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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師門多恩怨難為姐弟 岭上踐舊約巧遘神魅


  片刻工夫,雙方已互攻了一百多招。
  岳天敵固然覺得這位點蒼派劍術名家,确實名不虛傳,若非自己玄門絕學的“太清劍法”,真還接不下來!但感駭异的卻是追風劍客,憑自己的身份竟然和一個年輕小伙子打了一百多招。不但占不到半點上風,而且連對方所使是什么劍法都瞧不出來,只覺對方每一招三式,全都是玄奧到了极點。兩人各怀戒懼,出手也就越發不敢絲毫大意。
  這時追風劍客孫堂祿一支短煙管,迥不似初交手時那樣快速無倫的打法了,他對昆侖一少岳天敏長江大河的劍法,采取了守勢。他不失為劍術名家,這一陣對敵,凝神靜气,雖然對奇幻變化的“太清劍法”,依然莫測玄机,但多少總也瞧出一點端倪來。他知道對方這套劍法,每一招式之中,蘊蓄著几個變化,一招攻到,隨后就連綿著几著殺手。是以在第一個一招三式出手之后,第二個一招三式還沒攻到之前,這一線之分,雖是電光火石,一瞬即逝,但只有在這中間,尚可趁隙還手。是以旱煙管一味的在緊守密封之余,覷准這一點空隙,還上几手,也使得岳天敏措手不及。這是因為岳天敏所使的,乃是一枝柔軟的柳條,任你功力再深,到底也不能發揮出長劍的威力,才有這一絲空隙可乘。也只有劍術大家的追風客孫祿堂才能細心發現,乘隙進招。如果岳天敏依然使用龍形劍,光是劍光寒芒,已一揮數丈,那有予敵可乘的机會?不!即使是普通長劍,這一絲空隙,也就瞧不出來。
  這樣又相持了一陣,仍是分不出胜負來!追風劍在江湖上夙有武林第一劍之稱,論武功地位和太行山枯木和尚不相上下。
  在玄陰教中,教主旡垢師太尊為副總護法,待若上賓,倚為長城。平日里連昆侖、峨嵋、武當等大劍派,都不在他眼里,此時卻在眾目睽睽之下,和一個出道未久。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打到一兩百招,仍不能擊敗對方。不!自己還被逼得屈居守勢,這叫平日目空一切,自高自大的孫祿堂如何受得了?
  羞忿之心,激得他怒火滿腔,猛然一聲大喝,聲若焦雷,振臂而起,旱煙管急如驟雨,夾著一片冷風,連走險招。
  他用上了畢生功力,以最快速最凌厲的打法,存心要把面前的青年高手,立毀劍下!他這种狂怒急攻,孤注一擲的拼命打法,在他生平的紀錄中,恐怕還是第一次。旁觀的人,根本已無法看清他舉手出招,只見一片淡黃色的影子,如云龍覆雨,向岳天敏當頭疾罩而下!這份聲勢,委實非同小可!
  岳天敏但覺壓力驟增,劍气奇強,連自己玄門絕學的‘太清劍法’,也被他逼得施展不開,手法顯得零亂。不由大吃一惊,赶緊向后躍退了一丈多遠!
  孫祿堂一著領先,那容他有還手机會?划空長笑,人隨聲到,有若附身魔影,劍气杆影,幻成千百旱煙管,射出一層淡黃光華,席卷橫掃,寒風四合,直把岳天敏裹入其中。
  岳天敏應戰迄今,吃虧在手上是一枝柳條。一直不敢把“太清劍法”最后兩招,第十一招的脫手飛劍,和第十二招的以气駁劍的招術使出。他是因為面對著的敵人,是一位劍術大家,柔細的柳條,究非龍形劍可比,万一脫手飛出,不能以气馭劍,豈非吃上了大虧?是以一直只是反覆施戾前面的十招,致使“太清劍法”不能一气貫通,威力大減!這時四面壓力,層層裹來,千鈞一發,雖然只要自己伸手之間,拔出腰間的龍形劍,這危机立可解除,但自己說過只以柳條代劍,豈能中途食言?大丈夫敗也要敗得光明磊落!唔!自己既能把真气貫注柳條之上隨招運轉,那末何不冒險試一試最后兩招?心念一動,赶緊宁神澄志,气運右腕,“太清劍法”第十一招就連綿出手!
  “嗤”!一枝二尺來長的柔細柳條,宛若一柄利劍,脫手飛出!疾如閃電,向追風劍客的旱煙管上打去!
  孫祿堂做夢也防不到岳天敏會有如此大膽,竟敢將兵器脫手打出!
  冷哼一聲,旱煙管疾然加勁,迎著柳條撥來!在他心中這枝凌空飛來的柳條,那里經得起自己的一震?說時遲,那時快,旱煙管和柳條驟然相接,陡覺這飛來的柳條,猶如一枝鋼杖,不但十分沉重,而且蘊含著一股极大的彈力。差點還把自己手上的旱煙管震飛出去,不禁心頭大駭,連忙退出半步。覷空一瞧,那柳條一震之后,倏然又自動飛了回去?依然落到小伙子手上?這真是奇跡!自己在江湖上混了數十年,從沒听說過兵刃能脫手飛出,又會自動飛回去的?這如果是支寶劍,那不就成了飛劍了嗎?
  啊喲!這正是劍術中最上乘的以气馭劍,自己數十年夢寐難求的絕世武學,難道小伙子還會這种失傳了數百年,只有傳聞的玄門絕學不成?不錯!方才這一震,內力之強,決不是無心巧合!
  這不過瞬間之事,他心念轉動,手并沒停,人隨杆走,一圈黃光,依然滿天飛洒,十分凌厲!這會他可留上了心,一面動手,一面注視著對方動靜。正好岳天敏把柳條收轉,“太清劍法”第十二招相繼出手。
  但見他左手劍訣緩緩向前一領,右手略一盤旋,柳條立即脫手飛出!一枝柔細的柳條,竟然化作一道經天長虹,矯若游龍。隨著他右手所發招式,左右盤旋,挾著絲絲破空之聲,凌空擊來。青气暴漲,寒風凜烈!
  追風劍客孫祿堂心頭這份震駭,簡直無法形容,眼前這個小伙于,當真身怀絕世武學。看來自己決難討好,但事到臨頭,一時又無法罷手。宁可玉碎,毋作瓦全,此老為了自己一世英名,動了真火!猛吸一口真气,功運右臂,一根旱煙管奮起全身力道,對准柳條,向上迎擊而出!
  孫祿堂數十年潛修苦練,功力深厚,端也不可輕視。只見他右臂連揮,“蓬”“蓬”之聲,立時大作,凌空下擊的柳條,全被他拼耗真力,硬砸回去!
  這回變成了真气的比拼,岳天敏以气馭劍,指揮柳條,盤空刺擊!
  孫祿堂卻把真气貫注到旱煙管上,便架硬砸,一時之間,居然仍是相持不下。只一會工夫,臉色鐵青,凜然而立的點蒼高手大劍客孫祿堂,須發飄動,盤結小辮子的頂門上,熱气蒸騰,向上直冒。
  昆侖一少岳天敏,雖然指揮自如,但一襲背衫也無風自動,額上微微沁出汗來!
  屋脊上旁觀的人,早已瞧得呆若木雞,不知所云,這也難怪,他們自從出娘胎以來,那里見到過這种奇异的并斗?
  “兩位快請住手!”一聲柔和而低沉的聲音突然從五丈以外傳來,這聲音雖然不響,但凝而不散,入耳鏗鏘,顯然這來人的內功修為,已臻爐火純青之境!孫祿堂和岳天敏同時停住。柳條倏然飛回,重新落入昆侖一少的手中,他依聲望去。五丈開外,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長眉秀目,皮膚白皙,身穿一襲灰色寬大道袍的中年道姑,右手執著一支白玉拂塵,迎風而立。
  屋脊上觀戰的玄陰教中人,一見道姑現身之后,立即躬身為禮,一時肅靜得鴉雀無聲。
  “副總護法暫請休息,待貧尼來領教這位小俠的絕學。”話聲才落,不見她身形晃動。全身陡然從屋面上提升數寸,像行云流水般,飄進了三丈來遠。一張丰腴如玉的臉上,隱隱罩著一層嚴霜,兩道像電炬般精光四射的眼神,緊盯著自己,寒森森的使人有不怒而威之感。
  岳天敏心頭一緊,喑想光瞧這份气派,莫非此人就是自己沒見遇面的師姐,玄陰教主旡垢師太?不對!師姐的年齡,少說也在五十以外,這道姑望之如四十許人,年齡相差了十多歲。
  那末她,敢情是玄陰教總壇上另一個极有地位的人?
  “小施主,劍術非凡,不知是那位高人門下?夤夜闖上我玄陰教來,不知所為何事?”
  她語气冷峻,一字一句,震攝人心!
  岳天敏擲下手上柳條,對她作了個長揖,方待開口。
  驀地里听到身側一二十丈之外,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哈哈,你身為一教之主,系出昆侖,怎么連我們昆侖派的劍法,也認不出來?”
  聲音由遠而近,倏忽之間,一條瘦小黑影,飄落身前!
  道姑臉色倏變,厲聲喝道:“我道是誰?田潛,你又來干么?”她頓了一頓,好像若有所悟,冷冷的道:“原來這年輕人,是您的徒弟……”
  岳天敏一眼瞧到飄落身前的瘦小老頭,正是日夜想念,當初教自己“縱鶴擒龍”的田伯伯——三師兄云里神龍田潛。這一喜,簡直是無法形容!
  “田伯伯!”他從小叫慣了“田伯伯”,一時可改不過口來,人也像小孩子似的向云里神龍田潛,猛扑過去。
  “哈哈,你現在長大啦!怎的還似小時候一樣?我是你三師兄,以后可不能再叫我田伯伯。”云里神龍田潛眼看著這位英俊挺拔的小師弟,老怀彌慰。
  一手挽住了岳天敏的胳臂,臉上露出慈祥而又十分得意的笑容,回頭說道:“小師弟,喏喏!這位就是你五師姐旡垢師太,現在的玄陰教教主,你快去見過了禮。”
  他說著又打了一個哈哈,向玄陰教主說道:“五師妹,這就是師叔他老人家遺命收徒的小師弟,岳天敏!”
  旡垢師太其實早听清他們兩人的對話,這時面上略帶笑容,打量了岳天敏兩眼,點點頭,笑道:“昆侖一少果然是玉露仙葩,人間祥麟,師叔他老人家有這樣一個衣缽傳人,仙靈有知,亦當笑慰!”
  岳天敏經三師兄一說,連忙恭恭敬敬的向玄陰教行了一個禮,口中叫了聲“師姐”!
  玄陰教主也點頭微笑,接著神色黯然的道:“小師弟不必多禮,我這做師姐的,和昆侖派已經恩盡義絕,勢成敵對,唉!你不認我這師姐也罷!”她說到這里,好像舊日創痛,從又襲上她的心頭,音調突然轉為冷峻。別過頭去,向云里神龍田潛沉聲問道:“你們師兄弟兩人,深夜上我神女峰來,究竟為了何事?”
  云里神龍笑著搖了搖頭道:“這個,我也不得而知,你還是問小師弟吧!”他說到這里,又解釋著道:“我是在巴山山脈瞧到一個年輕后生,縱馬急馳,向神女峰方向奔來,一時好奇,才跟著來瞧瞧熱鬧的,后來才發現竟然是小師弟!”
  玄陰教主臉上罩上了一層寒霜,哼道:“我玄陰教總壇,雖不是龍潭虎穴,但豈是任人闖得?”
  說著,兩道眼光又轉向了岳天敏,似乎在等候他的回覆。
  岳天敏心頭一陣猛跳,玉臉通紅,囁嚅的道:“小弟冒昧登山,實為……實為……”
  他說了半天,不知從那里說起才好。
  辣手飌音簢玉珍睹狀,連忙趨近一步,躬身向玄陰教主說道:“弟子該死,沒有先向師傅稟明,岳少俠連夜赶上神女峰,是為了三師妹來的。”
  旡坼師太點了點頭道:“英儿下山之后。和小師弟在一起,我早已知道,今日一見,英儿眼光倒确實不錯!不過……她背師叛教,我玄陰教法規,豈能因她而廢?”
  岳天敏听得心中一凜,猛的朗聲說道:“小弟斗膽,向師姐請教,玄陰教法規,到底是懲罰有罪之人?還是懲罰無罪之人的?”
  旡垢師太哼聲道:“各門各派的法規,當然是為叛師背派之人而設!”
  岳天敏微微一笑,然后說道:“那末尹姑娘既沒背師,又未叛教,該是無罪的了。”
  旡垢師太語气冷峻的道:“何以見得?”
  “師姐能否容小弟說明個中原委?”
  “你說!”
  岳天敏遂把霍文風莫寒波九華下書,自己正好上九華山謁見掌門師兄,和霍文風交手,削斷他精鋼折扇,結下怨嫌。及自己在太行山誤中枯木和尚黑眚附骨掌,途遇尹稚英陪同,前往貴州求藥。在伏牛山又与霍文風楚天行兩人相遇,半途尋仇。尹稚英如何負傷,自己如何將兩人擊退。霍楚兩人才把叛教罪名加諸尹稚英頭上,向總壇告密。玉敕令諭不過尹稚英回轉總壇,申述候處,但襄江分堂因受了楚天行先入之言,竟然要把尹稚英擒下,致起沖突,詳細說了一遍。
  旡垢師太臉上依然一無表情,冷冷的道:“原來今晚你闖上神女峰,是為她作說客來的,英儿自己如何不敢前來見我?”
  岳天敏微微一怔,忙道:“尹姑娘不是因‘背師叛教’的罪名,被師姐派人把她擒回總壇來了?”
  旡垢師太突然目射奇光,問道:“你此話何來?”
  岳天敏這回可真著起慌來,他眼看玄陰教主臉部神情,似乎确實不知內情。那英妹妹又被誰擄去了呢?難道也是崆峒五通所為?不對!憑英妹妹的身手崆峒五通未必就能把她制住!他一陣沉思之后,著就把英妹妹黎城失蹤情形,又詳細敘述了一遍。
  旡垢師太听得臉色微微一變,道:“莫護法此去,另有要事,她們沒有我玉敕令諭,斷不敢無故擒人。”她說到這里,略為一頓,回頭說道:“玉儿,你傳諭各地分堂,密切注意,隨時向莫護法報告,并要莫護法率米鳳娘立即追蹤尋訪。”
  辣手觀音簡玉珍躬身領命,飛下屋去。
  旡垢師太吩咐完畢,轉過頭來對岳天敏微露笑容的道:“小師弟,今晚我做師姐的和你第一次見面,好!英儿叛教一節,就沖著你免予追究……”
  “多謝師姐!”
  “還有!”旡垢師太突然沉聲低喝,繼續說道:“我創設玄陰教和昆侖已勢成敵對,小師弟,我做師姐的就瞧在師叔他老人家份上,你下山去罷!”
  她斬釘截鐵的說到這里,雙目精光陡露,望著云里神龍田潛道:“田潛,你一再闖上我神女峰,難道視我玄陰教無人嗎?”
  云里神龍田潛微微一笑道:“玄陰教网羅各派人才,神女峰臥虎藏龍,我豈敢小覷?”
  旡垢師太冷哼著道:“你知道就是了,玄陰教禁地,可不容你愛來則來、愛去則去!”
  云里神龍做聲笑道:“天下之大,龍潭虎穴,我也經過得不少了,難道神女峰就能把我留住不成?”
  旡垢師太白玉拂塵向四外一指,冷笑道:“不信你就瞧瞧!”
  云里神龍田潛依言望去,只見除了自己存身的五丈方圓以外,所有屋宇殿脊,悉數不見。云天失色,星月無光,眼前只是一層灰蒙蒙的霧气,猶若混沌未判似的,陰气森森,愁云慘慘!
  不由心頭一愕,暗想玄陰教果然還會邪法!
  “三……三師兄!”岳天敏叫慣了田伯伯,一時改口稱三師兄,可著實有點礙口。“這是她們顛倒陰陽陣法!”
  他一面說,一面正待掣出龍形劍來!
  云里神龍田潛連忙一手把他按住,輕聲說道:“小師弟,不可妄動!”
  這時只听旡垢師太依然溫和的道:“小師弟,這里沒你的事,你就走罷!”
  岳天敏還沒回答。
  云里神龍卻呵呵笑道:“五師妹,難道我還會怕你們這些障眼法儿不成?不過你身為一教之主,竟然出爾反爾,今晚想倚多為胜嗎?”
  旡垢師太微微一愕,沉聲問道:“我生平言出如山,几時出爾反爾來著?”
  云里神龍田潛又打了一個哈哈,道:“你去年要霍文風莫寒波兩位,向九華下書,二師兄如何回答你?”
  旡垢師太道:“當時他答應三年之內,昆侖三老同上神女峰來。”
  云里神龍微微點頭道:“那還有多少時間?”
  旡垢師太不耐煩的道:“最遲也不會超過明年重陽。”
  云里神龍哈哈笑道:“這就是了,明年重陽,就是你迷途知返之日,此時約期未屆,何必又妄自逞強?”
  旡垢師太想是气极,厲聲喝道:“好!明年重陽,不是昆侖派退出江湖,就是我玄陰教銷聲匿跡,今晚就再讓你安然下山,免得說我倚多為胜。”話未說畢,手上白玉拂塵,忽的向上一揮。
  猛听四五丈外一听清罄響處,四外灰蒙蒙霧气,立時開朗起來。但見遠近屋宇殿脊之上,重重旗門,隱隱劍戟。光看這“顛倒陰陽陣法”聲勢之盛!比之五台所見,相去又何啻天壤!
  云里神龍田潛不禁也暗暗心惊,連忙回頭說道:“小師弟,我們走!”
  岳天敏答應一聲,方想向旡垢師太告別。那知就在這一瞬之間,不但玄陰教主旡垢師太蹤跡已杳,就是其他的人,也全走得一個不剩,連四面屋宇上如林旗旛,也悉數隱沒。星河耿耿,明月在天,重重殿宇,立時恢复了一片沉寂!好像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什么事來。這可把昆侖一少,惊奇得不知所云!
  “哈哈,小師弟,你還呆在這里作甚?唔!你認為他們退得如此快法,感到惊奇?其實說穿了并不值得稀罕,不過是屋面上全裝著机關消息,故弄玄虛罷了!”
  云里神龍話剛說完,又低喝了聲:“走!”雙腳一頓,人已凌空飛起。
  岳天敏不敢怠慢,忙即長身一掠,緊隨著三師兄身后,向外飛去!兩條人影,疾如弩箭,瞬息工夫,業已飛落玄陰教圍牆之外。
  驀地里,身后響起黃鸝般清脆嬌音:“岳少俠,暫請留步!”
  這聲音又甜又潤,鑽入岳天敏耳鼓,不由身形一慢,依言停步。回頭望去,只見一條纖影,倏然從牆頭上飛落,直向自己奔來!紫影一閃,香風颯然,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那個穿紫衣的少女。只見她窄窄腰身,花枝亂顫,丰滿胸脯,起伏不停,顯然是急匆匆的赶來。難道她是為了英妹妹失蹤之事,有什么机密相告?
  心念一動,連忙微笑著拱手說道:“這位姑娘,如何稱呼,追赶在下,不知有何見教?”
  四目相投,紫玫瑰筱劍蘭粉臉上陡地飛起一陣紅暈,她玉手輕輕地掠了一下秀發,嫣然笑道:“我叫紫玫瑰筱劍蘭。”
  瞧她粉紅欲滴的臉儿,倒真像一朵含苞初放的玫瑰花!
  筱劍蘭話才出口,驀地發覺昆侖一少,閃爍著一雙异樣光彩的星目,正愣楞的望著自己。
  不由臉上又是一紅,輕聲說道:“師傅因岳少俠初次相見,無物可贈,這是‘玄陰符敕’,見符如見教主,是以特地命我送來,她老人家說,岳少俠胸怀磊落,人品端正,行走江湖,如果有什么差遣,玄陰教分堂遍及各地,你就隨時吩咐好啦!”
  說著玉手一伸,把一塊三寸來長的玉牌,遞了過來!
  玄陰符敕!那是玄陰教中至高無上的信物,見符如見教主,這等重要之物,如何會送給一個勢成敵對的人?
  岳天敏感覺到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心中十分為難,暗想不如看看三師兄意思如何再作決定。回頭一瞧,那有云里神龍的影子?怎么?神龍見首不見尾,他難道一個人走了?
  “噗哧!”紫致瑰筱劍蘭瞧著岳天敏東張西望的焦急神情,不由笑出聲來,抿抿嘴道:“岳少俠,快請收下,我好回去向師傅覆命!”
  昆侖一少,這會被她笑得臉上一紅,期期艾艾的道。“筱姑娘,這……這是貴教重物,在下不敢拜受,就煩筱姑娘向尊師面前,代致謝忱罷!”
  筱劍蘭白了他一眼,嬌嗔著道:“你這人,怎么啦!酸溜溜的,師傅叫我送來,你不肯收,我可不敢向她老人家覆命,要不你自己去還給她!”
  “這……這……”岳天敏話還沒說口。
  卻見紫致瑰笑容一斂,搶著說道:“岳少俠,三師妹被人擄去之事,目前你信已送到,是否不再預聞了?”
  岳天敏愕然的道:“筱姑娘此話怎說?英妹失蹤,在下天涯海角,龍潭虎穴,也非把她救出不可!”
  紫玫瑰冷哼一聲道:“救人如救火,但事前也總該有蛛絲馬跡的線索,調查清楚,再采行動,像你這樣從山西巴巴的赶上神女峰,試問把三師妹救出來了沒有?晝夜赶程,馬不停蹄的跑了一兩千里,徒勞往返,于事無補,如果再是這樣茫無頭緒的空奔几千里,三師妹早已遭了人家毒手啦!”
  她侃侃而言,卻听得岳天敏面紅耳赤。暗想:她所說倒确是事實,不過英妹妹除了被玄陰教擒回來之外,那里還想得出其他線索?
  不由拱手說道:“筱姑娘說得极是,在下愚魯,不知姑娘有何高見,還乞明言!”
  紫玫瑰筱劍蘭嗤的笑了一聲,問道:“我說出來,你會听嗎?”
  岳天敏忙道:“只要能把英妹救出,在下愿听姑娘指揮。”
  筱劍蘭突然玉手一伸,笑道:“那你先把‘玄陰符敕’收下!”
  岳天敏微微一愣,皺了皺眉頭,含笑說道:“這……在下方才已經向姑娘說過,此是貴教重要信物,在下斷不敢收。”
  筱劍蘭不由臉色一正,徐徐的道:“咱們玄陰教在長江、黃河兩大流域,重要地方都設有分堂,教下弟子可說遍布各地。三師妹如果确是被人擄去,那人除非插翅會飛!否則斷難逃出當地分堂的耳目。岳少俠有此‘玄陰符敕’,正好沿途听取情報,追蹤救人,豈不是可以事半功倍?如果岳少俠真的不肯收下,那不會在明年重陽,再來神女峰時,當面交還師傅嗎?”
  岳天敏覺得筱劍蘭所說,也确有道理,英妹妹到底去了那里?抑或遭人擒去?此時還是一個謎!自己當時以為是玄陰教擒回總壇,才馬不停蹄的赶來,如今既然不是玄陰教所為,一時失去了目標,茫茫天涯,何處去找?
  玄陰教分堂遍布各地,有“玄陰符敕”在身,自然方便得多,自己不如就暫時收下再說。
  剛想到這里,紫玫瑰敢情等得不耐煩起來,嗔道:“噫!你這人怎么啦?快收起來,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向師傅覆命哩!”
  岳天敏好好接過“玄陰符欶”,一面說道:“在下敬遵姑娘指教,權且收下就是!”
  紫玫瑰嬌笑著道:“這才對啦!唔!岳少俠,我要先走了。”
  她話聲才落,嬌軀一挫,立即騰身而起,一條纖影,瞬倏沒入圍牆之中。
  岳天敏瞧了瞧手上的“玄陰符敕”,連忙納入怀中,三師兄現已去得不知去向,自己也确實光陰寶貴。目前英妹妹下落未明,琪妹妹和崆峒老道五日之約,只剩了三天。自己不如先赶到桐柏山去,和琪妹妹會合之后,再一起追訪英妹妹下落不遲。心念決定,就立即展開輕功,向峰下落去!何消片刻,便回到适才藏馬之處。
  赤龍駒關外名馬,早已瞧到主人,一聲低嘶,從林中沖了出來。
  岳天敏心急如箭,跨上馬鞍,依舊循著來時原路,向前馳去。這時東方已逐漸吐出魚肚白來,朝輝蒸騰,清風拂面。不由精神為之一爽。縱目四顧,群峰如屏,羅列眼前。
  赤龍駒循山而行,腳程雖快,卻穩如乘船,不禁使他体會到“知章騎馬如乘船”之趣,前人名句,确實是從人生實際經驗上得來!一陣沉思,坐下名駒,已繞過几重峰腳。瞥見前面一座峰腰上,正有一條人影,在山林岩壑之間,飛蹤橫掠!自己因距离太遠,看不真切。但朝煦初上,照在蒼翠欲滴的峰巒上,那人穿著一身白衣,迎風飄忽,就十分顯著那白影縱掠飛躍,天馬行空,去得好快!眨眼功夫,只剩下小小一點,看方向,是向自己來路奔去!
  岳天敏心頭驀地一惊,難不成就是琪妹妹?她在洛陽客店,先自己而去,還可以說她是為了要覓地練習“玄天十二式”,再赴桐柏之約。但她平日里逞強任性,莫非算算時間還早,又赶上巫山來了?一念及此,心頭大急,赶緊猛提一口真气,左手虛空一按,“潛龍升天”一個身子,從馬鞍上憑空拔起四丈來高。雙臂一展,“云龍三折”由半空激射而出,身未落地,腳尖一點,又掠出去一二十丈。凌空虛渡,直向對面峰腰上追去!他這一盡力施展輕功,何异浮矢掠空,快速絕倫。但听風聲颯颯,衣襟飄飄。那些峭立千仞的危崖絕壑,蒼翠蔥郁的古樹茂林,盡向身后飛去!片刻工夫,已飛越過几重山頭,可是前面那點白影,也正如御風而行,凌空橫掠,自己這一陣緊追,卻依然相隔甚遠,可望而不可即。
  岳天敏不由暗暗點頭,玉簫真人的崆峒心法,果然名下無虛!平日里自己和琪妹妹從沒較量過身手,但今日一看,她這份輕功提蹤,當真不在自己之下!想到這里,猛的又吸了一口真气,身形突然加快,風馳電卷,急起直追!兩三重山頭,又眨眼而過,前面那條白影,掠到一座峻岭之前,突然停了下來。遠望過去,那人書生打扮,白衣飄逸,雖然看不清面目,但當是琪妹妹無疑!
  岳天敏心頭一喜,正想出聲叫喊。卻見那人仰首向峰頂望了一眼,雙袖一揮。一條人影,立即憑空拔起,往上直升,袍袖一連几揮,人影始終冉冉而上,瞬倏之間,便上了峰頂。這可把昆侖一少的岳天敏,看得呆了。
  像這樣一點憑借都沒有,完全靠著一口真气,飛升上一兩百丈的高峰。此人功力之深,簡直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看來比枯木和尚,追風劍客還要高出一籌。此人是誰?自己怎會沒听人說起過?既然來了,倒不可失之交臂,不如跟上去瞧個究竟。岳天敏心念轉動,人卻并沒停止,掠到峰前,略一仰望。
  立即吸了一口真气,使出“潛龍升天”身法,身形不動,人已平空拔起二十來丈。
  在空中略一停頓,吸气抖臂,飛扑上危岩峭壁,連蹤帶躍,向上飛去,宛若一頭灰鶴,凌空直上!
  他雖然比不上白衣人那樣馭空上升,但迅捷如飛,也相差無几。等到躍近峰頂,岳天敏心知對方功力高深,自己冒昧追蹤,如果引起誤會,反為不美。是以越發小心翼翼,隱蔽身形,穿林而上。峰頂上約有十來畝大小一片茸茸草地,草地上并肩站立著兩個灰袍老道。
  那白衣人卻面對他們兩人,凝立含笑,似是久別重逢的老友,正在相互寒暄。
  岳天敏因相距太遠,听不真切,便悄悄的掩到林邊,向外瞧去。
  那兩個老道,靠左首站著一個年近七旬,頭挽道髻,穿著一襲灰色寬大道袍,童顏鶴發仙風道骨,手上執著一支拂塵。右邊一個約在六旬左右,臉如古月,長須飄胸,背負寶劍。瞧他們兩眼神光湛湛,道貌儼然,准是那一門派中的得道之士!再看那白衣人,卻是二十七八,三十不到的少年文士,一張秋月似的臉上,眉清目秀,饒有書倦气息。如果不是自己方才親眼目睹,真不相信他會是武功已到達化境的人?
  岳天敏一陣打量,只听左邊那個老道含笑說道:“無量壽佛!謝道友三十年不見,丰采依然,想見名山修真,駐顏有術,可喜可賀!”
  岳天敏听得心頭一怔,這白衣文士看上去三十不到,那老道卻說什么三十年不見,又是什么駐顏有術。足見此人年齡,至少和老道也相差無几,今天倒真碰上了几位世外高人!他凝神屏息,越發不敢大意。
  白衣文士微微笑道:“兄弟旁門雜學,兩位道友得毋見笑?”
  右邊那個老道聞言冷冷的道:“謝道友不必太謙,三十年舊約,貧道兩人在望霞峰頭,候教多時,不知謝道友有何見教?”
  左邊老道即忙大袖一揮,接著呵呵笑道:“謝道友,道術通玄,師弟不可失禮!”
  他說到這里,向白衣文士打了個稽首,道:“謝道友一代宗師,三十年前開罪之處,當不介意,貧道特率師弟,前來陪罪。”
  白衣文士對著右邊一個老道,笑了笑道:“日前兄弟在路上從几個小輩手中,救下一個小女娃,天賦极佳,頗合兄弟胃口,意欲把她收入門牆。不意那小女娃十分刁鑽,說她有兩個叔叔,上巫山來了,要兄弟找到她叔叔,才肯拜師。兄弟只好帶她同來,致路上略有耽擱,勞兩位久等,心實不安。”
  岳天敏一听白衣文士提到他救了一個小女娃,又說上巫山找兩個叔叔。不由心頭猛的一動,他所說的小女娃,莫非是鳳儿?正待再听下去,忽見白衣文士兩道冷電似的眼神,似有意,又似無意的向自己掃來。臉上微露笑意。這下可使岳天敏大吃一惊,難道自己行藏,已被他識破?
  還好!白衣文士一瞥之后,又徐徐的掉過頭去,對著左首老道,目射异彩,朗聲說道:“峨嵋派玄門正宗,道友昔日相勸,亦系至理名言,謝某焉敢挂怀?不過兄弟生平一直認為學無分邪正,道無分玄左,用之于正,邪即是正,用之于邪,雖正亦邪,叵奈一般自認為名門正派之輩,岐視旁門,排斥异己,致造成武林冰炭。兄弟當年,意欲以旁門雜學与玄門正宗,一較短長,遂自取其辱,三十年之約,倒并非謝某定欲湔雪前恥,也因窮究所學,倘有一得之愚,欲向兩位道友求正罷了。”
  左首老道微微頷首道:“道友三十年潛修,悟澈玄机,諒必是震惊武林曠世奇功,既以切磋見命,貧道豈敢藏拙?不知道如何試法?還請明示!”
  白衣文士很溫文的一笑,拱手說道:“道友一派掌門,謝某久所心折,不揣愚魯,敢欲煩請兩位道友,各展玄門無上絕學的罡气功夫,讓謝某班門一試,未悉可否俯允?”
  玄門罡气,乃是道家吐納導引,練气化神,凝虛成力的無上功夫,用以護身,水火不侵,刀劍無功,用以克敵,意念所及,無堅不摧。各門各派最厲害的功夫,也難以比擬,這白衣文士居然敢向玄門罡气挑戰?而且听口气,對方這位童顏鶴發的老道,竟是四大劍派中峨嵋派掌門人一瓢子,那末他身邊的老道,定是他師弟一鷗子了。
  那一瓢子,听四師兄說,早已不豫塵事,怎會跑到這里,和白衣文士比起功力來?
  他心中一陣沉思,只听右邊的一鷗子,突然冷哼一聲,道:“謝道友好狂的口气!”
  一瓢子卻莞爾而笑:“師弟三十年苦修,怎的靈台還有如許火性?謝道友既然如此吩咐,我們何妨依言一試。”
  一鷗子被師兄一說,也就嘿然不語,但臉上顯然余憤未息。
  白衣文士卻臉含微笑,徐徐后退了一丈來遠,朗聲說道:“兩位道友,不知准備好了沒有?”
  一瓢子瞧了一鷗子一眼,意思要師弟保持鎮定,一面打了個稽首道:“謝道友就請施展好了。”說著把拂塵微微靠向右手臂彎,依然凝神而立。
  一鷗子也毫不怠慢,雙掌當胸,運气以待。
  岳天敏眼看這是一場武林上絕無僅有的高手比拼,自然屏息凝神,全神貫注以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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