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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事在兩難


  當下只哼了一聲,大踏步跨進屋去。這是一間布置精雅的客堂,兩邊八把紫檀雕花椅子,上首一張橫案上還供著一尊白玉觀音大士,香爐中冒著裊裊輕煙。珠儿跟在畢玉麟身后,心中卻另有想法,她暗暗冷哼,雙龍堡主接待畢大哥,不派雙龍八杰,處處都由他門下四個年輕貌美的女弟子出面,這老賊果然安排好“美人計”,要畢大哥入班!
  這原是一瞬間的事,兩人跨進屋子,堪堪落坐,一名青衣使女立即端上茶來。蘇令嬌嫣然一笑,道:
  “大姐,你招呼畢少俠寬坐一會,我這就去請老太太出來。說著轉身朝屏后走去。珠儿望著她后影,不屑地哼了一聲。不多一會,只听屏風后面,響起一陣細碎的腳步之聲,只見蘇令嬌和另一個青衣使女,一左一右挽扶著一位滿身綾羅,年過半百的老婦人,緩步而出!
  畢玉麟乍見老婦,只覺頭上轟了一聲,一顆心驟往下沉,急急扑了過去,口中叫道:
  “娘!你老人家會在這里……”
  原來這老婦人正是畢玉麟的母親宗氏!
  老婦人沒待愛子說完,惊喜的道:
  “孩子,蘇姑娘說你這几天會來,你果然來了!
  畢玉麟登時明白,這是雙龍堡主闔詭謀,他把母親接到雙龍堡來,留為人質,藉以脅逼自己,心頭不期打了一個冷噤,這一著當真毒辣無比,自己該如何是好?心念疾轉,憤怒的橫了蘇令嬌一眼,抬頭問道:
  “娘,你考人家可是被他們劫持來的?”
  “劫持?”宗氏目光詫异的道:
  “孩子,你說什么?誰劫持我來的?”
  畢玉麟道:
  “娘,你是被雙龍堡主劫持來的?”
  宗氏“哦”了一聲,慈笑道:
  “孩子,你別胡說,娘是這里的堡主,在三個月前,叫蘇姑娘把娘接來的,据蔡姑娘說,這里堡主還是你爹的多年故交。”
  畢玉麟道:
  “娘!你見過堡主了?
  宗氏搖搖頭道:
  “沒有,堡主新近才啟關的,娘還沒見過,唉,娘到了這里,真給蔡姑娘添了不少麻煩,把我當作客人一般看待,撥了一個丫環伺候不算,還要勞動蘇姑娘,娘真是過意不去,孩子,你還不謝謝這位蘇姑娘?”
  蘇鳳嬌笑吟吟的道:
  “老太太快別這么說了,堡主怕丫環們服伺不周,才要我來陪你老的,其實我也什么都不懂呢。”
  宗氏道:
  “堡主也真是太客气了。”
  蔡鳳嬌站在一邊,道:
  “老太太和畢少俠已有許久不見,請多談一會,愚姊妹暫且告退。”
  說著和蘇令嬌兩人,一齊退了出去,那使女把宗氏扶到椅上坐定,也自悄悄退下,珠儿上前几步,襝衽下拜,口中說道:
  “侄女段珠儿拜見伯母。”
  宗氏先前只當珠儿也是雙龍堡的人,這時听她口叫“伯母”,不禁怔得一怔,連忙伸手扶住笑道:
  “不敢當,不敢當,姑娘快請起來。”一面朝珠儿從頭到腳看了一眼,朝畢玉麟道:“孩子,這位姑娘是誰?
  畢玉麟道:
  “娘,她叫珠儿,就是大師伯的侄女,和孩儿是結義兄妹。”
  宗氏“啊”了一聲,道:
  “這姑娘是嚴州段家的?唉,你大師伯也失蹤了一十三年啦!”
  畢玉麟道:
  “娘,你已經知道了?”
  宗氏點頭道:
  “唔!娘是听蘇姑娘說的,這里堡主,和你大師伯,你爹當年都是朋友,所以這多年來,也曾派人四出打听,据說目前已經有了眉目……”
  畢玉麟因黃鐘別府的陰魔尚師古,也曾自稱是自己父親的多年舊友,因此听娘說出雙龍堡主又以自己父親的好友自居,并不置信。但听說雙龍堡主對自己父親已經有了眉目,卻不由你不信。因為這話是蘇令嬌告訴母親的,蘇令嬌說出此話,當然是雙龍堡主所授意的,那么雙龍堡主如果不知父親下落,決不會透出此項消息。以此推測,那黑衣人擲給自己的紙條上“欲知爾父下落,可去雙龍堡”之言,證明是千真万确之事。而且自己在江湖上也遇上過不少正邪兩方的著名人物,沒有一個人知道父親下落,何以雙龍堡主會“已有眉目”?那么除非自己父親已落在雙龍堡主手里?想到這里,不由心頭憤激,恨恨地跺了下腳,道:
  “定是如此,這老賊好卑鄙的手段!”
  宗氏眼看愛子忽然有這异常動作,不禁臉露惊奇,問道:
  “咦,孩子,你怎么啦?”
  畢玉麟驀地想起如果自己所料不錯,那么自己雙親,已全落到雙龍堡主手里,連自己也身在虎穴,此事只有徐圖良策,不能和他鬧翻,當然此中內情,眼前也不能和母親直說。心念疾轉,赶忙搖搖頭,掩飾著道:
  “沒什么,孩儿只是想起這几個月,上了傳聞的當,空目奔波,連一點眉目都沒有,沒想到雙龍堡主倒打听出爹的消息來了。”
  說到這里,只見門外匆匆走進一個使女,躬身道:
  “堡主有要事相商,請畢少俠到書房一談。”
  畢玉麟暗暗哼了一聲,回頭以“傳音入密”朝珠儿道:
  “珠妹請留在這里,陪伴我娘,如非万不得已,千万不可動手。”
  珠儿心中一百個不愿意畢大哥一個人去,她只是想著雙龍堡主會唆使四個妖女,對畢大哥使的“美人計”。但听畢大哥的口气,卻要自己照顧他母親!這倒也确有此必要,畢大哥的娘,被雙龍堡主接來,其中自然不怀好意。她心中略一盤算,只好點頭道:
  “畢大哥,你快去,我留在這里,和怕母做伴好了。”
  畢玉麟轉身道:
  “娘,堡主既然有事,孩儿去去就來。”
  宗氏含笑道:
  “孩子,你見了堡主,替娘道謝一聲。”
  畢玉麟答應一聲,掀帘走出。那使女早在門外伺候,一見畢玉麟出來,立即低著頭在前面引路。剛一跨出院落,陡覺一縷勁風,從斜刺里朝手上飛來,伸手一接,竟然輕若無物,依稀好像是一個紙團!
  畢玉麟不禁微微一怔,急忙舉目瞧去,只見左側一叢花樹之間,一條白影,一閃而沒!
  他目光何等犀利,雖在一瞥之間,業已看清那條白影,正是白鳳蘇令嬌,心頭不期大奇,她躲在花叢之間,無緣無故向自己投擲紙團,所為何來?
  心中想道,暗暗把紙團在掌心攤開,低頭一瞧,只見上面用眉筆寫著一行小字:“速即离去,君母自可無恙。”
  字体潦草,顯見書寫之時,心情慌張,十分倉促!
  畢玉麟瞧得暗暗稱奇,白鳳蘇令嬌名列雙龍四嬌,乃是雙龍堡主九爪神龍閻伯修得意女弟子,她這一舉動,豈非大有背師之嫌?
  即使她純出好意,說的也許是真,但自己母親落在人家手中,也斷無离去之理,何況自己父親,可能也在堡中。他心念疾轉,隨手一捏,把紙條搓碎,一面留神堡中進出道路。那知青使女領著自己走的,竟然不是方才走的路徑,只覺轉彎抹角,先前還記得清楚,但穿越過無數房屋,漸漸使人有模糊之感,生似整座雙龍堡的房屋,都按九宮奇門而設。再一仔細辨認,每一院落,形式布置,依稀相同,心知僅憑記憶,也無濟于事,只了作罷。不多一會,行抵書房,畢玉麟昂然直入,只見雙龍堡主獨自坐在一把交椅之上,一眼瞧到畢玉麟走進,立時笑臉相迎,緩緩起身道:
  “小兄弟已經見過令堂了吧?”
  畢玉麟雙目冒火,冷哼道:
  “堡主好卑鄙的手段?”
  雙龍堡主絲毫不以為忤,手捋花白長髯,含笑道:
  “小兄弟既然見過令堂,當知老夫并無惡意。”
  畢玉麟傲然在他對面椅上坐下,冷冷笑道:
  “堡主設計將家母劫持,難道還是善意不成?”
  雙龍堡主微笑道:
  “小兄弟毋須意气用事,老夫和令尊,也算得是多年友好……”
  畢玉麟仰天一聲敞笑道:
  “畢某在黃鐘別府之時,陰魔尚師古也曾如此說過,堡主不必繞什圈子,有話不妨明說。”
  雙龍堡主濃哼一聲道:
  “尚師古豈可和老夫相提并論?小兄弟既不見信,不談也罷,只是小兄弟前日在朝真洞取出的“洞元記內篇”,是一本假的,想來真經已為小兄弟所為,老夫但求相借一觀,別無他意。”
  畢玉麟早已料到此著,故作惊容道:
  “你說那是假的,在下并未瞧到洞內還有什么真經?”
  雙龍堡主陰笑道:
  “小兄弟自稱天門門下,老夫面前,何用故作推托?”
  畢玉麟心中暗暗一震,依然鎮定的道:
  “不錯,在下在雙龍堡石室,得蒙恩師收列門牆,自然是天門門下,至于“洞元記內篇”,在下當日已親手交与堡主,洞中并無第二冊,信不信在下不欲置辯。”
  雙龍堡主陰沉目光,一瞬不瞬的盯在畢玉麟臉上,口中故意味深長地桀桀兩聲怪笑,繼續陰惻惻說道:
  “數日之前,小兄弟在李家橋連使絕學,如說不是從“洞元記”內篇上傳來,只怕無人能夠置信吧?”
  畢玉麟听得恍然大悟,原來那晚那個蒙面人,竟是雙龍堡主,心中想著,面上卻力持鎮定,冷笑道:
  “原來堡主劫持家母之后,又把在下設計引來,就是為了“洞元記內篇”,那么堡主只怕白費心机。”
  雙龍堡主兩道凌歷陰森的目光,始終在畢玉麟臉上溜來轉去,聞言溫和一笑,平靜的道:
  “老夫請小兄弟前來商談,倒也并不是專為老夫自己打算,小兄弟既是天門派傳人,自不能僅練下冊,老夫之意,愿以上冊和小兄弟交換一閱,所謂合則兩利,對小兄弟來言,也不無好處,何況老夫還另有一件和小兄弟切身有關的重要之事,一并奉告。”
  他這一句話,顯然比什么都來得厲害,畢玉麟心頭驟然一緊,暗想:他說的另一件和自己切身有關的重要之事,自然是指自己父親而言,那么蘇令嬌告訴母親,說自己父親已有眉目之言,果非虛語!他心頭一陣激動,雙目神光暴射,抬頭道:
  “堡主可否說說在下切身有關之事?
  雙龍堡主微微一笑道:
  “小兄弟背母离鄉,所為何來?嘿嘿,老夫方才已經說過,令尊和老夫原是舊識,因多年未見,只道他在家納福,后來听小兄弟說起,才知令尊竟然失蹤多年……”
  畢玉麟肚中暗暗哼道:
  “你這話鬼才相信!”
  雙龍堡主繼續說道:說來慚愧,老夫當日心切獨得秘笈,把小兄弟推入石室,事后深悔愧對故人,但石門已閉,無法再啟,后來忽听小兄弟在江湖出現,老夫彌覺欣慰……”
  畢玉麟冷冷地道:
  “已往之事,堡主不說也罷!
  雙龍堡主道:
  “小兄弟雖不見責,老夫總覺于心不安,因此為了協助完成小兄弟孝思,特地派出多人,四處尋找令尊下落……”
  畢玉麟再也忍耐不住,急急問道:
  “堡主可有眉目?”雙龍堡主臉上露出為難神色,緩緩說道:
  “令尊下落,雖然已有眉目,只是憑小兄弟那晚和老夫動手的招法而論,雖然威力极強,但并不是找不出破綻來,推其原因,自然是小兄弟雖得天門絕學,但總究未窺全豹,沒有練過上冊所致。”
  令尊身在何處,目前奉告,對小兄弟還并非所宜,老夫之意,小兄弟不妨在雙龍堡住上些時候,對‘洞元記外篇’,加以研練,才能救出令尊,小兄弟還請三思。”
  畢玉麟听得將信將疑,抬頭道:
  “听堡主口气,家父似乎被人所困?”
  雙龍堡主頷首道:
  “此人武功莫測,就是老夫也難有制胜把握。”
  畢玉麟气憤填胸的道:
  “此人到底是誰?”
  雙龍堡主皺皺濃眉,溫慰道:
  “小兄弟如肯交換,只要練成上冊武功,老夫自會告知。”
  畢玉麟雖覺對方言詞,不無可疑,其中定有蹊蹺,但窺其用意,無非志在“洞無記內篇”。要是真把內篇獻出,雙龍堡主無异如虎添翼,江湖上定然殺孽大增,更無人能制;要是不獻出內篇,事關自己父親下落,豈不抱恨終身?他心念閃電急轉,忽然劍眉一剔,抬頭道:
  “在下也不妨實言相告,此次遠上雙龍堡,雖因几日之前堡主僑裝蒙面人,告以欲知家父,可來雙龍堡,但即使堡主不說,在下也非來貴堡不可,堡主該知在下來意嗎?”
  雙龍堡主微微一訝,捋須道:
  “這個老夫倒還想不出來。”
  畢玉麟臉容一正,凜然道:
  “在下身為天門弟子,堡主得到的‘洞元記外篇’,乃在下師門之物,在下自得向堡主索還,此其一。先師被囚雙龍堡,雖系自震銀針而死,但可說是堡主所害,身為人徒,師仇豈容不報?”
  雙龍堡主容色微變,接著大笑道:
  “小兄弟目前是否改變初衷呢?”
  畢玉麟星目含光,冷冷的道:
  “目前不僅家母已落在堡主手里,可能家父也在雙龍堡中……”
  他話聲未落,雙龍堡主拂然道:
  “小兄弟怎可如此說法,老夫請來令堂,并無絲毫惡意,至于令尊,确實被一位絕世高手所困,小兄弟日后自知。”
  畢玉麟朗朗一笑,續道:
  “在下考慮之下,事難兩全,是以必須向堡主鄭重聲明,堡主所得‘洞元記外篇’,在下以天門弟子身份,師門之物。必須收回,并不是交換。在下在朝真洞石室,也确實并沒看到‘洞元記內篇’,石洞方圓一丈,除堡主取走石函之外,已空無一物,當時在下只在石壁上找到一首天門派上乘內功口訣‘鴻鉤真訣’……”
  “鴻鈞真訣!”雙龍堡主目射奇光,遲疑地問道:
  “小兄弟難道真沒找到‘內篇’?”
  他敢情瞧著畢玉麟侃侃而言,似乎不像有假,心中感到困惑,同時他那天也确曾親目所見朝真洞石室之內,四周全是石室,除了石案上放著一個石函,已無他物,不禁也有些相信。畢玉麟眼看雙龍堡主已有信意,不由臉色一正,續道:
  “今日之事,在下即使說假,也是無用,在下之意,欲將‘鴻鈞真訣’和堡主作為交換家父的條件,堡主意下如何?”
  雙龍堡主眼中陡地射出兩道陰森森的寒光,迅速地瞟了畢玉麟一眼,捋須沉吟道:
  “好,小兄弟,老夫依你,‘洞元記外篇’,歸還天門派,小兄弟的‘鴻鈞真訣’呢,何時可以默寫出來?”
  畢玉麟道:
  “在下當在明日一早交卷。”
  雙龍堡主呵呵笑道:
  “好,好,老夫就在明日一早奉告令尊下落。”
  畢玉麟起身道:
  “那么請堡主派人送在下到后院去。”
  雙龍堡主微笑道:
  “這個自然,小兄弟想必只要老夫說出令尊下落,就要兼程赶去,今晚和令堂團聚,自是人子之常。”
  說著擊了一下手掌,吩咐使女,送畢玉麟回轉后院。珠儿陪著宗氏,早已把自己和畢大哥如何結拜,如何同往天琴峽,畢大哥如何在落山廟負傷,和盤說了出來,直听得宗氏不住的念佛。此刻一見愛子回轉,立即笑著問道:
  “孩子,你見到堡主了,不知他可曾提起你爹的消息?”
  畢玉麟不敢明說,只點點頭道:
  “堡主就是為了爹的消息,要告訴孩儿。”
  宗氏喜得流下淚來,念佛道:
  “阿彌陀佛,堡主真是天大的好人,孩子,他說你爹在那里?”
  畢玉麟心中一陣激動,連忙笑道:
  “他說爹為了研練一种武功,正在一處山中結廬隱修。”
  宗氏連連點點頭道:
  “你爹就是嗜武如命,為了練功時常廢寢忘食,唉,他也不想想這多年來,娘一直提心吊膽,苦苦撐持……”
  她說到后來,忍不住淚流滿頰,咽不成聲。畢玉麟沒想到自己一句話,會引起娘的傷心,不由大吃一惊,一時不知如何勸慰才好。珠儿連忙扶著她,笑道:
  “娘,快別傷心,爹有了消息,你老人家應該高興才對啊。”
  她不知何時,本來叫伯母的,如今改了口了。宗氏一邊拭淚,一邊笑道:
  “娘只是忍不住流下淚來,唔,孩子,你得赶快去找你爹去。”
  畢玉麟不敢多說,只是唯唯應是。晚餐之后,宗氏先行睡了。珠儿悄悄問起雙龍堡主談話的情形。畢玉麟愁結眉心,把日間經過,詳細說了一遍。珠儿凝眸道:
  “畢大哥,你真打算把‘鴻鉤真气’默寫給他?”
  畢玉麟道: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珠儿一雙溜溜眼珠,一陣亂轉,忽然“唔”的輕笑一聲,湊到畢玉麟耳邊,低低的道:
  “畢大哥,你不會寫假的給他?”
  畢玉麟搖搖頭道:
  “不成,這老賊武學深湛,我胡亂寫給他,必會被他識破。”
  珠儿挑著眉毛,咕咕的笑道:
  “天門派的武學,當今之世,只有你一人知道了,你愛怎樣寫,就怎樣寫,難道還有誰會認得出真假來?”
  你只要把真訣中的文句,顛倒竄改,寫得似是而非,三句真話,夾上一句假話,逢到練功緊要之處,給他增增減減,老賊再机靈,也決瞧不出來。”
  畢玉麟沉吟道:
  “這樣自然可以,只是娘……”
  珠儿道:
  “就是因為娘在雙龍堡,我猜老賊一定認為你不敢有假,即使他照著練習,發現是假的,因為真訣在你肚中,也不敢對娘怎樣?我們盡可先赶去把爹救出了再另行設法。”
  畢玉麟听她說得雖是有理,但總覺不妥,只是沉吟不語。珠儿笑著推了他一把,道:
  “畢大哥,我想目前咱們只有這樣辦,才分得出手來,如想接娘离開雙龍堡,只怕比登天還難,你快去想想真訣如何寫法,才是正經。”
  畢玉麟實在感到傍惶無計,不由暗暗歎息,要是万里飄万老前輩沒死,他老人家定會想得出兩全之策!
  他心中零亂如麻,緩步踱出庭前,一會儿盤算如何赶去接出父親,如何才能使母親离開雙龍堡!
  一會儿又默想如何寫改‘鴻鈞真訣’,何處可以改靜為動,求增反減,何處可以顛倒詞句,似是而非。邊走邊想,兀自拿不定主意,忽听身側不遠處,花枝輕微搖動,心中一惊,霍然抬頭,低喝道:
  “是什么人!”
  喝聲才出,只見花叢中枝葉一分,露出半個人影!
  畢玉麟一看正是四嬌中的白鳳蘇令嬌,她黛眉輕蹙,妙目圓睜,焦急之中帶著一份笑意,笑意中又帶一份嬌羞,輕輕向自己招了招手!
  這下可把畢玉麟瞧得一呆,正想開口,問問對方究是何意?
  蘇令嬌突然搖搖手,意似叫他不可出聲,一面又打著手勢,焦急地招了几下。畢玉麟因她下午暗丟紙團,叫自己“速急离去”,此刻又躲在花叢之間,向自己招手,一時不禁大為躊躇,不知自己該不該過去?心念轉動,這就以傳音入密,問道:
  “蘇姑娘可是有什重要之事,和在下說嗎?”
  蘇令嬌粉靨發赧,微微點了點頭。畢玉麟暗想她甘冒大不諱,和自己送信,可能有什么要緊之事,雖覺瓜李有嫌,但也無法顧得許多,略一遲疑,便舉步朝花叢中走入,輕聲道:
  “姑娘要在下前來,不知有何見教嗎?”
  蘇令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嬌羞不胜,欲言又止,舉手輕輕扯了一下畢玉麟衣角,自己立即蹲下身去。畢玉麟知她怕被人發現,要自己也蹲下身去,當下只好跟著蹲下。這么一來,兩個身子頓時隱入花叢之中,畢玉麟但覺自己和她相距不及一尺,陣陣如蘭气息,隱隱可聞,心頭不禁怦然一動!
  白鳳蘇令嬌待他蹲下之后,又輕扯了他一下衣袖,纖纖玉指在沙地上寫道:
  “我不擅傳音之術,改以指代言,你看得清楚嗎?”
  畢玉麟點點頭,仍以“傳音入密”說道:
  “姑娘請寫,在下看得清楚,”
  蘇令嬌回眼瞧了他一下,脹紅著臉,寫道:
  “我自幼在堡中長大,三月前奉命迎接令堂來堡,听令堂述說經過,始知少俠身世,及在幕阜山下酒樓中邂逅少俠,私心竊慕,已非一日。”
  她寫到這里,一顆頭,已經低得不能再低,嬌軀也微微顫動!
  畢玉麟也瞧得俊臉通紅,心頭一陣跳動,但忽然之間,想起珠儿說過雙龍堡主要使美人計之言,不期暗生警惕。蘇令嬌繼續寫道:
  “堡主不知何故,對少俠极表重視,曾派出堡中高手,搜求少俠行蹤,不想少俠果然自己送上門來。我自知和你站在敵對地位,欲助無能,我不會忘負師恩,背叛師門,少俠也決不會歸附雙龍堡。堡主為人順生逆死,听大姊的口气,堡主對少俠似別有企因,這企圖在未達成以前,雖不致遽爾下手,也終非拔除不可。我不忍眼看少俠身罹危机,才甘冒不諱,向少俠示警,以我猜測,只要少俠火速离開此地,令堂反會安全。畢少俠,我蘇令嬌不顧羞恥,向你傾出一片真情,摯意務望少俠能以誠相看,早离此地,今堂我會以母相事,如有半點差池當一死相酬。寫到這里,驀然抬起頭來,一雙明媚秀目,滿蘊淚水,順腮滾落!
  畢玉麟沒想到她會對自己真情流露,明白示愛,心神不期一震,忙道:
  “在下和姑娘萍水相逢,承蒙如此關照,深情厚意,在下万分感激,只是听姑娘口气,似乎也不知在下和雙龍堡主之間的恩怨過節。”
  蘇令嬌仰臉瞧著他,點了點頭。畢玉麟仍以“傳音入密”簡扼向她說出經過情形。蘇令嬌用指在地上寫道:
  “照少俠如此說來,難道真要將師門真訣,抄与堡主?”
  畢玉麟心頭一震,立時警覺,不假思索的點頭道:
  “在下實逼此處,為求家母安全,和家父下落,只好如此。”
  蘇令嬌目中忽然露出猶豫,低頭寫道:
  “我雖是堡主門下,但平日耳濡目染,眼看堡主殘殺無辜,心中每感不安,身在堡中,自問良知未泯,尚能分清善惡。果如少俠所言,把真訣抄出,只怕此后武林,將成一片血腥,我雖立誓不背叛師門,終覺少俠此舉,值得考慮。”
  畢玉麟搖搖頭,沒有作聲。蘇令嬌蘭心惠質,自然瞧得出畢玉麟對自己似乎并不深信,不由柳眉深鎖,目含幽怨的幽幽一歎,寫道:
  “蘇令嬌剖心示愛,少俠對我,似未深信,這點蘇令嬌也無法表白,少俠日后自知,如今之計,蘇令嬌仍欲為君借著代籌!
  少俠師門真訣,天下得知真偽者唯少俠一人,其中斟酌輕重,不妨略為增減,堡主一時自然無法辯出真偽。少俠明日得到令尊下落,宜先設法營救,只要少俠离開此地,堡主即使發現有假,令堂也仍可無事,日后徐圖營救不遲。明月在天,花前一諾,蘇令嬌誓以一死酬知己,決不有負少俠。”
  她寫到這里,一雙含著瑩瑩淚光的秋彼,似怨似愛,射出万縷情絲,注著畢玉麟凄楚地一笑,突然身子一側,閃電朝花叢中閃去!
  脂香猶在,人影倏分!
  一時把畢玉麟呆在當地,這一段花下示愛、無聲對自,弄不清是真是假,是白鳳蘇令嬌對自己痴情獨鐘?還是雙龍堡主故意相試?
  “畢大哥!”院前傳來珠儿低低的叫聲,把畢玉麟從夢幻中惊醒,立即長身一掠,從花叢中閃出,低聲道:
  “我在這里。”珠儿飛也似的跑了過來,埋怨道:
  “畢大哥,你到那里去了,害我找得好久。”
  畢玉麟俊臉微微一紅,笑道:
  “我就坐在這里,沒有動過。”
  珠儿不疑有他,湊近身邊,仰著臉輕聲問道:
  “你想好了沒有?”
  畢玉麟點點頭道:
  “我們進去吧!”
  珠儿幽幽的道:
  “我只是不放心你,才出來瞧瞧,使女已替你准備好了筆硯紙張,就在你房中我不進去了,今晚我和娘睡在一起。”
  畢玉麟听她叫娘叫得挺親切,不由朝她微微一笑,珠儿粉臉驟然紅暈,輕啐一口,很快往里間跑去。畢玉麟跨進房中,慎重考慮,覺得白鳳蘇令嬌說的,和珠儿見解相同,除此之外,實在也想不出什么辦法。當下掩上房門,在案頭坐定,隨手剔亮燈燭,心中把‘鴻鈞真訣’,默默背誦了一遍,然后逐句推敲,仔細參研,何處可以竄改,何處可以顛倒,想了一陣,才研墨拂紙,捉筆書寫。
  他自幼熟讀經史,把自己增加的句子,力求古奧,一篇真訣,足足費了一個更次,才算書寫完畢,自己從頭至尾,看了一遍,覺得并無破綻,輕輕摺好,收入怀中,然后熄燈上床。第二天早晨,畢玉麟盥洗完畢,仍由使女煩路,跨入書房,雙龍堡主已在書房中等候,离他身邊不遠的案上,還放著一柄長劍,赫然是自己在武當遺失的屠龍劍,那黃絹冊子,也正是“洞元記外篇”,心中方自一怔!
  雙龍堡主呵呵一笑,起身道:
  “小兄弟這柄長劍,是老夫門下從夜鷹杜天九身上拿來,小兄弟此去營救令尊,大敵當前,用劍的机會較多,請先把此劍收了。”
  至于這冊“洞元記外篇”,小兄弟身為天門弟子,自有收回師門秘笈之權,老夫答應了小兄弟,言出如山,自應奉還。不過……小兄弟要去之處,頗多凶險,惡斗自是難免,帶在身邊,似有未便,老夫當為暫時保管,只是此事全由小兄弟自己斟酌,老夫不便作主。畢玉麟沒想到他會如此慷慨,真把“洞元記外篇”還給自己,心中暗自盤算,自己母親一時無法出得雙龍堡,自然只好仍留虎窟之中,如果自己急急把“外篇”取走,豈非顯示自己默寫的“鴻鉤真訣”有假?
  而且听他口气雖然故示大方,把“外篇”放置案上,但仍有代為保管之言,可見并非真心歸還,只是對自己的一种試探而已,自己何不將計就計,以堅其信?心念轉動,緩緩走近案前,伸手取過屠龍劍佩好,一面拱拱手道:
  “蒙堡主替在下追回失劍,先行謝過,在下心切家父安危,既然堡主認為此去惡斗在所難免,身怀秘笈,万一失落,豈非愧對師門?堡主允予暫作保管,自是最好不過,在下之意,此行如能救出家父,當再上貴堡,向堡主拜領,目前仍請堡主收起為宜。雙龍堡主掀髯大笑道:
  “小兄弟寄存之物,隨時都可取去。”
  畢玉麟也在此時,從怀中取出寫好的“鴻鉤真訣”,雙手遞過,說道:
  “‘鴻鈞真訣’在下當日身困石室,只是匆匆默記,已經全寫在這里,請堡主過目。”
  雙龍堡主目露喜色,從畢玉麟手上接過,看了几行,只覺真訣言詞古奧,每段文義,都難以索解,和“外篇”所載“雙龍玄功”歌詞,頗相近似,料知不假。暗想:憑自己已練就“雙龍玄功”,“鴻鈞真訣”乃是更進一層的上乘武學,只要慢謾參研,必能推詳透澈。十余年心愿,一旦得償,不由得心花怒放!
  當下依然把紙摺好,籠入袖中,一面含笑從案上取過那封密柬,面色凝重,交到畢玉麟手上,說道:
  “令尊被囚之處,乃是一位极世凶人,武功高不可測,老夫原想小兄弟在堡中住上些時候,先把“洞元記外篇”所載武功,加以溫習,者夫也許可從旁指點一二,始為万全之策。無奈小兄弟心急如箭,刻不容緩,事關令尊安危,老夫自難阻止。抑且北山會期已近,五大門派,雖未必在老夫眼里,但也不能低估,老夫無暇分身,實是遺憾,小兄弟此去,只宜智取,不可力敵,能把令尊營救出來,自然是好,否則千万不可操之過急。”
  他目光之中,流露出無比關切,語聲沉緩,說來极是誠懇,好像和屠龍劍客真是多年故交一般,殷殷叮嚀!
  畢玉麟听得不禁大疑暗忖:難道雙龍堡主對自己當真并無惡意不成?他越想越疑,手上接著那封密柬,忍不住抬頭問道:
  “家父究在何處,囚禁家父的究是何人?還望堡主明白見示才好。”
  雙龍堡主目光何等犀利,看在眼里,故意微喟一聲,語气溫和的道:
  “小兄弟要問的話,老夫全已寫在這封密柬之上,只是對方實在是個极為難惹的魔頭,老夫并非故弄玄虛,消息如有泄漏,對小兄弟有害無益……”
  畢玉麟雙目精光暴射,厲聲道:
  “這人囚禁家父一十三年,此仇不報,在為人子,在下不信他會是三頭六臂之人,不叫他嘗嘗厲害,就不算是天門門下了!”
  雙龍堡主臉上,飛過了一絲陰笑,但故意裝出關切的神色,點點頭道:
  “憑小兄弟的武功,自然去得,但總以小心為宜……”他說到這里,微微一頓,又道:
  “這封密柬,小兄弟要到了江宁府,才能開視,老夫預祝你馬到成功,至于報仇之事,最好還是徐容后圖,令堂住在這里,閻伯修決不敢有半點簡慢之處,小兄弟只管放心。”
  畢玉麟見他如此說法,只好把密柬收入怀中,一面拱拱手道:
  “堡主言重,在下心急如焚,就此告辭。”
  雙龍堡主含笑道:
  “小兄弟既然急于要走,恕老夫不送。”
  話聲剛落,門帘掀處,珠儿已由使女領著走入,偏頭問道:
  “畢大哥,我們是不是現在就走?”
  畢玉麟惊奇的道:
  “娘已經知道了嗎?”
  珠儿點頭道:
  “娘听蘇姑娘說的,都知道了,她老人家不放心,才催我來的,和你一起去咯!”
  畢玉麟心頭不禁疑念叢生,但臉上卻絲毫不露,點頭應好,當下就和珠儿兩人,向雙龍堡主作別。走出雙龍堡,兩人腳下加緊,一口气奔出四五里路。畢玉麟再也忍耐不住,四顧無人,急急從怀中取出密束,打開一瞧,不由臉色大變,將信將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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