感到街青山的功力,不亞于“衛道會”的太上護法“痛禪和尚”,心弦登時拉緊,意識到這一戰將是十分凶險。
  也就在徐文被震退,鷹鼻使者立樁未穩的電光石火之間,三名立在陡坡方面的勁裝漢子,以為有机可乘,齊齊彈身疾扑黃明。
  徐文腳下一用勁,快逾電光石火地繞了一個半弧,回到原地。
  “哇!哇!”
  慘號連聲,三名突襲的勁裝漢子,栽了下去,當場斃命。
  這一手,使得全場為之惊魂出竅。
  簡青山暴喝一聲:“‘地獄書生’,你真有一手!”
  雙掌一掄,奇絕狠絕的招式,滾滾而出。
  徐文目中碧芒大盛,硬碰硬舉掌相迎,使他心惊的是簡青山居然不受制于“無影摧心手”之毒。
  鷹鼻使者自然不放過任何机會,徐文与簡青山甫一接手,他立即電閃上步,一記劈空掌,向黃明卷去。
  徐文大惊失色,“毒手一式”再度施出,簡青山知机而退,但他只施出了半招,身形電射,正好迎上那使者劈向黃明的掌風。
  那掌風勁道十足,力逾千鈞。
  “砰”的一聲,徐文用身形硬擋,當場跌撞出八尺之外,口里不自禁地悶哼了一聲,但總算救了黃明的命。
  如果照這樣東迎西擋,勢必疲于奔命,而黃明將不免被敵所乘。
  心念電轉,他改變了策略,橫身擋在黃明身前,面對兩大勁敵,身后的那些勁裝漢子,暫時不理,以那些人的身手,是無法得逞的。
  栗喝聲中,簡青山与那名使者,雙雙扑至。
  徐文一咬牙,反迎上去,右掌封住那名使者,左手施出了“毒手三式”之中的第二式“屠龍斬蚊”。
  “嗯!”
  一聲慘哼,簡青山連連后退,面色如土。
  徐文与那名鷹鼻使者,雙雙退了一步。
  這一式,又因分出一半功力對付那使者,又致不了簡青山的死命。
  簡青山卻是心膽俱裂,一揮手,當先踉蹌奔去,顯然,他已受傷不輕。簡青山一走,鷹鼻使者更不敢留,大喝一聲:“退!”
  緊跟著彈身疾遁,去勢如電。
  那些手下,頓如喪家之犬,沒命飛奔。
  徐文殺机狂熾,凌空疾划,瀉落人群之中,手揚處,滲號迭起,眨眼工夫,躺下了十几人。
  他心念黃明,不敢繼續追殺,折身返回丘上。
  徐文吁了一口大气,道:“大哥,沒事了么?”
  黃明激動地道:“賢弟,虧了你了!”
  “這何足挂齒,他們不來,我也會找去的。”
  “來了些什么人物?”
  “為首的是原先免脫的那名使者,和一個被稱為豫南特使的老者叫簡青山。”
  黃明惊呼道:“簡青山?”
  “是的,大哥認識此人么?”
  “認識,他的外號叫‘啃尸虫’,本是關外黑道盟主,因心黑手辣,動輒殺人,手下被他殘殺的不計其數,致以激起了公憤,為同道所不容,逐流亡關內,想不到被‘五方教’收容在旗下!”
  “哦!那生形相貌,一望而知是凶殘之輩!”
  “賢弟,我們該……”
  “大哥把該分壇的地點告訴小弟。”
  “我帶路。”
  “不!不妥。”
  “為什么?嫌大哥我身手不濟,累贅么?”
  “不是這意思,小弟發覺該教有地位的高手對‘毒道’均有某种程度的修為,大哥去了,的确有許多不便。”
  黃明想了想,道:“那我在外面接應你,如何?”
  徐文不便峻拒,皺了皺眉,道:“大哥這身行頭,恐怕難以瞞過……”
  “這還不容易,你等著。”
  說著,彈身奔入土丘后的林中,僅只片刻工夫,獨目老丐變成一個一身短打的店小二模樣,往徐文身前一站,哈腰道:“相公,小二這廂有禮了!”
  徐文不由絕倒,衷心佩服對方易容術之精妙。
  “賢弟准備如何去法?”
  “明闖!”
  “好,你注意看著,這是分壇位置,左右通路,我在這里等你……”
  黃明邊說邊用樹枝在地上比划,划完,用腳踏去。然后又道:“我先走一步。”
  他身形一閃,消失在丘后的林中。徐文整了整因打斗而弄亂了的衣衫頭巾,然后直奔下土丘,毫不避忌地向分壇所在地走去。
  一路之上,有不少目光注視著他,他只作不知道。
  他此來有三個目的,一是判斷“天台魔姬”是否尚被拘在分壇;二是設法迫出總壇所在,打救母親;三是希望能碰上“過路人”等曾向自己下過手的魔爪……
  突地——
  他想到一件最緊要的事,自己竟不曾向黃明問清楚他師傅“妙手先生”的行蹤。“妙手先生”与自己約定一月之內,在開封蔣府面見,揭穿“七星故人”与陌生漢子等人之謎,現在半年過去了,自己失了約,如果能見到“妙手先生”,也許能助自己了解到“過路人”等的來路……
  但,此刻回頭再去找黃明,已嫌遲了,“天台魔姬”生死莫卜,好歹得先救她出險,如果對方志在劫色,這一日夜工夫,她的處境就很難逆料了。
  想到這里,几乎把鋼牙咬碎,假若“天台魔姬”因而失身,豈非遺終天之憾。
  動人的風姿,感人的痴情,再次在他腦海里鼓蕩。他激情地在心里暗暗叫著:“大姐,小弟不擇一切手段,誓必要救你出來。小弟欠你的太多了……”
  盞條工夫之后,他來到了黃明指示的分壇所在地。
  巨門深扃,闃無人跡,這會是“五方教”豫南分壇所在地嗎?
  他征愕住了。
  莫非自己找借了地頭?但黃明指的分明是這里。
  難道黃明被人所騙?但以他的精明,似乎不至于。
  一時之間,他有些進退失据……
  看起來,這分明是大戶人家的住宅,一個分壇,焉有毫不設防之理。
  左右一看,這條巷一共只有兩道大門,一道在近巷口處,依圍牆的長度而論,占地不廣,同時位置也不對,除了這里,別無門路。
  驀地——
  巨大的黑色大門緩緩開啟了半扇,一個龍鐘的老蒼頭,跨出門限,一見除文站在門前,偏頭打量了半晌,才以沙啞的聲音道:“公子找誰?”
  徐文可就為了難,看這老頭完全不似江湖人物,但卻不能不答腔,期期地道:“在下求見貴主人!”
  “見俺主人?公子莫非找錯了地方?”
  “不至于吧?”
  “公子上姓?与敝主人是什么關系?”
  “見了你家主人,他自然知道。”
  “家主人永遠不知道了。”.
  “什么意思?”
  “家主人三年前過世。家中僅主母与小姐二人,公子要見誰?”
  徐文不由傻了眼,答不上話來。
  那老蒼頭轉身入門,口里嘟嚕著道:“唉!家不可一日無主,三年來不知遭了多少無賴。”
  “砰”地一聲,門關上了。
  徐文啼笑皆非,竟然被人當成了無賴。一彈身,向与黃明約好見面的地點奔去,出了長巷,一轉彎,見黃明雙手抱胸,斜靠在一家的門樓柱上。他一見徐文奔來,急使了一個眼色,閃身門樓之內。徐文直跟進去,口里道:“不對路!”
  黃明在一個暗角停下來,詫异地道:“你說什么?”
  徐文懊喪地把所遇說了一遍。
  黃明一跺腳道:“兄弟,你真是不知江湖詭譎,地方決不錯,可能該分壇目前沒有人能應付你,而知你必來,才玩了這一手。”
  徐文聞言之下,既羞且憤,前車可鑒,而自己竟然這般粗心,記得回南召別墅之時,就栽在老家人“二胡子”的手里,險些遺千古之恨,今天不是那故事重演么,而自己竟信以為真。
  心念之中片言不發,回頭便奔。
  黃明急聲喚道:“賢弟,別急,好好商量!”
  徐文充耳不聞,閃電般向方才离開的那長巷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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