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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無頭公案


  那人滿臉皺紋,頦下留了一把花白山羊胡子,那不是假冒云中叟騙去自己布包的干癟老頭,還有誰來,
  他一眼瞧到岳小龍,忙不迭的把頭縮了回去。
  岳小龍驟睹干癟老頭,不覺大喝一聲道:“老賊,你還想逃?”
  雙肩一晃,長身掠起,疾快的朝大樹后面扑去。
  那干癟老頭瞧到岳小龍追來,轉身就跑。岳小龍哪里肯舍,緊緊追了下去。
  干癟老頭低頭徐走,看去跑的不快,但岳小龍不住的提吸真气,還是和他隔了數丈距离,無法追赶得上。
  兩人一前一后,奔了里許光景。
  岳小龍越追越气,大聲喝道:“老賊,你給我站住。”
  干癟老頭果然聞聲停步,回過身來道:“站住就站住,小哥這樣一路窮追我老頭子,到底為了什么?”
  岳小龍功運全身,漸漸逼近,喝道:“昨天假扮在下,從云中叟老前輩那里,騙取先父寄存遺物,也是你了。”
  干癟老頭還在喘息,舉手抹抹汗水,矢口否認道:“沒有,那是沒有的事。”
  岳小龍冷笑道:“那你方才為什么假冒云中叟,騙取在下布包?”
  干癟老頭嘻的笑道:“那是小哥認錯了人。”
  岳小龍怒聲道:“至少你騙走了在下的東西。”
  干癟老頭道:“我叫小哥等在那里,你不是見到秦老儿了么?”
  岳小龍道:“見到了,才知道先父寄存的東西,已經被你騙走。”
  干癟老頭口中“咄”了一聲。
  岳小龍又道:“云中叟老前輩是追你去的,他無緣無故死在舍身崖,大概也是你下的毒手了?”
  干癟老頭臉色一正,道:“小哥怎好亂說,秦老儿和你在屋中說話,我老頭就躲在屋外,可笑他竟會沒瞧到我,匆匆的往外就跑,我卻一直跟在小哥身后。”
  岳小龍自然不肯相信,冷笑道:“你說一直跟在我身后,那就說說我遇到了些什么人?”
  干癟老頭聳聳肩,笑道:“你在橋頭碰上了黑石島的小混混的時候,我還沒過橋哩,后來他打出一蓬蝎尾針,我正想出手,忽見少林和尚赶來,我想他看到有人在云步橋行凶,定然不會袖手,也就樂得偷懶,果然他一記劈空掌,把小混混惊走。接著嶗山道士和八卦門的歐陽磐石,連袂而來,我還站在橋上,直到那小道士說出秦老儿在舍身崖自縊身死,我才比你們先了一步,赶到那里,可歎秦老儿越老越不中用,真會中了人家暗算。”
  岳小龍听他說的不錯,心想:“如此看來,殺害云中叟的凶手,确實另有其人了。”一面抬目問道:“云中叟老前輩的尸体,是你解下來的么?”
  干癟老頭道:“這倒不錯,我老頭赶到之時,秦老儿還吊在樹上,是我給他解下來的。”
  岳小龍道:“你可知凶手是誰?”
  干癟老頭雙手一攤,道:“我老頭看到的,小哥也都看到了,我知道的那會比你多?”
  岳小龍心中暗道:“看來自己再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了。”目注干癟老頭,冷冷說道:“咱們話已經說了不少,還沒說出騙取在下布包,究竟是何居心?”
  干癟老頭道:“老頭子實在是一片好心。”
  岳小龍道:“什么好心?”
  干癟老頭認真的道:“秦老儿那里,已是是非之地,我引開他,原想勸你早些离開。”
  岳小龍暗暗忖道:“他這話倒也不像有假,許多人赶到云步橋,确實似有什么事情。”他想起娘臨行時一再叮囑,江湖遍地都是是非,自己离家外出,千万不可惹事,這就伸手道:“那你把布包還給我吧!”
  干癟老頭點點頭:“東西自然要還給你,只是小哥留在身邊,會有麻煩。”
  岳小龍道:“這個不勞費心。”
  干癟老頭突然低聲道:“那邊有人來了。”
  岳小龍忍不住回頭瞧去,干癟老頭趁机拔腳就跑。
  岳小龍瞧的大怒,口中喝道:“老賊,你往哪里逃?”
  長身掠起,右手一探,朝干癟老頭身后抓去,他家傳武功,原以快速見長,這一抓,當真迅如閃電,眼看手指快要触及干癟老頭后背。
  哪知他上身忽然朝前一顛,無巧不巧,被他讓了開去。
  岳小龍又急又怒,一提真气,身形加速,左手又奇快無比的向他身后抓到。
  要知這回兩人間距离,只不過前后一步之差,岳小龍抓出左手,無論如何都可以夠得上部位,哪知依然僅僅只能手指触到他衣服。
  一前一后追了一段路,那干癟老頭忽然舍了山徑,一頭鑽進林去。岳小龍自然不肯放松,跟在他身后追進松林,就這一晃眼的工夫,已經不見干癟老頭蹤影。
  岳小龍只好停住身子,凝目諦听,他內功已有相當火候,普通數丈之內,稍有動靜,自然瞞不過他的耳朵。這一諦听,果然听到兩丈外“刷”的一聲,原來干癟老頭已從另一個方向逃出林去。
  岳小龍冷嘿一聲,身發如電,一下朝那發音之處追扑過去。果見干癟老頭躡手躡腳的鑽出松林,回頭瞧來,一眼瞧到自己,又拔腳飛跑。
  岳小龍心里有數,這干癟老頭無論身手,只怕高過自己甚多,真要逃走,自己決難追上他,但岳小龍一來是自己千里迢迢,奉命送与云中叟的東西,被對方騙走,二來是少年气盛,縱然明知對方身手,高過自己,豈肯就此罷休?一面提吸真气,飛身急追,口中喝道:“老賊,你就算逃上西天,我也要追到你佛國。”
  干癟老頭邊跑邊道:“小哥,你口口聲聲叫我老頭老賊。就算你爹在世,也不敢對老頭子這般無禮。”
  兩句話的工夫,又一頭朝林中鑽去。
  他敢情路頭极熟,一會鑽進松林,一會又從另一頭鑽出,凡是他鑽行的地方,都有小徑可通,好像在抄著近路。
  這樣你追他跑,前后只不過隔了丈把距离,岳小龍就是迫不上他。兩人翻山越岭,差不多奔行了快有半個時辰,天色逐漸接近黃昏!
  干癟老頭忽然回頭道:“小哥,這里是一拳石,再過去就是有名的亂石穿空,路可不大好走,你小心看清楚了才好。”
  岳小龍怒喝道:“你縱有詭計,姓岳的要是怕了,就不會一路追下來了。”
  干癟老頭嘻的笑道:“老頭叫你小心看清楚,總不是什么坏話吧?”
  話聲一落,身形突然加快,朝前飛掠而去。這一下奇快無比,眨眼之間,倏然隱沒不見。
  岳小龍大吃一惊,急忙縱身追去,但見兩旁亂石如林,好像雜亂的人群,舉目四顧,哪里還有干癟老頭的影子?心中晴想:這老頭一身輕功,果然已經到了登峰造极,只不知他一路把自己引來究竟是何居心?
  突听身側嘻的一聲輕笑,響起干癟老頭聲音,說道:“小哥,我在這里。”
  岳小龍急忙轉身望去,只見干癟老頭來的無聲無息,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側,离自己不到數尺來遠,一手摸著山羊胡子,笑嘻嘻的望著自己。
  這數尺距离,探手可及,但等到岳小龍轉過身去,他身子滑溜,一下閃入了亂石叢中,口中叫道:“小哥來吧!”
  岳小龍怒哼一聲,縱身朝他身后扑去。
  干癟老頭回頭瞧到岳小龍跟蹤追來,立即朝左一閃,往另一支石筍后面躲去,等岳小龍追到,他又往右一閃,到了另一座石后。
  岳小龍緊跟在他身后,看的到,迫不到,心頭更是气憤。
  干癟老頭好像對每根石筍,都熟的背得出來,不但東一閃,西一拐,滑溜無比,口中還不住的喊著:“往左閃,往右閃,喂,快斜退半步,別碰上鼻子。”
  他邊喊邊跑,你若是不依照他喊出來的走法,那准得碰上鼻子。
  亂石如林,干癟老頭就在這片亂石林中,和岳小龍泡上了,穿來穿去,團團亂轉,簡直在捉迷藏!
  岳小龍跟在他后面,一追一跑,奔行了片刻,漸漸發覺干癟老頭在亂石中穿行的身法,甚是奇特,舉足起步,一晃而逝,好像緊貼著石筍飛行。一時不覺暗暗留上了神,看他如何移步出足?如何晃身擺肩?
  這一留神,干癟老頭走在前面,自然清晰可見,但也發現他晃動的姿勢,竟然無一雷同。心頭暗暗感到惊异,忖道:“這是什么身法,竟有如此奇妙?”
  干癟老頭似是意存賣弄,腳下也愈走愈快,只見他在亂石叢中,不停的跳來蹦去,旋轉飛掠,一個人有如電閃雷奔,匝地飛繞。
  岳小龍因留心上了他的腳步,腳下也自然加快。
  正在奔行之間,只听干癟老頭呵呵大笑道:“小哥果然天資過人,悟性极高,可惜老頭還有事去,沒時間多耽,你記住多少,就算多少吧。”
  話聲甫落,一道人影破空飛起,在蒼茫夜色中,如浮矢掠空,一閃而逝!
  岳小龍听的一呆:“自己記住多少?這話是說他已經知道自己留心他的身法步法了!”
  岳小龍原是絕頂聰明之人,心念一動,不禁恍然大悟,干癟老頭把自己引來此處,那是有意以身法相傳,只差沒和自己明說而已!
  如此看來,這干癟老頭定然也是一位隱跡風塵的前輩高人,只不知他究是何來歷,他怕再想下去,把心中記著的步法忘了。
  一時那還怠慢,立即排除雜念,依照胸頭所記,模仿干癟老頭舉足移步之法,在亂石林中,游走起來。
  岳小龍方才跟在干癟老頭身后,看人游走,雖已發覺對方施的是一個极為深奧的身法,但還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哪知一旦模仿起來,立時感到甚是繁雜,不是出步不對,就是晃動的姿勢走樣,走了一會,總是似是而非,這才体會到這一身法,竟是博大深奧,奇幻莫測,難怪干癟老頭說出記住多少,就算多少的話來。
  天色漸漸昏暗!
  岳小龍只是聚精會神的邊走邊想,有時覺得走對了兩三步,但以后的步法,忽然又錯亂了,只好赶忙停住,心中思索一遍,然后再走。
  這樣一邊琢磨,一邊摹仿著閃走,足足練了半個多時辰,才算勉強走對了十來步。自己記住的,就是這一點了,再要思索,哪里還想得起來?
  他上山之時,原本帶著干糧,這就在石上坐下,吃飽肚子,重又開始,把記住的十來步法,反覆練習。
  夜色逐漸深濃,山風呼嘯,寒意漸重!
  岳小龍全部心神都放在這十來式奇奧的身法上,連這時已經是什么時候了,都是毫無所覺。就在此時,只听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岳小龍正好停了下來,舉目瞧去,只見兩名肩負長劍的道士,一前一后,飛一般從亂石林前馳奔過去。
  不,前面一個,在奔近石叢之際,突然身形一折,很快閃到大石后面,伏了下來。
  岳小龍瞧的奇怪,暗暗忖道:“這條山徑不寬,僅容一人奔行,走在前面的一個,忽然折身躲到石后,分明是要后面那人替他掩護行藏,那么這兩人身后,莫非有人追蹤?”
  心念轉動,也自伏身不動。果然,只不過轉眼工夫,石林前又有一條黑影,尾隨而至。
  那黑影顯然頗具江湖經驗,追近亂石林,似乎起了疑竇,腳下略微遲疑,兩道森冷眼神,向亂石叢中瞥了一眼,才像幽靈般閃了過去。
  他身形剛過,躲在大石后面的道士,一躍而出,落在山徑之上,冷嘿一聲道:“朋友請留步。”
  這下大出黑影意料之外,身軀一震,霍然停步,冷聲道:“什么人?”
  走在前面的道士立刻也身形一轉,回過頭來,接口笑道:“自然是貧道師兄弟了。”
  他們兩人正好一前一后,截住了黑影去路。
  那黑影原來是個黑衣漢子,目光一抬,嘴里迸出一串冷笑,傲然問道:“你們是嶗山門下吧?”
  站在他前面的道士答道:“朋友說對了。”
  黑衣大漢森冷的道:“嶗山門下還唬不倒人。”
  后面那個道士道:“咱們用不著唬人。”
  黑衣大漢道:“你份攔住我去路,那是存心找岔來的了?”
  站在前面的道士道:“到底誰找誰的岔,朋友心里明白。”
  黑衣大漢道:“你們要待怎的?”
  站在前面的道士道:“咱們只想知道朋友一路跟蹤的目的何在?”
  黑衣大漢獰笑道:“不錯,我想看看你們用道袍裹的是什么東西?”
  站在前面的道士問道:“有此必要嗎?”
  黑衣大漢道:“咱們抖明了講,就算是謝忌量在此,我也看定了。”
  后面那個道士怒聲道:“朋友的口气不小,你是何人門下?”
  站在前面的道士笑道:“三師弟,人家是厲山來的。”
  后面那個道士冷哼道:“惡鬼車敖也唬不到人……”
  話聲未落。突听身后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接口說道:“老夫几時得罪了你小道士?”
  月色映照下,不知何時,多了個一頭赤發,面貌獰惡的黃衣老人。
  岳小龍瞧的大吃一惊,自己躲到石后,竟然沒瞧到他是如何來的?
  黑衣大漢一眼瞧到黃衣老人,赶忙恭身叫了聲:“師傅。”
  站在前面的道士臉色大變,欠身道:“嶗山門下勞一清叩見車老前輩。”話聲一落,抬目喝道:“三師弟,你出言無狀,還不快向車老前輩陪罪?”
  岳小龍暗暗哦道:“原來這人就是惡鬼車敖,光看他來去無蹤,一身造詣,顯然非同小可了!”
  后面那個道士只好同樣恭身下去,道:“晚輩褚承清冒犯車老前輩,還望老前輩恕罪。”
  惡鬼車敖陰沉一笑道:“不敢當,老夫本來就唬不倒人,這話,你們大概是听老道士說的了。”
  勞一清听他口气不善,暗暗皺了下眉,說道:“晚輩師弟心直口快,無心冒犯了老前輩,家師定當重責。”
  說話之時,只見山徑上又有兩名黑衣漢子飛奔而來,那兩人裝束和先前那個黑衣漢子相同,敢情也是惡鬼車敖的門人。
  惡鬼車敖低沉的道:“兩位攔著劣徒,還是無心的么?”
  勞一清道:“老前輩垂察,今晚之事,實是由這位道兄一路跟蹤晚輩兄弟而起……”
  褚承清道:“唬不倒人這句話,也是令高徒先瞧不起家師,晚輩只是回敬他的。”
  惡鬼車敖向先前那個黑衣漢子問道:“是這樣么?”
  先前那個漢子躬身道:“弟子方才瞧到他們在前山一處林中,鬼鬼祟祟的脫下道袍,包著東西,口中似乎還說什么厲山門下,弟子覺得事有蹊蹺,才一路跟在他們身后,想看個究竟。”
  惡鬼車敖兩道陰沉目光,落到勞一清捧著的包裹之上,問道:“你們包裹里面包著的是什么東西?”
  勞一清既駭且懼,連腿都發軟了,力持鎮靜,一面答道:“那是三……件兵器。”
  惡鬼車敖道:“打開來給老夫瞧瞧。”
  勞一清心知在這魔頭面前,自己兩人不可能脫身,這才放下布包,說道:“晚輩師兄弟,在前山一處松林中,發現了敝派大師兄的長劍,棄置地上,另外還有兩柄鋼叉,晚輩和三師弟猜想,可能是老前輩門下,只是不敢确定,想帶去給家師瞧瞧。”
  隨即俯下身去,打開用道袍包著的包裹,里面果然是一劍兩叉三件兵刃。
  岳小龍一眼認出那三件兵刃,正是早晨被射工含沙射影殺死的三人所有之物!
  惡鬼車敖只瞧了一眼,點點頭,陰森的笑道:“很好,老道士几時教了你們殺人滅跡的法儿?”
  勞一清全身一震,急道:“老前輩,這是誤會……”
  惡鬼車敖怒哼道:“事實俱在,還有什么誤會的?嶗山門下殺了老夫兩個門下,老夫少不得要殺上嶗山門下四個,才算夠本,你們老道士有几個徒弟?”
  先前那個黑衣人道:“啟稟師傅,謝忌量有四個門人。…
  惡鬼車敖口中“唔”了一聲,伸手朝勞一清、褚承清兩人一指,道:“這樣正好,你們過去,先把這兩個拿下了。”
  三個黑衣漢子有兩個應了一聲,朝勞一清兩人走去。
  勞一清知道惡鬼車敖在江湖上盛名久著,功力詭异,九大門派,誰也不敢輕易招惹了他。此刻眼看對方盛怒之下,喝令拿人,心頭著實害怕,但想到嶗山派門下,真要給人拿下,豈不弱了師父的名頭:一念及此,不覺抗聲道:“老前輩和家師也是舊識,雙方并無怨隙可言,老前輩不容分說,一口交定晚輩師兄殺了你門人,不怕江湖上笑你以大壓小么?”
  話聲甫落,那兩個黑衣漢子已經一聲不作走到前面,伸手一揪,就把兩人輕而易舉的拿下。
  勞一清、褚承清身子扭動了一下,根本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只見兩人臉上,滿是激憤之色。
  勞一清大聲喝道:“老前輩也是成名人物,出手暗算,算得什么?”
  岳小龍原也看得奇怪,嶗山門下的兩個道士,看去武功全都不弱,也不像是甘心束手就縛,怎會毫無反抗,任人拿下呢?
  此時听勞一清說出暗算的話來,心中登時恍然大悟,敢情惡鬼車敖方才伸手一指,就已將兩人制住了。
  惡鬼車敖嘿然道:“老夫不喜多說,你們老道士現在哪里?”
  褚承清憤怒的道:“到碧霞宮去了。”
  惡鬼車敖道:“好,老夫就到碧霞宮找老道士去。”
  先前那個黑衣漢子道:“師傅,方才弟子看到武當天鶴子,點蒼追風雁并肩走去,好像也是赶赴碧霞宮去的。”
  惡鬼車敖濃眉一掀,奇道:“武當道士也來了?嘿嘿,點蒼那姓葛的,不過仗著他師兄翻天雁的名頭,如今也算上了一號人物。”
  他言詞之中,似是對追風雁意存不屑,接著喝道:“走,咱們上碧霞宮去。”
  說完,跨大步子往磐石道上就走,三個門人押著兩個嶗山道士,相隨而去。
  岳小龍從沒涉足江湖,雖然不知天鶴子、追風雁等名人,但九大門派他自然知道,此時听說武當、點蒼的人都赶上碧霞宮去了。
  想起少林智通大師,八卦門的跛腳老人,方才和嶗山謝觀主在一起,謝觀主既然去了碧霞宮,那么智通大師和跛腳老人大概也去了,如今惡鬼車敖又赶了去。這些武林人物紛紛赶往泰山,究竟是為了什么?”想到這里,忍不住起了好奇之心,也悄悄的跟在他們身后走去。
  從亂石林上去,窄狹通道隨著陡峭石壁,一路向上盤行。
  普通人到了這里,就是雙手攀緣鐵索,還得提心吊膽的爬行,山風一動,松濤怒號,山谷皆應,听來更是惊心動魄!
  岳小龍跟在他們身后,他已經看到過惡鬼車敖武功奇高,怕被前面的人發覺,不敢過于逼近,一路貼壁而行,和他們保持了七八丈距离。
  一會工夫,便已登上玉皇頂,碧霞宮覆蓋千間,殿脊重重矗立在夜色之中,看上去好不壯觀。
  惡鬼車敖卒領三個門人,一路昂首闊步,直向大門走去。
  岳小龍略一躊躇,很快閃到右側林中,藉著樹木掩護,悄悄跟了過去。
  這碧霞宮又名碧霞元君詞,是泰山頂上最大的廟宇,房屋之多,不下千間。但此刻除了正中大殿上還有燭光之外,偌大一片屋宇,竟然再也找不出一點燈光。
  這情形,顯然异乎尋常,也意味著今晚碧霞宮可能會發生什么事情,道士們事先得到了警告,才各自熄燈就寢。
  惡鬼車敖目空一切,施施然進入大門,剛到大天井中央,突听有人喝了一聲:“什么人?”
  殿前左右兩座亭中,很快閃出四條人影,一字擋在前面。
  惡鬼車敖瞧也沒瞧,嘿然道:“老夫是什么人?”
  大袖一抖,朝前拂去!
  就在此時,只听殿上傳出一個蒼勁的聲音喝道:“徒儿們不得無禮,來的是厲山車大先生。”
  這話說的已經遲了,惡鬼車敖大袖一拂之勢,看去不帶絲毫風聲,和面前擋路的四人,少說也有七八尺距离,但他這一揮,那四個人宛如被人猛力推了一把,誰也站不住腳,跌跌撞撞的往后連退。
  差幸這四個人見机的快,發覺不對,赶忙踊身橫躍,才算閃避了開去。
  惡鬼車敖低沉笑道:“武當門下,果然有些火候。”
  他把人家四人一袖揮了出去,還說他們有些火候?大概他口中的“有些火候”那是說四人沒被撞倒。
  殿上蒼勁聲音笑道:“車大先生過獎了,快請到殿上一敘。”
  岳小龍遠遠的跟在他們身后,掩入大門,此時趁著惡鬼車敖揮手震退四人之際,慌忙身形掠動,閃到殿前右方一棵參天古樹之下。輕輕一縱,飛上樹干,隱好身形,悄悄撥開枝葉,舉目望去。
  只見殿上點燃著兩支粗如人臂的紅燭,燭光熊熊,甚是光明。
  大殿右側,靠壁一張八仙桌上,放著一個白銅茶盤,盤中一壺香茗,和五六個白磁茶盅,另外還有一個方型朱漆九宮格果盤,盤中分裝著九式糕餅蜜餞,這是碧霞宮替客人准備的茶點。
  八仙桌邊上放了几把椅子,一共坐著五人,岳小龍見過的就有三個。
  那是身穿月白僧袍的少林羅漢堂主持智通大師,身高不逾五尺、猶如一株矮小古松的嶗山通天觀主謝忌量,紫臉虯髯、跛了右足的八卦門掌門人跛俠歐陽磐石。
  另外兩人,一個面貌清懼、黑髯飄胸的青袍道人,敢情就是武當天鶴子。另外一個白面無須,方中藍衫,看去不過三十左右,一身儒生打扮的,敢情是點蒼追風雁了。
  這一番話,若要交待清楚,就覺得話長,其實岳小龍只是目光一瞥的工夫。
  此時惡鬼車敖已經大模大樣的跨上大殿,巨目一掄,口中發出低沉的笑聲,說道:“原來都在這里了。”
  坐著的五人紛紛站起,武當天鶴子稽首道:“劣徒無知,冒犯了車大先生,貧道深感歉意。”
  惡鬼車敖嘿然笑道:“也許老夫走的快了些,几個小道士沒看清楚是誰,老夫就出手推他們一把,兩不吃虧,就也算了。”
  少林智通大師合十道:“車老施主怎么也會赶來?”
  車敖道:“你們來得,老夫來不得,嘿嘿,說來可笑,老夫是接到了一封無頭信,限老夫今晚三更以前,赶到碧霞宮,不然,就有殺身之禍,老夫從不信邪,卻也非赶來瞧瞧不可。”
  原來他接到了一封無頭信,江湖上能惹得起惡鬼車敖的人,可說已是不多。
  謝忌量惊奇的道:“車兄接到了一封無頭信?”
  惡鬼車敖道:“怎么,難道你們不是?”他目光落到謝忌量身上,登時哼了一聲,問道:“老道士,你四個寶貝徒弟都帶來了么?”
  謝忌量道:“車兄有什么事么?”
  惡鬼車敖陰笑道:“沒什么,你四個徒弟,如果全在這里,老夫打算當著你老道士,宰了他們。”
  岳小龍瞧的暗暗好笑,心想:“這惡鬼車敖,武功奇高,人卻是個老粗。”
  謝忌量駭然道:“莫非劣徒有什么開罪之處……”
  惡鬼車敖冷冷一哂,道:“開罪倒是沒有,不過你老道士兩個徒弟,殺了老夫兩個徒弟,老夫說過,最少也要殺你四個。”
  謝忌量道:“車兄說笑了。”
  惡鬼車敖沉聲道:“車某言出如山,几時說過笑話?”
  謝忌量皺眉道:“這不可能,劣徒怎會無緣無故殺了車兄高足!”
  惡鬼車敖道:“誰知道?你調教出來的小道士居然還會殺人滅跡,做的干淨俐落。”
  謝忌量道:“此事真相如何,車兄能否賜告?”
  惡鬼車敖道:“這有什么真相假相:你不會去問問小道士?”話聲一落,朝殿外招招手道:“來呀,還不把兩個小道士押來。”
  只見三個黑衣漢子推著兩個道士,走上殿來。
  謝忌量瞧到自己兩個門人落在人家手中,臉色不禁為之一變,目注兩人,喝道:“孽畜,你們如何与車大先生的門下起了爭執?”
  惡鬼車敖低笑道:“老夫嫌他們出言不遜,穴道未解,你這話不是多問了么?”
  謝忌量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心頭顯得甚是气惱。
  智通大師眼看雙方即將翻臉成仇,連忙合十道:“兩位都是舊識,有話好說。”
  惡鬼車敖冷笑道:“還有什么好說的?”
  伸手朝捧著灰布包裹的門人招了招手。
  那黑衣漢子把捧著的布包放到地上,隨手打了開來,那是用一件灰衣道袍包著的兩支三股鋼叉和一柄長劍。
  謝忌量目注到劍柄之上,赫然刻著“嶗山羅貫清”五個小字,瘦削臉上,神色再變,目中射出凌凌寒光,道:“這是貧道大弟子羅貫清的寶劍!”
  惡鬼車敖道:“不錯,那是老夫門下老大、老三的鋼叉。”
  他隨著話聲,伸手朝勞一清、褚承清兩人虛虛一拂。
  這一拂,兩人穴道頓解,立時跪了下去,叫道:“師父
  謝忌量沉著臉喝道:“你們大師兄被誰殺了,你們只管說出來。”
  這話已然怀疑他大弟子羅貫清可能遭了惡鬼車敖的毒手。
  勞一清叩頭道:“弟子奉命找尋大師兄下落,在前山一處松林中,發現了大師兄的寶劍和這兩柄鋼叉。弟子和三師弟想到這兩柄鋼叉极像是車老前輩門下之物,才一并撿來,原想赶來報告師父,不料路上遇到車老前輩,硬說是弟子殺了他們兩個門人。”
  謝忌量道:“你們可曾在松林附近搜索?有沒有打斗痕跡,或是流血的地方。”
  勞一清道:“沒有,弟子都搜索過了。”
  謝忌量道:“也沒找到尸体?”
  惡鬼車敖道:“已經被你寶貝徒弟毀尸滅跡,哪來的尸体?”
  謝忌量怒聲道:“車兄怎好如此武斷?”
  惡鬼車敖更是憤怒,大聲道:“這情形還不明顯?你命三個徒弟躲在林中,暗算老夫兩個徒弟,結果被老夫門下殺了一個,但他兩人也不支倒地,這兩個小道士就撿了三件兵器,來向你覆命,被老夫截住了。”
  謝忌量气得身軀顫動,朝智通大師、天鶴子等人望了一眼,怒笑道:“諸位道兄都听到了,天下哪有這等無中生有,自以為是的道理?”
  惡鬼車敖道:“老夫一向如此。”
  謝忌量敞笑一聲道:“車兄認為嶗山謝忌量是好欺侮的么?”
  惡鬼車敖道:“數几十年來,老夫抱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若是有人犯了老夫,我就得加倍奉還。”
  兩人怒目而視,暗暗凝神蓄勢,一触即發,但兩人心頭卻各存顧忌。
  別看謝忌量身材矮小,像個侏儒。嶗山派的武功,本屬玄門正宗的一支,擅于以柔克剛,一身修為,在九大門派中,也算得數一數二的人物。
  惡鬼車敖除了剛愎自用,憑自己的好惡行事,其實也并不是十惡不赦的凶人。江湖上只因他生相獰惡,武功詭异,使的又是一柄鋼叉,才替他取了個“惡鬼”的外號,見到他的人,都有敬鬼神而遠之的意思在內。
  此刻雙方在言語上說僵了,大有立時動手之意,但雙方都在求自己先立于不敗之地,誰也不肯貿然出手。
  岳小龍隱身樹上,心中暗暗忖道:“他們這場爭執,除了自己曾目擊三個門人中毒死去,尸骨無存的死因,只怕沒有第二個人能夠說的出來,自己該下去給他們排解排解才對。”
  心念方動,只見天鶴子搖手道:“兩位且請歇怒,此事据貧道看來,也許另有原因。”
  惡鬼車敖道:“還會有什么原因?”
  跛俠歐陽磐石接口道:“天鶴兄說的极是,兩位的令高徒是否遇害,尚未可知,何苦先傷了和气?”
  惡鬼車敖道:“要是你八卦門下,被他毀尸滅跡,你也不肯傷了和气?”
  歐陽磐石道:“從這三件兵刃遺留在松林中這一點看來,三位令高徒也許是同時遇上了強敵,但林中既未發現打斗痕跡,更未找到尸体,也許是被人所擒……”
  惡鬼車敖道:“你相信這兩個小道士說的是真話么?”
  勞一清、褚承清兩入因師父沒叫自己起來,還跪在地上,聞言同聲道:“晚輩對師父說的,決不敢有半句虛言。”
  謝忌量望他們揮了揮手,兩人赶緊從地上爬了起來。
  惡鬼車敖道:“有誰敢擄老夫的徒弟?”
  歐陽磐石淡淡一笑道:“車老哥不是接到了一封無頭信么?你是赴誰的約來的?”
  惡鬼車敖道:“你說是約老夫來此的人,擄了我徒弟?”
  歐陽磐石道:“兄弟雖然不敢确定,但也有此可能。”
  謝忌量攢眉道:“此人約我們來此,究竟有何居心?”
  天鶴子道:“此人不但向咱們九大門派挑釁,而且還約上車大先生,若非是個狂人,那就另有陰謀,莽莽江湖,總算平靜了十來年,只怕又有不測風云了。”
  智通大師合十道:“老衲也有如此想法,尤其云中叟秦老施主不早不晚會在今天突然自縊致死,實在是件令人費解之事。”
  惡鬼車敖高大身軀驀然一震,轉目道:“秦老自縊死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智通大師連連向空合十道:“不過是天黑以前的事,謝觀主、歐陽大俠和貧衲赶去,已經气絕多時了。”
  惡鬼車敖惊詫的問道:“身上可有傷痕?”
  智通大師把當時情形,大概說了一遍。
  惡鬼車敖濃眉一攏,突然間好像想到了什么,臉上神色一變,急急問道:“大師是說秦老投環的繩子,是條彩帶?”
  智通大師道:“不錯,貧衲和謝觀主、歐陽大俠赶到之時,秦老施主的尸体,已被人從舍身崖外抱了上來,离尸身不遠,就遺有一條彩帶……啊……”
  他說到“彩帶”兩字,突然似有所悟,口中不自覺的惊啊了一聲。
  岳小龍隱身樹上,只覺所有在座的人剎那間,全都神色有异,心中暗暗覺得奇怪。
  只見歐陽磐石點頭道:“可能……”
  天鶴子徐徐說道:“只是江湖上已有二十年沒听人說起她了。”
  岳小龍看他們吞吞吐吐的說話。心中更覺起疑,但也隱約可以听出云中叟之死,似是和那條彩帶有關。
  惡鬼車敖巨目一掄,道:“這個咱們暫且不說,老夫先想知道諸位齊集此地,可是也接到了無頭信么?”
  智通大師口中低喧一聲佛號,合十道:“老施主就是不問,貧衲也要奉告……”
  謝忌量目光一橫,朝勞一清、褚承清兩人道:“這里沒你們的事了,到外面亭中休息去,武當派的師兄們全在那里。”
  勞一清、褚承清師兄弟兩人躬身一禮,退了出去。
  惡鬼車敖也是多年老江湖了,自然听的出謝忌量的口气,這分明是有意把門下弟子支使出去的。這就回頭朝他三個門人喝道:“你們也可以出去了,若有不開眼的人闖進來,不論他是什么人,都替我拿下。”
  三個黑衣人答應一聲,很快的朝殿外走去。
  岳小龍瞧到兩人都把徒弟攆出大殿,暗自忖道:“原來他們不愿讓門下弟子听到,由此看來,這些人的齊集碧霞宮,果然有著一件十分机密之事。”
  心中想著,不覺屏息凝神,用心諦听。他藏身的這棵大樹,就在殿前右側,和他們相距少說也有三數丈之遙。
  只听智通大師說道:“貧衲奉掌門師兄令諭,前來泰山,只知敝師兄一串從不离手的檀木念珠,在半月之前,忽然失竊,而且那竊取之人,公然留下束帖,要敝師兄著人到泰山碧霞宮領回失物。”他語气微頓,接著又道:“貧衲行前,掌門師兄回泰山乃是秦老施主隱居之地,曾有指示,務必先向秦老施主請示。沒想到秦老施主竟在今日突然仙逝,此事雖屬巧合,但如今看來,諸位道兄也紛紛赶來了碧霞宮,就顯得此事极非尋常了!”
  岳小龍暗暗想道:“原來少林方丈被人竊走了一串檀木念珠。”
  惡鬼車敖大馬金刀的在一張椅上坐了下來,搔搔赤發,道:“此事果然有些离奇,貴寺方丈大通大師一身修為,已臻上乘,那串檀木念珠,既是從不离手之物,如何會被人竊走的?”
  這話不錯,從不离手之物,縱然是平常人,也不會被人竊走,何況是深居簡出,名重武林的少林寺方丈?
  智通大師道:“這個貧衲就不清楚了。”
  惡鬼車敖朝身右坐著的武當天鶴子問道:“你們武當派可是也失竊了什么嗎?”
  他說話老气橫秋,毫不客气,但江湖上誰都知道惡鬼車敖就是這樣的人,要他說客气話也說不來,大家也就不以為怪。
  天鶴子稽首道:“車大先生說的不錯,敝觀失竊的,是掌門人上天表的朝天飭。”
  惡鬼車敖道:“這人也留下了一封無頭信,要道兄到碧霞宮來領取。”
  天鶴子道:“正是如此。”
  岳小龍愈听愈奇,少林、武當,在江湖上是首屈一指的名門大派,這人居然偷了他們的東西,還敢留下束帖,叫人到這里來領回去……
  他隱身樹上,和几人坐處,相距約有三數丈距离,一在殿外,一在殿內,而且他們聲音又說的极低,听來自然十分吃力。
  岳小龍伸長脖子,用心諦听,不知不覺間,一顆頭向左邊偏去,這一偏,只覺耳朵碰上了毛茸茸的東西,有些痒兮兮的感覺,鼻中也隱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心中方自一怔!
  突听有人尖細叱道:“你這人怎么攪的?”
  岳小龍听的大吃一惊,這人就在自己身邊,原來樹上還躲著一個人!
  這聲低叱,不打緊,但殿上坐著的都是修為功深的一代高手,聲音雖然不響,如何瞞得過他們?惡鬼車敖目光一抬,射出兩道深深寒電,低沉喝道:“什么人,還不給老夫下來?”
  岳小龍不知自己該不該下去?
  只听那尖細聲音應聲道:“下來就下來。”
  樹枝一陣搖晃,扑的一聲,一條瘦小人影,從樹上躍落,朝大殿走去。那是一個年約十五六歲,身穿破褂,滿臉污灰,頭戴一頂破舊氈帽的童子。
  那童子衣衫雖然襤褸,膽子卻是不小,在六個人冷電般的目光注視之下,絲毫沒有畏怯之色,從容走上大殿。
  智通大師眼看這童子神態從容,心中暗暗動疑,忖道:“這童子來的兀突,而且气度不凡,怎會穿這樣一身襤褸衣服,莫非其中有詐?”
  想到這里,不覺朝天鶴子望去。
  天鶴子自然也看出來了,不覺微微點了點頭。
  那童子一直走到惡鬼車敖身前四五尺處,才停下身來,問道:“是你叫我么?”
  惡鬼車敖道:“你是什么人?”
  那童子道:“我又不像你們,都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我是什么人,告訴你,你也不知道。”
  這兩句話,听在惡鬼車敖耳中,心頭大感受用,臉色稍弄,問道:“你方才和誰在說話?”
  那童子回頭朝樹上一指,說道:“和他!”
  糟糕,他指的正是岳小龍!
  惡鬼車敖目凝凶光,沉喝道:“還有什么人?”
  岳小龍應道:“在下。”
  他硬著頭皮長身掠出,飛落階前,舉步走上大殿,朝坐著的六人拱了拱手。
  那童子望著岳小龍,忽然展顏一笑,露出兩排洁白整齊的牙齒。
  惡鬼車敖怒哼道:“真是些飯桶,連進來了兩個人,都會一無所覺。”
  他罵的雖是自己門下,但座上五人覺得憑自己等人的修為,連近在咫尺的大樹上,隱藏了兩個人都不曾發覺,也自感到臉上無光。
  跛俠歐陽磐石目光直注岳小龍,回頭朝智通大師問道:“大師,方才云步橋前,說云中叟前輩迫人去了的,可是此子么?”
  智通大師道:“不錯,就是這位小施主。”
  歐陽磐石“篤”的一聲,鋼拐一拄,人已霍然站起,朝岳小龍點點頭道:“小兄弟請過來兩步,老朽有几句話問你。”
  岳小龍走了過去,拱拱手道:“老丈要問什么?”
  歐陽磐石道:“黃昏前,咱們曾在云步橋見過,云中叟前輩追人出去的話,是你告訴智通大師的么?”
  岳小龍點頭道:“正是在下告訴大師的。”
  歐陽磐石問道:“小兄弟如何知道的?”
  岳小龍道:“在下那時剛從云步橋來,自然知道云中叟老前輩是追一個人出去的了。”
  天鶴子忍不住問道:“小施主可曾看到云中前輩追的是什么人嗎?”
  岳小龍心中暗道:“自己如果据實說出,勢必同時說出自己找云中叟的事,但娘再三關照,自己前來泰山,不可對任何人多說。”
  天鶴子是何等人物,但看他沉吟不語,不禁動了疑心,兩道清朗目光,盯著岳小龍,撫須道:“小施主怎的不說?”
  岳小龍終究初出江湖,臉上不覺一紅,答道:“在下不知云中叟者前輩追的是什么人?”
  謝忌量道:“那么小施主怎知云老是追人出去的?”
  岳小龍道:“在下久慕云中叟老前輩之名,今日經過此地,特地上山叩謁,蒙他老前輩延見,但說了沒有几句,云中叟老前輩忽然大喝一聲,追了出去,在下退出之時,就遇上了大師。”
  歐陽磐石冷冷道:“小兄弟說的,只怕還有不盡實之處吧?”
  岳小龍道:“在下說的,全是實情。”
  智通大師道:“小施主又怎會和丐幫之徒遇上了?”
  岳小龍道:“在下過橋之時,就在橋上和那人相遇,他追問在下,早晨上山時,可曾看到什么古怪之事……”
  惡鬼車敖問道:“你看到了什么古怪之事?”
  歐陽磐石朝智通大師問道:“大師說的丐幫之徒,可是申秋松么?”
  智通大師點點頭道:“正是此人。”
  那襤衣童子瞧大家爭向岳小龍盤問,他站在岳小龍身邊,臉帶微笑,只是一言不發。
  岳小龍笑道:“那人追問在下的,大概就是車大先生和謝道長三位高徒遇害之事了……”
  惡鬼車敖巨目一睜,精芒閃動,沒待岳小龍說完,猛地巨掌一伸,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沉聲道:“小娃儿,你看到老夫的徒弟被誰害死了?”
  他這一抓,出手奇快,岳小龍冷不防給他抓住了脈門,心頭一惊,急忙用力一掙,沒能掙脫。
  惡鬼車敖見他想掙,手又加了几分力道,冷喝道:“你還不快說。”
  岳小龍只覺被抓著的手腕,骨痛欲折,心頭不覺有气,喝道:“你先放手。”
  惡鬼車敖厲聲道:“老夫叫你快說!”
  岳小龍要待運气,但脈門被扣,那想運得上气?一張俊臉,痛得通紅,但仍是神色如常,劍眉一剔,怒聲道:“你要間在下的話,自該先放開手來。”
  智通大師适時合十道:“車大先生不可難為了這位小施主,還是听他說吧!”
  惡鬼車敖五指一松,嘿然道:“老夫從未見過這等倔強之人。”
  岳小龍被他抓的一條右臂,麻上肩頭,此刻雖是松開了五指,手臂依然麻木不仁,不覺憤然道:“在下也從未見過這等蠻橫的人。”
  謝忌量道:“小施主什么時候看到小徒的?”
  岳小龍道:“在下早晨上山、經過斗姥閣,冷不妨被人在肩頭重重推了一把,兩道人影,擦身而過。在下舉目望去,那兩人去勢极快,在下看到的僅是背影,似是兩個身穿黑色勁裝,背負鋼叉的漢子……”
  惡鬼車敖道:“不錯,那是老夫兩個徒弟。”
  岳小龍沒有理他,接著說道:“他們去路也正是在下必經之路,哪知走沒多遠,突听前面傳來兩聲慘號,在下急忙循宙尋去,只見地上棄置了兩柄鋼又,卻是不見人影……”
  惡鬼車敖巨目中寒光熠熠,問道:“老夫兩個徒弟呢?你聞聲尋去,大約有多少工夫?”
  岳小龍道:“前后不過半盞茶的工夫,在下也正感奇怪,身后又來了一個背負長劍的中年道人。”
  謝忌量道:“那是小徒羅貫清了。”
  岳小龍續道:“那道人走近兩柄鋼叉之時,突然也口中慘叫一聲,扑倒地上……”
  謝忌量神情一震,失聲道:“小徒中了人家暗算!”
  岳小龍道:“在下正待赶去,但就在這一瞬工夫,他衣服身上逐漸化去,轉眼之間,只剩了一柄寶劍……”
  謝忌量吃惊道:“這是什么毒藥暗器,竟有這般厲害?”
  惡鬼車敖嘿然道:“老道士,這小子滿口胡言。”
  岳小龍道:“在下乃是親眼目睹之人,敢以性命作保。”
  惡鬼車敖道:“你性命值几個錢?”
  那褸衣童子似乎也听得好奇,轉動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望著岳小龍,低聲問道:“你沒有看到暗算的人?”
  岳小龍道:“沒人暗算,那是一只藏在沙堆里的射工,它看到人影,就會噴射毒沙。”
  天鶴子長眉微攏,道:“此物雖出江南,但絕种已久,如何會在泰山出現?”
  岳小龍道:“在下過來之時,那只奇毒無比的射工,已經被人捉出來了。”
  惡鬼車敖道:“那是什么人,你總看清楚了?”
  謝忌量道:“不錯,此人說不定就是毒害小徒的人了!”
  岳小龍道:“那是一個老婆婆,她自稱七太婆……”
  “七太婆”三個字,听的在坐的人,無不神情一凜,相顧失色!
  惡鬼車敖沒待岳小龍說完,厲笑道:“好小子,什么人支使你到老夫面前,來撒這個彌天大謊的?”
  岳小龍楞然道:“在下說的句句是實,你要是不信,那就算了。”
  惡鬼車敖低沉笑道:“老夫相信的很!”
  五指箕張,突然朝岳小龍抓來。
  岳小龍看他臉露獰笑,似是不怀好意,心下早已有了准備,身形輕輕一閃,身子倏然向一側疾閃出四五尺,避開了他擒拿之勢,喝道:“你這算什么意思?”
  惡鬼車敖微微一怔,霍然离座而起,陰聲道:“瞧不出你小子好靈快的身法……”
  口中說著,左手作勢,正待抓出。
  要知岳小龍這一閃,正是在“亂石穿空”學會的身法,無意中使了出來。
  在座之人,雖已看出岳小龍不是尋常少年,但惡鬼車敖的“七步擒拿手”,例無虛發,素有“鬼抓”之名,竟然無法抓得住他,不覺全都飛過一絲惊奇之容。
  謝忌量起身道:“車兄且慢出手,貧道想問間這位小施主。”
  惡鬼車敖喉頭一陣咯咯低笑,道:“反正老夫也不怕他逃上天去,你要問就問吧!”
  說罷,又大馬金刀的回身坐了下來。
  謝忌量朝岳小龍打了個稽首道:“小施主方才說那射工是被七太婆捉去了,此話當真?”
  岳小龍道:“在下說的全是真話。”
  謝忌量又道:“小施主如何知道她是七太婆?”
  岳小龍道:“那老婆婆自己說的。”
  謝忌量道:“她生的如何一個模樣,小施主還記得么?”
  岳小龍被兩人問的心頭早生怒意,但他心知在座之人,無一不是在江湖上有著崇高身份,是以勉強壓制著心中气憤,從容對答。此時听謝忌量追問七太婆生得如何模樣,分明是不信自己之言,不覺憤然道:“那老婆婆在下見過,自然記得。”
  當下就把七太婆是個一頭白發,腰背弓彎,生成一張鳩臉,嘴尖如喙,眼小如豆,兩腮皮肉下垂,手握朱紅鳩杖,杖上挂一只黃布袋,詳細述說了一遍。
  謝忌量臉色微變,望了在座諸人一眼,道:“這就奇了。”
  惡鬼車敖道:“這有什么稀奇?這小子縱然沒見過七太婆,那自然是支使他來的人告訴他的了。”
  岳小龍看他們似乎還不相信自己真會遇上七太婆,心想:“這七太婆大概是個大大有名的人,才會使這些人听到七太婆之名,就疑神疑鬼。”一念及此,不禁抗聲道:“在下明明遇上七太婆,難道這也有假不成?”
  惡鬼車敖面泛陰笑,低沉的道:“小子,你知道七老太婆是誰?”
  岳小龍道:“這個在下不知道。”
  惡鬼車敖嘿然道:“告訴你,小子,七老太婆是昔年魔教的老祖宗,三十年前早就死了!”
  “三十年前早就死了”,這話听到岳小龍耳中,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一個寒噤!
  自己遇上了鬼?
  不可能,這個決不可能!
  青天白日,哪會有鬼,那老婆婆捉了射工,還說帶回去給他小孫女玩,那明明是人!
  惡鬼車敖瞧岳小龍沒作聲,突然哈哈大笑道:“小子,老夫走了一輩子的江湖,豈會被你一個黃口小儿瞞騙得過,你倒說說,究竟是什么人支使你到這里來說鬼話的。”
  他雖在大笑,但話聲依然甚是低沉,和他高大的身軀,頗不相稱。
  謝忌量接口道:“車兄說的极是,此人捏造七太婆在泰山出現,也許是有意轉移大家的目標。”
  惡鬼車敖得意的道:“老夫怀疑這小子准和無頭信有關。”
  他此話一出,大家覺得岳小龍果然大有疑問,雖沒附和,但所有的目光,都不自覺的投注到岳小龍身上。
  岳小龍終究初出江湖,俊臉一紅,气憤的道:“你也是成名多年的人物,說話怎好如此武斷。”
  惡鬼車敖冷然道:“老夫就是成名多年,江湖上的事,看的多了,那會有錯?”
  “嗤……”突然有人低低的笑出聲來!
  惡鬼車敖突然巨目一掄,朝那樓衣童子喝道:“你笑什么?”
  褸衣童子抿抿嘴道:“我自然是笑你咯!”
  惡鬼車敖怒哼道:“好小子,你敢笑老夫,要是在十年之前,早把你摔出去了。”
  褸衣童子道:“有什么不敢?你車大先生成名多年,江湖上的事情,憑你一生歷練,見多識廣……”
  惡鬼車敖一手摸著胡子,微微點頭,口中低“唔”一聲。
  樓衣童子接著道:“但可惜你今晚兩件事都沒說對,方才硬說你兩個門人是被嶗山門下殺了,現在又硬說他和無頭信有關……”
  他口齒伶俐,說的好像炒豆一般。
  惡鬼車敖臉色一沉,喝道:“老夫說的難道不對?”
  褸衣童子哼了一聲道:“自然不對,他明明和無頭信無關,你偏偏一口咬定是他,我明明是奉命給你們送信來的,你偏偏問也不問。”
  此言一出,在座諸人不禁都為之一呆,齊齊轉臉向那褸衣童子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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