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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意外之變


  散花仙子停步道:“你還有什么事么?”
  畢玉麟臉上一紅,嚅嚅的道:“晚輩還有一事,想和姑姑商量。”
  散花仙子笑道:“你有事,只管說好了。”
  畢玉麟瞧了吟香一眼,才道:“晚輩在黃鐘別府,多虧吟香舍身相救,晚輩离開之時,自是不能不把她帶出,只是晚輩天涯尋父,前途茫茫,豈能再帶她同行,晚輩之意,想叫她留在姑姑身邊,也好伺候姑姑。”
  他是怕殷仙子不答應,是以結結巴巴說得十分吃力,散花仙子重新朝吟香打量了一眼,燦然笑道:“我方才听你述說,這孩子心地善良,不失是可造之才,我倒不須人伺候,這樣吧,我收她作個記名弟子,料想尚師古膽子再大,也不敢找到我陰山門下弟子頭上。”
  畢玉麟被她說出心事,不由俊臉一紅,喜道:“多謝姑姑。”
  吟香知道畢玉麟乃是正人君子,話已出口,決不肯再帶自己同行,同時也想不到殷仙子居然沒有絲毫瞧不起自己是低下之人,一口答應收自己做她記名弟子,心頭不由一陣激動,扑的跪在地上,連連叩頭道:“小婢蒙畢少爺搭救,原只想執鞭隨蹬,終身為奴,既然畢少爺要小婢伺候仙子,但愿隨侍左右,記名弟子,小婢万万不敢。”
  散花仙子輕笑道:“我說過收你做記名弟子,言出必行,何用多說?”
  畢玉麟知道這位殷姑姑脾气,怕吟香說錯了話,連忙在旁說道:“吟香,你能得殷姑姑垂青,真是莫大幸事,旁人連求都求不到呢,還不快快叩頭?”
  吟香依言叩了几個頭,道:“弟子吟香,叩拜師傅。”
  散花仙子頷首道:“你起來,跟我走吧!”
  吟香站起身子,戀戀不舍的瞧了畢玉麟一眼,忽然從怀中掏出臧瘋子的那本易容秘訣,和几瓶易容藥粉,一齊送遞到畢玉麟面前,低低的道:“少爺,把這個帶去,行走江湖,人心險惡,這易容之術,對少爺大有幫助。”
  畢玉麟知道吟香說的也确是實情,自己天涯尋父,到目前還絲毫沒有眉目,但江湖上兩個邪惡勢力,雙龍堡和黃鐘別府,卻都已結了梁子,難免不狹路相逢,自己雖然不懼,總究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易容之術,對自己果然大有用處。心念轉動,就伸手接過,揣入怀中。
  吟香等他接過之后,突然跪了下去,叩頭道:“小婢要走了,少爺自己多多保重……”
  畢玉麟慌忙還禮道:“吟香,你已是殷姑姑的記名弟子,快不可這般稱呼。”
  吟香站起身子,長長的睫毛下,隱含淚光,返身跟著散花仙子走去。畢玉麟和吟香几日相處,未免有情,此刻目送兩人去遠,心頭也不禁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直等兩人身形消失,才沿著大路走去。此時差不多已是申西之交,他已一天沒進飲食,只覺腹中一陣饑餓,赶到一處城鎮,向路人一問,才知已到了興國,(今日之陽新縣)時近黃昏,該是落店時候,身邊一摸,卻摸到一個沉甸甸的銀包。畢玉麟知道自己從出云口出山之際,身上銀兩,已所剩無几,這個銀包,敢情是吟香放在自己身上的,當下就在街上找一家客店,走了進去。店伙一見來的是一位翩翩公子,立即把他引到上房,送茶送水,十分巴結。畢玉麟洗了個臉,便吩咐把晚餐送到房中食用。一會工夫,店伙掌上燈來,接著又送上菜飯。畢玉麟吃罷晚餐,倒了一盅茶,回到椅上坐定,才喝了兩口,忽然想起吟香交給自己的那本羊皮冊子“易容秘訣”,此時正好取出瞧瞧。這就從怀中掏出,在燈光底下,隨手翻閱。這本小冊子,并沒注明出于何人手筆,但對易容之道,述說詳盡,上面還有許多朱筆細注,闡釋得更是透澈,當真無師自通,一看就會,最后還附繪著一百個不同臉型,和各种藥物的配制之法。畢玉麟越看越覺津津有味,一時聚精會神細心看去。等看完全書,便已學會了大半,當下把尚有疑問之處,又重复看了一遍,直待全部了解,才收起書本,熄燈就寢。第二天。天剛破曉,畢玉麟業已化裝成一個中年文士,屠龍劍也用布囊袋起,推開房門,往外走去。店伙還當看鍺了人,昨晚明明是一個面貌英俊的少年公子,只隔一個晚上,卻變成中年人啦!他心頭想著,但客店中五方雜處,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店伙們瞧得多了,遇上怪事,然也不敢多說。畢玉麟走到柜上,取出銀包,里面竟是一袋金子,少說也有四五十兩,一時倒也把他瞧得呆了一呆,當下揀了一塊最小的,結付過房飯錢,還找了几十兩銀子,步出店門,便向城外走去。他昨晚早已想好路程,珠儿、辛文,正在到處找尋自己,而且還和華山門下的韓倩云約在九華青蓮庵聯絡。自己天涯尋父,原也沒有一定去所,不如就先到九華一行,遇上韓倩云,也好把万年溫玉交她,療治半邊大師走火入魔。他雜在人群中,走出城門,因此時正當清晨,赶集的人,絡繹不絕,不好施展輕功,只是腳下走得較慢。一會工夫,約莫赶了一二十里,行人漸稀,前面离半壁山已是不遠。正行之間,忽然听到一聲极其微弱的呻吟,這聲音仿佛從一個快要咽气的人的口中發出來的。畢玉麟耳目靈异,听出聲音有异,立即停住腳步,回頭瞧去,大路兩側,全是一片叢林,不知那聲音發自何處?仁立了一會,除了先前那聲极輕呻吟之外,就間然無聲,不再有什么聲息傳出。心中不由動疑,暗想:方才那一聲呻吟,分明有人身負重傷,自己既不急干赶路,何不到林中瞧瞧?
  他判斷那聲音依稀從左側林中發出,這就返身朝林中走去!這一片叢林,相當深密,林中有日光照射,林內更顯得幽暗。畢玉麟目光如電,一路搜索,走到五丈來遠,果然發現一團人影,卷伏在草叢之間,一動不動!不由暗暗慨歎,江湖上結怨仇殺,無日無之,看來此人縱然未死,也必是受了极重傷害,腳下加快,朝那人奔去。這一瞬之間,畢玉麟陡覺得這人背影极熱,好像是神偷万里飄風万老前輩!心頭驀地一惊,縱身一躍,直扑過去,兩個起落,已到了那人身邊,急急蹲下身去,伸手朝他胸口一摸,只覺心頭微溫,尚有一息未絕。一時來不及多看,雙手緩緩托起,把那人翻過身來!
  這一正面相對,畢玉麟心頭狂跳,那不是唇蓄鼠髭,頭盤小辮的万老前輩?還有誰來?
  他此刻雙目緊閉,臉如白紙,已只剩了一口游絲,但奇怪的全身不見一點血跡傷痕。畢玉麟心中一陣激動,熱淚奪眶而出,慌忙在地上盤膝坐下,暗中運气,緩緩伸出右掌,按在万里飄風背心之上。他近來武功大進,一經運功,真气源源而出。万里飄風垂死之身,被他真气催動心脈,口中發出一聲低吁,緊閉的雙目,緩緩睜開。畢玉麟精神一振,低聲說道:“老前輩,你快提聚真气,運气試試,能否和晚輩輸入的真气相合?”
  万里飄風目光呆滯,轉動了一下,瞧著畢玉麟口齒啟動,發出一縷微弱的聲音,說道:“我傷勢奇重,恐怕已經不行了,兄台何人?用不著為我徒耗真气,但我卻有一件十分重要之事,想勞煩兄台……”
  畢玉麟听他一口一聲兄台,頓時想起自已經過易容,難怪万老前輩認不出來,不待他說完,急急說道:“老前輩,你傷勢雖重,并非無救,此時不可說話,赶快運气,晚輩是畢玉麟。”
  “你是畢玉麟?”
  万里飄听到“畢玉麟”三字,突然睜大眼睛,流露出些許神光!
  畢玉麟忙道:“晚輩正是畢玉麟,我易了容,老前輩才認不出來。”
  万里飄這會敢情听出畢玉麟的口音,虛弱的點點頭道:“這就好……”
  一陣喘息,使他底下的話,無法說出。畢玉麟急道:“老前輩赶快提聚真气,不可說話。”
  万里飄果然闔上雙目,運了會儿,漸漸平复了不少,臉色也好了許多。畢玉麟心中暗喜,但万里飄卻在此時,又緩緩睜開眼來,說道:“小娃儿,我已經不行了。”
  畢玉麟道:“老前輩已經好了許多,此時還是運气要緊。”
  万里飄搖搖頭道:“我自己知道,這暫時好轉,不過是你輸入我体內的真气,支持著我未斷的心脈而已,這叫做回光返照。小娃儿,我為時無多,你快听我說吧,這件事不但比我老偷儿的生命,重要百倍,而且還關系整個武林,我就是要找你,才支持著沒有死去,趁這一刻時光,我必須把它說出。”
  畢玉麟听他說得如此鄭重,心知一定是一件十分重要之事,一手緊抵著万里飄后心,不敢稍停,一面說道:“老前輩既然說得如此重要,有什么事,只管說吧。”
  万里飄一張瘦削臉上,雙顴漸漸紅潤,精神比先前又好了許多。畢玉麟瞧在眼里,暗暗歎息,他說得不錯,重傷之人,突然好轉得如此快法,分明不是吉兆。只听万里飄道:“自從在落山廟,你身受重傷,被公孫姑娘抱走,我被姓段的丫頭,逼著要人,弄得走頭無路,跑遍江南几省,絲毫找不到半點下落。后來還是青城丁少庄主出了個主意,大家分頭找尋,不管尋得著,尋不著。以九華山青蓮下院,為聯絡之地。”
  畢玉麟心中暗急,他還說有重要之事,卻說這些不相干的話,這就說道:“老前輩,你話不宜說得大多,還是揀重要的說吧。”
  万里飄笑道:“不要緊,我自己有數,不說清楚,你哪會知道?”接著續道:“我和他們分手之后,無巧不巧在半路上碰到兩個雙龍堡的女娃儿,她們一路上正在談論著你,說堡主派出多人,查探你的蹤跡,都沒有下落,不想你會在黃鐘別府。我當時听得心中一動,陰魔尚師古,重出江湖,開府黃鐘,江湖上早已傳開,難道你是落在陰魔手上了?我這就一路朝黃鐘坪赶去……”
  畢玉麟道:“老前輩這以后的事,晚輩已經知道了,你老人家只當晚輩關在石牢里,夜入黃鐘別府,救走公孫姑娘,后來當晚又和公孫姑娘,兩次進去,找遍黃鐘別府,依然沒找到晚輩。”
  万里飄惊奇的道:“哦,你都知道了?”
  畢玉麟道:“晚輩那時已逃出來了。”
  万里飄點點頭道:“這就是了,第二天,我和女娃儿用丐幫竹令符,找到當地丐幫頭目,派出許多小叫化,依然一無所獲,我認為你可能被陰魔關在秘密之處,昨晚和公孫娃儿,三次潛入黃鐘別府。”
  畢玉麟听得心頭一震,急忙問道:“老前輩就傷在他們之手?”
  万里飄苦笑道:“我老偷儿就是死了,也是值得,雖然當時并沒有找到你的影子,但我听到了一件极大秘密……”
  “啊!”畢玉麟心中對黃鐘別府,早有怀疑,聞言不期“啊”了一聲。只听万里飄續道:“我先前原怀疑黃鐘別府在這几天里,赶到了許多老魔頭,恐怕有什舉動,因為目前离五大門派和雙龍堡北山之約,為期已只有一月,他們在這里聚會,自非偶然……這會……”
  他敢情說話說得大多了,突然又是一陣气喘。畢玉麟吃了一惊,忙道:“老前輩,你快息一息,再說吧!”
  万里飄喘息道:“不……不要緊,這是最重要了……”他略為閉了眼睛,又道:“這次我摸進花園,發現他們全在一間密室之中……那就是除了陰魔,還有……邙山鬼叟、參仙婁老怪、鳩面神翁戚南山、通天教主郝壽臣、苗疆的九花娘,和……和……”
  他形勢逐漸不對,張嘴吐出一口血來。畢玉麟心頭大急,不敢開口,凝神運功,把真气源源往他“靈台穴”逼入。万里飄喘了兩口大气,還是不肯稍停,繼續說道:“他們是奉山主之命,計划要把五大門派和雙龍堡,同時除去……目前第一步的對象,是武當派……”
  畢玉麟只覺万里飄气机逐漸微弱,自己攻入他体內的真气,已發生阻滯之象!但万里飄掙扎道:“可惜沒……有听到他們全盤計划,就被人發覺,追了出來,我仗著‘万里飄風’身法,還是被……被……”
  話聲未落,猛地涌出一口黑血。畢玉麟急叫道:.“老前輩,是誰傷了你,晚輩替你報仇。”
  万里飄一瞬之間,臉若死灰,雙目神光,也逐漸散去,气息低微的道:“你……要赶快通知……武當,早作……准……備……”
  畢玉麟道:“老前輩,你快說,是誰傷了你?”
  万里飄身子一陣痙孿,斷斷續續的迸出:“是……茅……山……毒……”雙目突然一閉,業已气絕而逝!
  會是茅山毒指?
  万里飄雖然沒有說出最后一字,但這不用再說,都已可想到。畢玉麟听得心弦一震,忍不住流下兩行熱淚,緩緩放下按在他背心的手掌。茅山毒指伏老前輩,當日慨賜“毒龍丸”,醫好自己母親的宿疾,而且對自己還有傳藝之德。這次自己在落山廟,中了天毒子公羊鋒的毒爪,和獨眼烏龍佟天祿一掌,雙重傷勢,命危旦夕,昏迷不省人事据被關在黃鐘別府石牢中的孟遷相告,又是伏老前輩喂了自己一粒“毒龍丸”才保住性命。万老前輩偏偏會喪在茅山毒指之下,這仇,自己如何能報?
  畢玉麟瞧著瞌然長逝的万里飄,心頭一黯,忍不住流下兩行清淚,扑的跪倒地上,默默禱告道:“晚輩母子兩人,身受茅山伏老前輩大恩,老前輩的血仇,晚輩實在無法替你老人家報雪,晚輩只好遵奉遺囑,立時赶上武當報訊,聊盡晚輩心意,老前輩英靈有知,就原諒晚輩不得已的苦衷吧!”
  說罷,拜了几拜,站起身子,暗想:自己該把万老前輩埋了才好,但回頭四顧,這片樹林,幽暗不見天日,埋在此處,异日路過,要想在万老前輩墓前拜奠,都不易找到地方,自己該替他老人家葬到山上干燥之地才好。心中想著,這就雙手抱起万里飄尸体,退出樹林,一路朝半壁山奔去。在半山腰上擇了一處向陽之處,挖好土坑,把万里飄埋好,然后用劍在石壁上鐫了一行大字:“大俠万里飄之墓”
  畢玉麟收好長劍,忽然想起万里飄雖說昨晚是和自己義弟公孫燕姑娘一同到黃鐘別府去的,但方才他老人家并沒提到她的行蹤,莫非她失陷在黃鐘別府?想到這里,心頭不期驀地一惊!
  但繼而一想,公孫姑娘真要失陷在黃鐘別府,万老前輩不會不說,那么她定然也逃出來了無疑,自己受万老前輩臨終之托,而且又說得如此重要,自己還是赶上武當山去才是!
  武當山,一曰大和山,又名參岭,為大巴山北脈,山有二十六峰,最高峰為天柱,亦名紫霄、金頂。昔真武嘗修道于此,明永樂中,尊真武為帝,因稱此山為泰岳、又曰玄岳。晉謝允嘗棄羅邑宰,隱修于此,自稱謝羅,后人因又稱為謝羅山。歷代修道之士如陰長生,陳搏等均嘗栖息于此,是以山下道觀极多,但最著名的,卻是真武宮,也就是上清宮,千百年來,在武林中被推為泰山北斗,和嵩山少林寺并稱于世的武當派,就發祥于此。
  這是第三天中午過后不久!
  紫霄峰下盤曲的山徑上,來了一個落魄文士,踽踽而行,向山上走去。這人已近中年,身穿一襲天藍長衫,背上背著一個四尺來長的布囊,滿臉風塵之色,不時的抬頭瞧著金頂,好像盼望早些赶上山去,連沿途景色,都無暇流覽。他,正是受神偷万里飄臨終重托,赶去武當報訊的夭門傳人畢玉麟,為了避人耳目,一路上,依然裝出落魄文士模樣。半山腰一方石壁上,橫鐫著三個劈案大字!
  “解劍坡”
  這是武當山的特色,數百年來,武林同道,為了崇敬三丰祖師,凡是上山的人,不准攜帶兵刃,隨身長劍,都得留在解劍坡前。畢玉麟剛登上石級,迎面一間石屋中,轉出兩個灰袍道人,打著稽首,攔住去路,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約有四十來歲的開口問道:“施主可是上山進香的客人么?”
  畢玉麟搖搖頭道:“不是,在下受人之托,有一件急要之事,專程千里赶來,要拜見武當掌門道長。”
  那道人打量了畢玉麟一眼,道:“施主肩頭布囊,不知可是兵器?”
  畢玉麟道:“這是在下隨身長劍。”
  那中年道人躬身道:“那么施主請把長劍留下。“
  畢玉麟听得臉色微變,道:“道長這是什么意思?”
  中年道人連忙陪笑稽道道:“施主不可誤會,上山之人,必須在這里解下隨身兵器,這是武林同道公議之事,施主如若不信,請瞧瞧石壁上不是鐫著‘解劍坡’嗎,施主還來求見掌門師伯,乃是敝觀嘉賓,長劍交由小道保存,等下山之時,小道自會奉上。畢玉麟從沒想過武當山還有這個規矩,望了石壁一眼,點頭道:“既然寶山有此規定,在下自不例外,只是在下此劍,乃是家傳之物,道兄代為保存,可有收据?”
  說著從肩頭取下屠能劍布囊,隨手遞過。那道人雙手接過,一面從怀中掏出一枚紫銅圓牌,笑道:“施主只管放心,這是敝派收劍信物,請施主收下。”
  畢玉麟接過銅牌,低頭一瞧,只見銅牌正面鐫著“武當來賓收劍之證”八個小字,反面是一個大寫“壹”字,敢情今天帶劍上山的,自己還是第一個人,當下就把銅牌揣入怀中,中年道人隨手把長劍交給身后年輕道人,單掌立胸,肅容道:“施主就請上山吧。”
  畢玉麟頷首為禮,便順著石澄,朝山上走去。哪知剛走了一百來級石磴轉過山腰,只听身后傳來一聲慘叫!
  畢玉麟心頭一怔,急忙回身瞧去,但已被擋住視線,心想這里己是武當派境界,諒來不會發生什么意外之事,也就不以為意,繼續往山上走去,上清宮依峰而筑,矗立在蒼岩陡壁,林木蔥郁之間,規模宏大,气象庄嚴。畢玉麟跨上平台,就見到一座石建牌坊,橫額上金字輝煌,寫著“敕封真武大帝”六個大字。石舖廣場中放著一只巨大金鼎,香煙鐐繞,迎面黃牆碧瓦,四扇黃色大門上直豎一方藍底金字匾額,才是“上清宮”三字。中間兩扇大門緊緊閉著,敢情不是重大典禮,或有貴賓蒞臨,從不輕易開啟!通常只從左右兩扇側門進出。畢玉麟堪堪走近右側門前,門內立即轉出一個身穿藍袍的中年道人,臉含微笑,迎了上來,稽首道:“施主可是進香來的,請到里面奉茶。”
  畢玉麟拱手道:“道長請了,在下受一位老前輩臨終重托,有急要之事,千里專程赶來,求見貴派掌教,煩請道長代為通報。”
  那藍袍道人朝畢玉麟打量一眼,道:“施主貴姓大名,如何稱呼?”
  畢玉麟因自己既然化裝中年文士,不便說出真名,隨口說道:“在下宗玉。”
  那藍袍道人听他報出姓名,江湖上從沒听人說過,但還是恭敬的道:“原來是宗大俠,請到里面奉茶。”說著欠身肅客。
  畢王麟不再客气,舉步朝觀中走入。
  藍袍道人領著畢玉麟走進大門,折向右廊,跨進一道腰門,那是一間布置清幽的客室。
  藍袍道人肅客人屋,一個年輕道人,立時奉上香茗。
  畢玉麟進入上清宮之后,看到許多身穿灰袍的道人,才發覺這藍袍道人,敢情在觀中地位不低。藍袍道人側身陪著坐下,才含笑問道:“宗大俠遠來敝觀,不知受哪位高人重托,能否見告?”
  畢玉麟因万里飄臨終之前,說得十分鄭重,心想這等大事,只好對他們掌門人才能說出,心中想著,立即拱手問道:“道長道號如何稱呼?”
  這自然是問對方是何等身份了,藍袍道人微微一笑,欠身道:“小道靜玄,忝主敝觀迎賓事宜,施主有話,但說不妨。”
  要知靜玄道人乃是武當四劍之首,武當掌門青陽真人的嫡傳首徒,在武當派中,身份不低,他認為只要自報道號,對方定會知道。哪知畢玉麟初入江湖,除了只知道少林、武當,是名門正派,聲譽极隆之外,連武當掌門人,都不知道,此時听藍袍道人說完,不由作難的道:“在下受一位老前輩臨終重托,才遠道赶來,因此事關系重大,只有見了貴派掌教,才能說出,還請道長原諒。”
  靜玄道人含笑起身道:“宗大俠既然說得如此鄭重,非見家師不可,請施主在此小息片刻,待小道通報之后,再來相請。”
  畢玉麟忙道:“道長請便。”
  靜玄道人打了一個稽首,正待退出,忽然從外面走進一個灰袍道人,迎著他施了一禮,低低說了几句。靜玄道人似乎臉色微變,和灰袍道人匆匆出去,畢玉麟只當他們另有要事,也并未在意。不多一會,走進一個眉目清秀的道童,朝畢玉麟躬身道:“宗大俠請到里面去。”
  畢玉麟站起身子,跟著小道童走出院落,是一條白石舖成的甬道,直通后進,兩邊种著許多花卉,修剪整齊,枝頭嫩芽初萌。那小道童腳下甚是輕快,片刻之間,到了甬道盡頭,他突然放緩腳步,回身對畢玉麟道:“這里是掌門人接待貴賓之處,宗大俠請!”
  說畢,退后一步,躬身讓畢玉麟先行。跨進圓洞門,院中花木枝疏,一排三間,明廊敞軒,清幽已极。小道童把畢玉麟引到階前,低聲說道:“師傅已在廳上恭候,宗大俠請進。”
  畢玉麟跨上石階,走近門口,從里面迎出一個身穿古銅道袍,容貌清懼的道人,稽首道:“宗施主遠來,貧道有失迎近,快請里面奉茶。”
  畢玉麟作揖道:“道長想是掌教真人了,在下久仰之至。”
  老道人把畢玉麟讓入客室分客主落座,一面含笑說道:“貧道青峰乃是本觀住持,掌教師兄已多年不見外客,宗施主有什見教,和貧道說了,也是一樣。”
  原來武當派門下,有許多道觀,上清宮,武當根本之地,由青陽真人的師弟青峰真人住持,至于掌門人乃是一派之主,自然不管觀中事務,但畢玉麟可弄不清楚掌門人和觀主有何分別?听老道人說出掌門人已有多年不見外客之言,心想對方既是本觀住持,和他說了,也是一樣。心念一轉,就拱手道:“在下前在興國縣附近,無意遇到神偷万里飄老前輩,那時他已身負重傷,奄奄一息,臨終說有一件极為重大之事,囑在下赶來武當,向貴掌門人報訊……”
  青峰真人只是淡淡的道:“万老前輩已經過世了,不知他要施主專程赶來,有什么重大之事?”
  他言下之意,好像万里飄哪會有什么重大之事?要知神偷万里飄,一生偷富濟貧,在江湖上雖頗有俠名,但像武當派這樣領袖武林,以名門正派自居的人眼中,万里飄依然只是個雞鳴狗盜之輩,那會把他瞧在眼里。畢玉麟眼看老道士神色冷漠,心頭微微不快,說道:“道長可曾听說最近崛起江湖的黃鐘別府么?”
  青峰真人微微一楞,道:“這個貧道倒听師侄輩說過,隱跡十年的陰魔尚師古,最近在幕阜山中,創立什么黃鐘別府,不知万老施主說的重大之事,可是指此而言?”
  畢玉麟冷笑道:“陰魔尚師古,雖有十年不出,但也算不得什么重大之事,只是他的開府黃鐘,還有幕后主持之人……”
  這句話使得青峰真人感到有些惊奇,因為陰魔尚師古,在十年之前,已是雄主一方的人物,他重出江湖,已可算得是江湖上一件大事,所以不出一月,早已轟傳江湖,想不到還有幕后主使之人,陰魔尚師古俯首听人指揮,那么此人自然更非尋常人物了。他心念轉動,臉上還是十分平和,徐徐的道:“不知宗施主說的幕后主使之人,究竟是誰?”
  畢玉麟搖頭道:“這個是誰?在下也不知道,只是陰魔開府黃鐘之后,已有許多魔頭,應邀在黃鐘聚會,這些人中,包括:邙山鬼叟……”
  青峰真人吃惊的道:“邙山鬼叟羅語也會親自赶去?”
  畢玉麟并沒有理會,續道:“參仙婁老怪……”
  青峰真人更是惊詫,口中不自禁的跟著畢玉麟,低低說道:參仙婁老怪?”畢玉麟接道:“鳩面神翁戚南山,通天教主郝壽臣、九花娘,可能最近還有人赶去。青峰真人听他一連串報出來的這些人物,竟然全是名震一時的大魔頭,臉色果然逐漸凝重,沉吟道:“目前距离五大門派和雙龍堡訂下的北山之約,為期已近,他們聚會黃鐘,自非偶然,如果此訊确實,倒真是一件值得注意之事。”畢玉麟听他口气,似乎還不大相信,不由脫口道:“這些人,聚會黃鐘,在下曾親眼目睹,那會有假?”
  青峰真人雙道目光:倏然轉到畢玉麟面上,道:“施主不是說受万老施主之托而來的么?畢玉麟原想把話說完就走,是以連自己身份來歷,都不想多說,何況自己又化裝成中年文士模祥,是以只捏造了一個假名,那知無意之中,說漏了嘴,臉上一紅,只好說道:“在下數日之前,因一時不察,誤交匪人,被騙黃鐘別府,曾親眼目睹,這些魔頭陸續赶到,日前趁机逃出,途遇万老前輩他……”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心中閃電想妥措詞,接道:“為了拯救一位姑娘,曾三次潛入黃鐘別府,最后一次,發現這批魔頭,正在密室中計划,准備一舉殲滅五大門派和雙龍堡,目前第一步,就是盡力對付貴派……”
  青峰真人手里長須,愕然道:“有這等事?”畢玉麟道:“可惜万老前輩沒有听完他們全盤計划,便被人發現,身負重傷,仗著“万里飄風”身法,逃出黃鐘別府,正好和在下相遇,他臨終之時,再三叮囑在下,務心及早赶上武當,把這一陰謀,面告貴派掌門,庶可謀求對策。青峰真人肅然正容,稽道道:“無量壽佛,万老施主听到的消息,不論是否完全如此,但這份古道熱腸,武當派至為銘感宗施主千里跋涉,貧道代表敝派掌門深致謝忱。”
  畢玉麟話說完,立即站起身子,拱手道:“道長好說,在下受万老前輩臨終重托,自當忠人之事,在下這就告辭了。”
  青峰真人一听畢玉麟要走,不禁微露為難之色,連忙笑道:“宗施主遠來不易,且請寬坐,此事果如万老施主之言,關系重大,宗施主務請在敝觀盤桓一日,容貧道把經過情形,面報掌門師兄,也許敝師兄還有向宗施主請教之處。畢玉麟看他說得如此婉轉,暗想這話不錯,自己即是報訊而來,這等重大之事,他們掌門人自然要當面問間清楚,以照鄭重,自己自應暫時留下,這就拱拱手道:“道長既然這般說法,在下恭敬不如遵命。”
  青峰真人微微一笑,道:“宗施主為敝派之事,奔波跋涉,武當派自應稍盡地主之誼。”
  說到這里,略為頓了一頓,抬頭道:“貧道還有几句話,不如該不該問?”
  畢玉麟道:“道長有話只管請說,在下知無不言。”
  青峰真人沉吟了下,含笑問道:“宗施主不知和當年括蒼异叟宗前輩,如何稱呼?”
  這一句話,可把畢玉麟問住了!
  他上山之時,因自己化裝成中年文士,自稱宗玉,原是一時隨口說出,當然他說出姓宗,在他潛意識中,自是和他外公包括蒼异叟宗皓,不無關系,但他當時其實并沒想到這一點上。這時突然被青峰真人這么一問,一時之間,只覺臉上一熱,答不上話來,楞了半晌,才道:“括蒼异叟,乃是在下族祖。”青峰真人點點頭道:“這就是了,宗施主身帶屠龍劍,自然是宗前輩的后人,貧道門人,一個俗家弟子名叫段成業,他兄長就是霹靂劍客段成弼,正是宗前輩的門人。”
  畢玉麟听說段成業還是青峰真人門下,心頭不禁微微緊張,不敢多說,只是唯唯應是。差幸青峰人也并沒多問,清灌臉上,眉心微聚,緩緩站起身子,稽首道:“宗施主請寬坐一會,貧道須向敝師兄面報經過。”
  畢玉麟起身道:“道長請便。”
  青峰真人腳不揚塵,大步朝屏后走去。天色逐漸昏暗下來。已是掌燈時候了。小道童在客室點起兩支銀燭,又替畢玉麟茶碗中沏了開水。又過了一會,才听屏后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之聲,畢玉麟內功精深,業已听出來的共有兩人,其中一個,似是青峰真人的步聲。抬頭瞧去,兄見從屏后面,緩步走出一個大耳,留著三絡花白長髯的黃袍道人,他身后跟著的,正是青峰真人。
  畢玉麟瞧出這黃袍道人雖然面含微笑,但另有一股懾人气勢,和藹之中,隱寓威風敢情就是武當派掌門人了,心念一轉,慌忙站起身來,這一瞬工夫,青峰真人走在黃袍道人身側,說道:“大師兄,這位就是受万老施主之托,不遠千里而來的宗施主。”一面又含笑朝畢玉麟道:“宗施主,這是敝派掌門人。”
  黃袍道人正是武當掌教育陽真人,他緩步走出,兩道眼神落到畢玉麟身止,立即稽首道:“宗施主請坐,貧道疏懶已慣,多年不見外客,宗施主為敝派之事赶來,貧道特來面致謝忱,還有几點不明之處,要向施主請教。畢玉麟拱手道:“道長領袖武林,在下仰慕已久,得觀道范,實感榮幸,道長有什下問,在下自當奉告……”
  他目前功力深厚,不輸當代一流頂尖高手,說到這里,听到窗外似有一聲极其輕微的聲息,要說這是武當重地,掌門人會客之事,有誰敢在窗外偷听?
  青陽真人堪堪落坐,這聲細響,敢情也听到了,臉色微微一沉,兩道炯炯目光,同時朝窗外投去。青峰真人功力較遜,雖沒听到什么,但眼看掌門人神色有异,立即悄然起身,朝門外走去。這不過一瞬之間的事,青峰真人出去不久,門外就傳來“蓬”的一聲輕響!
  青陽真人、畢玉麟同時回頭瞧去,只見青峰真人業已扒跌在地上,一只腳跨在門口,顯然是他中人暗算之后,用盡自己气力,走了回來,但人到門口,体力不支,一跤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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