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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徐少華慌忙一躍下馬,走到老化子身邊,俯下身去問道:
  “老丈,你可是負了傷嗎?”
  那老化子兩眼神光已失,只是張口喘气,但听了徐少華的話,雙眼眨動,忽然間有了神光。
  他盯著徐少華只看了一眼,凝聚的一點眼神又漸漸散去,張了張口,似乎要想說話!
  徐少華俯著他耳朵問道:
  “老丈,你傷在哪里?”
  老化子吃力的抬起右手,顫巍巍指了指他胸口,口中用力迸出:“拜托……”
  底下的話,已經模糊不清,几乎气若游絲!
  徐少華不知他“拜托”自己什么?他既然指著胸口,可能傷在胸口了,這就迅快的解開他大褂。
  這一瞧,不由看得徐少華目皆欲裂!
  原來這老化子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胸口,赫然印著一個色呈紫黑的手掌!
  這掌印几乎和害死爹的掌印极為相似!
  “黑沙掌”!
  他心頭不禁一陣激動,暗道:
  “難道殺害這位老化子的人,竟會和殺害爹的是同一個凶手不成?”
  就在他一楞之際,猛然看到從老化子怀中跌落一片手掌大的牛皮夾子,里面夾了一頁對折發黃的紙張,隨手取出,打了開來,紙上畫有一個一手舉天,一手平推的人形,寫著“擎天第三式”五個楷書,和十几行小字,字行之間,還有繩頭大的朱字,好象是一式掌譜。
  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徐少華把紙張依舊折好,放入皮夾之中,心想“他拜托自己,莫非是這個皮夾了?”心念一轉,又俯下頭去,問道:
  “老丈,你托在下……”
  話未說完,目光一注,發現老化子雙目已闔,臉如死灰,敢情已經咽气了!心中不由一陣猶豫:“他拜托自己,當然不會是要自己看他傷勢,他指的一定是怀中這個牛皮夾子了,因為里面記載的是一式武功。那么他拜托自己應該是把這個夾子送給什么人,但他只說了。拜托,兩個字,底下的話,就沒有說得出來,自己該怎么辦呢?”
  但繼而一想:“老化子不顧重傷將死,拼著最后一口气,拜托自己,可見這一式武功,必是秘傳絕技無疑,自己受他重托,不如先收下了,慢慢再查訪他有沒有后人,再作道理。”
  當下就把牛皮夾子收入怀中,心想:“他已經咽了气,自己要不要替他掩埋呢?”
  “不,自己若是給他掩埋了,就再也不知道他是誰了,不如讓他躺臥在這里,只要有人認識他,自會傳說開去,什么人中了‘黑沙掌’,自己就可以知道他是誰了。”
  這么一想,索性連大褂也不再替他掩上,好讓過路的人看到他胸口掌印,就會很快的傳開去了。
  當下朝老化子抱抱拳道:
  “老丈,在下不知你是誰?只好把你遺骸留在這里,讓大家看了傳開去,只有這個辦法可行,清老丈在天之靈,恕我不能替你老埋葬,至于你老的仇人,只要和爹是一個凶手,在下一定會替你報仇的。”
  說完,就回身上馬,疾馳而去。
  這天,他急著赶路,好在從碾庄往駱馬湖是一條大路,可以縱馬急馳,只有中午在路旁打了個尖,傍晚時分,就赶到駱馬湖了。
  駱馬湖杜家,可是大族。
  太极名宿杜浩然在江湖上名頭极響,年逾八旬,紅臉銀髯,因他髯長垂胸,大家都稱他杜髯翁。
  徐少華的姑母已經去世多年,孫子、玄孫、四代同堂,各有事業。
  杜髯翁不愿意在家納福,當老大爺,卻在駱馬湖起了一座別庄,門前遍植楊柳,號為“煙柳小筑”除了伺候他的老管家杜福,還有几個門人,以傳授太极拳劍為樂。
  煙柳小筑,徐少華自然很熟,他馳到湖邊,就沿著石板路,在綠楊濃陰中一直到得門口。
  在石板路上騎馬而行,得得蹄聲,就特別顯得響亮,因此他剛到門口,杜福早已听到馬蹄聲。
  兩扇漆得可以鑒人的黑漆大門呀然開啟,杜福就迎了出來。他原是杜髯翁的書童,如今也七十開外的人了。他一生跟著主人練拳,看起來腰骨挺得筆直,一點沒有老態,差不多只有五十出頭。
  徐少華看到杜福,連忙一躍下馬,拱拱手道:
  “福老爹,你好。”
  杜福目光炯炯的看著徐少華,問道:
  “徐少爺,你臉色不對,是不是太累了,快到里面休息。”
  徐少華問道:
  “姑爹是不是在書房里靜坐?”
  杜福道:
  “老主人到云龍山庄去,還沒有回來,前天著人捎來口信……”
  徐少華沒待他說下去,急著問道:
  “姑爹去了哪里?”
  “徐少爺有什么急事嗎?”杜福打量著他,接下去道:
  “老主人是鳳尾幫的黑面龍王賀幫主堅邀他到洪澤湖作客去了。”
  徐少華站停下來道:
  “那我就不打扰了。”
  杜福問道:
  “徐少爺到底有什么急事,天都快黑了……”
  徐少華黯然道:
  “爹死了……”
  杜福猛地一楞,急急問道:
  “徐少爺,你說什么?”
  徐少華道:
  “我爹死在仇人‘黑沙掌’下,連庄院都被毀于火,我才赶來找姑爹的。”
  杜福呆住了,江淮大俠死在仇人‘黑沙掌’下,連云龍山庄都被人放火燒了,江湖上會有這樣膽大妄為的人?一面問道: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
  徐少華道:
  “就是前晚的事。”
  杜福道:
  “徐少爺,就是身遭大故,也要節哀順變,今晚天色已經這么晚了,就在這里住宿一宵再走不遲,”
  徐少華心道:
  “今晚赶了路,明天中午也是要找宿頭的?不如就在這里住宿,明日一早再赶路的好。這就點頭道:
  “如此也好,只是太麻煩福老爹了。”
  杜福笑道:
  “徐少爺這話就不對了,你和老主人是至親,還客气什么?快到里面坐,馬匹就拴在這里好了,我會叫人照料的。”
  他引著徐少華來至杜髯翁的書房,回出身去,打了一盆臉水送上,說道:
  “徐少爺先洗把臉。”
  徐少華洗過臉。
  杜福就沏了盞茶送上,含笑道:
  “我已經關照廚房,給徐少爺做几個拿手的菜送來。”
  徐少華知道姑爹平日精干飲食,煙柳小筑廚子手藝,是极有名的,當下說道:
  “福老爹,要他們不用費事,隨便的家常便飯就好。”
  杜福道:
  “徐少爺,這你不用管,他們會做的,哦,舅老爺過世,你是不是還要赶去揚州,找宋掌門人?”
  徐少華道:
  “我因姑爹住在駱馬湖,較為近便,所以先到這里來,再去揚州。”
  杜福含笑道:
  “這么說,徐少爺只要去一趟洪澤湖,就不用再赶到揚州去了?”
  徐少華道:
  “怎么?宋師伯也在洪澤湖嗎?”
  “正是。”杜福連連點頭道:
  “是給老主人捎信來的人說的,好像還有几個掌門人,都被邀上洪澤湖去了。”
  徐少華忖道:
  “那是形意、六合、武功三派的掌門人了。”
  說話之時,天色已經漸漸昏暗下來。
  杜福點上了燈,過沒多久,兩名小廝提著食盒走入,在書房外面的起居室中擺好碗筷,端出萊看來。
  杜福忙道:
  “徐少爺請用飯了。”
  菜肴雖然只有五式,也都是家常飯菜,但卻十分精致可口,徐少華一連吃了三碗飯。
  杜福還要給他再添,徐少華連忙搖手道:
  “福老爹,夠了,我已經吃飽了。”
  杜福笑道:
  “徐少爺,你是武林世家出身,還是斯文了些,我在你的年紀,哈,每餐最少也得吃上五六碗。有一次,我和鄰居的王大虎比吃飯,他一口气吃了十三碗,我吃到十一碗半,就再也裝不下去,王大虎現在也抖起來了,就在洪澤湖鳳尾幫當上了副總管,比老漢有出息得多了!”
  忽然“哦”了一聲,又道:
  “徐少爺到鳳尾幫去,一定可以見到他的,他和我是小時候的磕頭弟兄,他比我小了五歲,我還是他的老哥哥,少爺跟他提起老漢,他一定還會記得。”
  徐少華道:
  “我見到他,一定會替福老爹問候他的。”
  杜福道:
  “謝謝徐少爺。”
  他把書房右側一間客房收拾停當,說道:
  “徐少爺,你明天還要赶路,早些去休息吧!”
  說完,就轉身退出,隨手帶上了門。
  這一晚徐少華睡得很好,第二天一朝,起身開出門去,杜福早已給他備好了早點。
  徐少華吃過早點,向杜福再三致謝。离開駱馬湖,由宿遷一路南行,上燈時候,就赶到臨河。
  這里只是一個小鎮,但卻有一家叫做碧梧園的茶館,兼賣酒菜,后面也有几間客房,乃是鳳尾幫招待來往過客之所。
  這是杜福告訴他的,要他找錢帳房,說明來意,自會給他准備船只。
  天色已經昏黑,徐少華放緩馬匹,沿著一條小街行去,這時小街上几家店舖,差不多十有七八上了牌門板,只有零零落落的燈火。
  碧梧茶園是在大街南首,快到底了,這時候門口挂著兩盞風燈,一盞寫著“茶”字,一盞寫著“酒”字。
  樓下几乎已經沒有茶客,但樓上卻燈火通明,人聲嘈雜,原來樓上乃是賭場,呼喊喝雉,极為熱鬧。
  徐少華馳近茶館門首,剛跨下馬鞍。
  就有一名青衣漢子走了過來,朝徐少華身上打量了一眼,問道:
  “朋友是從哪里來的?”
  徐少華看他歪著頭,吊而郎當的模樣,分明是個地痞,心頭不覺有气,反問道:
  “你是碧梧茶館的人?”
  那青衣漢子道:
  “不錯,我問你是哪里來的?”
  徐少華道:
  “我是喝茶來的,你管我從哪里來?”
  青衣漢子擋在前面,冷冷的道:
  “朋友不交代來歷,咱們茶館恕不招待。”
  徐少華心中暗道:
  “賀怕怕為人正直,領導鳳尾幫,在江湖上聲名久著,沒有人把他看作黑道人物,他底下的人,怎么會是這些地痞混混?一面冷笑一聲道:
  “這是你說的。”
  青衣漢子道:
  “當然是大爺說的。”
  “好!”徐少華道:
  “我是找錢帳房來的,朋友該給我去通報一聲了吧?”
  青衣漢子哈的笑出聲來,輕蔑的道:
  “好小子,你從哪里听來錢帳房三個字?錢老爺子會認識你……”
  徐少華听他叫自己“小子”,心頭不由大怒,喝道:
  “你敢……”
  底下的話還沒出口,只听有人接口道:
  “這個瞎了眼睛的東西,該打!”
  話聲入耳,徐少華突覺右手執著的馬鞭被人從手上奪了過去,人影一閃,啪啪兩聲,皮鞭已經抽在青衣漢子的頭臉上。
  那青衣漢子冷不防被人沒頭沒腦的抽了兩皮鞭,痛得怪叫一聲,往后躍退,一手掩著頭頸,厲喝道:
  “好小子,你敢到碧梧茶館來撒野,來呀……”
  他根本沒看清人影,只當出手的是徐少華。
  徐少華先前也沒看清楚這人是誰?
  直到那青衣漢子挨打后躍,那人才回過臉來,笑道:
  “徐大哥,你沒有想到會是我吧?”
  原來他就是在碾庄飯館沒錢付帳的史元!
  徐少華喜道:
  “原來是史兄……”
  那青衣漢子這一嚷,從茶館里立時涌出七八個漢子來,有人喝道:
  “什么人吃了豹子膽,敢到這里來惹事?”
  青衣漢子伸手一指,忽然看到有兩個人,而且史元手中拿著皮鞭,這就說道:
  “就是這兩個小雜种!”
  “好哇,你口出污言,那是要找死了!”
  史元手中長鞭一指,又回頭笑道:
  “徐大哥,你只管站著,我來對付他們這些瞎了眼睛的該死東西!”
  話聲甫落,人影一閃,忽然直欺到先前那個青衣漢子面前,冷聲喝道:
  “我先得教訓你!”
  他身法如電,話說得快,手法更快,長鞭一抖,一下就圈住了青衣漢子的脖子,向右揮出。青衣漢子只覺脖子一緊,兩眼發黑,口中“呃”了一聲,一個人猛向右首一名漢子撞了過去。
  其余几個漢子經青衣漢子指點著說過:“就是這兩個小雜种”,大家立時分頭朝兩人欺來。。
  好個史元,身手奇快,他一出手就用青衣漢子撞向另一個漢子,兩人經這猛力一撞,同時撞倒下去。他一轉身,皮鞭再揚,這回出手又快又重,但听“啪”“啪”連響,又有三個漢子被他皮鞭抽在頭上,痛得“啊唷”出聲。
  另外三個漢子原是朝徐少華欺去的,但腳步堪堪邁出,史元像一陣旋風般已經欺到他們身后,又是一陣“啪”“啪”連響,有的抽中頭頂,有的被抽中脖子,只要挨上一下,就一個個跌倒在地。
  但馬鞭究竟不是鐵棍,這邊三個剛被擊倒,他身后已有人站了起來。
  史元就像背后長著眼睛,你剛剛站起,他身形如同鬼魅,已經欺到你的身邊,人到鞭到,“啪”的一聲,又已抽落。
  八個青衣漢子,誰從地上爬起來,誰的腦袋瓜上就被馬鞭重重的抽中。
  一個人當頭挨上兩三皮鞭,雖然不至送命,但沒有不頭破血流,鼻青眼腫的。
  這些人本是當地的青皮混混,平日欺善怕惡,這一頓皮鞭打得他們忽然聰明起來,只要賴在地上,不爬起來,豈不是就少挨一下嗎?
  因此八個人全都躺在地上,不敢稍動。
  史元一手掄著皮鞭,站在八人中間,朝徐少華展齒一笑,得意的道:
  “這些該死的東西,不給他們一個教訓,他們真以為什么人都好欺侮的呢!”
  只听有人沉聲道:
  “兩位是何方高人,恕錢某招待不周,但也用不著跟這些兄弟們生气。”
  隨著話聲,已從茶館門首走出一個身穿長袍,嘴上留著小胡子的中年人來。
  這人跨出店門,他身后還跟了七八個彪形漢子,雖然手中沒亮出家伙,但每人腰間都佩著扎紅布的單刀,一手按在刀柄上,只差沒有出鞘而已!
  此人才一出現,躺在地上的八個人赶忙爬了起來,朝他圍了上去,七嘴八舌的正待開口。
  那人只擺了下手,八個漢子赶緊分兩邊站開。
  徐少華听他說出“錢某招待不周”的話來,再看气派非凡,敢情就是錢帳房了,心中暗道:
  “一個帳房,居然也有如此气派!”一面抱抱拳道:
  “這位想必就是錢帳房了?”
  錢帳房當地人莫不稱之為“錢老爺子”,可沒有人敢直呼他“錢帳房”的,這也是方才青衣漢子出口不遜的原因之一。
  錢帳房心里縱然不悅,但他一雙眼睛可著實有些眼光,這一眼就看出徐少華不是普通年輕小伙子,口中哈了一聲,說道:
  “在下正是錢有德,兩位如何稱呼,從哪里來的?”
  “在下徐少華,”徐少華拱著手道:
  “從云龍山庄來,要去洪澤湖找賀伯伯的,是駱馬湖的福老爹告訴在下,先來這里找錢帳房,自會給在下准備船只,不想在下一到這里,就引起一場誤會,真是不好意思。”
  錢帳房這下听得連頭皮都發炸了,云龍山庄庄主江淮大俠徐天華,這少年叫徐少華,豈不就是云龍山庄的少庄主?他要去洪澤湖找“賀伯伯”,這賀伯伯豈不就是幫主了?
  這一想,本來還托著下巴的右手,登時垂了下去,本來拉長的臉孔,剎那之間,出現了一副誠惶誠恐的滔笑,連連抱拳道:
  “你是云龍山庄的少庄主,錢有德該死,沒想到徐少庄主會光臨敝地,真是失迎之至,還望徐少庄主恕罪,嘿嘿,恕罪。”
  沒待徐少華回答,倏地回過頭去,臉色一沉,喝道:
  “你們這些不長眼睛的東西,如何會開罪徐少庄主的,還不快去跟徐少庄主賠罪?”
  先前那個青衣漢子听說來人竟是云龍山庄的少庄主,也著了慌,方才自己對他傲慢無禮,出口傷人,若是他告訴了錢老爺子,自己吃不完兜著走,那還得了?一時嚇得面無人色,仆的跪倒地上,以膝行路,連連叩頭道:
  “徐少庄主在上,小的有眼無珠,冒犯虎威,但望少庄主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小的,小的給你叩頭。”
  史元冷笑道:
  “方才我大哥要你通報錢帳房,你不是說錢帳房會認識你臭小子?還要叫你几個同伙一起上,指著大哥和我,說是兩個小雜种,你現在怎么不發橫了呢?”
  錢帳房越听越有气,怒喝道:
  “你真是該死的東西,徐少庄主來了,你竟敢不赶快通報,還口出污言,這要給幫主知道了那還得了,你……真該死!”
  飛起一腳,朝青衣漢子當胸踢去。
  徐少華左手一探,把那青衣漢子一個人提了開去,一面說道:
  “錢帳房,他已經知錯了,以后要他改過也就是了,這是誤會,說過算了。”
  錢帳房是老江湖,他已經說了:“這要給幫主知道了,那還得了。”
  這話明明是說給徐少華听的了,這一腳雖然踢得很猛,他也早就料到徐少華一定會勸止的。如此一來,徐少華當然不會再在幫主面前提起這件事了。
  但他還裝作怒气沖沖的模樣,喝道:
  “今晚若不是看在徐少庄主的金面,你這樣胡作非為,得罪本幫貴客,我非斃了你不可,還不給我快滾!”
  那青衣漢子早已嚇破了膽,听到這個“滾”字,有如皇恩大赦,赶緊爬了起來,忙不迭的往茶館中溜了進去。
  史元撇撇嘴,哼了一聲。
  錢財房又換了一付餡笑,連連拱手道:
  “少庄主的這位貴友,還沒請教如何稱呼?”
  史元沒待徐少華回答,搶著道:
  “我叫史元,我爹也在洪澤湖作客,這次我是和徐大哥一起來的。”
  在洪澤湖作客,那自然是幫主的貴客。
  錢帳房只知道幫主這次從云龍山庄回來,邀請了不少貴賓,到湖上盤桓,他可不清楚貴賓中是些什么人?反正幫主的貴賓,自然都是江湖知名人物了。這就連忙抱拳道:
  “原來是史公子,錢有德失敬之至。”
  說到這里,連忙彎著腰,抬手肅客,說道:
  “徐少庄主、史公子,快請到里面奉茶,請,請。”
  徐少華道:
  “錢帳房請。”
  錢帳房陪著兩人進入茶園,一直進入第二進。
  迎面一排三間,圍著雕欄,院落中放著兩排盆栽花木,頗為清靜。
  錢帳房把兩人讓入中間一問精致客室落坐,立時有一名青衣使女手托銀盤,送上香茗。
  錢帳房坐在下首作陪,含笑道:
  “兩位請用茶,這茶葉是真正黃山云霧茶,還是徽州的茶商特別送給幫主的,一共只有兩斤,幫主說,咱們這里開的是茶園,若是有貴賓來臨,茶園里不可沒有好茶奉客,所以留了一斤在小店里,在下特地吩咐她們沏上來的,兩位試試就知道了。”
  徐少華道:
  “錢帳房太客气了。”
  伸手取起茶盞,喝了一口,只覺人口有些苦,但立即變得滿口清香,還帶著甘甜,令人有潤喉、沁肺,頗為舒暢的感覺。放下茶盞,說道:“果然是好茶。”
  錢帳房陪笑道:“徐少庄主武林世家,好茶喝得多了,自是賞鑒行家,得到徐少庄主的稱許,在下深感榮幸之至。”
  徐少華只覺這人俗不可耐,但也不得不敷衍著道:
  “錢帳房好說。”
  史元也舉起茶盞喝了一口,說道:
  “徐大哥,你喜歡喝茶,我几時叫人送半斤四川的猴茶來,那种茶葉是生在插天峻峰的峭壁上,人是攀不上去的,采茶得由訓練過的猴子去采,連總督進貢給皇帝老子,一年也不過七八兩。我爹也喜歡喝茶,有人送了爹一斤,我喝過一次,茶一進口,就有一縷濃馥的香味,直透心脾,比這黃山云霧茶還香得多呢!”
  四川總督進貢給皇帝老子,一年不過七八兩,有人孝敬他爹,卻有一斤之多,他爹豈不比皇帝老子還大了?
  錢帳房當然听得出這位史公子的口气,他爹顯然不是尋常人物。這就連連點頭道:
  “史公子說得是,四川猴茶,乃是茶中极品,在下只是听說過,黃山云霧茶,雖然也是上上之選,還可以賣得到,四川猴茶,明定為貢品,那就不是尋常人所能喝得到的。”
  徐少華微微一笑道:
  “多謝史兄,品茗是文人雅士的事,咱們是江湖人,哪有這种閒情逸致?”
  史元道:
  “江湖人為什么不能有閒情逸致?”
  他說話的口气,顯然有些不高興。
  徐少華心中暗道:
  “我和你不同,我有血海深仇在身。”但這話他沒說出口來。
  就在此時,兩名青衣使女已在客廳左首一問擺好杯筷,并肩走入,躬身道:
  “錢老爺子,可以請兩位公子入席了。”
  錢帳房點點頭,站起身,陪笑道:
  “徐少庄主、史公子,兩位遠道責臨,在下無以為敬,命廚下准備了几色粗肴淡酒,稍盡地主之誼,兩位請入席了。”
  徐少華、史元兩人也不再客气,由他陪同入席。兩名青衣使女手執銀壺,替三人面前斟滿了酒。
  錢帳房站起身,舉杯道:
  “徐少庄主、史公子難得光臨,在下敬兩位一杯。”
  徐少華忙道:
  “不敢當,錢帳房快請坐下,在下前來打扰你,應該在下敬你的,只是在下不會喝酒,還請錢帳房原諒。”
  他不是不會喝,而是新遭父喪,哪有喝酒的心情?
  史元跟著道:
  “錢帳房,我也不會喝酒,你自己多喝几杯吧!”
  錢帳房諂笑道:
  “沒關系,兩位那就吃菜吧,來,請,請!”
  碧梧園既是鳳尾幫接待賓客之處,廚司手藝自然不會差到哪里去,端上來的每一盤熱炒都是色香味俱佳,這一頓飯,自是吃得极為舒服。
  飯后,使女又沏上香茗來。
  錢帳房道:
  “敝園一共有八間賓舍,四問單舖,四間雙舖,兩位公子既是一起的,是不是要他們收拾一個雙舖房間,兩張床相對,可以對面講話,還是一人一間,比較清靜?”
  徐少華道:
  “在下隨便,史兄呢?”
  史元臉上一紅,忙道:
  “兄弟在家一人一間睡習慣了,還是一人一間的好。”
  錢帳房就朝一名使女吩咐道:
  “那就東首的兩間好了,快去收拾一下,兩位公子路上鞍馬勞頓,也好早些休息。”
  那使女答應一聲,退了出去。
  不多一回,回身走人躬著身道:
  “錢老爺子,兩位公子的賓舍已經收拾好了。”
  錢帳房立即站起身,陪笑道:
  “兩位公子可以去休息了,在下替兩位帶路。”
  徐少華、史元同時站起,由錢帳房陪同,轉過長廊,來至東首宿舍。這是毗連的兩個房間,收拾得十分干淨。
  錢帳房陪笑道:
  “這里只是敝幫招待來往賓客權宿一宵的,因陋就簡,兩位公子還需要些什么,只管吩咐好了。”
  徐少華道:
  “已經很好了,在下兩人多有打扰,真是不好意思,時間不早,錢帳房請回吧!”
  錢帳房連連說著:“這是應該的。”隨即告退。
  徐少華、史元兩人進入房間。
  史元道:
  “徐大哥,你住這一間,小弟住隔壁一間好了。”
  徐少華道:
  “好吧,史兄要不要坐一回?”
  史元展齒一笑,說道:
  “小弟跟你進來,自然要坐一回,和大哥聊聊的,否則我早就回房去了。”
  青衣使女跟著走入,重新給兩人沏了茶,才行退出。
  史元取起茶盞,托在手上,輕輕喝了一口,抬目道:
  “徐大哥,小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徐少華道:
  “史兄要說什么,只管請說。”
  史元放下茶碗,說道:
  “好,那小弟就直說了。”
  他目光直注徐少華,說道:
  “我們萍水相逢,在我最難堪的時候,只有你幫助我,使我心里十分感激……”
  徐少華笑道:
  “些許小事,史兄還提它作甚?”
  史元道:
  “不,我要說,大哥對我好,我永遠也不會忘記的。”他口气一轉,接著又道:
  “我在家里沒有兄弟姐妹,只有我一個人,你年紀比我大些,所以才叫你徐大哥的,心里自然是想認你做大哥,不知你肯不肯認我這個兄弟?”
  徐少華含笑道:
  “我也沒有兄弟姐妹,如果有史兄這樣一個英俊兄弟,自然愿意的了。”
  史元道:
  “那我叫你徐大哥,你還叫我史兄、史兄的?”
  徐少華看他說得稚气,點著頭,笑道:
  “好,我以后叫你史兄弟好了。”
  史元不依道:
  “不,我叫你大哥,你要叫我兄弟,我們不許再帶上姓。”
  徐少華道:
  “好吧,愚兄就叫你兄弟。”
  “這樣才對!”史元得意一笑,取起茶碗又輕輕喝著,側臉問道:
  “大哥,你到洪澤湖去,有什么事嗎?”
  徐少華道:
  “愚兄是找我姑丈和大師伯兩人去的。”接著又補充道:
  “我姑丈就是杜髯翁,大師伯姓宋,名天壽,是淮揚派的掌門人。”
  史元偏頭問道:
  “你找他們有事?”
  徐少華神色一黯,說道:
  “愚兄是給兩位老人家報訊去的,我爹……死在仇人掌下……”
  史元吃惊道:
  “大哥是說伯父死在仇人掌下,這是最近的事?”
  “就是前天的事。”
  徐少華就把自己和師傅一同回去,師傅無故失蹤,自己赶回云龍山庄,發現爹和庄中四十余口,都已遇害,以及庄院也在轉眼之間,毀于大火,大概說了一遍。
  史元眼珠轉動,惊异的道:
  “這會是什么人下的毒手呢?”
  徐少華切齒道:
  “不知道,但我一定會查得出來的,云龍山庄四十余口血債,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方雪心頭之恨!”
  史元緩緩走到他身邊,說道:
  “大哥,我會幫你的,幫你把仇人找出來,你不會孤單的。”
  徐少華心頭激動,一把握住史元的手,說道:
  “謝謝你,父仇不共戴天,愚兄要手刃親仇,不要有人相助。”
  史元被他握住了手,臉上有些惊怯模樣,但并沒抽回去,說道:
  “大哥要手刃親仇,并沒有錯,但一個人總是人單勢孤,小弟說的幫你,只是從旁相助,何況我們是兄弟了,大哥的事,自然也是小弟的事呀!”
  徐少華握著他的手,搖動著,感激的道: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史元輕輕抽回手去,笑道:
  “本來就是咯!”他忽然望著徐少華說道:
  “大哥,你要、保重身体,明日一早就要起身,還是早些睡吧!”說完轉身住外走去。
  徐少華也因明日一早就要上洪澤湖去,也就熄燈就寢。
  翌日,天色堪堪黎明,徐少華剛披衣起床,一名青衣使女已經端著臉水進來,等他盥洗完畢。
  只听史元的聲音在門口叫道:
  “大哥起來了嗎?”
  徐少華接口道:
  “自然起來了,不過賢弟比我還早。”
  史元一腳跨人,笑道:
  “你不知道呢,錢帳房不但吩咐她們早已給我們准備好了早點,而且連船只也安排好了,只等大哥起來之后,用過早點,就可以上船了。”
  徐少華點著頭道:
  “這位錢帳房真是能干,難怪賀伯伯要派他在這里接待來往的賓客了。”
  “不敢,不敢!”門口出現了錢帳房,一臉諂笑,拱著手道:
  “徐少庄主夸獎,在下愧不敢當,這些小事,都是在下份內之事,徐少庄主見到幫主時,如果能替在下美言几句,在下就感激不盡了。”
  徐少華忙道:
  “在下見到賀伯伯,自然要說:這次多蒙錢帳房招待,到了碧悟園,使人有賓至如歸之感。”
  錢帳房連連拱手道:
  “多謝徐少庄主多多提拔。”
  接著抬手肅客,領著兩人進入起居室。
  落坐之后,兩名青衣使女立即端來一鍋稀飯、四碟小菜和兩籠肉包子,然后替三人裝上稀飯。
  錢帳房道:
  “從這里前去總舵,坐船最快也要一天光景,所以早餐之后,兩位公子就要下船了,這時候動身,大概上燈時分,就可以赶到了。”
  徐少華一怔道:
  “要這許多時間?那么如果不坐船呢?”
  錢帳房笑道:
  “這里只有坐船才可以到達總舵,走陸路,那就更慢了,恐怕要走上三天時間,因為有許多地方都是湖泊,沒有橋梁可渡,只好迂回著繞過去,所以沒有人走陸路的。”
  接著又道:
  “在下已要廚下做好了菜,送到船上去,中午一餐,就要在船上用,只好委屈兩位公子將就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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