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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劍俠之死


  刁先生一步一步,緩緩走到龍老二死尸旁邊,蹲下身,伸手在龍老二衣服里,掏出一大疊銀票,微笑著,揮手又是熟練抖了几抖,站起來,然后把銀票揣入自己怀中。
  刁先生轉過身,又一步步走向柜台邊的朱老板。
  朱老板此時肥胖臉上的笑容再也笑不起來了,他甚至有點想要哭的欲望。
  一大早,酒店中就死了三條人命,無論如何,這都是不詳之兆,又有誰還可以笑得出來了!
  生意人總是特別迷戀風水八卦。
  死了人,尤其是一大早就死了人,而且三個人全死在朱老板的酒店里,朱老板怎能還笑,他還得要繼續做生意。一個死過人命的酒店,顧客是絕不會愛來這里光臨喝酒的。好在那個一直在喝竹葉青的年輕人仍然在喝酒,他并沒有給這殺人的場景嚇跑,他靜坐在那儿,似乎根本就沒瞧見這可怕的打斗殺人的場景。
  他如果被嚇跑了,朱老板今天又會損失一筆難掙的銀子。
  有一次朱老板的酒店里發生了一場戰斗,一群不要命的江湖漢差點把他的酒店放火燒掉,那次讓朱老板傷心了很長時間,就算是“春夢樓”里的玲玲赶來細心“慰安”他時,他的愁容也很難消失在臉上。
  每天的客人少得可怜。
  如今酒店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
  好不容易盼來的一批客人,這時居然又在酒店中殺起人來。
  朱老板苦喪著臉,滿臉的無奈苦色。
  這時,刁先生一步步走到柜台前,緩緩道:“老板,對不起,我弄髒了你的地方”
  不知道是心底害怕,還是面對這客气十分的道歉的話的原故,朱老板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為這是頭一次有人在他面前一連殺死三個武林高手,還主動向他道歉。
  通常情況下,打斗的江湖漢甚至也會把他殺死。
  其實,一向膽大的朱老板此時心底极其害怕!
  不論怎樣,面對一個殺人不揚眉的殺人者,就像面對一只隨時會吃人的猛獸一樣,讓人不由膽戰惊恐。誰也不愿意和一頭吃人的猛獸去打交道。
  刁先生站在柜台外面,雙眼笑眯眯地望著朱老板。
  朱老板只覺自己頸后,忽然有股涼森森的寒意,寒意迅速流遍全身上下。
  朱老板努力裝作鎮靜,道:“爺,爺您有何吩咐?”
  刁先生道:“我要走了!”
  朱老板道:“爺要走了!”
  他正巴不得他赶快离開酒店。
  刁先生道:“但我不能把這三具死人尸体也帶走。”
  朱老板道:“是,是的。”
  刁先生慢慢道:“所以,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朱老板道:“幫忙?爺需要我做什么?”
  刁先生笑道:“你去買三具上好棺木,然后幫我把他們的尸体埋起來。”
  朱老板道:“這,這……”
  刁先生道:“你有困難嗎?”
  朱老板道:“爺,您老是知道,我們做的只是小本生意,您讓我一下子去買三具上好的棺木,這,這,何況……”
  刁先生笑了一笑,伸手從怀中取出一張銀票,放在朱老板面前的柜台上面,笑道:
  “這是一百兩銀子,我想足夠買三具上好的棺木!”
  朱老板半眯的胖小眼睛這時不禁微微一亮。
  刁先生笑道:“你也是個很會做生意的人!”
  朱老板一手壓住銀票,也笑道:“爺您取笑了!”
  刁先生道:“很好,很好,再見。”
  朱老板拿起柜台上的銀票,半眯小眼睛道:“爺慢走!”
  錢,的确是一個無所不能的神奇怪物,尤其是在那些格外喜愛錢人的眼睛里。
  有錢能使鬼推磨,或者是磨誰鬼,這話一點也不假!
  刁先生轉身緩緩走向門外。
  但他走到門口,忽然停住腳步,站在葉生身后。
  他看著葉生在桌子上的的刀,道:“這是一把削金斷玉的好刀!”
  葉生道:“只要可以殺人的刀,都是好刀。”
  刁先生道:“這把刀殺過人?”
  葉生道:“殺過。”
  刁先生道:“你是一個殺人者?”
  葉生道:“人不殺我,我不殺人,但有的時候我也會先殺人。”
  刁先生道:“哦,什么時候?”
  葉生道:“我在喝酒的時候。”
  刁先生道:“你會殺死我?”
  葉生道:“不會。”
  刁先生道:“因為你沒有把握殺死我?”
  葉生慢慢咽下一口酒,道:“你是不是想要試一試?”
  這時,刁先生心神突然一振。
  從這個不斷喝酒的年輕人身上,立即射出一股縱橫凌厲的無畏殺气,頃刻之間,殺气迅速布滿他全身上下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好凌厲,好寒冷的殺手气勢!
  他靜坐在他的位置上,依舊不停地在喝酒。
  但從他身体上剎那間射出的凌厲殺气,直逼得刁先生倒吸深深一口寒意,不禁肌膚緊繃,全身竟連接打了几個冷顫。他的腳步在同一刻,也不由自主朝后倒退一步。
  只有一名真正的冷血無情的殺手身上,才會有這种近似高雅的王者殺手气勢。
  殺气是一名殺手獨特身份的代表和象征。刁先生無法想象一個年輕人的身上,竟然會有如此強盛凌厲的殺气,近十年以來,江湖上的一舉一動他無不知曉,然而他從未見過這個孤寂的年輕人。
  從未見過,從未听說過!
  這個看上去年紀還很年輕,絕不會超過二十歲的孤寂年少,他究竟是誰?!
  他看上去顯得那樣的普通,平凡,就像是一朵天邊孤寂的孤云,然而任何人卻又無法捕捉他眼中流露出的任何一絲一毫的思想。
  他的眼神如冰山一樣冰冷。
  陽光也沒有辦法融化的冰冷眼神。
  他的手指很蒼白,修長,穩定。
  這樣一雙手拿刀殺人時,一定會是同樣穩定,沉重的。
  那末,他究竟,是誰!
  刁先生在一剎那間,感覺到面前這個陌生年輕人的可怕,這几乎是一件荒唐的事情,刁先生一生縱橫江湖几十載風雨,刀尖上來劍峰下去,殺過別的人,也被別的人追殺過,甚至有几次差點死在對手手下,但他從末有過“可怕”的感覺。
  可怕,就是心底恐懼。
  當這個陌生年輕人身上瞬間出現一股凌厲肅殺的殺气時,“可怕”的感覺,第一次從刁先生心底升起。刁先生心底大惊。
  他明白自己的武功,無論如何,他絕不會主動去找這個年輕人的麻煩,無論是誰去找他的麻煩,無疑將會是一件后悔莫及的事。
  所以,刁先生也絕不愿意去“試一試”他那把古怪沉默的刀。
  絕不愿意。
  刁先生笑笑,道:“我沒有見過你,也不認識你。”
  葉生道:“但我卻認識你,你就是’江湖第一偷‘刁偷山。”
  刁先生枯黃干瘦的臉色立即變了几變,他不認識的這個年輕人居然一語道破了他的來厲。如今,他這樣不起眼的裝扮,江湖上已沒有几人可以認出他來,除非是那一群一直像影子般,白天黑夜在停在追殺他的六扇門捕快。
  難道他也是六扇門中的一名捕快?
  但刁偷山實在猜不出他究竟是誰!
  如果葉生真的是六扇門捕快的話,那么刁偷山今天就死定了。
  只是葉生不是六扇門中的捕快,他是魔教無名無聲的黑暗刺殺者。
  六扇門的每一名捕快同樣都在追殺他,不僅單單是六扇門的捕快在追殺他,天下七大門派的俠客劍士,無人不想將他斬于劍底。
  因為,葉生是“魔”。
  “魔”与“俠”,就像是水和火,永遠是對立存在的,永遠是天生的敵人。
  “魔”也是“俠”必定要滅亡的對手!
  刁偷山道:“我們之間是敵人?”
  葉生道:“不是。”
  刁偷山道:“既然不是敵人,那么我們就算是朋友了?”
  葉生道:“不是。”
  刁偷山奇道:“既非敵人,又非朋友,那算是……”
  葉生道:“陌生人。”
  刁偷山道:“然而你卻知道我是誰。”
  葉生道:“我認識你。”
  刁偷山道:“所以我們還不算作是陌生人,至少你還認識我。”
  葉生道:“我認識你,你不認識我。”
  刁偷山道:“能夠在殺人堆里悠閒喝酒,紋絲不動的年輕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葉生苦笑了笑,歎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酒。
  酒迎著他的咽喉直流進腹中,他開始感覺竹葉青的清香,已經開始變得平淡,就宛如白水一樣,沒有了絲毫滋味。
  一口酒,就像一口水般平淡。
  正如有的時候,人生既如酒般清香,令人流連与往返,又像是白水一樣平淡無味,讓人感覺到枯澀和凄涼。人生竟會像白水一樣嗎?人生如水。
  當一個無依無靠的漂泊年少,漂泊江湖時,抬眼望去,沒有親人的情愛,沒有朋友的友情,沒有愛人的溫柔,他如同浪子一樣四處流浪,難以尋找到停泊下一方的港口,這時候,人生的意義對他而言實在太淡薄了。人生如同冰封!
  其實,這時的他,已經成為一個浪跡天涯的浪子!
  真正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怜浪子!
  如今唯一還有酒!
  酒變作他流浪和漂泊時的唯一紅塵知已,一座苦海中的短暫停泊彼岸。
  葉生的舌尖微微麻木起來,他感覺不出一口又一口酒的清香,但一股又一股酒气卻直扑向刁偷山,就像是凌厲殺气一樣。
  刁偷山笑笑說:“這好像是陳年的竹葉青,至少已經在酒窖里埋藏了五年。”
  葉生道:“确實是好酒。”
  刁偷山道:“年輕人喝酒不是一件坏事,但一下子就喝這么多酒,卻也不是一件好事。葉生道:“哦!”
  刁偷山道:“這樣會對身体不好!”
  葉生問道:“你喝酒嗎?”
  刁偷山道:“我從來不喝酒。”
  葉生道:“為什么?”
  刁偷山道:“因為我知道,一個人若想讓自己永遠保持清醒,不會做出錯事,不會被害你的對手早早害死的話,最好永遠都不要去喝酒!”
  葉生道:“人清醒時犯的錯誤,有時會被喝醉后犯的錯誤更要嚴重。”
  刁偷山道:“但我卻明白有一點是正确的!”
  葉生道:“哦,是什么?”
  刁偷山道:“至少他的頭腦是清醒的,他明白他自己所做的事。”
  葉生忽然道:“你很清醒?”
  刁偷山道:“是的,我很清醒。”
  葉生道:“所以,你可以輕易就殺死了‘黑龍幫’的老大,和他手下的兩個弟兄?”
  刁偷山又笑笑道:“如果我不殺死他們,死的人一定就會是我了!”
  葉生歎道:“殺人的人,總是會為自己找一個理由的。”
  刁偷山道:“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葉生道:“你殺死’黑龍幫‘的人,不怕有一天你同樣會死在‘黑龍幫’人的手下?”
  刁偷山道:“怕!說實話,殺人時我心底也很害怕,當我一劍刺穿龍老三的咽喉時,我握劍的手甚至抖了几抖!”葉生听了不禁默默心惊。
  我去殺人時,當刀身劈進對方的軀体,看著對方掙扎的絕望眼神,我當時握刀的手又何嘗不曾抖動呢?!!
  難道我真的沒有感情,只是一付不停殺人的冷血机器嗎?
  是一個鄶子手嗎?
  我是一個鄶子手!
  鄶子手。
  殺人──!
  ──無情!──冷血!──殘酷!
  血──!殷紅殷紅的熱血!
  有別人身上的血,也有自己身上的血。
  冷血?難道我身体里流的血竟會是冷的嗎?!
  血味,咸咸的血味。葉生忽然感覺此時喝下的酒,似乎不再是酒,而是一口一口的鮮血,血味仿佛彌漫了他的嘴里,他的胸膛中。他感覺到無比慪心。
  他眉頭突揚,一張口吐出剛剛喝下的酒。
  刁偷山道:“喝酒實在不是一件好事!”
  葉生歎道:“你最好赶快离開這里。”
  刁偷山奇道:“為什么?”
  葉生道:“否則,等’黑龍幫‘的人聞訊赶來,到那時你想走也走不掉了。”
  刁偷山道:“這是你的敬告?”
  葉生道:“我只是不愿意喝醉以后,再看到有人流血和有人死亡。”
  刁偷山笑笑道:“其實,我的敵人多的連我自己也無法數清,就算再多几個想要殺死我的人,這也已經不重要了!”葉生道:“哦?”
  刁偷山道:“做小偷的人,除了手法干淨迅捷外,還有一門功夫也是必不可缺的!”
  葉生道:“什么功夫?”
  刁偷山道:“逃跑的功夫。如果你偷到別人的金銀財寶,不想讓別人立即擒住的話,你逃跑的本事最好比偷東西的本領還高雙倍,只有這樣才可以万無一失。”
  葉生道:“這世上有种人是專門捉小偷的,就算是你逃到天上,他會追你到天上,你鑽進海底,你會跟你鑽到海底,直到抓住你為止。”
  刁偷山神色微變,道:“六扇門的捕快!”
  葉生道:“是的,六扇門的捕快。”
  刁偷山這一生縱橫江湖,所畏懼的就是六扇門中的人。
  几十年來,六扇門捕快一直在不停地追拿他。
  捕快,就是江湖上的鐵面執法者。江湖客宁愿多有几個仇家,多殺几個人,也絕不愿意去惹一個六扇門捕快的麻煩。得罪六扇門中的人,從此以后你在江湖上將會寸步難行。好漢不与官家斗!
  這句話在江湖上是一條至理名言,而“江湖第一偷”刁偷山此生最大的敵人,就是六扇門的捕快。
  捕快捉殺偷王,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就如同是俠士劍客追殺魔教党徒一樣天經地義。
  刁偷山笑笑,又有些無奈道:“似乎干我們這一行的朋友,都有這么一群共同的敵人”
  葉生道:“很少有人能夠逃過六扇門捕快的追殺。”
  刁偷山道:“其實,六扇門的捕快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只有一個人!”
  葉生道:“哦?”
  刁偷山深吸一口气,道:“就算是六扇門的三千四百七十二名捕快加起來,也絕頂不上他一個人的力量,我宁可被三千名捕快同時追殺,也絕不愿意去碰上這一個人!”葉生道:“哦,這個人是誰?”
  刁偷山一字一字地道:“任揚眉!”
  葉生道:“我好像听說過這個人。”
  刁偷山道:“他不僅僅是六扇門的捕快之首,御前的五品帶刀侍衛,而且傳說他仍是‘捕候’柳虎候晚年最得意的弟子!”
  葉生道:“你對他倒是很了解。”
  刁偷山道:“我知道他是一個了不起的年青人,如果真有一天我會死在他的刀底,我也不會后悔的。不過,這樣的可能是几乎沒有的。”
  葉生道:“你很畏懼他?”
  刁偷山道:“我很敬佩他!”
  葉生道:“他也是用刀的?”
  刁偷山道:“六扇門中的人使的全是二尺八寸長的快刀。”
  葉生道:“如此而言,他的刀法也一定十分高明。”
  刁偷山道:“我只知道,到如今還沒有哪一個人可以逃過他的刀底!”
  葉生道:“這樣一個人,的确了不起,但有一點我卻是不能明白。”
  刁偷山道:“你有什么不明白?”
  葉生道:“既然沒有一人能逃過他的刀,你是怎么逃過的?”
  刁偷山笑笑,道:“因為在他拔刀之際,我早已逃到百里之外了!”
  葉生道:“所以,你還沒有死在他的刀下。”
  刁偷山道:“我是屬龍的,相命的先生都認為我至少可以活到八十歲,我也相信我還可以再活三十年!”
  葉生道:“你的命很長呢!”
  刁偷山道:“人活得長久一些總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葉生道:“但是有的人只活一半,就突然一夜之間忽然死了!”
  刁偷山道:“他為什么會死?”
  葉生道:“因為有人不想讓他再活下去。”
  刁偷山忽然道:“我知道這個人是誰!”
  葉生道:“哦?”
  刁偷山笑道:“那個人一定就是,就是你!”
  葉生長歎道:“那個人就是我。”
  刁偷山忽然感覺和面前這個陌生年輕人對話,不再像先前那么的艱澀。
  他身上逼人心眉的那股凌厲強盛的殺气,此刻也漸漸平息下去,來的迅捷突然,离開的同樣迅捷突然。
  年輕的年少,對自己的感情總不能控制自由,甚至有的時候還會意气行事。
  面前這個陌生年輕人似乎就是如此。
  刁偷山笑道:“可惜!可惜!”
  葉生道:“有何可惜?”
  刁偷山道:“可惜我一生滴酒不沾,否則的話,我一定要和你大干三百杯!”
  葉生道:“多謝。”
  刁偷山道:“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
  葉生的手放在酒壇上,靜靜道:“你說。”
  刁偷山問道:“你究竟是誰?”
  葉生喝了一口酒,道:“你真想要知道我是誰?”
  刁偷山道:“很想,很想!”
  葉生又長吸一口竹葉青,久久才歎道:“其實,我連自己也不知道我究竟是誰!”
  這世上還有人連自己也不知曉自己是誰嗎?!
  這世上真的還有“忘我”的人嗎?!
  刁偷山居然也歎道:“我明白了?”
  葉生抬目望向窗外。
  刁偷山歎道:“一個人如果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這個世上一定沒有人再知道他是誰了!”
  葉生苦笑道:“的确是的。”
  刁偷山也抬目望向窗外,道:“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
  葉生道:“就像是春天的气候。”
  刁偷山道:“現在已經是春天了。”
  葉生一惊道:“原來春天又來臨了。”
  時間永遠是在不停地流駛,然而對忘記時間的人來說,時間似乎永遠都只是停留在同一時刻,同一地點而已。
  刁偷山道:“江南的春天總是讓人覺得全身疲倦,四肢無力,這就好像是躺在女人的肚皮上面晒太陽一樣。”
  葉生道:“畢竟春天比冬天溫暖。”
  刁偷山問道:“年輕人,你去過北方嗎?”
  葉生道:“沒有。”
  刁偷山道:“如果你有一天去北方,一定要來找我,我要帶你去領略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春光!”
  葉生道:“如果我去北方,我會去找你的。”
  刁偷山笑笑道:“很好,再見,年輕人!我真希望我們還能再見面!”
  葉生道:“再見。”
  刁偷山忽然又道:“酒喝多了不是一件好事,它會傷害你的身体!”
  葉生又喝了一口酒,歎道:“我何嘗又不知道了!”
  輕霧消散了,一輪紅日挂上晴朗天空,陽光燦爛。
  陽光甚至有些刺目。
  酒店門前的湖畔楊柳在清風里輕輕揚動。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石橋野店。
  遠處石橋上那名青衣素笠的垂釣者,不知何時已經像輕霧般消失。
  他從何處來,又要去向何方,根本無人曉知。
  江湖上的很多風塵异人,怪客豪俠,本身就如同霧一般迷奇,夢一樣地离迷!
  酒店里狼籍一片,地板上面凌亂橫躺著三具猙獰的尸体,尸体早已涼寒
  滿臉苦色的朱老板正指使伙計打掃狼籍的酒店。
  老板都是這樣,他只有下達命令,而所有的活都由伙計去完成。
  “江湖第一偷”刁偷山并不愿意在這里多耽一刻。
  他雖然輕易就殺死“黑龍幫”三個當家的,但他知道有一句俗話,叫做“強龍壓不住地頭蛇”,此刻必須立即就离開揚州城,況且,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原故,在揚州城還有一人,是他不能不有所顧忌和避開的。
  這個人簡直就像六扇門捕首任揚眉一樣可怕。
  所以,他最好盡快就离開揚州城。
  刁偷山整了整衣衫,抬腳走向酒店門外。
  然而他的一只腳剛剛踏出店門,卻差點迎面撞進一片青色陰影里。
  刁偷山一惊,立即退回踏出門外的一只腳,又向后退了三二步,抬起頭,這時他才瞧見差點撞上的這團青影是何物。
  ──青影是一個人。
  因為他頭頂戴著一頂蓋住大半臉的青笠,身上披著一件青竹斗篷,腳上穿著一雙竹屐,一手提著一只魚簍,一手握著一支青竹釣杆。他全身上下几乎全是青竹裝扮的,難怪刁偷山會覺得忽然撞進一片青色陰影中。
  來人竟是消失在遠處石橋上的那個悠閒垂釣者。
  看不清楚他青笠底的容貌。
  本來刁偷山的身体已是十分高大,但和這人比較起來,他足足比這個人低了半個頭。
  刁偷山在五尺外看他,只看見他青笠底下露出的半張堅毅剛強的臉,紫銅顏色,有須,不長,他的臉色如同岩石般堅毅剛強。
  刁偷山判斷他的年齡定不會超過六十歲,因為那張露出一角的臉上的皮膚,繃得就像是弓一樣緊。
  青衣人站在門外,正巧擋住刁偷山的去路。
  青衣人道:“刁兄,江南一別一十九年,是什么風把你又重新吹回了江南?”
  刁偷山面色怪异,惊道:“閣下認識我?”
  青衣人又道:“刁兄怎么連昔日的故人也不記得了?”
  刁偷山若有所思,忽然他的目光落到青衣人的右手指上,立即神色微變,惊道:“你是……”青衣人這時只是沉默不語。
  他握著一支青竹釣竿的右手拇指上面,竟戴著一枚洁白胜雪的漢白玉指戒,价值連城的漢白玉指戒,刁偷山無疑認出戴在青衣人拇指上的這枚漢白玉指戒。
  一十九年前,刁偷山就認識這枚漢白玉指戒。
  這枚漢白玉指戒,和一柄削金斷玉的劍,在一十九年以前就已名動江湖。
  指戒仍在,但他的名劍呢!
  難道他也真就是一十九年前的那個他?!
  葉生听到門前青衣人說話的聲音,他此時的惊訝程度絕不低于惊亂的“江湖第一偷”刁偷山。
  這低沉的聲音葉生竟非常熟悉。
  他追蹤這聲音,這聲音的人,已有三天三夜的時間,雖然無法看到他斗笠下的面容,但一听到這低沉而鏗鏘的聲音,葉生已經知道來者是誰了!
  他的手指不禁立即握緊他的刀柄。
  他的額角居然出現了一層冷汗。
  他握刀的手臂青筋暴露。
  這一切都只是在剎那間忽地發生的忽然反應!
  刁偷山畢竟閱厲江湖几十載,能夠迅速讓自己平息下來。
  刁偷山枯黃色的臉漸近恢复平靜,淡淡道:
  “‘劍俠’楊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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