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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獨闖狼穴


  顧盼間,又回到那巨宅之前,黑漆大門緊關如故,和先前來時沒有兩樣,靜悄悄的不聞聲息,也不見人影,只是,他的心情不同了。
  “砰!”
  他向大門遙擊了一掌。這聲巨響,全巷可聞。
  門開了,出現的仍是那老態龍鐘的老蒼頭,顫聲喝罵道:“寡婦孤女,就該任意讓人欺負么?”
  徐文一彈身,欺了過去,那老者縮身閉門,但來不及了,一只左臂,已被徐文牢牢扣住。
  老者昏昧的眸子陡泛精光,左手一掙,不脫,右掌猛然切出,勢疾力猛,絕非庸手。徐文輕輕一指,老者右臂嗒然下垂,老臉頓現死灰之色。
  徐文恨聲道:“老狗,你是活膩了?”
  老者結結巴巴地道:“少俠……有話……好……”
  徐文厲聲喝道:“少廢話,領我見你們分壇主!”
  “什么,分壇……老漢不懂。”
  “你再說一句,我活撕了你這老狗!”
  老蒼頭面上的皺疊起了抽動,額角滲出了大粒的汗珠。徐文夾腰帶把他提了起來,大踏步向內趟去。
  大門內是一片影壁,擋住了視線,所以在門外看不見里面的情形。轉過影壁,是一個占地极廣的大院落,一條丈余寬的砌磚蔭徑,直通迎面的大廳。宏偉的建筑,并不因油漆剝落而減色,畫閣飛檐,雕龍附鳳,廊柱合圍,巨廈翼展。冥想當年這巨宅的主人,又是了不起的人物。
  顧盼間,來在廊沿之上,廳內布設,清晰扑目,古雅而不奢華,看樣子,的确不像是江湖幫會立舵的地方。
  但徐文成竹在胸,決不為這表面情況所惑。
  死寂依然,不聞人聲,不見人影,气氛透著無比的詭秘。
  徐文上了階沿,把老者向地上一摜,厲聲道:“引我見你們分壇主!”
  老者顯得惊怖十分地道:“少俠……您……誤會了,這里是安分人家的住宅……”
  徐文殺机大熾,想到被毀于旅店中的一代女怪杰“三指姥姥”,被擄劫的紅顏知己“天台魔姬”以及下落不明的母親,開封蔣府的慘劫,恨火填膺,仇焰焚心,口里栗喝一聲:“老狐狸,‘地獄書生’并非善良之輩!”一腳照定左臂踏了下去。
  一聲凄厲的慘嚎,那條左臂骨碎肉靡,痛得老者滿地翻滾,語不成聲地道:“小狗,你……就殺了……老夫……”
  徐文切齒道:“我不殺你,你再裝洋,我撕下你的右臂!”
  一蓬疾雨,由屋頂洒落,著地之處,冒起一片白煙。這是一种劇烈的毒計。那老者再次發出了慘叫,抽搐了數下,不動了,眨眼工夫,尸身開始溶化,流出腥臭刺鼻的血水。徐文一身衣衫,百孔千瘡。
  他除了感到一陣麻痒之外,毫發無傷,這證明他确已到了百毒不侵之境。但這場面,仍使他惊心動魄,目定口張。
  毒雨過后,一切又歸寂然。
  徐文憤怒欲狂,卻找不到發泄的對象。
  他想了想,退下階沿,雙掌運足功勁,朝居中一根廊柱劈去。
  “轟!”一聲巨響,柱搖梁崩,瓦片与碎木粉落如雨。照此情形,不消三掌,這巨廈勢非震坍不可。
  就在此刻——
  一個陰冷刺耳的聲音起自廳內:
  “‘地獄書生’你好猖狂!”
  徐文冷吟了一聲道:“与我滾出來!”
  一條人影幽然出現,赫然是那豫南特使簡青山,白森森的面目,猙獰已极。
  緊接著,無數人影從四方出現,把徐文圍在了核心之中,每一個人的手上都扣著陪器与兵刃。
  此刻,那老蒼頭的尸身皮肉連衣物均已化盡,剩下一具白骨在血水之中,那景象的确令人毛骨悚然。
  簡青山身側出現了另一條人影,是一個威凜的錦衣中年。
  整個現場均為恐怖的气氛所籠罩。
  錦衣中年首先開了口:“‘地獄書生’,你意欲何為?”
  徐文寒聲道:“閣下報名!”
  “本座分壇主姜玨!”
  “好极了,請立即交出‘天台魔姬’,說出總壇地址!”
  “你認為辦得到嗎?”
  “非辦到不可!”
  “否則呢?”
  “本人血洗分壇!”
  簡青山嘿嘿一陣獰笑道:“‘地獄書生’,本特使要把你碎尸万段,方消心頭之恨!”
  徐文不屑地道:“‘啃尸虫’,今天你只好啃尸了!”
  簡青山面色大變,他料不到徐文會一口道出他昔年丑惡的外號,怒极怪吼道:“小子,本特使要活吃你的心肝!”
  徐文嗤之以鼻道:“你今生今世辦不到了!”
  “哼!照打!”
  暴喝聲中,簡青山与姜玨,雙雙劈出一掌,兩道掌風,匯成一股巨流,勢可撼山票岳。同一時間,銳風刺耳,無數暗器刀劍,如密雨般集中射向徐文。
  這聲勢何等惊人,從投射的疾勁銳風判斷,在場的無一庸手。
  在這种情況之下,任你功力通玄,不死也得負傷。
  徐文當机立斷,一式“旋空飛升”,身形電似凌空拔起,足有四丈高下,無數略器劍刃從腳底密擦而過,整個四丈以下的空間,像掠過一陣蝗群,密無點隙。
  盤空一匝,疾矢般射向廳廊,徑扑簡青山与姜玨。
  簡姜二人,霍地左右彈開,徐文身形未落實,雙雙各攻出一招,在彼此互存決死的情況下,出手之勢有如駭電奔雷。
  徐文一橫心,不顧左邊的分壇主姜玨,一招“毒手二式”,猛迎向右面的豫南特使簡青山。
  慘號挾夾悶哼俱起,惊栗了全場。
  簡青山腦漿迸裂,橫尸就地。
  徐文后心挨了姜玨一掌,身形前沖了五六步,兩股鮮血順口角而下。
  姜玨因簡青山在一個照面之下慘死,惊得亡魂盡冒,忘了跟蹤出手。
  徐文陡地回過身來,眼中的碧芒,使人心神皆顫。
  四圍的分壇弟子,見曾見過這等陣仗,一個個面如土色。
  徐文一個彈身,出手如電,抓住了姜玨,全場發出了一陣惊呼,但卻無人敢出手。徐文一用勁,五指深深嵌入了姜玨的“肩井”,鮮血從指縫間泊淚而冒。
  姜玨面如死灰,絲毫也用不上勁。
  徐文栗聲道:“分壇主,現在閣下可以開口了?”
  差玨身為一壇之主,雖惊怖欲死,但卻不能不維持表面尊嚴,咬牙道:“無可奉告!”
  徐文怒發如狂,那神態有若一尊凶神,每一個字,如鋼珠般從牙縫里進出:“姓姜的。我會把你生撕活裂!”
  話聲中所含的殺机,令人不寒而栗。
  所有在場的分壇弟子,一個個噤若寒蟬。蛇無頭不行,全失了行動的依据。
  徐文要殺姜玨,易如反掌,可是他的目的并非殺人,而是要救人。殺了姜玨,甚至分壇所有弟子,問題并不能解決。
  對方宁死不供,使他內心著急万分。
  突地——
  分壇主姜玨猛可里抬起左手,朝口里一放,面色隨之劇變。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閣下打算服毒自盡么?在本人手下,你可辦不到!”
  邊說,邊以手指疾點對方三處大穴,然后摸出一粒解藥,強塞入對方口中。
  姜玨确實到了求死不能的地步。
  徐文手一緊,姜玨慘哼了一聲,被扣住的“肩井”,又冒出鮮血來。痛苦,使他汗珠滾滾,青筋暴突,面孔扭曲得變了形。
  “閣下,別希望奇跡出現,你除了說話,別無路走!”
  “地獄書生’,本座決不屈服!”
  “那閣下就等著瞧了……”
  驀在此刻——
  一條人影排眾而出,脅下挾著一個气息奄奄的人。
  徐文目光一掃之下,不由肝膽皆炸,來的,正是土丘僥幸漏网的“五方使者”,他脅挾著的赫然是“閃電客”黃明。
  黃明會落入對方手中,的确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五方使者”陰森森地道:“‘地獄書生’,你認識他吧?”
  徐文目眥欲裂,暴喝道:“放了他!”
  “五方使者”哼了一聲道:“你認為如此容易嗎?”
  “你找死?”
  “先死的是他!”
  說著,把毛爪放在黃明的天靈蓋上,又道:“抓碎他的腦袋并非難事,對么?”
  徐文鋼牙几乎咬碎,他不難扑殺那名使者,但黃明勢必一命嗚呼。
  “本人再說一遍,放了他!——
  “辦不到!”
  “在場的連你在內,將付出血的代价!”
  “你無妨試試看!”
  “你的目的是什么?”
  “很簡單,你放了姜分壇主,帶他离開,這筆帳改日再算!”
  “辦不到!”
  “如你愿意犧牲他,咱們就拚了吧!”
  徐文几乎激憤得發狂,母親、戀人、朋友,孰輕就重呢?他能忍心犧牲黃明嗎?不!母親与戀人,如果不死,仍有拯救机會,如果已遭不幸,那注定回天乏術,而黃明,生死全在自己一念之間。
  那躊躇的神色,“五方使者”當然看得出來。他怕徐文真的一橫心,那今天在場的將無一能逃殺手,故意把黃明的頭拉得向上一仰,道:“‘地獄書生’,決定了沒有?”
  徐文猛一跺腳,咬牙切齒地道:“就讓你等僥幸一次吧!”
  “五方使者”一揮手,大聲道:“撤退!”
  一聲令下,那些弟子像是從鬼門關逃了出來,紛紛鼠竄退去,剎那間,走得一干二淨。徐文气炸肺腑。
  眾弟子退盡,“五方使者”才又向徐文道:“‘地獄書生’,你可以放手了!”
  徐文冷冷地道:“你先放了他!”
  “我信不過你!”
  “以你的身手,怕本使者撤賴么?”
  “你又有何保證?”
  “憑‘地獄書生’的名頭,決不作卑鄙之行!”
  那使者想了想,輕輕放落黃明,然后向側方閃退三丈。顯然,他是怕徐文猝然出手。黃明落地,口中發出了微弱的呻吟,看來他不是要穴被制,便是傷勢极重。
  徐文恨很地道:“姓姜的,今天就算便宜了你!”
  說完松手,彈身到了黃明身邊,探察之下,果是穴道被制,忙出手解了他的穴道。黃明輕哼一聲,站起來,滿面羞慚之色,赧然道:“賢弟,我誤了你的大事……”
  徐文苦苦一笑道:“大哥,你平安就好,机會不止一次!”
  回頭望處,姜玨与那名使者,已不知何時消失。整個院落,依然死寂陰森。
  “大哥,怎么會……”
  “說來慚愧,是我太粗心了,你來找我再回頭之時,我的形跡便露了白,如果我換個位置,當可無事,不該太過托大,以致被對方所乘。當然,問題還是在于功力不及對方,幸而對方心有所忌,沒有下毒手……”
  “算他們命大!”
  “情況如何?”
  “對方死不透露,毫無頭緒!”
  “為今之計呢?”
  “搜!”
  “開始行動吧?”
  “慢著,大哥先眼下這個,以防万一!”
  說著,遞了一個藥丸給黃明,又道:“半個時辰之內,可保百毒不侵。”
  黃明接來服了,兩人互望了一眼,雙雙向大廳欺去。甫上廊沿,黃明陡地一縮身,口里發出一聲惊呼,廊沿上,一具白骨,外加一具尚未化盡的尸体,血水順著磚縫四處濫流。
  徐文雖屬此道高手,但也不由感到一陣悚栗。原來那老蒼頭被毒液所溶,血水流經那豫南特使商青山的尸体,便也被毒液溶化。這毒液之毒,可以想見了。徐文若非練成了本門玄功,百毒不侵,此刻的白骨,將是他自己。
  徐文指著那具半化的尸体道:“大哥,他便是關外黑道明主‘啃尸虫’簡青山!”
  黃明打了一個冷顫,道:“天网恢恢,這廝積惡如山,該有此報。”
  兩人入廳,搜索了一遍,毫無所獲,由屏門轉入后進,把三層院落房舍与東西兩大跨院搜了個遍,卻不見半個人影。有的房舍,看來根本已無人居住,這多的人到哪里去了呢?
  徐文心中的懊喪与憤恨,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但他是為了黃明而放去了敵人,怕黃明心里難過,他不敢表示什么。
  黃明是“妙手先生”的高足,穿門入尾,尋幽探秘是他的看家本領,他一直像獵犬般在探索目的物,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地方,敲、打、触、摸……
  終于,他激動地歡呼了一聲:“在這里了!”
  此刻,兩人置身在跨院与后進連接處的角軒中,黃明在搬弄著一架巨型屏風。
  那屏風直立在軒內當門之處,看來毫無异狀。徐文惑然道:“大哥發現了什么?”
  “秘道入口!”
  “這屏風么?”
  “可能是!”
  “可能?”
  “你發現地磚上凌亂的腳印么?全到這屏風為止。”
  口里答話,手指卻不停地在屏風上摸索,當他的手指扭動一個屏風上層花格中的鳥頭時,一陣格格之聲倏然傳出。
  徐文精神一振,目光掃處,只見迎面壁上裂開了一道門戶。他彈身近前,只見門內是一列長長的石級向下滑伸,約莫有數十級,便是平進的地道,可容兩人并肩行進。由于里面暗黑,以他超人的目力,只看到此為止。
  黃明靠了過來,道:“這若非地下室,便是通往外面的密徑!”
  徐文一挪步,道:“我們進去搜……”
  “提防詭計机關!”。
  說著,順手抓了一個錦墩向門里扔去,錦墩順石級滾落,意外地,毫無動靜。
  黃明接著道:“可以放膽進去了!這秘道想來是此宅主人所建,既非武林人物,自不會布設机關,‘五方教’開派不久,臨時加以利用,布設亦來不及。”
  “這推斷有理,我們走!”
  徐文當先進入暗門,向下落去,黃明緊隨他身后。
  石級盡頭,便是平進的甬道,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目力再強,也必須籍一點自然光源。此森森暗道,深入地下几達五丈,靠入口處,可前望數尺,數尺之外,便無法辨物了。
  黃明從身邊取出火石火絨,敲燃了點上火摺子,一幌,眼前登時明亮。
  徐文喜不自胜地道:“大哥身邊的寶貝不少!”
  黃明尷尬地一笑道:“賢弟取笑人,小偷儿總离不了這些東西的。走吧!”
  這回換了黃明在前,徐文在后,像兩支夜宵蝙蝠般順地道扑去。
  地道似乎無窮無盡,奔行了一刻光景,仍不到頭,倒是很少曲折,筆直朝前。
  黃明邊行邊道:“看來這是一條秘道,以行進的方向与速度而論,我們快出城了!”
  徐文一怔、道:“出城?”
  “不錯,可能是東北兩城門之間的荒僻地帶。”
  “這么一說,對方早已出城了?”
  “极有可能!”
  話聲甫落,眼前地道突然一分為三,兩人頓時愣住了!哪一條才是正路呢?”
  黃明換了一個新的火摺子,細察地上的腳印,是朝居中一路奔去的,左右兩路有足印,但看似一二人所留,明顯而不凌亂。
  “賢弟,中路!”
  “慢著,大哥看左面……”
  “啊!什么意思?”
  靠左一面壁上,挂了一塊木牌,上面寫著六個惊心怵目的朱紅大字:
  “禁地,擅入者死!”
  “賢弟的意思是……”
  “我們的目的是尋人,并非追人,縱使追上對方,未必有用,這禁地我們不能錯過,好歹得探上一探!”
  “好!”
  徐文領先舉步向左邊地道欺去,三丈之后,轉了一個彎,一道黑黝黝的鐵門阻住去路。門上,懸著同式的一塊木牌;“禁地,擅入者死!”徐文上前用手一推,道:“好厲害,門上涂有劇毒!”
  黃明駭然道:“看來‘五方教’是以‘毒’當家的了?”
  一句話,触動了徐文的心事,目已是“万毒門”第十五代掌門,普天之下,“毒道”一宗,不知有多少門派?以自己目前所知,“衛道會”的掌令“崔無毒”是一派,其余,便不得而知了。如果父親并非預期中的本門第十四代,那父親該是另外一派,但以“無影推心手”的功力而論,父親是本門一脈,當無疑義了。
  “‘五方教’是屬于哪一派呢?”
  心念之中,用力一推,鐵門紋絲不動。
  驀地——
  “鏘”的一聲,鐵門上端開了一個小孔,一個令人汗毛倒豎的聲音道:“何人擅闖禁地?”
  黃明立即熄了火摺子,接口應道:“總特使,奉令查禁!”
  小孔內露出一支精芒閃閃的眼睛,從小孔漏出的昏黃光線判斷,門內必有燈燭之類的照明之物。這一來,變成了內明外暗,門里人的聲音充滿了狐疑:“是哪一位特使?”
  徐文半側身,學著簡青山的陰冷聲調道:“簡青山!”
  這一著詐棋,居然生了效,格!格!聲中,鐵門開啟。
  門內是一間石室,燃著一支牛油火炬,照得滿室通明。一個上身赤裸、胸毛茸茸的惡形大漢,當門而立,一見兩人面目,陡地怪吼一聲道:“你倆是誰?竟敢冒充簡特使……”
  徐文閃身退了過去,口里道:“‘地獄書生’!”
  那猙獰大漢面上的橫肉一緊,暴喝道:“找死!”
  掄起蒲扇大的手掌,向徐文當胸劈來。徐文一抬手,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對方的手腕。大漢奮力一掙,把徐文帶得一個踉蹌。徐文暗僚對方臂力超人,五指用力,那大漢“哎唷!”一聲,矮了半截。
  徐文目光向室內一打量,靠右邊一道小門,內面舖著寢具,想來是這大漢的宿處;左邊一道鐵門,門上落了巨鎖,秘密,當然是在這鐵門之內。徐文心中暗忖,這鐵門內關的,會是母親或“天台魔姬”之中的一人么?抑是……
  當下喝問道:“里面關的是什么人?”
  大雙手腕被制,全身酸麻,無力反抗,但目中的凶光卻令人心悸。
  “你倆意欲何為?”
  “把門打開!”
  “辦不到!”
  “你想死么?”
  “你倆個兔息子也別想活!”
  徐文恨火中燒,懶得廝纏,一掌拍碎了大漢的腦袋,用腳踢開尸身。
  黃明在這地方,就顯出能耐了,他已然把一串鑰匙取在手中,上前打開了巨鎖。門一開,一道勁風從內卷出,把他的身形震得直撞向身后的徐文。徐文用手一按,巨大的壓力,使他退了兩三步,這發掌人的功力,可以想見了。
  惊魂甫定,只見門內又是一間石室,一個黑衣老者惊震地望著二人。
  徐文一看,石室朝里,赫然又是一道緊關著的鐵門,這黑衣老者,自是監守人無疑了。從對方關防如此嚴密看來,內情相當不簡單。
  黑衣老者獰聲喝道:“干什么的?”
  徐文寒聲道:“要你命的!”
  聲音未落,一個虎扑,施出了“毒手一式”。
  “哇!”慘號聲中,黑衣老者倒地而亡。
  徐文奔向那道鐵門,門上沒有上鎖,拉了開來,里面是一道鐵柵,襲著外間的火炬之光,照見鐵柵門內蜷伏著一團黑影,從那灰白的老頭看來,并非徐文想像中的任何一人,他不由涼了半截。
  黃明向內一張望,道:“不知被禁的人是誰,竟然防范如此嚴密?”
  徐文道:“好歹總得弄個清楚!大哥,煩你把火炬拿來!”
  說著,上前去用手扭斷了鐵柵上的鎖鏈。
  蜷伏的人影一動不動,這時,已看清了是一個瘦骨嶙峋的老人。
  徐文走近那蜷臥的老人,發話道:“閣下是誰?”
  那老人蠕動了一下,發出一种虛弱但充滿狠毒的聲音道:“孽种,你會得到報應的!”
  徐文一愕,望了黃明一眼,又道:“在下不是‘五方教’的人,閣下起來答話!”
  老人以手撐地,掙扎著坐起身來,失神地望著二人。徐文被那老人失了人形的面容嚇了一跳。
  “閣下是什么人?”
  “你……又是何人?”
  “在下江湖中稱為‘地獄書生’!”
  “不是那孽障出的花樣吧?”
  “在下是追人無意到此,不懂閣下說的話!”
  老人失神的目光再次向徐文与黃明打量了一遍,冷森森地道:“要救老夫出困,是嗎?”
  徐文不假思索地道:“當然。既然碰上了,豈會撇下不管!”
  “有什么條件?”
  “條件?這是什么話?”
  “難道是無條件么?”
  “在下沒有想到這一點。閣下先說來歷吧!”
  “你……當真不是那孽障派來折磨老夫的?”
  “閣下所說的孽障是誰?”
  老人咬牙切齒地道:“老夫的傳人!”
  徐文惊“哦”了一聲,道:“閣下是被門徒囚禁?”
  “不錯!”
  “為什么?”
  “為了要老夫的秘技!”
  黃明忍不住罵了一聲:“欺師滅祖,人神不容!”
  老人目眥欲裂地道:“老夫苟延生命,就是要等著看他遭報,可惜,唉……恐怕看不到了。”
  徐文激顫地道:“閣下叛徒叫什么名字?”
  “老夫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這的确是天下奇聞,做師父的不知道門人的名字。
  老人咬了咬牙,脫形的面上已沒有什么表情,只有失神的雙目中還散發著強烈的很意。
  “是的,到現在還不知道。”
  徐文倒抽了一口涼气,道:“但總該知道他的身分?”
  “他是這里主人!”
  “這里主人!那是分壇主差玨了……”
  “他……他……叫姜玨么?”
  “不錯。他便是此地的主人!”
  “他……人呢?”
  “兔脫了!”
  “啊!兩位小友是他的仇人么?”
  “可以說是的。”
  老人深陷的眸中,突地滾出了兩粒淚珠,凄絕地道:“老夫功力已廢,比死人只多了一口气,也不想重見天日了,只是死難瞑目的,便是對師門無所交代……”
  “閣下何門何派?”
  “這一點格于門規,恕老夫不便置答!”
  徐文皺了皺眉,道:“那閣下的名號來歷,也是不能透露的了?”
  “是的!”
  徐文默然了片刻,道:“閣下隨在下等离開這里,怎樣?”
  “這……”
  “在下有急事待辦,不能耽延,坦白說,正是追蹤令徒!”
  “啊!”
  老人愣愣地凝視著徐文,目光在變幻,一變再變;表示這可怜的老人內心异常的复雜。
  徐文預期著這禁地之內,可能禁閉著他的母親或是戀人,現在事實證明不是,他的心早已飛起在外,感到一刻也無法久待,順便救過老人,純粹是基于武林道義,否則以對方暖味的態度,他盡可抖手一走。
  黃明老于世故,倒是有耐性,和緩地道:“前輩,事有從權達變,您該速作決斷,如非小可二人無意來,前輩又將如何?門派家事,外人無權過問,不過前輩如有用小可之處,當盡力而為!”
  徐文有些急躁地道:“閣下可想好了?”
  老人忽地一搖頭道:“老夫不打算离開此地了!”
  徐文大感意外,訝然道:“閣下不打算离開這人間地獄?”
  老人以堅決的語調道:“是的,老夫想透了,除了一死以謝師門,別無他路可走,只是……”
  “只是死不瞑目!”
  “既是不欲死,何不离開再作打算?”
  “老夫說死不瞑目并非惜死!”
  “那是為了什么?”
  “師門重任未了!”
  徐文將要想開口追問,什么重任未了,但想到老人對師門諱莫如深的態度,把到了口邊的話咽了回去。
  停了片刻,老人主動開了口。
  “事干本門戒律,老夫有話亦難以出口……”
  黃明忍不住歎口气道:“這就難了,前輩有否同門之人,小可等可以替您傳訊?”
  老人不答,陷入沉思之中,可能他將要作某种重大的決定。
  徐文憂心如焚,實在無法忍耐,不得已道:“閣下,在下兄弟要上路了!”
  老人無力地一抬手,道:“慢著,老夫有個請求!”
  “請講!”
  請小友為老夫找到孽徒,代為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
  “是的!”
  “這种事外人可以越俎代庖么?”
  “老夫別無它法了!本門有部秘笈,落在孽徒之手,請代追回……”
  “閣下門下确是‘五方教’分壇主美玨么?”
  “老夫只知他是此間主人!”
  “那好。不過,為了證實他的身份,閣下得交待點憑据什么的……”
  “憑据么,他……擅于用毒!”
  “這點在下業已領教過了,險些一命不保!”
  “這就不錯了!”
  “貴門秘笈追回之后,請問如何處理?”
  “這……”
  “怎么樣?”
  “小友不知系出何門?”
  “這一點恕難奉告!”
  “也罷!老夫這里有一紙遺言,盼小友在替本門追回失物之后,照書行事!”
  “可以!”
  老人從身下的草堆中,摸出一個破布結,鄭重地遞与徐文,道:“這便是。小友能代老夫辦妥,九泉之下也必銘感!”
  “關于所謂清理門戶之事……”
  “內中已有說明!此遺書務祈小友在追回秘笈之后,再為開啟!”
  徐文接了過來,道:“閣下是決定不离開的了?”
  “是的!”
  “在下仍請閣下道出名號,這与貴門戒律無關吧?”
  “好,老夫叫伍尚”
  “徐文惊呼一聲道:“伍——尚?”
  “不錯,小友……”
  徐文面色劇變,側顧黃明道:“大哥,對不起,請你暫到外間!”
  黃明困惑地望了徐文和老人一眼,把火炬插在門邊,退了出去。
  老人伍尚惊异莫名地道:“小友,這是為了什么?”
  地牢被囚的老人,自報姓名伍尚,徐文心頭巨震,請黃明暫時回避,激動万狀地向那老人道:“令師莫非是上万諱友松?”
  老人伍尚乾癟的鵠面居然起了抽搐,口唇劇顫,失神的眸子睜得滾圓,久久才努力迸出一句話道:“你……你……怎知道?”
  徐文雙膝一屈,激動地道:“第十五代弟子徐文,叩見師祖!”
  “什么?你……你……”
  “弟子徐文,蒙師太祖收為第十五代傳人!”
  “這……這……怎么可能?啊!祖師有靈!祖師有……”
  徐文行了大利之后,道:“請師祖听弟子把經過詳情稟告!”
  伍尚全身抖動得十分厲害,這是他夢想不到的奇跡,發生得太突然,玄奇得令人難以置信,他語不成聲地道:“你……說……你說……”
  徐文把自己功力被封,遭人劫持上船,乘机投河,以迄被救,蒙師太祖收為第十五代傳人,修畢本門玄功,奉命下山尋失經,查上兩代經過詳情等,述了一遍。伍尚噗地一聲跪了下去,枯陷的眸中淚如泉涌,失聲道:“弟子不肖,弟子不肖……”
  徐文叩首道:“師祖請珍重為要!”
  伍尚回原處,沉思了片刻,道:“把遺書給我,用不著了!”
  徐文取出布結,雙手呈上。
  伍尚解了開來,布上斑斑駁駁竟然是用血寫的。伍尚撕了血布,把其中一個小包取在手中,然后喘息著道:“遺書本是交代得回失經之后,代為執行門規,受托者如愿為本門傳人,可先研參‘毒經’,然后照規矩回山入門;如不愿,則將該經以棺木盛裝,投之于‘九轉河’,你師太祖會將之收回。這本是為師祖在絕望之中的奇想,事實上根本辦不到,想不到祖師有靈,會差你來此。好!這追回失經、清理門戶的大事,交給你了!”
  “弟子謹遵師祖訓示!”
  “第十四代未行入門之禮,欺師滅祖,你不必視之為上代,按律處治便是!”
  “遵命!——
  “言盡于此了!”
  “徒孫先送師祖离此,然后再設法……”
  “不必了!”
  徐文一震,道:“師祖的意思該如何……”
  伍尚字字如鋼地道:“師祖不肖,未能克盡斯貴,險使本門中絕……你听著,當初我照門規下山尋找‘撞緣’之人,踏遍江湖,未見有本門傳人出現;年复一年認定那半部‘毒經’可能因意外而未流入人手,但仍据万一之想……”
  略事喘息之后,接著又道:“三年前,我不得已在江湖中故意炫露了本門絕技,意在試探有否‘撞緣’之人。這樣過了不久,我發現了他。本擬暗中考察他的為人,不料他倒先認出了我的來歷,詭稱有人病重垂危,托他尋找同門,毒技便是那重病之人所授。我一時不察,信以為真,由他帶領到這地室之中,誤蹈陷講,被廢了功力囚禁,那孽障不時來迫我授以本門上乘心法……”
  徐文憤慨地道:“徒孫身帶‘法丸’,誓必正以門規!”
  “對了!方才你述及入門經過,說是早已練有‘無影摧心手’,是你父口授?”
  “是的!”
  “你父又怎獲有本門秘技呢?”
  “家父生死成謎,俟擒到叛逆姜玨之后,當能解開謎底!”
  徐文心中大是慶幸!當初,他認為父親便是得到“毒經”之人,而自己奉命清理門戶,終不成人子殺父?現在,證明獲得“毒經”的是姜玨,這就好辦了。至于父親得毒技之謎,想來姜玨存心叛門,向外妄傳,才有這后果……”
  伍尚又道:“你父与姜玨是何淵源?”
  “這點徒孫不知道。”
  “安知你父不是始作俑者?”
  徐文心頭不由狂震,不錯,這未始不可能。當下咬了咬牙道:“徒孫會查明的!”
  伍尚緊迫著道:“如果將來事實證明當初獲得‘撞緣’之人,是你父親,你何以自處?”
  徐文心一沉,念頭數轉之后,毅然道:“徒孫以師門戒律為重,不惜大義滅親!”
  “辦得到嗎?”
  “徒孫可以立誓!”
  “不必,我相信你!但……唉,但愿事實不是如此。”
  徐文又何嘗不是如此想,他深信父親已死于開封道上;說父親不死的,只是憑臆斷。突地,他想到了一個問題,父親之死,可能与“五万教”有關。“過路人”傳言凶手“痛禪和尚”顯系嫁禍;照劫待自己的老秀才所說,父親与“七星故人”是死于毒,所以才有死者非父親的誤斷,因為父親是用毒的人。
  根据先后事實,可以作如此假定:得到“毒經”的是姜玨,而姜玨是“五方教”一員,所以“過路人”等才不懼“無影摧心手”,姜玨才能運用劇毒。假設父親是在某种奇巧的情況下得到了毒功之秘,這是父親不出示“毒經”、一切均以口授的原因。嗣后,對方發覺毒技外泄,才殺害父親;又因自己練有“毒手”,所以才被“這路人”等一再追殺。而“七星故人”,當然也是對方一份子,所以才有与父親決斗之事。至于“七星故人”同被殺害,可解釋為誤殺,或是他先被父親所殺。
  想到這里,他几乎跳了起來,這推論极近情理,連帶也解決了自己三番兩次被追殺的謎底。
  照此而論,血洗“七星堡”的,當是“五方教”而非“衛道會“,因為母親尚被對方劫持,而“衛道會主”上官宏也否認是凶手。
  父親在事后親口告訴自己,仇家是“衛道會”可能當初“五方教”尚未公開立舵,他也誤會了。
  這好像滿天烏云,突地透出了一線陽光。
  突地——
  他瞥見師祖伍尚兩手捻著一個藥丸,紅焰奪目,不由駭呼道:“法丸!”
  伍尚從容地道:“不錯,正是‘法丸’。這是為師祖的下山時所帶,現在正好自用!”
  徐文情急之下,伸手去奪,口里道:“師祖不可如此!”
  伍尚厲聲道:“不許動!”
  這三個字像含有無比的威嚴,徐文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只這瞬間,伍尚已把“法丸”吞入腹中。
  徐文料不到師祖走這一番絕棋,登時心膽俱裂。法丸是祖師所遺家法,根本無藥解,而服食“法丸”的,等于是正家法,可以解也不能解。
  伍尚由坐姿變成了跪姿,目光甚是平靜。
  徐文也跪了下去,淚水止不住涌了出來。當他再抬頭時,伍尚業已合目長逝。
  一切,像是一場惡夢。
  火炬快燃盡了,光線黯了下去。
  徐文放了伍尚的遺蛻,然后開口叫道:“大哥,你可以進來了!”
  沒有回應。他再提高了嗓子叫一聲,仍然沒有反應。他心中大急,莫非黃明遇到了意外不成?
  心念之中,彈身扑了出去,連越兩重石室,到了地牢入口的甫道,依然不見半絲人影,一時之間,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黃明當然不會無故离開,除了發生事故。
  他返身入室,取了一支火炬在手,正待去尋黃明……
  驀地——
  一聲惊天動地的巨響,整個石室劇烈地晃動起來,一股煙硝之味夾著灰沙罩身卷去,所有火炬,在剎那之間熄滅,石室之內,頓時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徐文惊魂出了竅,久久才回過神來。
  他試著移腳步,向前探索,触摸之下,心里暗道一聲:“苦也!”地道業已崩陷,碎石土塊塞得滿滿的。回頭又向內室探索,發覺里間也已堵死,看來僅剩下自己容身的一間未倒,師祖遺体,當然已被掩埋了。
  這算不幸中的大幸,設使這一間也坍落的話,自己單已被活埋了。但,這与活埋又有什么區別呢?這地道長及數丈,只要有一段被炸坍,神仙也難脫困。
  四面都是堅厚的石牆,离地面不知有多遠,出去的希望根本沒有。
  是誰炸毀這地道的呢?當然,總是“五方教”的手下,這与黃明的無故失蹤有關嗎?抑或黃明也在另一處被活埋了呢?
  待猝然惊怖之后而起的,是生之絕望。
  如果不巧遇祖師伍尚,他与黃明早已离開,現在,兩代傳人同葬一窟。
  他經歷過不少次死亡的恐怖,但這一次似乎更絕望,連希冀奇跡發生的余地都沒有。人,總不能破地而出。
  他頹然坐在地上,什么也不想,因為想了也是多余。他摸了摸身上那粒師太祖万有松所賜的“法丸”,心中作了決定,當肉体的痛苦無法抵受時,便以這粒“法丸”結束生命。
  命運,的确令人無法捉摸,誰想到當身手到某一极限,正可快意恩仇之時,卻碰到這种意外的結束。
  對一個生已絕望的人而言,愛、恨、悲、苦等等也失去了應有的意義,因為那是屬于活人的。
  時間成了空白,無所謂過去,也無所謂未來。
  饑、渴,開始向他襲擊,一切他可以不想,但肉体上的感受,他不能沒有反應,因為那是實在的,不管想或是不想。
  在絕望中,饑火燃燒得极快,沒有多久,便到了難以忍受的地步。
  他想,自己的生命快要結束了,多受痛苦是無謂的。
  他几次想吞下“法丸”,可是生之欲念,緊緊地握住了他,使他下不了決心;雖然生已絕望,但總抵不過人生的本能,所謂:“慷慨赴死易,從容就義難。”一個人更從從容容地接受死亡,是多么困難啊!”
  痛苦,逐漸變成了麻木,這證明時間已過去很長一段了。
  突然,他發現了一個事實,照理在這密封的石室中,時間久了,呼吸必然發生困難,但自己并沒有這感覺。
  難道有什么通風的所在么?
  他跳了起來,這發現無疑是一絲生的曙光。
  他開始細心地触摸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裂縫,用鼻去嗅,每一寸空間都沒有放過,可是最后卻失望了,沒有任何一處有通气的感覺。
  可是,室中的空气不窒悶是事實,這不能沒有原因。
  想,思索,他想到了室頂。
  于是,他一手上托,輕輕縱起,触手處是一道很大的裂縫。他藉這裂縫附手的力道,足尖貼抵石面,憑一口精純之气,橫貼在室頂上,用鼻一吸,果然,有新鮮的空气流入。
  他頓時惊喜欲狂,生,居然奇跡似地發出了召喚!他孤身落地,想,這裂縫有气流進出,證明距地面不遠,該采取什么行動呢?
  過度的惊喜,使他全身發顫,手足無措。
  他想了又想,除了震開室項,別無他法,但必須冒被活埋之險。
  生之銹惑,使他非冒這險不可。
  他摸索著退到鐵門邊,歪斜的鐵門,被大塊的石磚撐住,形成了一個窟窿,如室頂坍落,這窟窿多少便發生一些緩沖的作用。
  于是,他弓身、仰頭、蹲樁,一掌向室頂劈去。
  “轟隆!”巨響,震耳欲裂,土石紛崩,使他有目難睜,感覺中身上挨了几下重的,土掩齊胸。
  他定了定神,睜開眼來……
  “呀!”這是發自內心的歡呼。頂上,開了一個大天窗,刺目的陽光從洞穴射了下來,從洞穴邊緣的厚度,看出此室距离地面有兩丈之深。
  簡直是難于置信的奇跡。
  低頭望存身之處,除了土石之外,什么都沒有了。
  如果坍陷的洞穴再寬數尺,他勢必被活活埋葬不可,那些將坍的撐頂巨石,搖搖欲墜,使人怵目惊心。
  又一次大難不死,他從土石中慢慢掙出身軀,一閃拔出穴外,只見眼前荒冢累累,赫然是一片墓地,這墓地傍靠著城腳。不遠處便是官道,四下聚層成簇。
  看日頭已在已午之交,他想,自己已度過一天一夜了。
  首先必須解決的是衣著,身上的衣衫,已成了些碎布,橫直成叉地挂在身上,形態之狼狽,不必看便知道,如果被人看到,不被目為鬼怪才怪。所幸腰間的一些藥物与在旅店凶房中檢到的“天台魔姬”的“三指玨”未曾遺落。
  更想掘出師祖遺体,看來是辦不到的了。
  他朝著土穴下拜,默禱了一番,然后覷准了一間獨立的房舍疾速奔去。
  那房舍緊傍墳場,是一椽三開間的茅屋,四周圍著一道殘缺的土牆。
  徐文只几個縱落,便到了土牆之外,想了想,先發話道:“里面有人么?”
  連問三遍,沒有回聲,心想,難道是沒人住的空屋么?但屋頂還在飄著炊煙,牆邊堆積了不少柴薪,竹竿上晾著衣物,決不會沒有人‘除非人都出去了。略一躊躇之后,推開柴門,向內走去。
  “有人么?”
  他口里再次出聲招呼,腳步卻不曾停,走到門邊,向里一張望,一幕慘象呈現眼前,几乎使他失口而呼——門內,血泊中,躺臥著一女三男,四具死尸,從尚未凝固的血漬來看,這四人遇害不久。
  難怪無人應聲,原來全家都被殺了。
  是什么人下的手?是仇殺抑是謀財?
  徐文無暇追凶,他的目的只是找衣物蔽体。主人已死,就不用顧忌了,他進入暗間,打開箱籠,果然被他找到一領青衫,外帶頭巾,一比,大小也還差強人意。心里暗忖,看不出這家竟然還有讀書人。當下,又找到了一襲綢褲,忙拿來換了,然后到灶邊舀水淨了手面,這一來算舒齊了。
  驀地——
  一縷金刃破風之聲,從身后颯然卷至。
  徐文心中微微一震,側身、出手……
  “呀!是你?”
  雙方异口同聲惊呼。徐文急撒手掌,黃明劍尖下垂,愕然睜大了雙目。
  “賢弟,你……沒有死?”
  徐文心中一動,隨即道:“不錯,沒有死,大哥怎知……”
  “你不是被埋在地穴中了么?”
  “是的。但天不絕人,我又逃過一次死厄!”
  “你……怎么出來的?”
  “破頂而出。喏,就在那面的墳場中!”
  “啊!謝天謝地!愚兄我快急瘋了。賢弟怎會到這里來?”
  “找衣物更換!”
  “那老人呢?”
  “死了!”
  黃明沒有追問下去。徐文接著反問道:“現在輪到我問大哥了,你怎地忽然失了影子?”
  黃明吁了一口長气,道:“你要我暫時回避,我便走到外面石室。沒多久,地道突然傳來腳步之聲,我便追了出去,到了三岔道口,只見兩條人影,向分壇來路奔去……”
  “哦!”
  “我正待追上去,忽然嗅到火藥气味,心知不妙,急切里卻找不到引火線在哪里,只好回頭想通知你,才只奔了數丈,炸藥便已爆炸,地道靠石牢一段,全被封死,我也差一點送命……”
  徐文又惊“哦”了一聲。
  黃明余猶悸存地道:“當時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又怕与對方遭遇,你知道,該教使者上級的高手,我根本不是對手……”
  徐文手指四具尸体道:“這一家人是大哥下的手?”
  黃明坦然道:“不錯,是我殺的。”
  徐文聲音一寒,道:“大哥因何殺人?”
  “你以為這四人是誰?”
  “誰?”
  “‘五方教’的爪牙!”
  徐文劍眉一挑,道:“是該教的爪牙?”
  “不錯。這間茅屋廳堂桌下,便是地道的出口。我在地牢被炸毀之后,順道直奔,來到這里。殺四人還真費了一番手腳,還算好,沒有与美玨那批人遭遇。”
  “不知姜玨那幫人去了哪里?”
  黃明一搖頭道:“這就不得而知了。据死者之一透露,他們出了地道便即散去……”
  “炸地道的呢?”
  “可能是領先停留在地道中的弟子,姜玨等一行倉皇撤退,不及通知所有弟子,像地牢中的看守人,就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變故。我判斷那炸藥必定是事先理好的,并非准備對付你我;當我倆進入禁地之后,才臨時起意下手炸毀。
  徐文一頷首道:“也許是如此,事已過去,不管它了。我想再回到分壇的巨宅一搜。”
  黃明道:“好,我們入城,仍由大門而入,比較快捷。此地我們可以先把它封死!”
  “好主意!”
  兩人退出屋外,連劈數掌,震毀了那三椽茅屋,土牆倒下,正好掩埋了地道出口。如此,若不費工清理,里面的人決無法出來。
  “大哥,你不用去了!”
  “為什么?”
  “你犯不著去冒這凶險!”
  黃明怫然不悅,道:“賢弟,這話可就不夠意思了!”
  徐文窒了一窒,鄭重地道:“大哥,坦白說,這事牽扯到本門家事,小弟希望你能諒解!”
  黃明似乎不信地道:“家事?”
  “是的!”
  “不是騙我吧?”
  “小弟一向對人以誠,對大哥你……能說謊么?”
  “你的身手當然無話可說,只是閱歷卻使我放心不下……”
  “謝大哥關怀,小弟自會謹慎將事。”
  門派私事,外人無法干預,也不能插手,否則便犯了江湖大忌,這一點黃明自十分清楚。徐文既如此說,他自然不能追問下去,心中雖疑惑,卻也無法再開口了,只好尷尬地一笑道:_“既然如此,愚兄沒有話說了。記住,事完到正街老興記找我,只消說找一個老客人,店家會知道的!”
  “好,哦!小弟還有件事……”
  “什么事?”
  “令師現在何處?”
  黃明征了一怔,才道:“家師因事去了遠方,一時不會回轉,有什么事么?”
  “令師原約小弟一月之內在開封蔣府見面,有些疑難要為小弟解說,不意小弟因事一去半年,誤了約期……”
  “這事家師曾提過,看來只好等他老人家回來再說了!”
  “好吧!小弟暫時別過!”
  “別忘事完找我。”
  “小弟記下了。”
  說完,彈身向墳場奔去,一望四下無人,越過城牆,徑直朝原先那巨宅方向奔去。為了避免惊世駭俗,他不嫩能在街道上施展身法,只能大步而行,約莫一盞茶工夫才到達那條長巷。巷內极少行人,他放開了身形,眨眼間,使到了分壇大門之前,黑漆的大門半掩,仍然不見人影。
  他毫不考慮地,使朝大門欺去。
  “什么人?”
  喝話聲中,一個黑衣漢子現出身來,一看是徐文,如泣鬼魅似地惊叫一聲,掉頭便向里奔去。徐文一晃身,抓住那漢子的衣領,冷冰冰地道:“你們分壇主在何處?”
  那漢子嚇得魂飛天外,哪里還答得出話來。徐文怕姜玨聞訊逃遁,不再多問,用指輕輕一點,那大漢悶嗥半聲,便栽了下去。
  徐文轉過影壁,只見大廳內外靜靜悄悄,他半聲不吭,閃電般向大廳射擊。
  他來得突然,身形太快,沒有人看出他的面目,及至在廳門口落下身形,四周陡起一片惊呼之聲:“‘地獄書生!’”
  “地獄……”
  徐文正待扑入廳中,一看,情形不對:廳內,數十人聚成一堆,分壇主姜玨被兩名彪形大漢執住,旁邊赫然是“痛禪和尚”、“喪夫翁”,与扶自己上船的老秀才。
  如此看來,廳外的黑衣人全是“衛道會”屬下弟子。
  老秀才居然也站在“衛道會”一旁,實在令人不解!
  廳內,所有的目光全射向了徐文。
  徐文定了定神,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定是分壇主姜玨一行,判斷自己已被炸理在地牢之中,所以折回分壇,正巧碰上“衛道會”高手突襲,所以被執。
  老秀才挪身上前,當廳門而立,面對徐文,嘿嘿一陣冷笑道:“‘地獄書生’,你沒有死?”
  徐文寒聲道:“在下若死了,豈非讓魑魅橫行?”
  “你來得正好,免得老夫費時間找你!”
  “你不找在下,在下也會找你閣下的,半年前的厚賜,焉能不報答?”
  “口气蠻大的,你准備如何報法?”
  “要你的命!”
  四個字,如四顆冰珠。從徐文口中滑出,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老秀才不屑地一嗤鼻,道:“狼种,你就試試看吧?”
  “接招!”
  喝聲中,“毒手一式”划了出去……
  老秀才一看來勢,登時亡魂大冒,不但封架無從,連閃避的余地都沒有。
  “痛禪和尚”惊呼出了聲。他目光犀利,看出這一招是殺手,但援手万万不及,急中生智,一道罡風疾撞,把老秀才的身形撞得斜蹌了兩尺。
  粟米之差,他便將喪生在這“毒手一式”之下。
  徐文功力收發由心,真勁未吐,便收了轉來。
  老秀才嚇得面無人色,万想不到半年后的“地獄書生”會有這惊人的成就。
  “喪天翁”也為之大惊失色。
  “痛禪和尚”目中精芒暴射,直盯在徐文面上,沉重十分地道:“看來貧僧今天非殺你不可了!”
  在半年前,這句話并非夸大,他要殺徐文并非難事,然而半年后的今天,情況可就大大的不同了,徐文修成了“万毒門”上乘玄功,身手已高到几乎無敵的地步。
  徐文冷森森地道:“‘痛禪和尚’,要殺我,恐怕你還辦不到!”
  “讓事實告訴你吧!”
  “‘痛禪和尚’,有句話,請你照實回答!”
  “說說看?”
  “‘七星堡主’徐英風可是你殺害的?”
  “什么?這話從何說起……”
  “開封道上兩個錦衣蒙面人同時遇害,死后被毀容……”
  “那是徐英風么?”
  “其中之一是,另一個是‘七星故人’!”
  “‘七星故人’?”
  “一點不錯。你承認了?”
  “痛禪和尚”眉頭一皺道:“你胡說八道!”
  “什么意思?”
  “‘七星故人’便是你父徐英風的化身!”
  徐文駭然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痛禪’,你才胡說人道!”
  “痛禪和尚”沉哼了一聲道:“你父易容自稱‘七星故人’,与‘妙手先生’沆一瀣气,先謀‘石佛’,后來又雙雙化身‘五雷宮’弟子,上桐柏尋仇,這都是事實!”
  徐文狂吼道:“你信口開河!”
  “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憑什么說貧僧說謊?”
  “你要卸殺人之罪!”
  “真是無稽,你父根本沒有死!”
  “那開封道上死的是誰?”
  “你應該知道的!”
  “我不知道。”
  “此言難以令人相信!”
  徐文一時又感惘然,看樣子“痛禪和尚”說話可能是實,但退一万步說,如果“七星故人”是父親的化身,他怎會向自己下手,把自己迫落“白石峰”斷岩?此間有父親殺儿子的道理么?不可能,一百個一千個不可能!”
  他忘情地大叫道:“不可能!”
  “喪天翁”接口道:“為什么不可能?”
  徐文目中陡然射出碧芒,厲聲道:“你想死容易,稍待片刻,現在不干你事,少開口!”
  “喪天翁”何等人物,論名輩份,武林中有几人能和他并列,這几句极盡侮辱的話,他怎能受得了,登時須發蓬立,大喝一聲道:“老夫劈了你!”
  雙掌一揚……
  “痛禪和尚”從徐文的目芒,看出形勢的嚴重性,忙搖手道:“老施主暫息雷霆,容貧僧把話問完!”
  “痛禪和尚”年紀不高,但功力卻是“衛道會”數一數二之流,地位也极尊。“喪天翁”气呼呼地收回了雙掌,直吹胡瞪眼。
  徐文的目光,回注“病禪和尚”,道:“‘痛禪’,你只說你是否下手殺二錦衣人的凶手?”
  “不是!”
  “真的不是?”
  “貧僧豈是對你說謊之人?”
  “你憑什么說‘七星故人’是先父的化身?”
  “任何事實,只能蒙混于一時,貧增認得出他的身形手法与為人!”
  “你……就憑這臆測而下斷語?”
  “開封道上死的,查系中毒,而你父是此中高手!”
  “未見得?”
  “而你認為呢?”
  “先父并非‘七星故人’,但兩人被害是事實!”
  “痛禪和尚”目中起了困惑的光影。他憑經驗看出徐文不是信口亂說,果如徐文所說,徐英風真的不曾死,徐文不會以如此深厚的仇恨目光質問自己。
  “徐文,你說為什么‘七星故人’不是你父親?”
  “因為‘七星故人’曾下手殺害過我!”
  “痛禪和尚”面上困惑之色更濃了。
  徐文接著冷厲地道:“血洗‘七星堡’可是上官宏等所為?”
  “不是!”
  “真的?”
  “千真万确!”
  徐文腦內更加渾噩成了一片,自己一再向“衛道會”尋仇,結果全非那么回事,這中間隱藏了多少蹊蹺呢?
  “你說,你對先父有深刻的認識?”
  “一點不錯!”
  “我想知道。”
  “應該讓你知道,你曾否還記得上官宏對你說過的故事?”
  想起那故事,徐文內心有說不出的痛苦,因為理屈在父親,奪人妻滅人嗣于前,殺人妻子后,那簡直不是有人性之人所為,但子不言父之過。何況父親已死,當下咬緊牙關一點頭道:“記得的,怎樣?”
  “上官宏昔年自毀容貌,投入‘七星堡’,被列為‘七星八將’之末,目的是希望會見被奪的愛妻与她腹中的骨血,結果事机不密,被你父探知,便殺了他的妻子……”
  徐文歇斯底里地怒道:“別說下去了!”
  “痛禪和尚”一窒,又道:“你父命八將之首送上官宏出堡,其實是授命將周大年取他的人頭回報;周大年良心發現,反而縱了上官宏,自己則亡命江湖……”
  徐文切齒道:“誰能證明這是事實?”
  “貧僧!”
  “憑什么?”
  “貧僧目擊全部經過!”
  “‘痛禪’,此等事會讓外人目擊么?”
  “你道貧僧俗家姓名是誰?”
  “你是誰?”
  “貧僧便是當年‘七星八將’之首周大年!”
  “你……”
  “徐文腦內“嗡”地一響,身形打了一個踉蹌,他万想不到這功力莫測的“痛禪和尚”,會是父親座下八將之首。
  他陡地想起“痛禪和尚”被冒充該會總巡邱云的黑面漢所惑。赴桐柏仗義尋仇,無一對手,最后“衛道會主”指出對方姓周,出家不到二十年,頓化干戈,原來是這么回事;而當日“痛禪和尚”之赴桐柏尋仇,是因為自己与“天台魔姬”被黑面漢殘害所致。說起來,自己還欠他一筆人情,當然那時自己身分未明,誰也不知道自己是“七星堡主”的后人。
  “痛禪和尚”嚴厲地道:“徐文,話已說完,貧僧要動手了?”
  徐文退了一步,道:“‘痛禪’,你最好別動手!”
  “為什么?”
  “你不是我的對手。”
  “也許,但身為武林有所不為亦有所為!”
  “可是貧僧卻要除去你,以靖武林。”
  徐文再退數步,到了廊沿,道:“那你就出手試試看吧?”
  “痛禪和尚”出了廳,兩人在寬敞的走廊上對峙。
  場面再度罩起栗人的殺机。
  徐文冷喝一聲:“出手吧!”
  普年父親手下,而今竟成生死之敵,此事的變幻,的确太可怕了!然而使他真正痛心的,木是現實,而是父親的為人。他不愿意去想,但這意念如附骨之蛆,根本除不掉,也忘不了。
  “痛禪和尚”沉重地道:“徐文,照理貧僧不該對你出手,然而事逼如此……”
  “用不著假惺惺了!”
  “看掌!”
  喝話聲中,袍袖一揚,一道罡風,罩身卷向了徐文。
  徐文一咬牙,揮掌相迎。
  “波”的一聲裂空巨響,雙方各退了一步,人影一分再合,雙方不差先后地又出了手。徐文這次用足了十成功力,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徐文身形一晃,“痛禪和尚”卻退了兩步。
  所有在場的,均為之面目失色。
  “痛禪和尚”沉哼一聲,掌影如幻,變空划為實擊
  徐文“嘿”地一聲,“毒手一式”穿對方掌影直襲心窩。
  一聲惊呼,“痛禪和尚”暴退了四五步,面上陡露一片駭悸之色。
  徐文又閃身揉進,施出了“毒手二式”——一“屠龍斬蚊”。
  惊呼陡起,空气在剎那之間凝固了,惊呼之后是窒人的死寂。
  徐文右掌距對方“璇璣穴”三寸之處停住,左掌几乎貼上了“天靈”。顯然,他在將結束對方性命的剎那間收住了勁勢,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如他不剎勢,“痛禪和尚”業已橫尸當場。
  “痛禪和尚”面上掠過陣陣死亡的恐怖,一張臉成了蒼白之色。
  “下手啊!貧僧認命了!”
  徐文撤回了手掌,寒聲道:“我曾欠你一筆人情,現在放過你,從此兩不相欠。”
  “痛禪和尚”發出一聲長歎,半晌無言。
  徐文退了兩步,目光朝廳內射去,盯在分壇主姜玨的面上,目不稍瞬。
  姜玨垂下了頭。他明白,無論是“地獄書生”或“衛道會”,都要得到他而甘心。
  徐文陡地轉身向“痛禪和尚”道:“把他交給我!”
  “痛撣和尚”一怔神道:“為什么?”
  “別管為什么,我要帶走他。”
  “這辦不到!”
  “本人言出不改!”
  “喪天翁”气呼呼地道:“‘地獄書生’,你太目中無人了?”
  徐文連頭都不轉地道:“不干你事!”
  老秀才滿面怨毒之色,憤然道:“狼子,你要帶走他,必須殺盡本會在場的人!”
  徐文發狠道:“必要時我會做的!”
  空气再呈緊張。
  “痛禪和尚”沉聲道:“徐文,你帶走他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追查‘五方教’總壇所在;第二,另有私事待決!”
  “第一目的与本會相同,貧僧与你有個君子協定……”
  “什么君子協定?”
  “你從他口中得到有關‘五方教’的資料,必須供給本會!”
  听口气,“痛禪和尚”准備讓步。
  徐文知道“衛道會”与自己之間,實際上并無仇怨存在之后,觀念上已有轉變,當下一點頭道:“這一點可以辦到!”
  “那你就帶他走吧,其余的本會仍有處置的价值。”
  徐文的目的,只在姜玨一人,因他是師門叛逆,必須秉師祖之命,清理門戶,至于其余的教徒,他根本管不著。
  老秀才与“喪天翁”雖然心中极不愿意,但在場的無一是徐文的對手,硬來的話后果不堪設想,同時“痛禪”是此行之首,他的決定自不能反對,只是那神情可就難看了,的确應了一句俗語:敢怒而不敢言。
  徐文心念疾轉,自己口說要帶走姜玨,帶到哪里去呢?就地處置,最适當不過,于是開口道:“‘痛禪’,姜玨留下,其余的不管如何處置,請即撤出此間。”
  “痛禪和尚”思索了片刻,一揮手,發令道:“撤退,這批人全部帶走!”
  一聲令下,“衛道會”眾弟子紛紛動手,一人招呼一個,向外撤退。
  老秀才臨去恨根地向徐文道:“‘地獄書生’,你的事不能算完!”
  徐文冷森森地道:“在下隨時候教!”
  “衛道會”一方撤退完畢,廳內剩下了姜玨一人,惊飾地望著徐文。
  徐文挪步入廳,目中碧芒熠熠,瞪視著姜玨道:“姜玨,我們先來談談几個問題,然后再解決正事,希望你坦白些,別迫我用殘酷手法對待你!”
  姜玨顯然功力被制,毫無反抗的跡象,威風盡失,与第一次見面時判若兩人。
  徐文挫頓之后,接著道:“旅邸中‘三指姥姥’是何人所殺?”
  “教主親自下的手。”
  “好。那女的現在何處?”
  “已被帶往總壇。”
  “總壇在何處?”
  “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
  “不知道。”
  徐文重重地一哼道:“你想先吃些苦頭才說么?”
  “你斬了我也是如此,不知道。”
  “好,這暫且不談,你們教主是何方高人?”
  “不知道。”
  徐文怒火倏升,暴喝一聲道:“你敢再說一句不知道?”
  姜玨咬牙切齒地道:“‘地獄書生’,本座不幸落入你手,要殺便殺,不必作威作福,告訴你,你也不會活得太久,找你算帳的人快到了!”
  “是你們教主?”
  “憑你還不配教主親自動手!”
  徐文气炸肺腑,伸手便要點對方“陰穴”,但念頭一轉,他止住了。姜玨既是本門上代傳人,必須正以家法,如用其他手段,便超越門規的范圍了。他現在不知道自己身分,如果揭開關系,他便不會會狡滑舌了。
  心念之中,面容一肅,以一种嚴肅而冷厲的聲音道:“姜玨,報出你的門派!”
  姜玨不理。
  徐文再次道:“你以殘酷手段,對待石牢中的老人,可知犯了何律?”
  姜玨猛抬頭,道:“什么律?”
  “欺師滅祖者死!”
  “欺師滅祖?”
  “難道你還圖狡賴不成?”
  驀在此刻——
  一個令人毛發皆豎的聲音起自廳門:
  “小子,你吃了天雷豹膽,竟敢与本教作對?”
  徐文轉頭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雞皮疙瘩遍起,只見廳門外廊沿上站著一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怪物,滿頭紅發,紛披肩背,一道刀疤,從左額角斜划到右嘴邊,左眼連半邊鼻子只剩下一道深槽加兩個洞,黝黑精瘦,猶如一具風干了的僵尸,獨眼青芒閃爍,攝人心神,二襲黑布衫,既寬且長,像晾在竹竿上。徐文定了定神,道:“閣下如何稱呼?”
  “‘五方教’副教主‘七煞神’周謹!”
  “送死來了?”
  “嘿嘿嘿嘿,小子,老夫活剝你的皮?”
  “憑閣下這副尊容……”
  “小子,与老夫滾出來!”
  徐文一指,點倒了分壇主姜玨,口里道:“姜玨,我奉師祖之命清理門戶,你且候著!”說完,緩緩舉步,走出廳門。
  “七煞神”周謹獨目連眨,拉開了劈竹也似的嗓音道:“小子,你清理什么門戶?”
  徐文在對方身前六尺之處停步,冷冰冰地道:“不關閣下的事!”
  “七煞神”周謹追問道:“小子,你与姜分壇主是同門么?”
  “不錯!”
  “据老夫所知,姜分壇主別無同門,你小子……”
  “住口!在下沒工夫扯淡,只有一句話請閣下答复,貴教主如何稱呼?”
  “你不配問!”
  徐文嘿地一聲冷笑道:“好极,這是你最后一次開口了!”
  聲落,雙掌挾以畢生功力劈了出去,他有心在三招兩式之內解決了對方,好繼續處置師門叛逆姜玨。
  以徐文目前功力,這一擊豈同小可,真有泣鬼惊神之威。
  “七煞神”周謹怪叫一聲,身形似陀螺般原地一轉,竟然逆万鈞勁道而進,枯瘦如鳥爪的十指,分抓徐文的面門与心窩。這一手,的确是奇絕武林之學,使人連封折的余地都沒有。更談不上反擊了。
  徐文心內一惊,電閃后挪三尺。
  “七煞神”周謹如影附形而進,招出如故……
  只這瞬息的緩沖時間,徐文已有反擊之机,“毒手一式”電划而出,以攻應攻。“七煞神”周謹暴退數尺,惊呼出了聲。這种玄奇詭辣的招式,的确令他震惊。
  徐文身形一欺,“毒手二式”跟著展出。
  “七煞神”周謹悶哼了一聲,連打了兩個踉蹌,身形已在廊沿之下,滿頭紅發蓬飛,丑惡的刀疤頓呈血紅,一彈身,電閃越屋而逝。
  徐文心頭也是吃惊不小,想不到“毒手二式”僅使對方受傷而沒有倒下,這證明“七煞神”的功力業已到了相當駭人之境,看來要在“痛禪和尚”与“豫南特使”簡青山等人之上。他沒有起意去追,心思仍在師門叛徒姜玨的身上,轉身,返回廳中一看,不由呆了,姜玨業已失去了蹤影。
  姜玨穴道被制,若是沒有旁人援手,自身決無法解穴脫困,這證明暗中還潛伏有對方的人,不然姜玨不會無故失蹤。
  急怒交迸之下,七竅冒出了煙。
  師祖尸首未寒,嚴命猶在耳邊,豈能讓這欺師滅祖之徒逍遙在家法之外。
  他一掌劈碎屏風,沒有人影。他劈開了房門,一間又一間,一院又一院,始終不見半個人影。
  怒气与殺机如熾如狂,但卻找不到發泄的對象。
  姜玨兔脫,一切都落了空。門戶無法清理,“天台魔姬”与母親也無從著手施救,“五方教徒”并無特殊標記,除非對方找上門來,否則很難發現對方。
  一時之間,他感到進退失据。
  如果有黃明同行,當不致顧此失彼,但當時他考慮到門戶之事,不宜外人干預,所以堅不允黃明同行,現在党得自己的經驗閱歷的确不夠,否則焉有此失……
  一陣激動之后,他慢慢地冷靜下來,想著該采取什么行動?
  首先,最要緊的是查出“五方教”總壇所在,然后才能談到別的,但這相當不容易,只有寄望于机會。
  他沮喪地离開分壇所在的巨宅。
  不知不覺間,步出了郾師城。
  斜陽古道,充滿了蒼涼的況味。身具蓋世功力的他,踽踽行在古道上,影子被夕陽拖得長長的,顯得那么孤寂、落寞。
  一些熟悉的面孔,一個一個地從腦海涌現,又消失,隨之而來的,是一幕血淚仇怨交織的場景,不斷疊出……
  精神,接近了崩潰的邊緣,簡直無法負荷。
  倏地,他想到了“神鷹幫”。“神鷹幫”雖非名門大派,但在武林中也占有一席之地,并不是秘密幫會,是以立舵之處,盡人皆知,找起來毫不困難。
  第三天,日出之后不久,徐文到了該幫立舵之地“藏龍谷”。
  藏龍谷,在群山叢中,峻峰夾峙,谷道幽深,道中怪石嶙峋,的确地如其名。
  徐文停身谷口,打量了片刻,不見任何動靜,心里不由暗自嘀咕,看來“五方教”這組織的确有些鬼里鬼气,郾師城內第二分壇的情形便可窺一斑。
  他思索之中,舉步便朝谷內走去。
  谷道不寬,約三丈余,一條僅容一騎通行的小徑,在亂石中左旋右轉,彎曲而進。走了約莫有百來丈遠近,耳畔突傳劈啪之聲,回頭一看,濃煙沖空,來時的谷口,竟被烈火封死了。
  徐文意識到對方早已有備,自己此行似在對方意料之中,才張网以待,當下,并不以為意,繼續向里欺去。
  忽地,又是一道濃煙,起自前頭,接著是騰空的烈焰,如山涌起。
  前后谷道全被烈火封死,火勢燃燒极快,谷道中的雜草藤蘿,似已被事先澆了引火之物,只剎那工夫,便延燒到身前,熱气炙膚如烤,兩旁絕壁如刀,看情況只有被火葬一途。
  危机迫在眉睫,他必須立作逃生的打算。
  換了旁人,的确只有束手待斃一途。
  徐文胸有成竹,臨危不亂,“白石峰”后的怪人“玉面俠”朱公旦傳他的“旋空飛升法身”,曾助他飛升千切斷岩,眼前的谷壁雖說險峻,但并未超過“白石峰”后的斷岩,脫困并非難事。
  心念之中,身体拔空而起,一旋,再旋……
  只這眨眼工夫,原來立足之處,已被烈焰吞沒變成了火海。
  徐文憑一口真气,七八個盤旋升上了壁頂,低頭下望,谷中一片硝煙,夾著赤紅的火舌,吞吐翻騰,不由為之倒抽了一口冷气,咋舌不已。
  如果不是靠著這一式冠蓋武林的身法,必已葬身火谷無疑。
  隨著從胸中涌起的,是無比的殺机。
  他望了望地形,沿山脊奔去,看那火海,整整封了一里多地的谷道。
  顧盼之間,業已超出火海范圍,由上下望,由于火光的映照,隱約可見幽暗的谷底人影幢幢,房舍毗連,無疑的那便是“神鷹幫”總舵所在。
  這“藏龍谷”外窄內寬,像一個長頸的瓶子。
  他度量了一下地勢,把真元提到极限,頭上腳下,像巨鷹般向谷底旋瀉飛落,雖然盤旋之勢減去了下瀉的沖力,但下降仍如電閃。除非是他,誰也不敢冒此粉身碎骨之險,只要一口气不繼,便將砸成肉醬。
  他落地之處,靠近山邊。此際,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火海這一面,誰也不曾料到煞星會從天而降。
  他襲著石筍的暗影隱住身形,銳利的目光向十丈外的人群掃去,只見所有的人,全取消了“神鷹”的標志,一律黑衣,這證明了“神鷹幫”真的已并入了“五方教”。他极目搜索卻不見幫主古玉笙的影子。
  火勢漸衰,上升的陽光,代替了火光,黝暗的谷底,纖毫畢現。
  徐文幽靈般在隱身石筍之后,至少,他必須找到為首之人才能現身,否則打草惊蛇,恐怕又將徒勞無功。
  火勢已滅,只剩下余燼冒出縷縷青煙。
  一個黑夜老者疾奔而至,現場的黑衣人,波分浪裂,讓開了一條道。黑衣老者觀察了一下現場情況,然后大聲發令道:“清理火場,務必尋出骨殖!”
  驀地——
  一個极冷的聲音道:“不必費事了!”
  惊呼聲中,人如潮水般向四下涌退。黑衣老者面如死灰,腳下像生了根似的釘在當場,張口結舌,語不成聲地道:“你……你……”
  “區區在下‘地獄書生’!”
  “你……沒有……被燒死?”
  “那豈非辱沒了‘地獄書生’之名?”
  “你……意在何為?”
  “首先請閣下報個名號?”
  黑衣老者連退了三四步,觳觫地道:“老夫分壇掌令洪七!”
  “在下要見你們分壇主!”
  “你要見本座?”
  一個粗曠的聲音起自側邊。徐文轉目一看,三丈外站定了一個年紀和自己不差上下的錦衣佩劍少年,滿面殘鷙之色,但卻掩不住內心惊怖之情。
  這裝束,分明与見過的“五方使者”一模一樣,他卻自稱本座,那原來“神鷹幫主”古玉笙呢?被害了,還是……
  他的目的不在此,不愿想得太多,目光朝對方一繞,道:“你是分壇主?”
  “難道有假不成!”
  “報名?”
  “許大成。”
  “古玉笙呢?”
  “你与他有舊?”
  “隨便一問而已!”
  “姓古的福薄命短,業已辭世了!”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殺人奪位,貴教的手段夠毒辣!”
  錦衣少年許大成再退了一步,道:“你為此而來?”
  “本人還不想管這閒事!”
  “那是為了什么?”
  “要見你們教主!”
  “你……要見我們教主?”
  “不錯。”
  “憑你還不配。”
  徐文目中碧芒陡射,冰寒至极地道:“許大成,你敢說一個不字……”
  錦衣少年許大成被徐文目中异常的碧芒所攝,惊悸地一挪步,道:“怎么樣?”
  “血洗藏龍谷,雞犬不留!”
  “你辦得到嗎?”
  “事實會答复你!”
  錦衣少年暴退數步,唰地抽出了佩劍,一抖,劍尖芒吐五尺,顯示出他的造詣已達爐火純青之境。四下的分壇弟子,吶喊一聲,劍拔弩張,紛紛備戰。
  場面,在分壇主許大成拔劍之間驟呈緊張。
  徐文勉強壓制住的滿腔怨毒,登時云涌而起。他若非憑著絕世身法,早已葬身火谷,師門誡命雖有戒妄殺一條,但撇開私怨不談,單以“五方教”的作為而論,除滅武林蟊賊,當不犯戒。
  心念之間,雙掌已蓄足了勁道,目中碧芒大盛,那形象的确使人不寒而栗。
  栗喝聲中,許大成划出如電,朝徐文罩身擊去。
  徐文冷哼一聲,“毒手一式”以同等快的速度,穿劍芒而入……
  許大成亡魂大冒,收劍暴閃八尺,口中卻大喝一聲:“上!”
  掌令洪七与四名持劍弟子,應聲出手。
  徐文殺机已不可遏止,右掌橫劈洪七,左手划向四名劍手,左右手雖有先后之分,但快得猶如同時發招。
  一聲悶哼,夾以四聲慘號,供七被一掌震得口血飛迸,踉蹌倒退;四名劍手連招式都不曾發出,便栽了下去,登時气絕。
  所有在場的“五方教”弟子,一個個魂飛天外,惊呼如雷鳴。
  徐文橫步閃身,右掌再度揮出。
  “哇!”
  掌令洪七騰空飛栽兩文之外,砰然仆地,眼見是不能活了。
  許大成厲吼一聲,揮划出手,人在八尺之外,劍芒已達徐文頭頂,斜划而落,破空之聲刺耳,招式詭辣俱臻极致。
  這种劍術,在武林中的确沒有几人能接得起。
  他這一擊,不但施出了渾身功力,而且也是拼命之著。
  徐文暗吃一惊,疾退一個大步。
  “嗤!”前胸被劍芒划開了半尺長一道口子。
  許大成一招得手,如影附形而進,閃電般划出了三招十八劍,勢如狂風驟雨,一丈之內,每一寸空間都在被攻擊之中。
  徐文被迫得退了七步之多。
  其余功力較高的弟子,以為有机可乘,蜂擁而上。
  徐文气炸肺腑,乘對方十八劍施完變招的瞬息間隙,電閃欺身,施出了“毒手二式”——“屠龍斬蛟”。
  “哇!”
  一聲凄厲的慘號破空而起,許大成撤劍倒地。
  同一時刻,無數森森劍气業已罩上身來。
  徐文陡地沖空而起,腳下響起了一片劍刃交擊之聲;身形一旋,倒轉身軀,凌空下擊,勁風如泰山壓頂蓋落。
  慘號栗耳,當場有七八人噴血橫尸。
  徐文身形一落,如一頭瘋虎,揀人多處扑去。
  剎那之間,地慘天愁,慘嗥之聲響成了一片,在場的“五方教”弟子,豕突狼奔,忘命逃竄。
  徐文殺机如狂,這些角色在他眼中不殊土雞瓦狗,“毒手”所至,沾之即亡。
  只不過片刻工夫,一切的聲浪靜止了。
  谷地上,橫七豎八,盡是死尸。這是他出道以來殺人最多的一次。
  徐文一咬牙,彈身扑向谷底的房舍。
  房舍以石為牆,低矮,但十分堅固。
  居中,最大的一間是令廳,左右雁翅般展開各五間,正面占地近二十丈,其余的在令廳之后重重排列,建筑得井然有序。
  偌大一片房舍,卻闃無人跡,當然不可能傾巢而出,多半是聞風藏匿了。
  令廳之內,迎面壁上挂了一幅黑色帳慢,上繡一朵斗大的白色梅花,這是“五方教”的特殊標志。
  帳漫之前,是一個長案,一簡三角令旗是唯一的擺設;長案前三把虎皮交椅,左右各五把檀木大椅,格局与一般江湖幫派大同小异。
  徐文穿令廳,入后進,連越七重,始終不見半絲人影。
  這情況使他七竅冒煙,這一趟几乎送命不說,白跑了實在心有未甘,“天台魔姬”与母親落在對方手中,吉凶難卜,從“過路人”那條線索判斷,“五方教”無疑是血洗“七星堡”的仇家。
  他深悔沒有留下活口,使到手的線索中斷。
  師門叛逆姜玨也告漏网,師祖伍尚葬身地牢,豈能瞑目。
  他愈想愈吞不下這口惡气,但事實上又無從為力
  如果說整座“藏龍谷”中,僅有外邊現場那些死者,決不可能。看這谷,別無通路,十有八九是匿藏密室或什么隱蔽處所。
  火攻!
  這念頭陡然浮升腦海。
  火,定可逼出匿藏的人!
  于是,他尋了火种,由里向外,逐屋放起火來,待火勢形成,他退到距房舍一箭之地靜觀其變。
  剎那之間,烈焰飛騰,這些木石建筑雖說堅固,但卻經不起火燒,坍屋之聲,震耳欲聾。
  果然,片刻工夫,人影接連奔竄而出。
  徐文早已橫定了心,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
  慘號!
  惊呼!
  焰飛!
  屋坍!
  加上豕突狼奔的人影,交熾成一幅有聲有色的凄慘畫面。
  最后出現的,是一些婦孺。徐文任是殺机如狂,也不忍對這些婦孺下手。他退到一邊,目光注視著每一個出現的人,他必須在其中找一個足以提供線索的對象。
  一個白發老者,夾在婦孺群中,跌撞奔逃,看上去老邁堪怜,儿啼母哭,令徐文心中大感不忍……
  突地,那白發老者偏頭向徐文立身之處偷覷了一眼。
  這一眼,足夠徐文認出對方是一個修為有素的高手。
  “你留下!”
  動作比話聲還快,最后一個下字脫口,人已擋在白發老者的身前。
  白發老者猛一抬頭,老臉登時起了抽搐,口里气喘吁吁地道:“你……你連老邁的人都不放過……”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你雖老可并不邁,來吧!”
  出手如電,一把扣住對方手腕,向旁側亂石叢中射去。到了陰僻之處,一松手,以冷得人發顫的聲音道:“老匹夫,長話短說,你先報上你的身分?”
  白發老者干癟的口唇哆嗦著,半晌發不出聲音來。
  徐文怒喝一聲道:“說話!”
  老者全身一顫,咬了咬牙,語不成聲地道:“要……老夫說……什么?”
  “先報身分!”
  “分壇護法!”
  “你們總壇設在何處?”
  “不知道。”
  “你敢再說一句不知道!”
  老者觳觫地向后一挪步,栗聲道:“‘地獄書生’,你殺了老夫仍然是不知道。”
  徐文向前逼近一步,咬牙切齒地道:“死?沒有這么便當!”
  “你待如何?”
  “把你分筋錯骨,活裂生撕!”
  老者慘然一笑道:“下手吧!老夫不能一死殉幫,苟活附敵,該有此報!”
  徐文一窒道:“你是‘神鷹幫’的舊部?”
  “副幫主。”
  “你們幫蘭古玉笙……”
  “幫破戰死。”
  徐文劍眉一蹙,道:“你當真不知道‘五方教’總壇所在?”
  “不知道。”
  “教主是誰?”
  “不知道。”
  “堂堂分壇護法,會一無所知?”
  “總壇派來的分壇主許大成与掌令供七會答复你!”
  徐文咬牙吐了一口長气,恨恨地道:“可惜他倆都死了。”
  “這就結了。”
  “最近可有人投奔此處?”
  “這話指何而言?”
  “比如說,有不屬于二分壇的高級弟子投奔此處,或是有教外人被劫持到此……”
  “有。”
  徐文心中一動,追問道:“什么樣的人?”
  “本教第二分壇主姜玨。”
  “什么?姜玨!他現在何處?”
  “谷底禁區秘室之中。”
  徐文精神大振,看來此行不虛,能找到師門叛逆姜玨,目地便算達到了,一切謎底,將可從他身上揭曉。心念之中,激動地道:“是在房舍之后么?”
  “是的。靠山腳之處,有一幢精舍,標明禁區。”
  “你可以走了。”
  “你……不殺老夫了?”
  “放過你這一遭。”
  白發老者慘厲地一笑道:“地獄書生,你放過老夫,老夫卻不能放過自己,苟活附敵,無以對幫主与死難幫眾在天之靈……”
  “砰!”
  白發老者撞石自決,鮮紅的血,染紅了蒼蒼白首。
  這老者仍不失是有血性的武士,一旦醒悟,便知自處。
  徐文搖頭歎息了一聲,彈身便朝火場方向扑去,冒著窒人鼻息的濃煙,如云里青鸞,足點斷垣瓦礫,一躍數丈。
  顧盼之間,越過火場,來到谷底。
  果然岩腳一片郁林之中,隱約露出一幢房舍,林外立著一塊石碑,上寫“禁區”二字。這禁區与前房舍中間相隔了十余文一片空間,全是岩石,寸草不生,是以火勢無法波及。
  徐文心弦繃得緊緊的,舉步便朝“禁區”闖入。
  “何人敢闖禁地?”
  喝話聲中,兩名黑衣漢子現身攔道。
  徐文片言不發,一個箭步,到了兩人身前,“毒手”一划,兩名黑衣漢子連來人是誰尚不及分辨,悶嗥聲中,橫尸當場。
  特殊的嗅覺,告訴他禁區之內布滿了無形劇毒,但修習了“万毒門”至上玄功的他,已是万毒不侵。
  他踢開了兩具尸体,沿林間石砌通道,向精舍扑去。
  精會在林中自成院落,石砌的圍牆上開了一道拱門,門內竟也有木石的布置。
  到了拱門邊,一老三少四個黑衣人飛朴而至……
  徐文此刻一心要尋師門叛逆姜玨,哪有心思去認對方身分,迎著人影,雙掌齊推,撼山栗岳的勁气卷處,四條人影如爆花般朝不同方向飛栽而去,他也根本不計對方的死活,徑朝精舍正室中扑入。
  “你……”
  惊呼聲中,一條人影翻落涼榻,嚇得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他,赫然正是師門叛逆姜玨。
  徐文目中噴射出懾人的碧芒,栗聲道:“姜玨,真是祖師威靈顯赫。”
  姜玨連退數步,倚在壁上,面色一片鐵青。看樣子他被“痛禪和尚”先天神功所傷之后,尚未复原。
  “‘地獄書生’,你到底在說什么?”
  “姜玨,論輩份你比我高一輩,但我有師太祖与師祖嚴命在身,要執行家法!”
  “家法?什么意思?”
  “面對家法,你竟然毫無悔意!哼,姜玨,我……”
  姜玨滿面惊怖与困惑之色,期期地道:“本座完全不懂你在說什么?”
  那神情,使徐文火冒千丈,厲喝一聲道:“跪下,接受家法!”
  姜玨全身一顫,目中困惑之色更濃,栗聲道:“‘地獄書生’,你是什么出身,我是什么來歷,家法二字從何說起?”
  “你還想狡賴不成?”
  “大丈夫,生而何為死何畏,落入你手,命也!狡賴還不致于。”
  “我問你,郾師分壇地牢中的老人是誰?”
  “他……是誰?”
  “問你?”
  “我不知道。”
  “放屁!你欺師滅祖,臨死猶不知悔!”
  姜玨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看那茫然之色,的确不是裝出來的。
  徐文困惑了,難道這其中又有什么蹊蹺不成?
  “姜玨,你當真不知道那位老人的來歷?”
  “不知道。”
  “我問你,你的毒功何來?你為何暗施謀算,囚禁他老人家,逼索本門武功?”
  “本門?你是何門?”
  “先回答我的問話!”
  “哇!”
  一聲凄厲的慘號,姜玨栽了下去,登時气絕。
  徐文五內皆裂,惊回首,一看,殺机直透頂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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