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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滿口酒話深宵戲老大 騰霄劍气竭澤得奇珍


  船老大心里有點吃惊,暗想:“莫非是前艙的客人,起來大解?怎的我們在后艙竟沒听到一點儿響動呢!”
  兩個伙計,自己剛才還吩咐他們,到后梢去望風,決不會出來,就是出來,也沒這么快?
  髒老頭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那末除了前艙的客人還有誰來?
  他既然在船邊上大解,可省了我不少手腳,何妨趁他冷不防,給他一刀,不就完了嗎?
  船老大想得停當,就把單刀藏到身后,裝出若無其事的走了過去。看看那人還蹲著一動不動,他恐怕砍了自己人,慢慢的湊近過去,定睛一看,不禁使他惊得目瞪口呆!船邊上,那有什么人?連仿佛像一個人影子的東西都沒有。
  船老大揉揉眼睛,心中打愣,方才清清楚楚看到一個人蹲在這里,那會眼花?今天真是活見了鬼。
  “別管他,辦正經事要緊。”
  他躡手躡腳地踅近前艙,摸到艙門,習慣地把門閂撥開,這是他自己的船,當然不會費事。那知等他用手輕輕一推,兩扇板門卻分毫不動,心中又是一愣,細心一摸,原來橫閂并沒有撥開。不禁暗罵自己糊涂,何以今天做事,竟會如此顛三倒四?
  船老大再次小心翼翼地撥開門閂,慢慢跨進腳去。驀听艙里的客人,正在翻身,他以為客人醒了,怕被他听出聲息,立即停腳不動。又過了一會,听客人起了呼聲,才敏捷地鑽進艙里,算准客人睡覺的地方,右手舉起單刀,左手向前伸出,摸索客人的頭顱,因為如果一刀砍不中要害,客人起來作個垂死掙扎,豈不要大費手腳?這正是他謀財害命的經驗老到。那知他不摸猶可,這一摸,把一個吃了多年黑飯的船老大直嚇得縮手不迭。原來他摸著的頭顱,一触手,就覺得不像是前艙客人,因為前艙客人,是個年輕小伙子,頭發是結成一條辮子,垂在腦后的,這時他摸著的,卻是亂蓬蓬,粘膩膩,塵垢交結的一頭短發。
  “咦!這不是后艙里醉死過去的髒老頭嗎?怎的睡到前艙來了!管他呢!反正你髒老頭也好,小伙子也好,老子今天都要送你們到姥姥家去的。”
  船老大念頭一轉,右手單刀,登時猛砍下去,等單刀收轉,他習慣地伸手向刀上一摸。奇怪!刀口上似乎沒有粘著血水,敢情這一刀并沒有砍中?接著又是一刀劈下去。想不到竟劈了一個空,上身向前微沖,陡覺腰間一麻,全身酸軟,心中不由歎息:“到底年紀老了,什么都不中用啦!這劈空了一刀,也會挫起气來!”
  “嗆啷”,右手的單刀,也落到艙板上,發出聲音。
  船老大心中大急,要想赶快逃跑,可是兩條腿,那還听他使喚,竟然和定住了一樣動也動不得。四肢百骸,渾身癱瘓。他多年江湖,心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這是遇到了對手。可是艙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只覺船身微微搖動,仿佛船已經開了。
  船老大焦灼万狀,汗出如沈,他放低聲音,苦苦求饒:“那一位老爺子,是小的瞎了眼睛,只求饒我一條狗命,小的下次再也不敢做這种勾當了,你老手下留情,饒了我罷!”
  盡算他一遍又一遍地苦苦哀求,就是沒人答應,也听不到什么聲響,連后艙兩個伙計,也一點聲音都沒有。夜是如此的沉靜悠長,船老大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一時一刻地挨了過去。晨曦逐漸地透進船艙,他睜眼一看,艙里一個人也沒有,自己倒在角落里,渾身無處著力,動彈不得,离身邊不遠,橫著一把明晃晃的單刀,想起昨夜的情形,直似做了一場噩夢。
  后艙里這時有了聲息,髒老頭打著呵欠,伸了個懶腰,口里含含糊糊地還在說:“好酒!好酒!真是好大的力量。”
  岳天敏經他這一嚷,霍然而醒,翻身坐起,揉著眼睛向四面一瞧,心中十分訝异:“咦!我怎么會睡到這里來了?”
  他細細思索著昨晚的情形,又望了望髒老頭,心里有點明白,正想開口。
  卻見髒老頭伸著脖子從窗縫里向外張了張道:“哦!船已經開啦!我昨天喝了這半葫蘆要命的酒,直醉得我老人家一夜不得安宁,盡做著惡夢。起先好像便急得緊,正蹲在船沿上大解,朦朧中看見一個人把刀藏在身后,要想殺我。我一害怕,就躲進你的艙去,那強盜卻跟著過來,伸手就拔門閂,我老人家連忙把門拴上,躲到你床上去。那知他跨進艙來,伸手在我頭上摸了一把,就是一刀,幸好那一刀,來勢還不太重,我有頭發擋住了,不曾受傷。那個強盜舉起單刀,第二次又將劈下來,我雖然喝醉了酒做夢,可是心里明白,這一下怕受不住了,連忙滾下床來,那強盜好像瞎了眼睛,他并沒有瞧到我,空劈了一刀。哈!我恨他太不長眼睛,躲到他身背后,在他腰眼上呵了他一把。那強盜可真沒用,竟然就躺了下去,哦老人家頭重腳輕,糊糊涂涂地又好像睡在后艙了。哦!這次來了兩個強盜,一個說:‘給他一刀,就完了。’一個卻說:‘一刀砍死了,太便宜了他,多給他几下罷!’果然,砍了我好几下,可是都砍在棉絮上。我老人家又好气又好笑,結結實實地打了他們几下耳光,要他們赶緊開船。哈哈!船真的開了。”
  船老大在前艙可听得一清二楚,不過心中不解那髒老頭喝了半葫蘆藥酒,何以這時候不解就醒?我若再不掙扎起來,給兩人看到,如何是好?
  他咬著牙,拼命掙扎,無奈力气都是白用,耳听后艙兩人,腳步聲從船邊繞到前艙來了。
  船老大既無法逃走,只好緊閉上眼睛,听憑擺布。
  髒老頭走在前面,踅到船老大身邊,笑道:“果然有個瞎眼強盜,哦!你是船老板,怎的不好好睡覺,卻做起買賣來了?”說著湊近身去,用手拍拍他肩膀,道:“船老板!你為什么還賴在角落里,不肯起來呢?我老人家一上船,便和你說過,有生意,大家做做,咱們是線上的朋友,自己人。你偏要裝糊涂,不但不理會我,還要拿藥酒來想把我蒙倒。你將‘靈丹子’放進酒葫蘆去的時候,我不是在你耳根前說,叫你多放些,少了沒力量,你分明听到了又不理會,我真弄不懂你存的什么心?”
  船老大听了這話,才知這髒老頭是個大奇人,果然自己瞎了眼睛,只得苦苦哀求。
  岳天敏站在髒老頭身后,心中正在高興,他無意中碰上了風塵异人,看他情形,分明對自己頗有好感,如能懇求他收錄,自己血海深仇,當能前湔雪。
  他越想越對。
  這時卻听髒老頭對船老大道:“我老人家并沒捆你,又沒難為你,求我作甚?”
  船老大一試手足,果然已經可以活動,赶緊翻身過去,一連磕了几個響頭。
  髒老頭怒道:“我老人家最怕人家做磕頭虫,你好好的把這年輕人送到地頭就是了。”接著用手一指對岸笑道:“啊啊!我老人家到地頭啦!”
  他話沒說完,腳步歪斜的踅近船邊。
  岳天敏几次要想開口,都被髒老頭搶先說話,不讓自己插嘴,這時听說他到了地頭,正想求求他收自己做個徒弟,不料猛見他腳步歪斜的往船邊上走去。
  岳天敏心想舟上不比陸地,怕他失足江中,剛想伸手去扶,誰知一把扶空,髒老頭已經從船沿上一腳跨向江心。
  岳天敏心中一急,“不好”兩字,還沒出口。
  再看髒老頭足踏水面,并未下沉,卻回過頭來道:“年輕人,心志不堅,田老三叫你到九華去,難道忘了?你又不會喝酒,跟我老人家學什么?”
  一面說話,一面梯里他拉的踏著水面,往對岸走去。
  船老大認做神仙顯靈,直嚇得目定口呆,跪在船頭上,不停的叩頭。
  岳天敏听髒老頭口气,似乎知道自己要去九華,而且還和田伯伯認識,一時深悔不曾問他姓名,立在船頭,怔怔出神。
  船老大也并不隱瞞,說自己本是江面上的積盜,看岳少爺包裹沉重,起了殺心,只怪自己眼瞎,不知道竟碰上了活神仙,自己從此決心改過向善,做個好人。
  岳天敏也不深究,船老大經此一來,果然兢兢業業,招呼周到。
  船行非止一日,便到了蕪湖。這蕪湖,清代屬太平府,地當魯江与長江會合之處,江南之茶米,和湘贛的木材,都是到此集中轉運,實為南北水陸交通要道,所以商賈云集,屋宇櫛比,靠近碼頭,更是帆檣如林,舟楫似梭。
  岳天敏一肩行李,飄然登陸,只見大街小巷,行人熙攘往來,极為熱鬧。
  他找了一家比較清靜的客棧,安頓下來。
  晚餐之后,因連日舟船困頓,正好及早休息,所以才是上燈時候,他已渾然入夢。
  翌日清晨,岳天敏一覺醒來,只覺衾薄如紙,曉寒正濃,他看看時光已經不早,也就翻身起來。卻見半扇板窗,昨晚并未關好,陣陣曉風,正從那襄吹來,不由暗笑自己,出門人太過大意。過了一會,店伙打來臉水。
  岳天敏正要盥洗,猛見臨窗桌上,飄下一張信箋,箋上隱約有字,他俯身撿起一看,信箋上字体潦草,寫著:“聞擅‘縱鶴擒龍’,特來走訪,其奈見面不如聞名,攜去神龍令,當于龍官湖中璧還。”
  下面并無其名,岳天敏看著手中這突如其來的信箋,心中十分詫异,暗想:“看他口吻,分明是沖著自己而來,可是己自一身孑然,并無熟人,而且所學‘縱鶴擒龍’,到底有何用處?自己亦茫然未解,更從未告訴過人,這人如何如道的呢?”
  “攜去神龍令,當于龍官湖璧還,”好像他從自己這里順手把“神龍令”拿去,要自己前往龍官湖,才能璧還,這“神龍令”是什么呢?龍官湖又在那里?
  他沉思有頃,地無暇洗臉,回身勿匆跑到床邊,打開包裹,仔細一檢查,不由猛的大吃一惊。原來岳天敏一檢點包裹,里面銀兩衣物,倒并不短少,只單單不見了田伯伯臨走時交給他那刻著龍頭的竹簡。這是他上九華山去的信物,關系著拜師學技,救人复仇的大事,如此重要的東西,突然在半路上遺失,如何叫他不急?他反覆找尋,那有半點影子,分明來人拿去的,就是這“神龍令”。他廢然坐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繼而一想:“既然這人說‘當于龍官湖中璧還,’我就先上龍官湖去罷!”
  主意打定,也就鎮靜下來,他藏好信箋,洗過了臉,叫進店伙,詳細問明去龍官湖的途徑?原來他到九華山去,應從蕪湖取道南陵、青陽,便可直叩九華。如今要先往龍官湖,卻須渡過長江,走舒城,桐城,潛山,才到龍官湖。
  岳天敏吃過早餐,會了店賬,就和店中要渡江的客人,做了一路。渡過長江,他在鎮上買了一匹健馬,用以代步。這天中午,到了一個鎮甸,天敏腹中饑餓,一看前面酒旗招展,就策馬過去,到酒店門前下馬,卻見門外系著一匹白馬,四蹄如雪,渾身沒有一根雜毛,昂首顧盼,十分神駿。步上酒樓,他找了一個空席坐下,要過飯菜,縱目一瞧,只見南面臨窗的座頭上,有一位書生,把酒低酌。看他服飾整齊,腰上還挂著一柄鵝黃穗子的長劍,微側著頭,憑窗遠眺。從側面看去,俊逸瀟洒,只是身形略嫌纖弱,敢情是位讀書的相公。
  岳天敏正在向他打量之際,誰知書生也驀的回過頭來,兩道澄澈如水的眼神,正和岳天敏碰個正著。這才看清楚這位書生打扮的少年,年紀和自己不相上下,卻生得臉若傅粉,唇若涂朱,兩條斜飛入鬢的鳳眉,一雙秋水如神的眼睛,轉動之間,黑白分明,一張俏臉,笑容可掬,使人有一种甜蜜可覺之感。
  那少年書生和岳天敏四目相接,敢情有點臉嫩,只見他赧然低頭,慢慢地轉過臉去。
  這時酒樓上又來了三個商賈打扮的客人,他們身才坐定,忽听門外馬蹄之聲,在店門前一停,樓梯上登登登又闖上兩個彪形大漢,他們向三個商賈人橫了一眼,就在另一桌上坐下。這兩個大漢,清一色的勁裝緊扎,背上各負長形包裹,一臉強悍之色。落座之后,拍著桌子,高喊酒保,要酒要菜地忙個不停。
  酒保那會看不出這兩個是江湖人物,不好應付,也特別小心的伺候,不一會,酒菜齊上,兩個大漢吃得甚是匆忙,真像狼吞虎咽,風掃殘云,他們會過銀錢,回頭又看了三個商賈一眼,匆匆下樓。
  那書生看在眼里,不由從嘴角上微噙冷笑,接著也站起身來,取出一錠銀子,遞給店伙,回頭望著岳天敏露齒一笑,才盈盈地下樓而去。
  岳天敏用罷菜飯,出了酒樓,就上馬赶路,走不好遠,忽听后面蹄聲大起,三個商賈縱馬疾馳,三匹馬踢起滾滾灰沙,擦著自己身邊過去。看看已走了三四十里,天色逐漸地接近黃昏,群鳥投林,牛羊歸村,他唯恐錯過了宿頭,連忙策馬疾行,赶了一陣。
  四野慢慢的昏暗起來。轉過一道山坡,剛穿出樹林,猛听一聲吆喝:“停下來,你想找死!”
  岳天敏抬頭一瞧,松林前面,停著三匹健馬,兩個蒙面大漢,一個手持齊眉棍,一個手執明晃晃的單刀,正在大聲吆喝。
  三個商賈戰戰兢兢的掏出珠寶,跪在地上,搗蒜似的叩頭求饒。
  “糟糕!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偏偏碰上剪徑的強人,這又如何是好?”
  岳天敏心中打鼓,嚇得面無人色。
  那大漢單刀一指,獰笑道:“小子,你還不下馬,難道要太爺自己動手不成?”
  來路上一聲馬斯,銀鈴齊響,一條白影,如飛的竄入場中。
  嗨!那馬上不是少年書生是誰?好駿的騎術!
  “嘿,今天真是財星高照,又送上來一頭肥羊。”
  手持齊眉棍的大漢話未說完。
  “拍達!”少年書生的白馬,業已馳近,刷的一鞭,正抽到他的背上,饒他閃身得快,也著著實實地挨了一下,几乎跌倒。
  連聲怒吼,兩個蒙面大漢縱身扑了過去。
  少年書生身形陡起,虛飄飄從馬背上躍起一丈來高,那馬也真靈,低嘯一聲,。俯身沖出。
  少年書生這才飄然落地,長鞭鞭梢向前一抖,拍達一聲,指著兩個蒙面大漢喝道:“不開眼的狗強盜,你家少爺在酒樓上就知你們不是好東西,果然在這里攔路打劫,替我赶快夾著尾巴滾回去,還可饒你們不死,否則……”
  兩個蒙面大漢,眼看人家從馬上露的一手輕功,硬是要得,不禁有點气餒,可走听他越說越難听,那里還按捺得住?
  心想:憑自己兩人,難道還會收拾不了一個雛儿?
  “嘿嘿,小娃儿,你有多大道行,敢來破坏太爺好事,你把白馬留下,太爺或可放你一條生路。”
  兩人一使眼色,刀棍齊上。
  岳天敏看少年書生文弱不堪,著實替他捏把冷汗,三個商賈這時也悄悄地爬起身來,站在一邊,口中不住的念佛,要菩薩老爺幫忙。
  只見那書生閃身避開來勢,鞭交左手,嗆啷寶劍出匣,嬌喝:“不長眼的狗強盜,讓你們試試少爺的劍鋒也好。”
  手挽劍花,一招“金針飛渡”,分刺兩人。
  兩個蒙臉大漢,那知厲害,同時刀棍齊砸,嗆的火花飛濺,劍鋒過處,單刀給截了一道缺口,齊眉棍也被直震開去,雙臂發麻。
  心中大惊。暗忖:“這少年手底著實扎硬!”
  就在這末念頭一轉之間,書生的寶劍已疾如狂風暴雨般殺來!
  兩個大漢,這時勢成騎虎,明知不是人家對手,欲罷不能,只好拼命進招,居然也刀光霍霍,棍影如山。
  書生身法美妙,盤旋進退,有如一團電光,滾來滾去煞是好看!
  兩個大漢,被他殺得步步后退。
  “狗強盜,你們不想活命啦!”
  在花雨繽紛地劍光之中,鶯語嚦嚦,這是少年書生微帶怒意的聲音。突然從劍光中伸出一條黑影,“拍達”一聲,齊肩棍被卷著震飛,“呼”的丟出老遠。
  兩個蒙面大漢一齊跳出圈外,喊聲“住手!”
  使棍的空著手向書生抱拳道:“咱們兄弟兩人,技不如人,今日承認栽到了家,青山不改,老哥請留個万儿!”
  少年書生嬌笑道:“憑你們兩個草包,也配問少爺的万儿,若非我手下留情,早叫你們血濺荒原,去罷!”
  兩個蒙面大漢一聲不作的撿起棍子,恨恨而去。
  三個商人一見強盜已被打跑,慌忙向書生叩謝救命之恩。
  書生只笑了笑,卻望著岳天敏笑盈盈地走來。
  岳天敏赶緊迎了上去,向書生兜頭一揖道:“若非兄台仗義援手,小弟早作俎上之肉,再生之德,不敢言謝,還望賜示高姓大名,俾使永銘諸心。”
  書生听他說到末句,陡覺臉上一熱,幽幽的道:“小弟在酒樓上,早已看出這兩個狗強盜不是善類,這才追蹤跟來,不想遲了一步,致使兄台飽嘗虛惊,反蒙過獎,些許微勞,何足挂齒?大家都是出門人,太客气了,反倒見外。”
  他說出話來之后,又覺不妥,連忙接著道:“小弟姓万名奇,不知兄台大號,如何稱呼?”
  岳天敏也說了姓名,万奇又道:“這里离開宿頭,還有十來里路,我們不如到了地頭,再詳談罷!”
  三個商賈,唯恐強人去而复來,巴不得和他同行,有人保鏢,連連稱善。
  五人一齊上馬,那万奇的白馬,是匹良駒,他放緩韁繩,和岳天敏并轡齊驅,兩人一路談得极為投机。不多一會,已至小鎮,找到一家客棧。
  万奇似乎不愿和庸俗不堪的商賈住在一起,叫店家另外要了兩間上房。
  岳天敏和書生一見投緣,這時已混得很熟,不由笑道:“万兄,我們萍水相逢,叨成知己,古人剪燭西窗,正好聯床共話,何必多要房間呢?”
  万奇臉上一紅,囁嚅的道:“小弟在家慣了,不喜与人同宿,岳兄休得見笑。”
  岳天敏不好再說,過了一會,三個商賈因万奇有救命之恩,特地備了丰盛酒席,來邀請兩人,兩人見人家一番盛意,也就不再客气。酒飯之后,岳天敏回轉房中,万奇也跟著進來,店伙替兩人沏上香茗。
  万奇問起岳天敏行止,岳天敏毫不隱瞞從自己跟田伯伯學“縱鶴擒龍”,高淄縣署劫獄,父親和上官伯伯等被害,自己本擬到九華訪師,一直說到在蕪湖客棧中遺失“神龍令”,目今擬往龍官湖等,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万奇等他細細講完,眼珠一轉,笑道:“說來湊巧,寒舍就在龍官湖邊,岳兄不妨屈駕寒舍小住,至遺失‘神龍令’一事,以小弟推想,來人也許并無惡意,容到寒舍之后,再和家父商量,自不難追回原物,不知岳兄意下如何?”
  岳天敏微一沉吟道:“萍水相逢,怎好叨扰?”
  万奇白了他一眼,笑道:“岳兄如此說來,豈不見外?我們一見如故,客气了反落俗套,說起來岳兄還長小弟一歲,小弟應該叫你哥哥才對!”
  說罷,臉色微紅,一雙秋月似的眼睛,緊瞧著岳天敏,露出期待的神气。
  岳天敏見他說得誠懇,心中十分感動,笑道:“兄弟,既蒙不棄,愚兄遵命就是。”
  万奇樂道,“這才對啦!我們既然做了兄弟,那末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今后可不許再客套啦,哦!從現在起,我叫你敏哥哥,我你就叫奇弟好了。”
  岳天敏見他不脫稚气,只好含笑點頭。
  兄弟兩人又談了一會,万奇才回房安寢。
  第二天到了東關,三個商賈已至地頭,別過兩人不提。
  再說岳天敏憑空有了一位武功高強而又稚气得緊的弟弟,旅途頗不寂寞,一路上談笑風生,歷史掌故,詞賦文章,竟似無一不知,直听得万奇津津有味,越發和敏哥哥寸步不离。他們兩匹馬,緩緩行駛,從東關,含山,經沈灣,高林橋,走了數天,這日中午,已离白石山不遠。
  万奇揚鞭一指道:“前面有個小鎮,我們吃飽了再走。”
  馬馳迅速,片刻之后,便到鎮上,在一家酒樓門前下馬,店伙接過馬去。兩人走上樓梯,一看人聲嘈雜,座無虛席。等了一會,才空出一張台子,店伙拭抹干淨,讓兩人坐下,問過酒菜,便自下去。
  岳天敏坐下之后,略一打量,只見一般客人,正在喝酒猜拳,高聲談笑,整個酒樓上,都是亂哄哄地一片。惟有离自己不遠的一張台上,坐著一個服飾華麗少年,卻生得柳眉鳳目,粉臉桃腮,看上去像個紈褲公子,但居然腰間也橫著一支長劍,粉紅色的劍穗,鮮艷奪目。
  那少年自從岳天敏上樓之后,一雙水汪汪的俏眼,兀自打量個不休。只見他桃腮含春,梨渦微暈,淺淺地向自己一笑,露出一排整齊雪白的貝齒,如果是個娘們,倒真是這般可喜娘罕見!
  岳天敏被他這一瞧一笑,不由身上一熱,赶緊轉過頭去,心想:“這情形豈不是和奇弟初次相遇時,有點相同嗎?只不過奇弟如玉露明珠,霽月光風,這少年雖然也如珠樹臨風,但終嫌微帶媚態,脂粉气息太重,卻像個女孩儿家。他想得怔怔出神,卻听万奇耳邊說道:“敏哥哥,你在想什么呀?”接著又道:“今天我們在這里打尖罷,方才听大家亂哄哄地在說,好像明天要掘什么寶呢!我們瞧個熱鬧可好?”
  岳天敏和這位奇弟弟几天相處,知道他不脫小孩脾气,有熱鬧瞧,那里肯走?便道:“既然賢弟想瞧瞧熱鬧,我們赶路也不在乎這一天半日,不過到底是怎么回事?愚兄方才倒并未注意。”
  万奇笑著搖了搖頭道:“我也沒听清楚哩,要不問問小二。”
  正好店伙送來酒菜,万奇那里還忍得住,忙叫道:“喂!伙計,方才大家都在談論掘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店伙彎著腰笑道:“敢情兩位少爺是過路,明天可熱鬧啦!不少人還專程來瞧掘寶……”
  万奇急道:“誰要你說這些沒相干的?你把掘寶這回事說清楚就是了。”
  店伙嗄嗄連聲的道:“小的是要講掘寶這檔事了,這話,說起來可長啦!离開小鎮三里的地方,叫做褚家潭,庄上為首的一家,叫做金刀褚瑞芳褚老庄主,當年在北京城里開設一家鏢局,江湖上只要提起金刀褚老鏢頭,那個不知,誰人不曉!他老人家十年前金盆洗手,封刀歸隱,現今他老人家可七十多啦,江湖上稍有名頭的人,只要路過這里,都要到褚家潭去拜訪他老人家。說起褚家潭這個名稱,因為庄后山下,有個小潭,面積雖然不大,都是深不見底,即使逢到大旱年,附近江水都干涸了,這潭水卻不多不少,依然如故,所以這庄子就叫做褚家潭了。這是一年前的話了,庄上的人,時常在半夜過后,發現有一道光芒,從潭里沖起,時隱時現,大家一傳十,十傳百,都說潭中有了妖精,也有的說是龍王爺顯圣。可是最近几個月,只要一到半夜,這道青中帶紫的光芒,就越來越盛,大家站在遠處,都可看可看得一清二楚,一直要到天色黎明才隱去。褚老庄主也親自查看了几次,他老人家說什么這叫做劍气,又說什么‘神物利器,即將出世!’他老人家還請了几位識天文地理的先生再三推算,才揀定日子,要在明日中午,挖潭掘寶。”
  店伙說到這里,鄰桌已在高叫伙計,他連忙應著過去。
  万奇笑道:“這倒有趣,我們決定等明天瞧瞧掘寶再走。”
  說看回過頭去,卻見鄰桌一個少年,緊盯著自己兩人直瞧,看他風流妖艷的樣子,心中生气,就催著敏哥哥赶快用飯。出了酒樓,兩人在鎮上找到一家客店,安頓下來。下午住店的人,越來越多了,聲音嘈雜,兩人晚飯之后,就各自入房安歇。
  岳天敏上床之后,思潮起伏,輾轉反側,未能入睡,一听已交二更時分,方覺朦朧之際,仿佛窗前屋瓦,似有細碎之聲,他也不以為意。猛听一聲嬌叱,由近而遠。不由心中起疑,連忙翻身起來,打開窗戶一看。
  星月交輝,人聲靜寂,連半點聲響也沒有,正在怀疑自己听錯,陡覺微風扑面,一條黑影,從窗中竄入。
  岳天敏机警地往后退出一步,定睛看時,原來卻是万奇。見他一手提著寶劍,气鼓鼓地站著,他看到敏哥哥怔在一旁,粲然一笑,收了長劍,恨恨的道:“這賊子可惡极啦!”
  岳天敏訝道:“奇弟,你半夜三更的又和誰生气,這賊子是誰?”
  万奇白了他一眼道:“是誰!我要是看清楚了,放過他才怪呢?”接著又道:“方才,小弟朦朧中听到屋面上似有夜行人經過,仔細一听,又好像在你窗口前停了下來,我心中一急……隨手抄起寶劍,跟了出來,果然有個不開眼的賊子,鬼鬼祟祟的向里張望,似乎不安好心。可是這個賊子,机伶得緊,一看到我,拔腳就跑,我气他不過,追了一陣,叵奈這廝地理极熟,几個轉彎,就沒了蹤跡。我怕你著了人家道儿,才回身轉來,不料一看你窗戶果然大開,以為出了事情,就赶緊從窗口跳了進來。”
  他笑了笑又問道:“你睡得好好的,為什么突然起來,打開窗戶?可把人嚇坏了!”
  岳天敏見他這樣關心自己,心中一陣感激,突然握著万奇的雙手,笑道:“奇弟,你這樣關心愚兄,真是太感激了。”
  那知他一握到奇弟弟的雙手,只覺十指纖細,又滑又膩,軟綿綿地柔若無骨。
  奇弟弟卻玉面通紅,似乎不胜嬌羞,雙手一縮,低聲道:“敏哥,時光不早了,你也可以休息啦!”
  說著,身軀微扭,像一縷輕煙似的飛出窗外。
  回頭笑道:“明天要去看掘寶呢,早些睡,也早些起來才對!”
  人早已去遠了。
  岳天敏暗笑這位奇弟弟,太過稚气得可愛。第二天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盥洗之后,吃過早點。万奇已等得不耐,催著上馬,急于前往褚家潭。兩人出了客店,一路上行人絡繹,都是往褚家潭去的。
  三五里路,何消片刻便到了一個庄院。循著一條用青石板舖成的大路,繞出庄去,又向東行了半里光景,到來一座小山腳下,這時人頭擁擠,圍著一潭清水,那正是有名的褚家潭。兩人略一打量,這潭面積不大,最多不過十丈方圓,一面靠著小山的一座峭壁,所謂峭壁,不過是五丈來高光滑如鏡的一堵石壁,卻也嶙峋嵯峨,狀极古雅。
  兩人一齊下馬,万奇道:“這里人太多了,我們到那峭壁上面去罷!”
  說畢牽了馬就走,岳天敏跟著爬上山坡,把馬系在一株老松之下,走近峭壁崖上,居然也有不少人先已坐在那里了。兩人一看地勢,居高臨下,面對小潭,正是最好不過,就找了一塊大石,正要坐下。
  岳天敏一瞥眼,卻見昨天在酒樓上遇見的那個少年,正站在离自己不遠之處,滿臉春風的向自己含笑點頭。
  岳天敏心想人家先向自己招呼,那好不理,也赶緊領首答禮,卻听万奇叫道:“敏哥哥,你怎地不坐下來?”
  岳天敏含笑坐下,縱目一瞧,這時潭邊上的掘寶工作,已入了緊張階段。原來小潭的三面,早已架起了一二十部水車,轆轤之聲,不絕于耳。水車,像一條條的長龍,不斷地把潭水輸出潭外,在小潭邊上,臨時掘了一道水溝,水就蜿蜒的流向山下。小山下面,蓋了一座蘆棚,一個白發白須,滿臉通紅的老者,巍然踞坐,遠遠望去,极為威武,想來就是名震江湖的金刀褚瑞芳了。在他身邊,侍立著兩個少年,一個穿紅衣的少女,和几個庄丁模樣的人。潭中的水位,逐漸下降,這時已接近潭底,不少銀鱗閃閃的鮮魚,在泥漿似的水中,潑剌跳躍。潭底下還在汨汨地冒出几股水源,水車不停地把流出來的泉水,抽出潭外。
  二三十個赤膊的庄稼大漢,手持鐵鍬鋤頭,正在潭底掏挖浮泥。時間逐漸地過去,看看已近晌午,潭外邊,挖起來的浮泥,已經堆積得像座小丘,水車、鍬鋤、還在不停地工作。侍立在褚瑞芳身邊的兩個青年,不時的臨潭探看,指揮著挖掘的工人。潭底的浮泥,敢情已漸漸挖盡,鐵鍬不時地碰到石塊,濺出火花。又過了一會,潭底露出一塊兩三丈見方的大石塊,泉水正從這石塊的四邊冒出。几個工人交頭接耳的談了一會,有一個爬上來向少年請示,少年似乎不能決定,又向褚瑞芳低低的報告。
  褚瑞芳霍的站起身來,踱向潭邊,向下看了一回,用手指指點點的說了几句,潭下面十几個工人,轟然應了一聲。
  工人們手持鐵鍬鋤頭,一齊圍著那塊巨石,發出“嗨啊”!“嗨啊”!的聲音。那塊巨石,何止千斤?十几個人只能稍稍地把它移動,要想搬開,談何容易。旁邊站著的十几個挖泥工人,這時又奔了過去,七手八腳的忙了大半天,終算把巨石移開。圍在潭邊的觀眾,几千百只眼睛,都集中注視潭心,巨石移開之后,潭中間又露出一個一丈方圓的小潭,一股清泉,從小潭中向四面溢出。
  褚瑞芳褚老庄主,看看這個情形,濃眉微皺,他身邊站著約摸二十來歲的青年,向他說了几句,這青年回身脫去身上長衣,里面原來早已穿好了魚皮水靠,一面指揮著几個庄丁,扛過預備著的一大盤粗索,看樣子這青年要親自下潭去了。果然青年走近潭邊,雙足一點,身子憑空直向潭底落下。從岸上下去,少說也有三五丈深淺,那青年飄然下降,這份輕功著實不凡!四面看熱鬧的,早已彩聲暴起。
  岸上的庄丁,這時把大盤粗索,向潭底拋下,青年輕舒猿臂,一手抄住,遞給站在身邊的挖泥工人,低低的說了几句,几個工人,依言把粗索慢慢地放下潭心,偌大的一盤粗索堪堪放完。青年雙足微蹤,兩手一分,頭下腳上,“刺”鑽入水中。潭心起了一暈水紋,但一點水花也沒有濺起,看上去這青年水上功夫,确實漂亮!四面又響起了暴雷也似的彩聲,几個雙手緊持粗索的工人,自少庄主下潭之后,目注水中,神情极為緊張。過了好一會,那青年還不見上來。
  岳天敏不由替他耽心,自言自語的道:“咦!怎么還不見他上來呢?”
  万奇嗤的笑道:“你看,潭心不是冒起了許多水泡,他正在找尋寶物,也許快上來了。”
  岳天敏依言一看,果然潭心平靜的水面,一路冒起不少水泡。這樣又過了一會,水面上微微的暈起水紋,一條人影,逐漸冒出水面。那不是青年是誰?他一手援著粗索,揉身疾上,另一手,緊握著一支三尺多長的東西。四面齊口同聲的惊呼!
  “嗄!果然是支寶劍。”
  青年剛出水面,人已有點不支,几個庄丁,連忙上前把他扶住,只見他臉色慘白,搖搖欲倒,敢情是潭心太過寒冷,不耐久呆。
  岳天敏緊張了半天,見他果然從潭心取出寶劍,也不禁一聲歡呼,回頭向万奇笑道:“那口寶劍,想是神物!”
  他非常興奮地用手向前一指,又不自覺地回手一招。
  他四年來苦練“縱鶴擒龍”不知有何用處?這時心中興奮,不經意的一招,卻正暗合了“擒龍”。
  只听“嗆啷啷”一聲龍吟,那寶劍在青年手上微微一震,脫穎而出,從潭底飛起一道青中透紫的長虹,在空中略一停頓,斜刺里直向岳天敏手邊激射而來。變起倉猝,岳天敏不知就里,直嚇得一聲惊呼,慌忙一手拉著奇弟弟向后疾退。說也奇怪,那道青紫光華,竟似通了靈似的,跟著岳天敏的手低飛,顯然來勢已緩。
  万奇料不到竟有這般奇事,他被敏哥哥一拉之勢,倏的站起,但業已看清這道青紫光華,是柄長劍,口中喊道:“敏哥哥,這飛來的是柄寶劍,我們把它收了。”
  他覷定劍柄,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皓腕輕舒,一把捉住,光華斂處,手上多了一柄長劍。仔細一瞧,這劍長約三尺開外,劍体通黑,光亮如漆,非金非玉,触手异常溫潤,隱隱的刻著一個龍頭,栩栩如生,劍身青紫鱗紋,閃閃生光,劍尖則更是紫芒吞吐,像是一條青紫色的小蛇,耀人眼目,不由喜道:“敏哥哥,這真是一口古代神物呢!”
  說著順手把劍遞了過去。在場的觀眾,眼看剛由少庄主從潭中取出的長形東西,突然化作一道光華,直向崖上兩個英俊少年飛去,不由齊聲惊呼,及至万奇伸手把它接住,又變作明晃晃的一口寶劍,大家彩聲四起,連說奇事,對這兩個少年,頓時交頭接耳的互相訊問。
  卻說褚老庄主一見神物出世,即投向一個少年手上,不由縱目一望,只見崖上站著三個少年,看年齡和自己孫儿不相上下,卻生得俊秀出群,气宇不凡,不由連連點頭,暗歎神物識主,連忙吩咐身邊站著的少年,快把崖上三位小俠,請來一談。
  岳天敏從万奇手中接過龍形劍,略一審視,深覺喜愛,但這是人家掘出之物,自應送還与人,當下忙向万奇道:“奇弟,我們下去,把劍送還褚老庄主。”
  万奇還沒開口,突聞身邊一聲清脆的冷笑聲:“神物利器,惟有德者居之,金刀老儿,那配使用這等寶劍?”
  岳天敏抬頭一看,說話的正是方才和自己招呼的那個少年,一雙俏眼,正緊瞧著自己。
  万奇這時也接口道:“寶劍是自己飛來的,又不是我們巧取豪奪,敏哥哥——你血仇待報,手上有了這等神物利器,他日仗劍江湖,正好快意仇仇,還他作甚?”
  岳天敏一听,這倒好!你們兩人异口同聲的要把寶劍留下,這怎么說得過去?而且人家費了九牛二處之力,是不是肯拱手讓人呢?
  這時忽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直向自己走來,一面拱手道:“三位兄台請了,小弟褚家麟,奉家祖之命,前來恭迓俠駕,請蒞寒庄一敘。”
  岳天敏聞言,知他把酒樓上的少年,也當作自己一路,但這時不好分說,連忙也拱手笑道:“褚兄好說,在下兄弟,方才收得寶劍,正想送還老庄主,既承寵召,自當趨謁。”
  一面說出自己姓名,并介紹和万奇相見。
  身旁的少年,不等岳天敏說完,便搶著對褚家麟道:“在下尹治英,久仰褚氏三英大名,今日真是幸會。”
  褚家麟連說“不敢”!
  當下岳天敏,万奇牽過馬匹,和尹治英、褚家麟一齊走下山坡,褚家麟吩咐庄丁接過兩人馬匹。
  褚瑞芳已在棚下等了多時,一見三人行近,連忙起身迎出,褚家麟上前一步,替三人引見。
  岳天敏一看褚老庄主雖然白發白須,卻生得方面大耳,滿臉通江,精神飽滿,身材高大,兩眼開闔之間,神光充足,對人和藹可親。
  他身后站著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和一個紅衣少女,那青年正是剛才下潭取劍回來,這時已換了長袍。大家相見之后,才知那取劍的青年名叫家麒,紅衣少女名叫家鳳。
  褚瑞芳老庄主也仔細打量了三人一陣,呵呵笑道:“三位小俠,人間祥麟,今日一見,足慰平生。”
  岳天敏忙道:“老庄主威名遠播,在下兄弟,心儀已久,方才在下收得寶劍,正想向老庄主呈獻,不圖先蒙寵召,實感榮幸。”
  說著雙手將龍形劍捧上。
  褚瑞芳含笑接過一瞧,連說好劍,一面回頭笑道:“你們兄妹三人,也見識見識這古代的神物。”
  說著把劍遞給褚家麒,兄妹三人傳觀了一陣,褚家麒連同一個黑黝黝的劍匣,一齊呈上。
  老庄主還劍入鞘,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再番緊盯著岳天敏細細打量。只見眼前這位少年,臉若傅粉,唇若涂朱,劍眉帶煞,星目放光,英風俠骨,气宇軒昂,和自己的孫儿一比,一個是天上鳳凰,一個不過是地下的錦雞而已。
  他看得暗自點頭,不由笑容滿臉地向岳天敏道:“老朽自退出江湖,隱跡此地,十有余年,從去歲起,這潭上劍氟忡霄,應在神物出世,如不先期設法挖掘,如被邪魔外道得去,不但助長凶焰,更增殺孽,這就是老朽挖掘寶劍的原意,自古神物利器,惟有德者居之,所以寶物各有其主,不能妄自干求,老朽豈敢貪天之功,据為私有?所好這龍形劍才一出世便自擇其主,投向小俠手上,冥冥中似有天意,老朽浪跡江湖,閱人不少,像小俠這樣光風霽月,英姿不群,不愧為此劍主人,老朽敬以奉贈,還請万勿推辭。”
  岳天敏聞言一愕,還想推辭。
  褚瑞芳臉色一整又道:“岳小俠如再推辭,便是不屑与老朽論交,況神物識主,老朽只不過仰体天意,轉個手罷了!”
  這時尹治英也在旁笑道:“老庄主說得有理,岳兄不必太謙。”
  岳天敏不好再辭,只得雙手接過寶劍,猛听人叢中大喝一聲“且慢”!
  嗖的竄出一條人影,落到面前,拱手道:“這位兄台,蒙老庄主慨然以劍相贈,想是劍術高手,在下巢湖商泰官,想領教兄台几招絕學,還請不吝賜教。”
  岳天敏一看來人,卻是個二十四五的青年,滿臉憤憤不平之色,指名要和自己比劍,不由地臉上一紅,正想回答。
  万奇听來人自報姓名,心中一楞,暗想:“這姓商的不知和隱居巢湖嶗山的黑煞掌商震天有何關系?”
  一面又怕敏哥哥一個回答不好,未出江湖,先結強敵,連忙身形一閃,搶在岳天敏前面,向商泰官抱拳笑道:“兄台既然不吝賜教,還是先由在下奉陪如何?”
  商泰官瞧了万奇一眼,冷冷的道:“你們三位,就是并肩子上,在下自問也勉可應付。”
  尹治英冷笑一聲,并不回答。
  万奇一按劍柄,嗆啷一聲,長劍出匣,笑指商泰官道:“兄台話莫說滿,且看看在下一人,能否接得下來!”
  接著口中叫了聲“請”!自己依然含笑而立。
  商泰官見他并不拉開門戶,輕盈地笑視著自己,分明有意輕視,不由怒气難遏,喝道:“呔,你敢小覷于我,莫怪我劍下無情。”
  音落劍到,寒芒疾卷,一朵劍花,點向万奇“心坎”穴。
  万奇原先因對方身后人物,极為難惹,不愿開釁,只想大家點到為此,那料他目空一切,態度狂傲,已是心中有气,一看挺劍急進,急忙舉劍相迎。那知才一接触,青光一閃,對方青鋼劍突然變點為削,改奔自己左肩“巨骨”穴。
  万奇見他出手二劍,勁沉招險,專指要穴,不由輕哼一聲,身形微轉,避招進招,手領劍訣,使出昆侖派“少清劍法”。玉臂輕揮,白虹劍帶起銳利風聲,疾吐急刺,劍气如絲,攻勢凌厲。
  商泰官心中一惊,深覺對方年紀雖輕,“少清劍法”卻是純熟無比,驀然探劍一點,身形騰起,也就展開天下聞名的“猿公劍法”。霎那間一道青光,如星丸跳躍,倏然來去,那种奇突的起落,變幻莫測,教人無可捉摸!原來“猿公劍法”,講究的似跌而騰,一路跳蕩騰越,俟机搏擊,的是厲害招數。
  下午的陽光,照耀在這兩道劍光之上,呈現出繽紛奪目的奇景,卻似万道銀蛇,漫天撩閃。一班來看掘寶的人,這時都紛紛圍聚攏來,爭著看這場龍爭虎斗的劍術比賽,霎時顯得十分熱鬧。場中諸人,除了岳天敏不諸武功之外,像尹治英、褚瑞芳、和褚氏三英,均是行家,對江湖上极負盛名的衡山派“猿公劍法”和昆侖派“少清劍法”,都聞名已久,故此兩人一施展開來之后,大家都屏息凝神,全神貫注。
  卻說万奇一面展開劍法,一面細看對方劍法,不白心中納罕,暗想:“咦!這姓商的明明自稱巢湖商泰官,那末應該使‘黑煞劍法’才對,怎地反使出衡山派的獨門絕技已‘猿公劍法’呢?”
  他銀牙暗咬,此刻已用上全身功夫。叵奈對方的‘猿公劍法’,的确非同小可,忽前忽后,迸跳無定,一柄普通的青鋼劍,居然發揮的淋漓盡致。自己的‘少清劍法’,雖稱玄門絕學,威力极大,一時竟討不到半點便宜。看看已斗了將近百招左右,兩個人炫奇爭胜各不相讓。只見森森劍气,漫天光影,一白一青,兩團光圈,各裹著一條快若流星的身形,此起彼落,倏分乍合,不時到難分得清誰是万奇?
  誰是商泰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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