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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三式創頑


  徐文正盤詰姜玨,尚未得到結果,姜玨突被狙擊身亡;徐文五內皆裂,回身一看,登時殺气直沖頂門。
  一條人影,兀立當門。他,赫然是生死之仇的“過路人”。
  徐文咬牙切齒地道:“‘過路人’,你來得太好了!”
  “過路人”嘿嘿一聲冷笑道:“小子,你的命真大,三番兩次,都被你死里逃生。今天,我把你挫骨揚灰,看你是不是真的死不了?”
  陰殘狠毒之情,溢于言表。
  徐文竭力按捺住如火如荼的殺机,有許多話,他必須先問清楚。
  “‘過路人’,你是‘五方教’一分子?”
  “當然!”
  “為何要殺姜玨?”
  “這不關你的事!”
  徐文咬了咬牙,又道:“你說過的主人,大概便是‘五方教主’了?”
  “過路人”陰森森地道:“一點不錯,你猜對了。”
  “為什么不擇手段對付在下?”
  “因為你必須死。”
  “什么理由?”
  “你不必知道。”
  “貴教主到底是何方高人?”
  “這一點,你將永遠得不到答案。”
  徐文內心有如油煎。姜玨一死,師祖遺命無法執行,“毒經”也將無法收回,“毒門”一脈也將由此而斷,而對方言詞閃爍,根本不愿吐露任何實情,看來不用酷烈手段,就根本別想問出半絲頭緒……
  “‘過路人’,想來你不會答复任何問題?”
  “這得看情況。”
  “在下再問你一句話,在下要見你門教主,愿引見嗎?”
  “那是妄想。‘藏龍谷’便是你葬身之地。”
  “也許是你!”
  “走著瞧吧。”
  “當初血洗‘七星堡’,想來你也有份?”
  “過路人”目中射出一种异樣的光芒,連連變幻,久久才冷陰陰地道:“‘衛道會主’上官宏沒有給你答复么?”
  “嫁禍于人,不嫌太卑鄙么?”
  “嫁禍?小子,有這必要么?”
  “那為何不敢承認?”
  “事實是如此。”
  徐文又一次面臨极度的困惑,到底誰是仇家?“五方教”?“衛道會”?雙方都不承認,但雙方都有嫌疑……
  從最初的情況而論,仇家是上官為首的“衛道會”一干男女無疑,因為父親生前最后一面親口交代仇家是上官宏一伙。但從以后的發展与線索而論,仇家應是“五方教”。父親之死,母親之被劫持,自己本身之屢遭毒手,再加上姜玨与父親之間的共得毒功,顯示出內情微妙而复雜。
  “過路人”猝然出手殺姜玨,目的定是滅口。為什么呢?
  曾經一度開朗的情況,又告陰霾四合。
  他猛然醒悟,如果探隱秘,搜證据,尋線索,這謎底恐無揭穿之日,只有采取酷烈的手段,才能有濟于事。
  心念之間,業已消失了的戾气,重新出現眉目之間,加上眸中閃爍的碧芒、面上凝結的殺机,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他沉凝而冷森地開了口:“‘過路人’,家母因何落在爾等手中?”
  “很簡單,要想立足這詭譎的江湖,必須不擇手段!”
  “還有‘天台魔姬’呢?”
  “同樣的理由!”
  “閣下出手殺姜玨,難道也是同樣理由?”
  “不錯。”
  “閣下可知‘人性’為何物?”
  “小子,別多饒舌了……”
  徐文陡地一彈身,迫近“過路人”,大聲道:“在下以對人的方式來對待你們這批失去人性的魔鬼,是一大錯誤!”
  “過路人”被徐文的戾气所懾,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兩步。
  徐文直迫到門邊,再次道:“‘過路人’,閣下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過路人”彈身丈余,到了精舍前的小院中,嘿嘿一笑道:“小子,來吧!”
  徐文彈了出去,身形未穩,“過路人”業已出了手,左掌右指,罩向胸前六大死穴,出手之奇幻厲辣,令人咋舌。徐文急切之中,以“毒手一式”成攻。
  “過路人”口里“噫”了一聲,半途收招。
  徐文腳落實地。
  “過路人”栗聲道:“小子,你不但命大,狗運也不差,居然又被你獲得了几手!”
  這話,顯然是指方才這一招“毒手一式”而言。徐文自“歸山入門”之后,尚未与對方交過手。
  徐文厲哼了一聲道:“納命來!”
  “毒手二式”挾雷電之勢,發了出去。
  “過路人”口里再次發出一惊:“噫!”以一种玄奇無比的身法,閃了開去。
  徐文為之心頭大震,“過路人”能避開“毒手二式”的攻擊,的确太出他意料之外,看來,這半年多的時間,對方的功力又不知高了若干,照以往的情況,“過路人”實無法在“毒手二式”之下幸免。
  “再接一招試試!”
  仍是“毒手二式”,隨喝話之聲再度施出。
  “過路人”以同樣身法,自极不可能的角度下滑了開去,口里怪哼了一聲,扭身反擊一招。這一招奇奧詭辣得令人咋舌,不但正面所有要害全在被攻擊之中,而且封死了所有退路与可能反擊的空隙,的确可當“無懈可擊”四個字。
  徐文總算身具上乘玄功,在閃讓化解均無從之下,雙掌交叉,划了一個圓。這是最玄奇的守勢,以之應付對方詭辣攻勢,可說旗鼓相當。
  “波!波!波……”
  緊而密的撞擊聲,連珠響起,在极短的一瞬間,雙方肉掌交擊了不下五十次之多。“過路人”這一招攻勢的凌厲,可想而知。
  彼此心里明白,雙方的身手懸殊不大。
  徐文想不透“過路人”在半年之后,會具有如此惊人的身手;而“過路人”卻更震惊于徐文的功力較之半年前不知高了多少。
  “過路人”如此,“五万教主”豈非更加不可思議?
  徐文有些气沮,以自己迭得奇緣,自以為足可快意恩仇,想不到道高一尺,魔高一文,要想复仇、救母、拯愛,看來十分艱巨。
  僅僅半年相隔,“過路人”的身手,超過了當初被認為深不可測的“痛禪和尚”,這變化太可怕了。
  倏地,他想到了被對方得手的“佛心”,莫非“過路人”的武功是出于“佛心”秘笈?這十分可能。可惜自己對“白石神尼”的武功路數一無所知,否則必可看出端倪。心念動發,不自禁地脫口道:‘過路人’,‘佛心’武功果然不同凡響?”
  “過路人”一呆,然后冷冷地道:“不錯,你說對了。放眼天下,其誰与敵?”
  那口吻,大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慨。
  “未見得!”
  “毒手三式”挾以十成功力發了出去。這是他最后一張王牌,也是他畢身功力的最高點,如不能克敵,便什么也不用談了。
  這第三式名為“閻王宴客”,顧名思議,是一式冠蓋武林的殺手。
  招式一發,“過路人”目中陡現駭芒,几乎毫不考慮地電閃退身。
  “嗯——”
  悶哼起處,“過路人”身形連連踉蹌,直退了七八步之遙,口角溢出了鮮血。
  徐文精神陡振,身形一欺……
  “過路人”一個倒彈,如浮光掠影般飛逝。
  “哪里走?”
  徐文彈身追扑,但精舍之外是一片密林,“過路人”已不知消失何方。
  他憤恨交加,几乎發狂,面對如此狡猾的敵人,他自覺手段還不夠辣,“過路人”這一免脫,“五方教”必傾力對付自己,要想探出對方巢穴,將難上加難。
  最使他痛心疾首的是姜玨的被殺,師祖遺命業已落空,師門叛逆,不能正以家法,的确是永不能洗刷的門派之污。
  他折回精舍之中,木然望著姜玨的尸体。
  驀地——
  他發覺姜玨沒有斷气,手足在微微抖動。這一發現使他欣喜若狂,立刻俯身過去,以本門至上功力,挽回姜玨的生机。
  片刻之后,姜玨從死亡之中回頭,睜開了眼。但徐文心中有數,挽回他的生命業已無望,只是能讓他執行家法,便于愿已足了。
  這時他又想到剛才“過路人”在兩丈之外的距离,猝施突襲,毫無所察地致姜玨于死命,這份功力,也實在令人咋舌。
  徐文手附姜玨“脈根”,源源輸入真元。他知道能讓對方說話的時間极短,若一松手,對方便立即气絕,如果真气輸入過度,對方將斷的生机承受不了,也一樣立即死亡。只見姜玨在他輸功之下慢慢活轉過來。
  他不能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
  “姜玨,你可知罪?”
  姜玨口唇抖動了數下,吐出蚊納般的儿不可聞的聲音道:“不……知……”
  徐文目眥欲裂,咬牙切齒地道:“你真至死不悟么?”
  “悟……什么?”
  “欺師滅祖,干犯師門禁律……”
  “你……也許錯了,你是……何門?”
  徐文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他不能隨便道出門派名稱,那也是師門之禁例,于是換了一個方式問道:“你所得到的‘毒經’呢?”
  姜玨失神的眼,仍是一片空茫,极費力地道:“什么……‘毒經’?”
  “不錯,說,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
  徐文几乎气炸了肺腑,厲聲道:“你的毒功何來?”
  “教……主……所授!”
  徐文心頭劇震,情況又出了意料之外。照姜玨這一說,師門叛逆該是“五万教主”,這就太可怕了。他必須把握這僅有的机會找出線索,當下急聲追問道:“你是說教主所授?”
  “是……的!”
  “教主是誰?”
  “不……知……”
  “姜玨,你的同門教友,不惜殺你滅口,你還有為對方保密的必要么?”
  “真的……不知道,教主……神秘……莫測……”
  “‘五万教’總壇設在何處?”
  “在……嵩山……后峰……”
  “咯”的一聲,喉頭疾涌,油盡燈滅,他死了。
  徐文站起身來,長長地吁了一口气,總算得到了這一絲線索。嵩山后峰雖廣,但總不難踩探,有了目標,就不必盲目摸索了。
  真是祖師有靈,使姜玨保留了那一點點生机,說出這條線索,否則,師門叛逆將永遠逍遙法外,自己也將認定姜玨便是叛徒,人死,一切都完結了。
  他靜下心來,重新整理思緒:“五方教主”是得“毒經”之人,也就是本門第十四代的“撞緣”者;郾師分壇地牢中,師祖伍尚被謀算廢了功力,被迫害逼出本門玄功,也是“五方教主”的杰作。
  父親之得毒功,“五方教”新近才崛起,想來當年,父親与“五方教主”必有相當淵源;至于演變到現在父親被害,自己迭遭殺手,這謎底非“五方教主”不能答复。照此推論,血洗“七星堡”,仍是“五方教主”的成分居多,可是當初父親何以說是“衛道會”一干人呢?
  父親當然不會偏袒滅門仇家,這就真正的不可思議了?
  于是,他想到了“妙手先生”,至少,他能揭開部分謎底。
  “妙手先生”化身千百,行蹤詭秘,除非他主動找上自己,如果要找他,的确比登天還難。
  當然,母親是當事人,如能救出母親,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想到母親淪入魔手,吉凶未卜,內心有如被撕裂般的痛苦,而劫持母親的也是劫持紅顏知己“天台魔姬”的主凶,卻又是本門叛逆,情況的發展、演變,越發出乎意料之外。
  至此,此行算是告一段落。
  挑了分壇,探出總壇所在,也得到了師門叛徒的下落,此行尚稱不虛。
  他离開精舍,向“藏龍谷”外奔去。
  顧盼之間,來到谷外,他辨了辨方向,准備朝嵩山方向進發。忽然,他想到了一件刻不容緩的大事。据黃明說,蔣尉民世叔,為了要解散自己的“無影摧心手”,使自己恢复成一個正常的人,親赴武林中傳聞的詭秘絕地——終南山“鬼湖”,采取“金線草果”,配制解藥,三月不見回轉。
  雖然,蔣尉民的主要目地,是為了他的掌上明珠能与自己匹配,但這深情厚意是不能抹殺的,如果他因此而遭了意外,此生將何以安。
  “五方教”之行不能緩。“鬼湖”之行也不能稍延。“天台魔姬”落入“五方教”之手,業已數日,是禍是災,未可預卜,如有失閃,也是遺恨終生的事。
  如果奔嵩山,必須朝東北;赴終南山“鬼湖”應當西行入陝。
  由此入陝赴終南山,沿途俱是崇山峻岭,最快,也得一個月才能往返。一個月的時間不短,誰知道母親与“天台魔姬”又將發生什么變故?但蔣世叔為了自己,只身犯險,置新遭家難于不顧,生死不明,又豈能再延不過問?
  分身乏術,他感到進退維谷。
  這“藏龍谷”屬于崤山支脈,距嵩山僅數百里,估計行程,如全速而行,兩日夜可達后峰。
  考慮至再,決定先奔嵩山。
  心念一決,彈身向東奔去。
  奔了一程,但覺饑腸轆轆,腹如雷鳴,才意識到自己已半天一夜水米不沾唇了,入山時所帶干糧,早在前一天用罄。
  放眼四望,盡是荒山野岭,杳無人煙,要到有人家處,至少得奔上半日,雖然体力尚可支持,但那餓的滋味頗不好受。無奈之下,心想:喝些山泉暫時療饑也是好的。心念之中,朝岭下的山洞奔去。
  驀地——
  一條纖纖人影,疾掠而至,翩然落在身前,徐文收勢停身,只見來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青衣少女,姿色不俗,但眉目之間,充滿了妖蕩之气,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路道,尤其,在這荒無人煙的野岭出現,更加的不尋常了。
  青衣少女打量了徐文片刻,露齒一笑,脆生生地道:“少俠如何稱呼?”
  徐文一愣,道:“在下姓徐!”
  青衣少女掩口一笑,露出風情万种,嗲聲道:“徐少俠,你走錯了方向!”
  徐文惑然道:“什么,在下走錯了方向?”
  “嗯!”
  “什么意思?”
  “差之毫厘,謬以千里,向東是出山方向,該向南才對。”
  徐文滿頭霧水,根本不知道這少女在說些什么,激奇地道:“在下為什么要向南?”
  “因為那是正路。”
  “正路?在下不懂姑娘的意思。”
  “喲!徐少俠,奴家是好意指引你呢!”
  “姑娘知道在下將去何方?目的是什么?”
  “當然知道。”
  徐文心中的惊异,簡直無法形容。這女子出現得突兀,說的話更是玄奇,自己的行動本是內心的決定,她何從知道的呢?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青衣少女斜拋了一個媚眼,嬌滴滴地道:“徐少俠,你不相信么?”
  這神態,使徐文大感惡心,聲音一冷道:“姑娘何由知道?”
  青衣少女朝徐文身前逼近了兩步,一雙水汪汪的媚眼,直在徐文面上打轉,像一只饞貓在注視著鮮魚,吃吃一笑,道:“你不是來朝見‘山林女神’么?”
  徐文大惑不解地道:“什么‘山林女神’?”
  青衣少女蛾眉一蹙,似乎很覺意外地道:“難道你不是?”
  “在下從未听說過什么‘山林女神’?”
  “那你到這山中作甚?”
  “路過。”
  “這是奇緣,少俠可別錯過這机會?”
  徐文不由被勾起了好奇之念,反問道:“‘山林女神’是何許人?”
  青衣少女以指比口,“噓”了一聲道:“既稱為神,就別乎人。少俠這話太冒失了!”
  徐文哈哈一笑道:“姑娘,在下雖一介武夫,但也曾略涉詩書,豈不聞:子不語怪力亂神!天下難道真的有鬼嗎?”
  青衣少女面色一整,道:“子不語也,非斥其妄也。孔老夫子也曾說過:敬鬼神而遠之!又說:誠則靈。并沒有否定鬼神的存在!”
  徐文很惊异于對方口齒的犀利,莞爾道:“姑娘說得是,在下失言了!請問‘山林女神’竟系怎么回事?”
  青衣少女回身朝南一指,道:“少俠看到那座高入云表的孤峰嗎?”
  “看到了,怎樣?”
  “‘山林女神’便在峰頭。一月之前,忽顯神跡,任人朝拜,如果夙根不錯,便可得登仙山。頂禮而來的,頗不乏人呢!”
  徐文心中暗笑,表面上不動聲色地道:“得入仙山之后呢?”
  “好處可就多了!”
  “有些什么好處?”
  青衣少女窒了一窒,道:“傳說如此,奴家不知道!”
  “姑娘看在下會蒙女神垂青嗎?”
  “會的!”
  “何以見得?”
  “少俠一表非凡,根骨异常,必能獲得不世之緣!”
  “還沒有請教姑娘芳名?”
  “娘家柳倩倩。”
  “哦!柳姑娘人如其名!”
  青衣少女嫣然一笑,一扭腰肢,道:“少俠過獎了,蒲柳之姿,豈敢當少俠法眼!”
  “柳姑娘与女神必有淵源?”
  “噢!不!少俠多心了。奴家是隨人來此朝拜女神,見少俠奔馳于山岭之間,是以不忖冒昧,多言饒舌……”
  徐文知道此中大有文章,這少女的現身又必非無因,當下也不予點破,淡淡地說道:“在下倒是有意試試緣法……”
  “愿相公得到仙緣!”
  徐文但覺眼前一花,青衣少女如幽靈般從視線中消失,不由心頭劇震,為之目瞪口張。這簡直是不可能的怪事,青天白日之下,一個人無端消失,如果說是幻覺,但一切是那么真實,空气中還遺留著一縷淡淡的幽香,這豈是幻覺呢?
  但一個人怎會無端消失呢?
  他環望四周,空山寂寂,陽光耀眼,仍什么影子都沒有。
  他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難道天下真的有鬼神的存在?這少女是來點化自己的么?幼時曾听大人們說故事,說到仙子現身,化陣清風而逝,有這种事么?
  他的目光,不期然地瞟向遠處那座云霧縹緲的高峰,好奇之念愈來愈濃……
  他忘了饑渴。不由自主地朝那座山峰馳去。
  盞茶工夫之后,他來到峰下,抬頭一看,那山峰上丰下銳,像一座倒立的巨塔,直入云表,白云悠悠,在半峰間飄浮出沒。的确,這像是神話中的仙山。
  這時,一條人影在峰腰蠕蠕而動。定睛細看,赫然是一個老者,一步一拜地登山,虔誠之情可以想見。
  正自激奇出神之際,又一條人影來到峰腳,是一個三十左右的武士。只見那武士滿面誠謹之色,仰首朝峰上凝注了半晌,突地解下腰間佩劍,棄之于地,整了整衣衫,把干糧袋也解了下來……
  徐文看到干糧袋,饑火又升,搭訕著上前道:“朋友,在下可以請求分賜少許干糧嗎?”
  那武士連頭都不轉,也不開口,脫手把干糧袋扔了過來。
  徐文接在手中,有些尷尬,正待出聲相謝,那武士業已俯身下拜,然后登峰,每走三步,便屈一次膝。徐文想笑,卻笑不出來,老實不客气地轉到一旁用起這干糧來。干糧倒是不錯,半只烤兔,一塊斤余重的腌牛肉,還有三個碗大的饃。
  飽餐一頓之后,抬頭看那武士,也不過登上了半里多地。
  徐文就近掬了些山泉解渴。
  人是鐵,飯是鋼,肚子落實,精神大振。
  他心中雖存著一分惊疑,但總不信真的有什么“女神”。江湖中無奇不有,多半是別有用心的江湖人故弄的玄虛。
  他躊躇了片刻,彈身上峰。
  顧盼之間,他便超越了那武士。那武土駭异地望了徐文一眼,搖搖頭,自顧膜拜。
  徐文一口气登上了三里之遙,至此:已距峰頂不遠,眼前景物大變。
  峰頭陡峭,上寬下銳,半隱云霧之中。迎面一架石級,筆直而上,不知有多少級,除了這困山勢天成凹槽而鑿的天梯外,其余各方,猿猱也攀不上,可說是天生絕地。
  天梯之下,是一塊十丈大小的緩坡,可以供人停身。這里,散散落落地跪著約莫十來人,每個人的臉上,都呈現出一片虔誠之色。
  徐文望著那不見頭的天梯,心想,只要一個稍具基礎的武林人守在上端,功力再高的人也難強登。
  這時,一條人影從天梯瀉落,垂頭喪气地下峰而去。看來,他是無線緣人。另一人恭謹地拜了三拜,垂首躬身,舉步登梯……
  那些等候登梯碰緣的人,見徐文既不恭也不敬的神態,莫不投以駭异的目光。
  徐文逐一打量這些人,以年青的武林人居多。
  突地——
  他的目光触及离開人群遠遠的一個閉目打盹的中年乞丐,看了又看,几乎笑出聲來,那乞丐赫然正是“閃電客”黃明。黃明容貌已改,但那身行頭,仍是不久前扮獨目老丐的那套,背上一圓一方兩塊破藍布補釘,是极明顯的標志。若非這兩塊補釘,徐文決認不出他來。
  黃明大概好夢方酣,根本沒有發覺徐文的來臨。
  徐文輕輕走了過去,朝黃明身側一坐。
  黃明猛一睜眼,駭呼道:“兄弟,你也來了?”
  徐文微笑著點了點頭,道:“想不到在這里碰頭!”
  “兄弟也是朝‘女神’而來?”
  “算是吧!大哥以為……”
  “彼此,彼此!不說也罷!”
  “蔣尉民世叔可有消息?”
  黃明优形于色地道:“沒有,可能發生了意外。”
  徐文沉重地道:“小弟准備辦完一件事后,赴終南山一探……”
  “愚兄也正有此想。”
  “令師尊呢?”
  “一樣沒有消息。”
  “大哥准備這樣耗著嗎?”
  黃明一努嘴,朝那沖天磴道一比,道:“我沒緣分,還沒到頂就被打了回票!”
  徐文劍眉一挑,道:“有關隘么?”
  “差也不多,居高臨下,以逸待勞,以愚兄的能為,什么都免談。”
  “有高手把關?”
  “當然。”
  “內幕如何?”
  “謎!謎!”
  “小弟倒想試試?”
  “這些人是按先來后到排了號的,你得等到明天。”
  徐文皺了皺眉,相了相峰勢,道:“另有蹊徑。”
  “這怎么可能,毫無落腳借力之處……”
  “小弟有把握一試!”
  “別太冒險,不值!”
  “且試試看……”
  黃明凝視了徐文片刻,悠悠地道:“也許你能辦到,我只是擔心突發的凶險。”
  這种誠摯的關心,使斷梗飄萍般的徐文內心升起一股溫暖,懇切地道:“大哥,小弟會小心應付的。”
  “噢!賢弟,你的事辦得如何了?”
  “已略有眉目!”
  突地——一
  黃明伸手把徐文拉向身側的樹后。徐文吃了一惊,道:“怎么回事?”
  “有人來了,你暫勿出面!”
  “誰?”
  “‘五方使者’!”
  徐文目光透過葉隙一掃,果見一個錦衣少年,旁若無人地走向天梯。他受時一股殺机沖胸而起,冷哼了一聲,道:“我廢了這魔爪子!”
  黃明伸手一攔,道:“賢弟,稍安毋躁,讓他去探路,准有好戲可看。”
  “五方使者”方走到梯腳,一個紅臉大漢沉哼了一聲,道:“雛儿,你准備做什么?”
  “五方使者”轉身,面對跪在地下的紅臉漢子,冷冷地道:“口里放干淨些!”
  紅臉漢子咬了咬牙,似乎在竭力按捺,但聲音中仍充滿了怒意:“小子,凡事有個先后,同時你這態度也不是朝神者所應有的……”
  “你管不著!”
  “老子非要管不……”
  話聲未落,只听“啪”的一聲,接著是一聲:“哎喲!”紅臉漢子大翻元寶,滾出八尺之外,口中血沫泉涌,紅臉變成紫臉,登時腫大了一倍。
  徐文又想現身,仍被黃明拉住。
  這一來,激起了公憤,七八人跳起身來,气勢洶洶圍了上來。
  “五方使者”兩手朝腰間一叉,面上帶著一抹陰鷙的笑意。
  一個壯健如牛的彪形大漢,怒吼一聲:“兔崽子,老子教訓你……”
  掄起醋壇大的拳頭,迎胸向錦衣少年搗去,拳頭虎虎生風,看來勁道惊人。
  “砰!”夾以一聲慘號,那大漢仰面翻倒,登時气絕。“五方使者”并未見出手,仍是兩手叉腰,形若無事。這一下懾住了那些想動手的人,一個個噤若寒蟬,面上盡是駭极之色。
  “五方使者”目光追掃全場一遍,然后不屑地從鼻孔里哼了一聲,轉身奔上天梯,看似緩慢,其實快板,只眨眼工夫,便消失在漠漠霧气之中。
  場中,恢复了先前的死寂,只多了一具尸体。
  徐文目眥欲裂,但被黃明止住,不能發作。
  黃明輕叫一聲:“看!來了!”
  一團黑影從天梯滾落,落地寂然,赫然是那“五方使者”,業已气絕身亡,背上多了四個惊心怵目的大字:
  “不敬者戒!”
  所有在場的,無不悚然變色。
  徐文也是心惊不已。“五方使者”的身手,他見識過,每一個都可列入第一流,竟然在頃刻之間喪命,無論峰頭是人也好,是神也好,這种手段的确恐怖。
  峰頂如果是神,自無招搖之理,不值識者一笑;如果是人,扮神裝鬼的目的何在呢?
  以徐文“旋空飛升”身法之奇妙,舍天梯而登峰,并非難事,但現在他改變了主意,他要循天梯而上,見識一下到底有何凶險。
  “大哥,我去試試?”
  “賢弟多加小心!”
  “小弟省得!”
  說著,一長身,向天梯走去。由于有“五方使者”之鑒,那些專程朝拜“山林女神”的,沒有人再爭什么先后,也沒有人再開口。徐文提足一口真气,身輕如燕奔去。看上去,他似乎滿不為意,其實內心仍是忐忑的,凝神聚元,准備應付任何突發的情況。
  天梯筆直陡峭,寬僅四尺,兩旁岩壁光滑如鏡,猿猴也難以駐足。天梯是唯一通路,也是一條絕路。
  徐文一路升登,工夫不大,已升至距峰頂不及十丈之處。仰首上望,只見天梯盡頭,棱線与天相接,一座高大的石牌矗立在石級盡處,橫額上四個古体篆字:“女神之居”,余外一無所見。
  他停了身形,心中大感躊躇,不知是直闖,還是報名求見?
  驀地——
  峰頂傳下了一聲洪喝:“女神宣見徐少俠!”
  這“徐少俠”三個字露出了破綻,分明是江湖人的口吻。徐文膽气頓豪,但也感到無比的惊訝,對方竟然知道自己姓氏,的确匪夷所思。
  他略略一窒之后,提气輕身,一個起落,到了石牌之下。目光所及,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气。只見兩名怪像老者,似兩尊巨靈之神,分坐在入口兩側,閉目垂瞼。徐文現身,兩老者連眼都不抬一下。
  徐文定了定神,向前望去,只見峰頭大約半畝,怪石峰峰,虯松棋布,居中一座樓閣,攀龍附風,畫角飛檐,气派十分。
  一條纖纖人影,玉立樓下小道之中,含笑相迎。
  徐文一看對方,心中更加篤定,那人影,赫然就是峰下所遇的妖媚少女柳倩倩。他不禁脫口喚了一聲:
  “柳姑娘!”
  柳倩倩此刻卻是落態毫無,福了一福,道:“奉女神之命,請少俠晉見!”
  徐文心中暗笑,調侃地道:“在下真是有緣么?”
  柳倩倩報以一笑,道:“也許。請隨婢子來!”
  徐文頷了頷首,道:“請帶路!”
  柳倩倩領著徐文直上樓台,穿過白石回欄,來到樓廳之前,四名垂髫青衣少女,神態肅穆地站在門外,分執云拂、如意、劍、笤四物。從廳門內望,里面的布設极盡豪華,較之五公府第,過之無不及。
  居中,錦幢低垂,不見人影。
  柳倩倩在距廳門數步之處停住,恭謹地道:“徐少俠候參!”
  “進來!”
  聲音發自錦幛之后,脆嫩無比,听來令人心曠神怡。
  柳倩倩側身讓路,四女朝兩旁一分,左右各二。
  徐文心中略感緊張,他一念好奇而來,既無目的,也沒企圖,更不明白對方是何許人物,倒是觀念中已無所謂“神”的存在;由于柳倩倩在場,業已證明對方是江湖人物,從排場來看,決非等閒。
  他緩步入廳,在居中昂然站定,面對錦幛。
  幛后,顫人心弦的聲音再次響起:
  “徐文,你來此何為?”
  徐文大吃一惊,對方竟然一口道出自己來歷,而且那聲音似乎并不陌生,只是一時記不起在何處听過。略一沉吟之后,道:“是貴門下引見的。”
  “那是說你為了好奇而來?”
  “可以這么說。”
  “你有何求?”
  “想一瞻‘女神’真面目。”
  “僅是如此?”
  “是的。”
  “人神相隔,豈能輕顯法相?”
  徐文淡淡一笑道:“尊駕真以‘神’自居么?”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有什么,在下雖愚,尚不致被‘神仙’二字所惑!”
  “你認為我是人?”
  “而且可能不是陌生人!”
  “說得好。你可知道我命柳倩倩指引你來此的目的?”
  “這倒要請教?”
  “以你為質,令徐英風現身!”
  徐文聞言之下,不由心頭劇震,栗聲道:“以在下為人質?”
  “一點不錯。”
  “尊駕到底是誰?”
  “你就會知道的。”
  “家父真的尚在人世么?”
  “极有可能。”
  “那開封道上陳尸的是誰?”
  “那是徐笑風的詭計,瞞不了明眼之人。也許你的确不知情。”
  徐文內心登時鼎沸起來,對方當然是仇家之一;難道父親真的尚在人世么?怎么可能呢?尸首是自己親手掩埋,尸身上還有父親遺物,一點都不假,所差的是死者面目被毀,無法辨認,難道蹊蹺即在于此?
  他想不透,但他希望這是事實……
  他冷冷地開了口:
  “尊駕与家父有仇?”
  “不錯!”
  “父仇子擔,在下一力接著……”
  “你擔不了!”
  “未見得吧?”
  “徐文,你以為我是誰?”
  “何不展示真面目?”
  錦幛徐徐開啟,一個美絕人寰的倩影幽然出現。
  “呀!”
  徐文惊呼一聲,連退了三四步。對方,赫然正是“衛道會”所見,被稱作“仙子”的神秘美婦。想不到自己會落入“衛道會”的詭計中。對方以“山林女神”之名招搖,目的是什么?當然不是單為了自己父子,因為自己此來是偶然的。
  前此,他不是這美艷少婦的對手,但現在卻可以一拚。
  照人的容光,使人不敢仰視。
  据黃明透露,“五方教”侵犯“衛道會”總舵,“無情叟”与“彩衣羅剎”戰死,少婦力戰退敵,由此證明她的功力可与“五方教主”匹敵。
  由她,他不期然地想到紅衣少女上官紫薇。上官紫薇是上官宏的女儿,而她是上官宏的妻子,以年齡而斷,上官紫薇決非她所生,而上官宏与父親結的是殺妻滅嗣之仇,如此看來,上官宏的妻妾當在三人以上。
  上官紫薇是第一個闖進他心扉的女子,他為她而放棄了開封蔣府求親,他也曾瘋狂地追求過她,而她,拒絕了他的愛,最后卻失身于“聚寶會”少主陸昀,而事實也同時證明雙方是無法消解的大恨深仇。江湖上的變幻,實在使人慨歎。
  仇家到底是“衛道會”,抑是“五方教”,使他無所适從。
  一陣激動過后,他平靜了。
  如果說父親真的死于開封道上,那殺父凶手決非“衛道會”中人所為,因為對方正不擇手段追索父親下落!
  如果說父親真的尚在人間,這父仇兩字根本無從談起。
  但父親若仍在世間,為什么不与自己通消息,而任自己盲目索仇?
  這謎底,太复雜,也太不可思議了。
  在這美艷少則上,能發掘出一些線索嗎?
  心念之中,沉緩地開口道:“尊駕是上官夫人?”
  “不錯。”
  “徐文,你錯了。‘山林女神’便是家母,何得謂之欺世?”
  “武林中前所未聞?”
  “那只怪你孤陋。”
  徐文吞下了一口气,道:“在下自承孤陋寡聞,但武林中未必盡如在下……”
  少婦莞爾一笑道:“不錯,女神而受人朝拜,是最近的事!”
  “為什么?”
  “告訴你無妨,為了衛道。”
  “衛道?”
  “嗯!此地可說是武林敗類的陷阱,明白了吧?”
  徐文咬了咬牙,面上露出一抹怒意,照此一說,自己也成了武林敗類之一了。但他無意分辯,冷冷地道:“武林中多的是挂羊頭賣狗肉之輩,正邪難分。”
  “有理。”
  “夫人今日之意,要扣留在下作質?”
  “一點不錯。”
  “為了上官會主与家父之間的仇?”
  “對了,這仇必須徐英風親自了斷。”
  “然則‘七星堡’被血洗的這一段呢?”
  “‘衛道會’不負這個責任。”
  “該由誰負?”
  “下手之人。”
  “誰是下手之人?”
  “這問題不必由我答复。”
  “血案發生之日,上官宏本人尋仇不假?”
  “對象只你父親一人。”
  “這話能令人相信嗎?”
  “信不信由你。”
  “如在下認定血案是上官宏主謀所為?”
  “隨你的便。”
  “這是承認了?”
  “本人不耐与你饒舌,現在開始,你是人質的身分!”
  徐文殺机陡起,怒聲道:“恐怕沒有人能留得住在下!”
  “你無妨試試看?”
  聲落人杳,消失得有如鬼魅,錦幛自合。
  徐文怨毒之气沖胸而起,“藏龍谷”中所起的觀念,浮升腦海,如不以酷烈手段應付,休想追出仇家。所謂扣自己作質,迫父親現身,安知不是遁詞?又安知不是別有圖謀而捏造這事實?
  心念之間,舉掌向錦幛划去。裂帛聲中,錦幛裂為數片,幛后,空無所有,無門無戶,美艷少婦不知隱向何方。
  惊愕之間,只見不知何時,廳堂門戶已被一層巨网封住。他一彈身,到入門之處,伸手扯网。一扯之下,不由大惊失色,那网非絲非麻,不知是何物織造,以他的神力,竟然無法毀其分毫。
  四青衣女侍,仍俏立廳門之外,其中手執如意的那女子扑味一笑道:“‘地獄書生’,安靜些吧,這网是天蚕絲所織,不懼刀劍水火,任你力能拔山,也休想破其分毫。四壁与屋頂,也是寒鐵之精所鑄,不必多費气力了。”
  徐文倒吸了一口气,隨之而起的,是狂瀾般的殺机,手一揚,數縷指風由网孔射出,直襲四女。
  四女一分又合,站回原地,身法之奇奧快速,令人咋舌。
  盛怒之下,聚集畢生功力,朝廳壁劈去。
  “鏘”然巨響聲中,掌力撞壁回震,自己反被震得退了三四步,而那巨響,歷久不絕,一雙耳膜几乎破裂。
  于此,他相信那女待所說不虛。
  他縱有通玄功力,千般殺手,此刻也無施展之地。
  恨、毒、憤、怒,几乎使他發狂。
  他栗聲暴吼道:“這种卑鄙手段,是自命‘衛道’者所當為么?”
  耳畔傳來美婦的聲音,但不知發自何處,聲音有些空洞飄渺:
  “徐文,不加酷刑于你,已算是相當遵崇‘武道’的了!”
  “既談‘武道’,何不憑功力以定生死?”
  “會的,但時机未到。”
  “我徐文若不死,必血洗‘衛道會’!”
  “只要你有這本領。”
  “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等徐英風現身。此刻,你蒙‘女神’宣見的消息,業已傳出江湖!”
  “如果家父已不在人世?”
  “此時言之過早。”
  聲音寂然。
  徐文像被困在獸籠中的猛虎,不停來回踱步,就是想不出脫困之方。
  這一天,是徐文被囚的第五天。
  廳門的警戒已自被囚的當天撤除。這天羅地网有了警戒也屬多余,真是神仙也難脫困。
  五天,在徐文的感覺中,是漫長的五年。五天當中,他唯一接触的人是婢女柳倩倩。雖說被囚待遇還不錯,柳倩倩接時送上食物与漱洗用具。
  徐文恨透了她,如果不是她,徐文當不致中陷被囚。而倩倩每一次出現,都表現出明顯的挑逗。
  午正,柳倩倩提著食盒,照例出現。她把食物從特設的小孔送入之后,粉腮含帶誘人的笑意,俏生生地站在网邊,有意無意地擺動柳腰肥臀,鼓繃繃的雙峰,似乎要繃裂薄羅衫而出,起伏、微顫……
  徐文倒是不曾虐待自己,送來的食物很少剩余。他低頭吃著,心里仍不斷盤算脫困之道,他不讓絕望控制自己。
  柳倩倩痴痴地望著充滿男性魅力的徐文,面上的笑意愈來愈濃。
  她在想什么?
  徐文討厭這种蕩態,五天來,從未假以辭色,也不屑多看一眼。
  柳倩倩蕩意盎然地開了口:“徐少俠,你不為你自己的未來擔憂?”
  徐文只顧飲食,相應不理。
  柳倩倩再次道:“少俠天人,你襟胸自与眾不同,實令奴家心折!”
  徐文心中一動,暗忖:什么天人地人,江湖詭譎,只憑血气之勇,成事不足,敗事有余,自己中計被囚,就是一個好例子,何不利用她……
  心念之中,放下碗筷,把食盒朝小孔外一推,悠然站起身來,冷聲道:“柳姑娘有何見教?”
  柳倩倩眸光似水,閃動著一种异樣但卻极誘人的光輝,嬌聲道:“家師常說徐少俠的胸襟常人所不及!”
  “何以見得?”
  “身處絕境,而能怡然自若!”
  “絕境二字何解?”
  “少俠父子与我們會主有血海之仇,難道還望生還么?”
  徐文內心一顫,故意莞爾一笑,淡淡地道:“身為武士,又何必斤斤計較于生死二字?”
  “所以,奴家說少俠真正了不起。”
  “謬贊了。”
  柳倩倩沉吟了片刻,抑低了聲音道:“少俠不想出困么?”
  徐文緩和了聲音,道:“想,又与事實問補?”
  “那少俠心里,仍是想的了?”
  “當然,這是人的本能,在下何獨能例外。”
  “然則,少俠有打算么?”
  “難道姑娘有所見教?”
  柳倩倩又沉默片刻,才期期地道:“我們主人已于兩日前下峰!”
  這話雖然不著邊際,但一听就知道別有用心,決非無因而發。徐文聰穎超人,焉有听不出來的道理,當下故作不解地道:“貴主人,是‘女神’么?”
  “少俠豈非明知故問……”
  “在下听人稱她為仙子!”
  “是的,夫人的外號是……”
  “是什么?”
  柳倩倩粉腮微微一變,她像發覺自己在冒險,在做不該做的事,然而,她仍舊開口答复了,因為她此刻已被某种心理上的因素控制住,理智十分脆弱。
  “她叫‘云中仙子’!”
  “啊!‘云中仙子’,不錯,她是可當此稱而無愧。‘山林女神’的門下,稱為‘云中仙子’,非常貼切!”
  “她美么?”
  “塵世罕見,很美!”
  “可是她的功力也很……”
  “在下領教過。”
  “奴家呢?”
  “很美,尤其身法很出色。”
  柳倩倩忸怩地一笑道:“奴家人下之人,不敢當少俠青睞。”
  徐文心中竊笑,柳倩倩對自己施狐媚,的确是昏了頭,可是這戲得演下去,立刻就要触及正題了。當下開門見山地道:“柳姑娘可是有意要援手在下?”
  “這……奴家不敢拿自己生命開玩笑,不過……”
  “不過什么?”
  “又不忍見少俠……”
  “在下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姑娘是有意想伸援手,不過有條件,對嗎?”
  柳倩倩掩口一笑,飛了一個媚眼,有些不自然地道:“少俠机智遇非常人所及,但,如果說‘條件’兩個字,未免抹煞了奴家用心……”
  “姑娘所謂‘用心’,是指什么而言?”
  柳倩倩桃腮泛紅,咬了咬下唇,道:“奴家不忖蒲質草姿,愿以身相許!”說完,水樣的眸光,直照在徐文面上。
  徐文早已料到對方的存心,聞言并不惊奇,平淡地應道:“這是條件么?”
  柳倩倩媚眼斜拋,春風滿面地道:“少俠愿稱它為條件,就是條件吧!”
  “姑娘准備要在下如何履行這條件?”
  “指天為盟,与奴家誓守終身,奴家設法使少俠脫困!”
  徐文不由怔住了。脫困,是他唯一也是最迫切的愿望,為此,他可以不擇任何手段,以達到這目的。但不管用什么酷烈手段,一言不二是武士的信條,如果他現在答應,就非踐約不可,他能与蕩婦淫娃型的柳倩倩結合嗎?不能,一百個不能。的确,她不配。可是這千載一時之机,豈能錯過……
  如果“云中仙子”在山,柳倩倩天膽也不敢如此,看她當“云中仙子”之前,所表現的端庄,便足以說明一切。
  他久久開不了口。
  柳倩倩幽幽一聲長歎道:“奴家明白少俠看不上奴家
  徐文有些慌亂,不知如何最好,半晌才道:“容在下考慮,這是大事!”
  柳倩倩目光朝四下一逡巡之后,道:“徐哥哥,時間不許我們多所考慮,如果夫人回山,一切便成泡影。”
  這“徐哥哥”三字,使徐文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由衷地感到惡心。照理,對待她大可不必談什么武士風度,因為彼此是敵對的雙方,但,他不屑為此。
  “容在下考慮一個時辰,如何?”
  “這……好吧,我一個時辰之后再來。”
  說著,伸手去檢食具,纖細瑩白的柔指,伸入小孔.呈現徐文眼前。
  一個意念,電也似的閃上徐文心頭:對敵人寬恕,便是對自己殘忍!
  于是,他立即決定了做法。
  他微笑著,俯身,伸手,撫上她的纖手。
  她先是一惊,繼而沉醉,任由他抓住,吃吃一笑道:“徐哥哥,你改變主意了?”
  “是的。”
  “你……答應了?”
  徐文面上突現陰冷,沉聲道:“你知道我的外號么?”
  柳倩倩一怔,道:“‘地獄書生’!”
  徐文松開了手,聲音更寒了:“很好,希望你不曾忽略了在下的外號。”
  柳倩倩媚態盡斂,滿面困惑之色,蹙眉道:“什么意思?”
  “在下并非什么好相与的人。”
  “你……”
  “現在打開這网罩!”
  柳倩倩向后退了兩步,栗聲道:“你還沒有答應我的條件……”
  “在下沒有這意思。”
  “那我為什么要為你解禁?”
  “救你自己。”
  “什么意思?”
  “你已中了在下罕世劇毒,此毒世上無人能解,一刻時間之內,將香消玉殞。如你能解禁,在下便為你解毒!”
  柳倩倩花容慘變,再退了數步,戳指徐文,厲聲道:“你好狠毒……”
  徐文冷酷地道:“在下人如其名,說過并非好人。”
  “徐文,我死了你能活嗎?”
  “那是另一回事。”
  柳倩倩咬牙切齒地道:“一刻時間,我足夠把你碎尸万段。”
  “你不敢!”
  “找為什么不敢?”
  “何不試試看?”
  柳倩倩窒了片刻,突然轉身,伸手去按廊柱上的龍爪……
  徐文心頭大震,他料不到她真的敢做。那龍爪,必然是一种机關的樞紐,自已被困廳中,根本無法阻止,如果真的死在這賤人手中,的确是難以瞑目。
  柳情倩的手按上龍爪,冷厲地道:“徐文,你可別后悔?”
  徐文內心焦急如焚,但表面上仍保持鎮靜,傲然道:“在下從不知后海為何物!”
  “好,我會看著你死!”
  “柳倩倩,你好大的膽!”
  嬌喝聲中,一個徐娘半老的黑衣老婦人倏然出現。這婦人面罩寒霜,眸籠殺气,直瞪住柳倩倩。
  柳倩倩如逢鬼魅,惊怖至极地連連后退,直追到廳門网罩邊。
  黑衣婦人冷厲地喝問道:“賤婢,你想做什么?”
  柳倩倩觳觫地道:“找……我……中了他的毒手!”
  黑衣婦人朝徐文這邊瞟了一眼,又道:“你知道他是夫人的重要人質么?”
  “知道。”
  “你如果以‘鋼弩陣’毀了他,結果如何?”
  “可是……婢子命在頃刻……”
  “住口。仙子座下,容不得你這等淫賤之人,你竟敢背叛仙子,做出這等乖謬的事,這是你咎由自取。跪下!”
  柳倩倩雙膝一屆,跪了下去,口里哀告道:“總管,請恕婢子無知初犯……”
  “女神門規,縱仙子本人也不敢更改。閉嘴!”
  柳倩倩粉腮如雪,簌簌抖個不住。
  被稱作總管的黑衣婦人,往网緣挪近數步,向徐文道:“徐文,希望你能解了她的毒!”
  “為什么?”
  “她必須接受門規制裁!”
  “尊駕如何稱呼?”
  “總管孫婉如。”
  徐文自巧獲奇線,歸入“万毒門”,練成了至上玄功,對用毒一道,已臻化境,完全收發由心,他在抓在柳倩倩的手腕時,業已發出了“摧心”劇毒,只是他已能控制毒發的時間,不像半年前使對方触之即亡。從前他練的是左手,而現在可說全身皆毒,殺人于意動之間。
  這是他第一次以至高心法施毒,原出不得已。
  師門律戒“妄殺”,他其實無心非要柳倩倩的命不可。
  心念之中,大聲向柳倩倩道:“柳姑娘,把你的手給我!”
  柳倩倩扭頭道:“做什么?”
  “替你解毒。”
  “不!”
  “為什么?”
  “反正是一死,我愿死在你手下!”
  總管孫婉如怒哼了一聲道:“這不能由你!”
  一彈身,抓住柳倩倩的手,朝那送食物的小孔里一塞……
  柳倩倩怒目切齒,卻不敢反抗。
  徐文伸手抓住對方手腕,默運心法,將毒收回本身,一松手,道:“可以了。”
  這种聞所未聞的解毒之法,使黑衣婦人震駭不已。
  就在此刻——
  樓台之下,傳來了數聲喝斥,接著是震耳的搏擊之聲。黑衣婦人面色一變,抓起柳倩倩,電閃逝去。
  徐文大感震惊,是什么人敢到這峰頭滋事?
  搏擊的聲浪此起彼落,間雜著慘號之聲,听來交手的人不在少數。
  忽地,一條人影上了樓台,閃電般扑向右側;不多時,又折頭返回,似在搜索什么,到了徐文被囚的廳前,目注巨网,口里“哦”了一聲。
  “大哥,我在這里!”
  來的,正是“閃電客”黃明。他此刻易容成一個黑衣武士,若不是口出其聲,徐文怎么也認不出來。
  黃明湊近网邊,激動地道:“賢弟,你還活著?”
  “大哥以為小弟死了。”
  “我真有這想法。怎么回事?”
  “我被囚了。”
  “被囚?這网……”
  “天蚕絲所織,不懼刀劍水火。”
  “啊!”
  “什么人來此動手?”
  “‘五方教’的高手,總數在五十人以上……”
  “‘五方教’?”
  “不錯。我是藉這机會混上來的。”
  “天梯阻不了他們?”
  “十二條人命的代价,‘五方教’損折了十二名高手,才突破防守……”
  “守梯的兩個怪物呢?”
  “當然死了。這些慢慢再說,先弄開這勞什子是正經。”
  說完,腳踢手摸,在尋找机關所在。
  黃明是“妙手先生”高足,天下第一神偷,對這些門檻,自是十分精到。
  “注意!”徐文沉喝一聲。
  一縷金刃銳風已罩向黃明,出手的,是一個青衣少女,現身得猶如鬼魅。黃明號稱“閃電客”,身法獨到,但与對方相形之下,便差多了。刷!刷!刷!一連三劍,黃明毫無還手之力,險象環生。
  看來,他在這女子手下,決走不出十招。
  徐文大急,手伸出网孔,彈出一縷勁厲指風。
  “嗤!”
  廊柱附雕的龍頭,齊頸被射斷。
  “躺下!”
  嬌喝聲中,黃明肩背冒紅,身形晃了兩晃。
  青衣少女劍勢再起,指向黃明心窩。黃明一閃丈余,
  但卻脫不出青衣女子的劍气范圍,看來非毀在她劍下不可……
  就在同一時間,那道巨网突地向上收卷。
  徐文這一喜非同小可,真是想不到的收獲。他那一指,本是襲擊青衣女子,以救黃明之危,不料青衣女子身形似魅,取之不准,誤射龍頭。這一下,瞎貓碰上死老鼠,竟然擊中了机關樞紐,解除了禁制。
  “哇!”
  慘號聲中,青衣女子栽了下去。
  黃明像發現奇跡般地惊叫道:“賢弟,你……”
  徐文一指那廊柱,道:“誤打誤撞,做夢也想不到。”
  黃明苦苦一笑道:“若非這一撞,我便完了。”
  “大哥傷勢怎樣?”
  “皮肉之傷,不礙事。”
  說著,從怀里掏出丹丸,納入口中。
  搏殺之聲,如火如荼,逐漸逼近了樓台。
  徐文雙目碧芒閃爍,條气充盈地道:“小弟要血洗此間!”
  黃明急搖手道:“不可!”
  “為什么不可?”
  “賢弟要為‘五方教’幫手么?”
  “這本是兩回事!”
  “身為武士,不應乘人于危。”
  徐文默然片刻,道:“難道就此一走了事么?”
  “今日之局,如果這方面沒有高手應援,“五方教’勢必得手。”
  徐文心中暗忖:天下事竟有這樣巧,美艷少婦“云中仙子”不在峰上,“五万教”恰好行動。据“云中仙子”的說法,“衛道會”張揚“山林女神”,目的是衛道,也就是憑這天險,以消滅“五方教”的高手。
  如果“云中仙子”在山,情況當會大不相同。
  黃明又道:“賢弟,我有個看法……”
  “什么看法?”
  “‘五万教’危害武林,生殺予奪,人人切齒……”
  “大哥的意思要小弟出手?”
  “愿意么?”
  “‘衛道會’与小弟一樣勢不兩立……”
  “借用你剛才的一句話,那是兩回事,應該分開來處理。”
  徐文躊躇了片刻,道:“我們看看去!”
  驀地——
  一條人影飛射上台,赫然是一個錦衣少年,手握長劍,全身血漬斑斑。他身形一落,向黃明喝道:“還不赶快動手!”
  顯然,他把黃明當作了“五方教”弟子。
  徐文目光一掃,冷冷地道:“幸會了!”
  這錦衣少年,赫然是郾城外所遇“五方使者”之一,另一個已在當場毀在“毒手一式”之下。由這使者,徐文想起了被劫的紅顏知己“天台魔姬”,那股殺机,登時不可遏止。
  “五方使者”聞言轉過目光,面色陡變,掉頭……
  徐文橫身一截,冷森森地道:“你死定了!”
  聲落招出,“毒手一式”如電攻出。
  “五方使者”舉劍一划,劍勢尚未展開,便慘嗥著倒了下去。
  黃明駭然道:“賢弟,你這身功力還有敵手否?”
  徐大一擺頭,道:“大哥,過譽了,我們走。”
  話聲中,當先瀉下高台。黃明跟著彈身。
  台下,死傷累累,陳尸已達數十具之多,男女各半,女的,自然是“云中仙子”座下的弟子与侍婢。
  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栗人的搏殺聲。
  徐文目光一掃現場,只見自稱總管孫婉如的黑衣婦人,正与一個面目猙獰的錦袍老者作殊死之斗,從雙方的招式看來,可能是現場中功力最高的一對。
  每一對交手的,搏斗都十分慘烈。
  黃明一指那錦飽老者道:“他便是為首的人,‘五方教’錦衣衛隊的副領隊。”
  徐文頷了頷首。
  一聲暴喝傳處,一個青衣少女,栽倒在一名錦衣漢子的劍下。那錦衣漢子用劍一挑,少女胸衣至小衣盡裂。妙相畢現。
  這种卑劣無恥的行為,使徐文目眥欲裂,一彈身,扑了過去。那棉衣漢子連人影都不曾看清,便被除文一掌劈碎腦袋,橫尸當場。
  不知是誰,怪吼一聲:“‘地獄書生’!”
  這一吼,震動了全場。
  徐文舉步向錦袍老者那一對欺去,凡伸手可及的,無不應手而斃,走了五丈,“五方教徒”倒下了七人之多。
  錦袍老者連演三絕招,迫退了黑衣婦人,朝徐文扑了過來。
  黑衣婦人見徐文脫困現身,卻又站在自己一邊,不由呆住了。
  徐文迎了上前,出手便是“毒手一式”。
  錦袍老者功力非同凡響,進得快,退得更快,一晃之間,竟避過了這一式殺手。徐文尚未變式,他的長劍已換駭電奔雷之勢攻出。
  徐文也就在退步之間,挾以十成功力劈出一掌。
  急勁如山的掌風暴卷而出,把錦袍老者的劍勢震得一窒,就在這間不容發的電光石火之間,徐文的“毒手二式”出手。
  而這時,一道森森劍气指向徐文后心,听風聲便知出手的是劍道中特殊的高手。
  情勢所迫,徐文只好向測方閃讓。這一讓,無形中削弱了“毒手二式”的威力,但這殺手的厲辣實在惊人,錦袍老者悶哼一聲,踉蹌了三四步之多。
  徐文轉目一掃,口里發出一聲惊呼,眼前一黑,几乎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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