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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黑帖


  昨晚明明是馬車直達大庄院前面,才下車的,如果是隔著一條江面,馬車如何能夠飛渡?自己明明看到高牆逾丈,庄院巍然,那座大庄院又到哪里去了呢?從昨晚到現在,自己始終保持著清醒,決不會被人轉移到另一處地方。
  他不敢相信。再回頭北望,那座高峰插天,峭壁百仞,卻有些眼熟,那是昨晚看到的大庄院后面的那座山峰。奇也就奇在這里,大庄院不見了,這座山峰卻仍然存在,這就證明自己昨晚沒有看錯。
  他心中愈覺惊异,也愈党此中必有蹋蹺!當然,縱有蹊蹺,一時也無法找出它的所以然來的。“絕塵山庄”這名稱起的一點也不夸張,三面環繞著十余丈寬的江面,确實与世隔絕,插翅難飛!凌君毅本來只是為了察看全園形勢,如今心中雖然疑團莫釋,但總算著清楚了,于是就循著原徑,朝“蘭苑”而來。
  還有一點,使他感到奇怪的,他竟然沒有遇上一個人,好像主人對他相當放心,壓根儿就沒有派人暗中監視他的行動。好像被“請”到“絕塵山庄”之后,就可以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到處可以任意走動。愈是這樣,凌君毅的心頭,疑念也愈來愈重。他們費盡心机,把這些“貴賓”請來,究竟有何圖謀呢?總不至于把這些人供奉在花園里,當一輩子“貴賓”吧!
  “蘭苑”既然以蘭名苑,在“蘭苑”四周,盆栽的名蘭,也确實不下數百盆之多。一排排的高腳花架,腳下還放著磁碟,注以清水,這是防螞蟻爬上去嚙了蘭根。上面是高大的涼棚,覆以蘆帘。倘徉在蘆帘之下,既可晒到一些微弱的陽光,也可以領受到天風的涼爽。凌君毅這時就在花棚下面,背負雙手,仔細看著每一盆蘭花,從這份閒情逸志上看去,他該是這里的主人,不是被一“請”來的“貴賓”,更不像是名動江湖的武林大豪。凌君毅原是有為而來,心中抱定既來之,則安之的主意,正因如此,恰好表現了潛龍祝文華深藏不露,喜怒不形于色的獨特性格。
  這時,已經快近午刻,只見一名身穿青衣的使女,從白石小徑上疾行而來,只看她身法之快,不想而知,輕功极佳。那青衣使女到得“蘭苑”門口,僅和迎春說了兩句話,迎春就領著她朝蘭苑右側的花棚下走來,凌君毅只作不見,依然背負漢手,逐盆看著盛放的蘭蕊,連頭也沒回。只听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走近身側,便自站定,接著響起迎春的聲音,叫道:“祝庄主。”
  凌君毅“晤”了一聲,一手捻須,緩緩回過身去。迎春說道:“敝庄主已在前廳恭候,特地打發春香姐姐來請祝庄主前去一晤。”
  她說到這里,站在她身邊的青衣使女赶忙閃身而前,躬身一福說道:“小婢春香,見過祝庄主。”這便女同樣生得眉目如畫,婀娜多姿!凌君毅點點頭道:“老夫正要拜會貴庄主,姑娘請在前面帶路吧。”
  春香又躬了躬身道:“是,小婢替祝庄主帶路。”說完,轉身走在前面。由“蘭苑”通向“絕塵山庄”本庄,是一條較為寬闊的白石子路,兩邊种著不知名的花樹,天風吹過林梢,樹枝籟簇作響。凌君毅隨在春香身后而行,心中突然一動,昨晚侯鐵手把自己送來之時,也曾听到風吹樹枝的聲音,和這條路上仿佛相似,那么進入花園的通道,就在絕塵山庄之中了。不錯,這座花園三面環水,絕塵山庄又在花園的正南方,极大可能是由地底秘道出入,才需要沉重的鐵門。“絕塵山庄”是五幢坐南朝北的樓房,華宇龐然,气魄宏偉,畫棟雕梁,美侖美奐!整座花園,只有到了這里,才稍梢看到一點江湖霸主的气息!那是在十几級寬闊的石級上面,四支大紅抱柱兩旁,挺胸凸肚,站著四名一身青色勁裝、腰跨單刀的漢子。
  春香領著凌君毅拾級而上,堪堪登上檐廊,迎面一座金碧輝煌的大廳前面,鴿立著一個中等身材的錦袍老人,當他一眼瞧到凌君毅時,立即呵呵大笑著急步迎了上來,洪聲道:“兄弟久聞祝庄主大名,每以未能識荊為憾,俠駕遠蒞,真使蓬革增輝,丰勿介意。”
  此人年約五旬,貌相清瘦,雙顴高聳,雙目奕奕光,個子不高,但聲若洪鐘,看來和藹之中,另有庄嚴、高貴的懾人威儀,他這一迎了上來,春香立即從旁閃開。
  凌君毅听他口气,自然就是“絕塵山庄”的庄主無疑,當下拱了拱手,淡淡一笑道:“這位大概就是此地主人戚庄主了?兄弟幸會之至。”
  錦袍老人連連抱拳道:“不敢,兄弟正是戚承昌。”
  凌君毅心中暗暗忖道:“武林中從無‘戚承昌’這一號人物,如果他不是用的化名,那么此人就從未在江湖上露過臉。”戚承昌未等凌君毅開口,呵呵一笑,抬手肅客道:“請,請,祝庄主請到里面奉茶。凌君毅由主人陪同,跨進這座雕粱畫棟的大廳,一眼就看到廳上早已有三個人坐在那里。這三人,一個是灰袍老僧,面頰狹長,長眉細目,看上去年約六旬,正襟而坐,手中默默撥著一串念珠。
  另外二個是藍袍老人,生得濃眉鳳脫方面大耳,黑須垂胸,年在五旬以上。還有一個是身穿棕色緞袍的老人,臉色白淨,個子不高,身軀微胖,頷下留著一把蒼髯,也在五旬左右。主人陪同凌君毅進入大廳,他們六道目光,不期而然地同時向凌君毅投夾。就憑這一眼,凌君毅已可看出這三人都有相當精深的內功,但目光卻是散而不凝。
  戚承昌含笑抬手道:“祝兄初來,快請上坐。”凌君毅也不客气,泰然在上首賓位坐下。戚承昌陪同落座,立即有兩名青衣使女奉上香。絕塵山庄的使女,敢情都經過嚴格挑選,個個年輕貌美,姿色動人!
  戚承昌舉起茶盞,說道:“請用茶。”
  凌君毅取過榮盞,輕輕躡了一口。戚承昌放下茶盞,站起身道“諸位大概都是聞名已久,尚未見過,兄弟替大家引見一下。”說到這里,首先指指凌君毅,說道:“這位就是龍眠山庄祝庄主,江湖上素有潛龍的雅號,三位應該不會陌生。”
  凌君毅慌忙站起身來,抱了抱拳。坐著的三個人,也同時站起,三個眼中,飛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异色。灰袖老僧合十道:“原來是祝大俠,貧袖久仰得很。”
  戚承昌指了指灰袖老僧,說道:“這位是樂山大師。”凌君毅不禁動容道:“大師原來是少林高僧。”其實地看到在座三人之后,早已料到這個老僧是誰了。”
  戚承昌看池面帶惊异神色,不覺微微一笑,又朝藍袍老人一指,說道:“這位是唐天縱唐老哥,四川唐門的老當家。接著又指指棕袍老人道:“這位是溫一峰溫老哥,岭南溫家的老當家。”凌君毅心中暗道:樂山大師和唐溫二位老當家全在這里,那么自己母親,可能也就在這花園中了。”
  心念閃電一轉,陡地臉色微變,目注戚承昌,冷冷說道:“如此說來,戚庄主就是盛傳江湖的‘珍珠令’主人了?”他曾听到迎春說過,他們在迷藥之中,另外摻了散功毒藥,服過他們迷藥的人,最多只能保住三成功力。因此他雙目雖然注定了戚承昌,但卻把自己功力隱去十之六七。
  戚承昌微微一笑,拱了拱手道:“豈敢,豈敢,這是江湖上人不明內情。以訛傳訛,對兄弟諸多誤會……”
  凌君毅凜然道:“戚庄主把兄弟等人劫持來此目的何在?”戚承昌連連陪笑道:“祝兄這是誤會,兄弟只是久慕四位大名,敦請俠駕前來敝庄,原是為了消彌一場武林毒劫,兄弟決無半點私心。此事說來話長,來,兄弟已命廚下准備了粗肴水酒,替祝兄洗塵接風也稍示兄弟一點敬意。咱們還是邊吃邊談吧。”接著朝四人抬手含笑道:“大家請入席了。”。
  他貌相和藹,話又說得很誠懇,使人無法不相信他。凌君毅奉了師父之命,查究“珍珠令”到底有种什么陰謀而來,自然不能与主人鬧得太僵。當下微微一哼,臉上雖仍有憤容,但已忍了下去他裝作得恰到好處,好像對戚承昌既有怀疑,也想听听他的意見戚承昌抬治手又道:“請。”
  大廳東首,是一道建造精細的圓洞門,此刻兩片紫絨門帘,已由兩個俏麗使女一左一右掀了起來。里面已經擺好了一桌很精致的酒席。主人戚承昌抬手肅客,含笑向凌君毅道:“祝庄主請上坐。”
  凌君毅道:“不敢。”他向樂山大師抬抬手道:“大師少林高僧該請大師上坐”樂山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這酒席是戚老檀越替祝大俠接風的,貧僧怎敢逾越?還是祝大俠請。”戚承昌含笑道:“大師說的是,祝兄也不用客气了。”
  凌君毅再三謙讓,還是坐了首席,大家依歡入席。席上金杯玉著,器具板盡豪奢,此刻早已擺滿了菜肴,山珍海味,細切精制,拼出各式花樣,足見廚師手藝之精。兩名俏使女等大家人了席,立即捧銀壺,給各人斟滿了酒,只有樂山大師是以茶代酒。主人戚承昌首先舉杯,說道:“祝兄駕臨寒庄,兄弟為武林請命,先敬祝兄一林。”
  “為武林請命”,這題目不小!凌君毅連說不敢,和主人對干一杯。接著大家相互干了几杯之后,話題漸漸進入正題。凌君毅道:
  “戚庄主方才曾說把兄弟邀約前來,是為了消彌一場武林毒劫,個中內情如何,可得聞乎?”
  戚承昌舉杯一飲而盡,說道:“祝兄不問,兄弟也要奉告了。”微微一頓,接道:“事情先得從兄弟說起,咱們戚家和黃山万家,原是世誼,兄弟早年体弱多病,曾拜在石圃老人膝下,認作干親……”凌君毅曾听師父說過,黃山大俠万鎮岳的父親,號石圃,在七十年前,曾有“黃山一劍”之譽。這位絕塵山庄庄主,居然還是石圃老人的義子!
  戚承昌說到這里,目注凌君毅,道:“去歲暮春,我那義兄忽然傳出死訊,祝兄大概也听到了。”
  凌君毅點點頭,“唔”了一聲。
  戚承昌面色一黯,徐徐說道:“他是被一种极厲害的掌功所傷,嘔血而死。”
  凌君毅故作惊容,口中又“哦”了一聲。戚承昌又道:“他致死之因,是發現了一件危害武林的极大陰謀……”
  凌君毅神清一動,忍不住問道:“什么陰謀?”戚承昌道:“那是我義兄在一處隱僻的山中,發現了三個昔年凶名久著的魔頭暗中聚會,自號三元會,正准備派人向江湖黑道秘密傳遞黑帖……”
  凌君毅訝异地道:“黑帖?”戚承昌看了其他三人一眼,點點頭道:“不錯,他們在黑帖上涂了一种奇毒,接到黑帖的人,都會身中奇毒,只有在他們規定的限期之內,向三元會投誠,才可保住性命。”
  凌君毅動容道:“他們目的何在?”戚承昌道:“他們共有兩個步驟。第一個步驟,是收羅江湖上所有黑道人物,統受三元會節制。
  第二個步驟,是計划在三年之內,毒斃各大門派和所有反對他們的白道人物……”
  凌君毅听得將信將疑,憂然道:“會有邊等事?”樂山大師雙目微園,低喧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兩名使女川流不息地上著熱萊,當然,每一道萊,都出于名廚之手,色香無不极盡其妙!主人舉起酒杯,嚷道:“來,來,大家請用菜。”
  凌君毅喝了口酒,忍不住問道:“后來如何?”戚承昌夾了一筷菜送人口中,一邊咀嚼,一邊說道,“他們練成了一种毒汁,奇毒無比,只要沾上一點,立可置人于死,無藥可救。我義兄听到他們這一陰謀,心中大惊,當時乘他們不備,偷取了一管。可惜就在他們待离開之時,卻被人發覺,我義兄為人机警,怎奈雙拳難敵四手,終于中了對方一記無形拳,負傷逃出。”
  說到這里,面現凄容,續道:“他自知傷勢不輕,但他偷出來的這管毒汁,關系整個武林安危,無暇顧及個人生死,當時就一腳赶到兄弟這里。當他說完經過,要我把這管毒汁,送到少林寺或武當派去時就突然哎血不止。兄弟看他情形不對,連夜把他送回黃山,已經不能說話,終于不治而死。”他神情黯淡,過了半晌,才又說道:“兄弟從黃山回來之后,一直想不出妥善良策,第一是兄弟從末在江湖走動。縱然把這管毒汁,親自送去少林或是武當,只怕各派掌門人未必見信。第二是這管毒汁,是我義兄用寶貴生命換來的。
  關系整個武林千百人性命,万一兩派掌門人不加重視,予以擱置,我義兄的苦心豈不白費了?”
  凌君毅只是靜靜聆听,沒有作聲。
  戚承昌又接道:“因此兄弟決心單獨負起尋求毒汁解藥的任務,當時兄弟第一個想到的是終南方稀翁古不稀,他精通藥理,夙有藥師之譽。但兄弟赶去終南,始終沒有找到方稀翁,后來听一個樵夫說,方不稀早在三年前已經謝世了,兄弟終甫之行,就算是白跑了一趟。”他舉起酒杯,喝了一口,又道:“終南回來,兄弟就想到唐兄、溫兄二位,一位是毒藥暗器的大行家,一位是精專迷藥的大行家,也許能解此毒汁之毒……”
  唐天縱、溫一峰同聲道:“戚庄主好說,但老朽慚愧得很……”
  戚承昌搖了搖手忙道:“二位老哥毋須太謙,同時兄弟也想到了少林寺的樂山大師,主持藥王殿數十年……”
  樂山大師合十道:“貧衲也深感慚愧。”戚承昌淡淡一笑,道:
  “兄弟久聞龍眠山庄祝老哥也是一位用毒的大行家……”
  凌君毅曾听祝文華說過當年流寇侵犯龍眠山庄之事,當即拂須笑道:“戚庄主也許傳聞失實,昔年先父在敝庄門前,救過一位傷重垂死的老人。那老人在敝庄養了三個月的傷,臨行留下一張秘方,囑先父照方配制,撒在庄外三里周圍,終于阻遏了那批流寇的侵犯。但是那張秘方,先父逝世之后,遍覓不得……”戚承昌沒待他說下去,連連搖手,笑道:“祝兄不可誤會,兄弟只是為了尋求毒汁解藥,并無覬覦秘方之心。兄弟當時原想攜帶毒汁,分別向四位登門求救,但仔細想來,此事如一經泄漏,不僅兄弟立時成為三元會的祭品,而兄弟遇害事小.只怕連這管毒汁,也都難以保全。兄弟再三籌思,最后不得不稍用手段,把四位請來。若有開罪之處,還望視兄几位多多包涵。”
  說到這里,朝凌君毅連連拱手。凌君毅心中不覺一動,一邊拱手還禮,同時肅然起敬道:“戚庄主為了武林安危,煞費苦心,兄弟無任欽佩,兄弟略諸藥性,能否替戚庄主分优,就不得而知了。”
  戚承昌眼看已把祝丈華說服,目中异彩閃動,呵呵大笑道:“据說這种毒汁,集天下奇毒,練制而成,咱們能否尋求出一种專解這种毒汁的解藥,是另一回事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就算無法求得解藥,咱們也總算盡了心力,承蒙祝兄俯允,兄弟万分感激。”凌君毅道:“戚庄主好說。”目光一閃,接著問道:“除了在座三位和兄弟之外,不知戚庄主是否還請了其他的人?”
  戚承昌毫不思索地答道:“沒有,兄弟對此事特別謹慎,江湖上雖然不乏小有名气的用毒行家,但如是把那些人悉數請來,人數多了,難免泄漏風聲,因此,除了四位,并末邀請其他的人。”凌君毅中暗道:“听他口气,說的不像假話,如此看來,母親似乎不是人擄來的了。”一面故意微微點頭道:“戚庄主說的也是。”
  這一席酒,气氛相當融洽,誤會解釋清楚了,賓主之間自然盡歡而散。飯后,由主人戚承昌陪同,一行人出了“絕塵山庄”大廳。
  循回廊向東,步行約百余步,便是古色方香的“擷古齋”。顧思義,這“擷古齋”應是藏書万卷的書房,但如今卻把它隔成了一客室和四個小房間。客室是在中間,布置得相當精雅,全堂紅雕花椅几,配以繡墩,四壁接著名人書畫,真有室雅何須大之感。戚承昌引著四位“貴賓”,進入客室,一面回頭向凌君毅含笑道:“這里就是四位治事之所,這一間客室,是專供四位日常坐息之用。”
  “治事之所?”凌君毅心中暗想:“治事之所,大概是研究那管毒汁解藥的地方了。”心念轉動之際,只見兩名面貌姣好的青衣使女端著茶盞,送上茶來。
  戚承昌道:“吟風,弄月,你們快來見過祝庄主。”兩名使女走到凌君毅面前,屈膝一福嬌聲道:小婢叩見祝庄主。
  戚承昌抬目道:“她們是派在這里,專為伺侯貴賓的,祝兄今后如果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她們就是了。”凌君毅道:“兄弟想請教戚庄主,不知這里治事的情形如何?”
  戚承昌大笑道:“兄弟也正要奉告。四位下榻之處,等于是四位臨時的家,早出晚歸。這里則是四位研究藥物,尋求解藥的地方。因為兄弟覺得這是件關系武林危机的大事,而這种毒汁,又是天下最毒之物,為了四位可以互相交換意見,有共同切磋之地,才特地撥出這間書房,供作四位治事之用。但也許四位在研究過程中不愿有人打扰,所以又替四位每人隔了一個小房間,既可以互相探討,又可單獨鑽研,憚能早日有成,實乃武林之幸。”凌君毅點頭道:“戚庄主設想非常周到。”
  戚承昌站起身道:“祝兄的房間,是在右首后面一間,兄弟帶你去瞧瞧。”一面朝其他三人拱拱手道:“大師和唐兄、溫兄,只管請便。”樂山大師台十一禮道:“如此貧袖失陪了。”
  唐天縱、溫一峰也同時拱了拱手,各自朝自己小房間走去。
  凌君毅略一注目,樂山大師的房間是左首前面一間,唐天縱的房間是左首后間,溫一峰的房間是有首前面一間,自己房間,就在溫一峰后面,和唐天縱隔著客室遙遙相對。戚承昌一抬手道:“這客室后面,是一間藥室,另有一名叫杏花的丫頭,負責管理,這里所准備的藥物,都是兄弟派人專程從各省精選來的最上等藥材……”
  說完之時,已經跨進藥室門去。
  凌君毅跟著走人,果見這間二丈見方的房屋之中,三面都排列著藥櫥,一名青衣使女見到庄主引著凌君毅走入,立即上前行禮。
  戚承昌一擺手道:“這位是老夫新近聘請來的貴賓祝庄主。”
  那使女又向凌君毅福了福道:“小嬸杏花叩見祝庄主。”戚承昌接著伸手朝藥櫥一指,說道:“這里每一個抽屜都注明了藥名,祝兄需用何种藥物,可出自取,也可以吩咐杏花代取。藥物如須如何泡制,均可命杏花去做,當然,祝兄如另有家傳秘制,不愿人知,也可以自己動手,這里有關炮制器具,一應俱全。”
  凌君毅頷首道:“兄弟記下了。”兩人退出藥室,回到客室,那名吟風的使女,已經打開了右首后間的房門。
  戚承昌抬手肅客道,“這里就是祝兄治事的房間了。”兩人相相入室,這間房也有二丈見方,東首和北首兩處,都有四扇窗戶,窗明几淨,收拾得纖塵不染。靠東首窗下,放著一張紅檜木書案,案上放著文房四寶,西首是一台疊櫥,上面放著不少醫經藥典的書籍,下面兩扇木門,上著一把銅鎖。
  戚承昌從身邊取出一個鎖匙,開啟銅鎖,打開下面櫥門,里面放著許多大大小小的刀圭,研缽,藥瓶,磁碟等用具。他雙手捧出一個青磁葫蘆小瓶,面色庄重,說道:“祝兄,這里面貯存的就是義兄万鎮岳從三元會取得的毒汁,兄弟把它分成四份,這里約有半葫蘆,此物毒性极烈,只須沾上一點,就毒發無救,祝兄千万小心。現在兄弟把它交給祝兄,務請特別珍惜,因為咱們一共只有這么一點,武林千百人的性命,全系在這上面了。”那青磁葫蘆,只有寸許來高,他用雙手遞來,乃是表示鄭重之意。
  凌君毅也伸出雙手,從戚承昌手中接過葫蘆,說道:“戚庄主放心,兄弟省得。”戚承昌目中閃過一絲喜色,雙手抱拳,朝凌君毅一拱到地,說道:“兄弟預祝祝兄成功,為江湖消彌一場毒劫,兄弟為千百武林同道請命,祝兄請受兄弟一拜。”
  凌君毅心中暗暗警惕,付道:“此人如此作偽,當真是一個人物,自己今后可得小心應付。”一面慌忙放下葫蘆,還了一禮笑道:“戚庄主莫要忘了兄弟也是武林中人。”
  戚承昌跟著大笑道:“有祝兄這句話,兄弟就放心了。”
  戚承昌走后,凌君毅把那青磁小葫蘆,依然放人櫥中,鎖上銅鎖,然后走到案后,在一張高背椅千上,坐了下來。這張高背連背上都墊著厚厚一層棉披,因此坐來十分舒服,心中想道:“絕塵山庄對自己等四個‘請’來的‘貴賓’設想得倒很周到,在工作疲倦了的時候,在這把高背椅上靠上-會,确能使人心曠神情,忘記了疲勞。”
  接著仰首向天,暗暗忖道:“戚承昌說的那番話,自然未必可信,但他劫持了四川唐家和岭南溫家的老當家,既不是強迫他們交出祖傳秘方,又不是脅迫大家替他煉制毒藥,而他只要求自己等人,替他尋求毒汁的解藥,看來他并無害人之心,那么究竟陰謀何在呢?沒有害人之心,當然也不能稱他有‘陰謀’但師父在自己臨行之前,明明說‘珍珠令’后面,隱藏著一件极大的陰謀,要自己審慎偵查。師父說的話,自然不會有錯,那么自己今后,該如何做呢?”這的确是一件十分棘手的事。
  潛龍祝文華處置了庄中八名叛徒,并指派老管家祝福,暫代總管職務,重新部署了庄中戒備。一面留了封簡單的書信,只說自己有事外出,要祝福在天亮之后,送与夫人。等他諸事停當,方如苹也改扮好男裝,匆勿赶到書房。
  祝文華從書櫥抽屜中取出一個亮銀圓筒,和一個皮制的革囊。
  一起遞到方如苹手上,說道:“如苹,這箭筒上有兩根皮帶,你把它縛在左腕之上。”方如苹接到手中,新奇地問道:“舅舅,這是什么?”
  祝文華道:“這是舅舅精心設計的袖珍連弩,里面裝有一百二十支淬毒小箭,用時只須一按机簧,郎可射出一支小箭……”
  方如苹道:“那是袖箭咯?”祝文華笑道:“如是普通袖箭,還用丈以內的所有敵人。”
  “啊!”方如苹睜大雙目,惊喜地道:“舅舅,這袖珍連弩有這大威力?”祝文華微微一笑,說道:“你雖是從小跟隨舅舅練武,但你們女孩子家天賦不足,練的武功,多半只能作為普通防身之用,若要追蹤強敵,真和人家動起手來,那就不夠了。”
  方如苹小嘴一撅,說道:“原來舅舅教我們的,都不是上乘武功。”祝文華道:“舅舅方才說過,你們女孩子限于天賦,無法深造但你佩上這筒袖珍連粵,就算遇上強敵,也不足俱了……”他沒待方如苹開口,接著又道:“但舅舅還要提醒你一句,這連弩十分霸道而且在一盞熱茶之內,就會毒發昏迷,半個時辰,沒有解藥,就會全身麻痹而死,不是十分危急,不可輕易發射。”
  方如苹問道:“舅舅,解藥呢?”祝文華道:“解藥就在革囊之中,起下毒箭,內服外敷,各用一粒。另外舅舅還替你准備了一百二十支后備小箭,也在革囊之中。”。
  方如苹喜道:“舅舅,我干娘送了我一套鏢,再加上這袖珍弩,敵人再厲害,我也不怕了。”祝文華臉色微沉,說道:“你和雅琴,都犯同一個毛病,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武林中能人輩出,豈可憑仗區區暗器,就目空一切?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莫要鋒芒太露,處處小心,才不至吃上大虧。”
  方如苹高興地道:“舅舅,我們可以走啦。”祝文華道:“你且稍等,舅舅也要略事改扮。”說完,打開密室,走了進去。
  ,不多一會,祝文華從密室中走出,已經換了一身藍布大褂,頭戴闊邊風帽,本來清懊白皙的臉貌,忽然變得像久經風霜似的,又黑又老,滿腔都是皺紋,連一部黑須也染成了花白!方如苹看得不覺一匝,說道:“好啊,舅舅原來也會易容,你一直都沒有教我們。”
  祝文華微笑道:“舅舅這是最起碼的易容術,一般江湖上的人大概都會。就是涂上些藥物,不易讓人認出真面目來,這算不了么,比起凌老弟,那就差得太遠了。”方如苹听舅舅提到凌大哥,心頭登時急了起來,催道:“舅舅,我們現在可以走了吧!”
  祝文華擺擺手道:“慢點,舅舅還有一件事先要和你說明,就是离開龍眠山庄之后,咱們不能走在一起,你得落后一些,遠遠跟在我后面,就算打尖,落店,也不用招呼,只作互不相識。”方如苹道:
  “那為什么?”
  祝文華道:“据我推想,這條路上,說不定有對方眼線,咱們自以小心為上。”說到這里,揮揮手道:“苹儿,時間不早,咱們現在可以走了,你隨我出去,我要他們到馬廄里去牽兩匹馬來。”方如苹道:“舅舅,不用了,我和凌大哥來的時候,有兩匹馬,留在山外樹林子里。”
  祝文華點頭道:“如此就好,走。”
  東方漸漸透出魚白,祝文華縱馬疾馳,赶到曉天鎮。這時路上,已有不少赶集的人,三三兩兩,向鎮上走去。祝文華并沒進入鎮甸,他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只朝鎮外路口一間茅屋的土牆腳下瞥了一眼就策馬朝西繼續馳去。方如苹只落后半里來路,祝文華過去了沒多久,她便也緊隨著馳過了曉天鎮,朝西奔行。這一帶,是皖山山脈、北峽山脈和大別山脈的三角地帶,遠近崇山疊嶂,溪澗縱橫,除了村落之間的小徑,根本沒有大路。祝文華早已派出兩名得力庄丁,率領契犬,追蹤凌君毅下來,一路都留下了記號,他按照記號由曉天鎮,經磨子潭,中午時光赶抵大化坪。他為人精細,經過半天時間的跟蹤,已給他發現了一件秘密:就是這一路上,他看到了路旁野草被車輛輾過的痕跡,而且這車輪痕跡一直和自己走的是同一條路。
  這一帶的山鄉間,只有獨輪車和騎驢、騎馬的人,很少有超馬車的。他從沿路的馬糞判斷,這輛馬車,還是由兩匹馬拉著奔馳的。尤其在村落和村落之間,岔路极多,但這輛馬車的痕跡,卻始終在自己馬前出現。因此他認為根本不用看路旁庄丁留朝記號,只要跟著車輛痕跡走,就沒有錯!當然,對方劫持自己(凌君毅)裝在麻袋之中,為了掩人耳目,也只有用馬車載運,最穩妥了。他頭忍不住暗暗冷笑,當下就在鎮口(大化坪)一家賣酒食的小店涼棚前面下馬,走到一張方桌邊坐了下來。
  小店里只有一個老頭招呼客人,這時倒了一盅茶送上來,含笑問道:“客人要些什么?”祝文華要了一斤黃酒,要他切一盤鹵味,另外來一碗面。老頭連聲答應,堪堪退下,就听路上蹄聲得得,一匹快馬直向小店門口馳來。
  祝文華只當是方如苹,哪知目光一抬,卻見走進來的是一個穿灰布對襟衣衫的跨刀漢子,一手圈著馬鞭自在棚下靠路邊一張桌子坐下,朝小店老頭大聲吆喝道:“喂,老儿,快給我馬儿上料,吃飽了,還得赶路呢。小店老頭連聲應“是”,匆匆向棚外走去。
  祝文華是何等人物,一眼就認出那灰衣漢子生成一副獐頭鼠目.正是在磨子潭(地名)牆角邊,鬼鬼祟祟偷覷自己的人,如今公然騎著馬跟著自己下來,心中想著,不覺暗暗冷笑。這時方如苹策馬赶到了,她裝扮成一個俊俏書生,手持折扇,一派讀書相公模樣,在棚前下馬,緩步走入棚下,在一張方桌前面站定,問道:店家,有什么吃的么?”
  小店老頭連忙陪笑道:“相公請坐,小店只備萊,牛肉、牛肚、豬心、豬耳朵、豬腸、鹵蛋,面是陽春面,酒有上好花雕、綠豆燒,相公要些什么?”方如苹道:“就給我來四兩花雕,切一盤牛肉、豬腸和兩個鹵蛋,再下一碗面就好。”
  祝文華看得暗暗皺了下眉,心想:“女孩子家,喝什么酒?”小店老頭陸續替三人切來鹵味,送上酒壺,好先讓他們慢謾吃喝。然后匆匆忙忙,回過身去,下了面條。灰衣漢子一面喝酒,但他眼角不時地瞄著祝文華。如果他就是賊党,也只是個小腳色,祝文華故作不知,神態悠然地据案獨酌,過了一會,灰衣漢子喝完酒,把剩下的鹵菜,往面上一倒,稀里呼魯的几口,就把一碗面,連湯帶水,一起喝了下去,抹抹嘴角,摸出些碎銀子,往桌上一放,大聲道:“老儿算帳。”
  小店老頭連忙陪笑道:“一共三十文。”他數了几十個制錢,找給灰衣漢子。灰衣漢子把零錢揣入怀里,大步走出涼棚,解韁上馬,縱騎而去。祝文華看他走了,也立即會過店帳,翻身上馬,跟了下去。他座下的這匹馬,原是凌君毅騎來的是四川唐門百中挑一的良駒,健行如飛,一會工夫,便已追上那灰衣漢子。那灰衣漢子回頭看到祝文華追了上來,立即催馬朝前飛奔。祝文華冷冷一笑,蔓地一夾馬腹,馬匹展開四蹄,一下就從灰衣漢子的馬匹邊上擦過,越過了半個馬頭。祝文華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右臂舒展,一把抓住灰衣漢子后領,從馬上提了過來。那漢子遇上祝文華這等高手,真是山羊遇上了老虎,除了手舞足蹈,口中殺豬般尖叫夕卜,哪里還有他掙扎的余地?祝文華左手輕輕一抖緩繩,馬匹立時緩了下來,同時身子也早已离鞍飛起,落到地上。
  目光一掃,正好附近有一塊大石,當下有手把握著的漢子,就手往地上一摔,自顧自在大石上坐了下來。這一下,摔得真還不輕,但听“砰”一聲,灰衣漢子摔了個狗吃屎,半晌爬不起來。只听祝文華冷冷地道:“說,你為什么要踉蹤老夫下來?”
  灰衣漢子心知遇上了硬點,翻著白眼于,說道:“你老好不講理,在下又沒招惹你老……”祝文華道:“老夫行走江湖,眼里揉不進半粒砂子,朋友從磨子潭綴著老夫下來,准備去報訊是不是?告訴你,老夫面前,你敢從牙縫里迸出半句假話,老夫會叫你吃不完兜著走。”
  灰衣漢子哭喪著臉道:“在下听不懂你老在說什么?”祝文華雙目精光陡射,冷笑道;“你听不懂老夫說什么?狠好,老夫馬上會讓你懂得!”
  灰衣漢子在池說話之時,篡地從腰間掣出鋼刀,口中獰笑一聲,突然欺身而上,刀光一閃,朝祝文華當頭劈落。這一下,出手极快,他鋼刀劈出,凶光棱棱的眼睛,注定祝丈華一眨不眨。但听“當”的一聲,火星四濺,祝文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而鋼刀卻劈右他身邊數寸,竟然連他衣角都沒碰到一點。灰衣漢子心頭一惊,只當自己忙中有錯,猛地哈喝一聲,右腕迅快一轉,鋼刀橫掄,又向為文華肩頭平砍過來。這一下他看准了發刀,真要被他砍上,祝文華一顆頭,就得隨刀落地,滾出去一二丈遠。但那灰衣漢子一刀出手,只听刀風“嘶”的一聲,竟然毫無阻礙。平砍出去,毫無阻礙,自然沒砍上人家腦袋,那就是說,這一刀又落了空!灰衣漢子更是大吃一惊,要待收勢,已是不及,只覺從刀背上傳來了一股极大力道一柄鋼刀竟然直蕩出去。不,鋼刀去勢又沉又快,他掌心發熱,虎口驟麻,再也掌握不住,“呼”的一聲,化作一道白光,脫手飛去。祝文華依然好端端坐在石上動也沒動,只是冷峻地道:“你現在相信了吧,落到老夫手里,想逃、想拼,都是沒用的,還是放明白些,乖乖的說出來吧。跟蹤老夫,是受了什么人指使?向誰去報訊?老夫也許可以网開一面,饒你不死。”
  灰衣漢子鋼刀被震脫手,似是嚇得呆了,怔怔地站在祝文華面前,半晌不言不動,才苦笑道:“沒有用,在下說出來了,一樣難逃一死。”祝文華道:“只要你說出內情,老夫答應你不死,自然不會讓你受到他們殺害。”
  灰衣漢子搖搖頭:“沒用,你老武功再高……”突然身軀一陣顫動,緩緩向地上倒坐下去!
  祝文華發現他情形不對,急忙低頭看去,灰衣漢子經過一陣劇烈的顫抖之后,就寂然不動,伺時嘴角間,緩緩流出一片黑血!祝文華一手捻須,面情凝重,歎了口气道:“果然服毒自戲了,唉,這些人既有自我身死的勇气,何以沒有說出對方內倩,死中求活的勇气呢?”自語至此,從地上拾起鋼刀,然后抓起灰衣漢子尸体,在林中挖了個坑,把他埋了,就縱身上馬,繼續向前赶去。
  這一路,他仍然按照庄丁留下的記號赶路,那兩迢車轍,也仍然在馬前若隱若規的依稀可辨,過了雷石河,赶到漫水河,天色已近黃昏。祝文華暗自皺了下眉,心中忖道:“再過去,已是大別山區,莫非賊窩就在大別山中?”
  當下就在漫水河鎮上,走進一家賣面食的小店,吃了-些東西,眼看方如苹還沒跟到,心中雖是惦念,但自己已把沿路暗記,告訴過她,她自會跟蹤尋來。目前离賊窩漸近,她和自己拉長些距离,自然更好。想到這里,也就繼續上路,由漫水河向西,山路漸見崎嶇,兩面都是高山峻岭,一條羊腸小徑,盤山而上。這時天色已經昏黑,山林間不時傳來一兩聲怪鳥的啼聲,荒山黑夜,听到這种聲音,會令人油生怖意!潛龍祝文華一身修為,已臻上乘,自然并不在意,只是他從漫水河一路行來,就不曾再看到兩個庄丁留下的記號,心中不禁暗暗犯疑!當然,留記號的人,一定不會把記號留在太明顯的地方,普通都是在牆角、樹根,或是大石底下等較為隱蔽之處,此刻已是黑夜,這种隱僻的地方,自是不容易發現;但這話,只能對普通人而言,像潛龍祝文華這等身具上乘內功的高手,縱是黑夜,周遭救丈之內細微末節,依然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沒看到跟蹤凌君毅那輛賊車下來的庄留的記號,那就是沒留記號了。那輛馬車的車輪,一路上依然可以清晰的找到,如說兩名庄丁走的并不是這條路,那么從漫水河來,并無第二條路。這佯又行了二十來里路,兩面山勢更見陡峭,再過去就洛龍門拗了。龍門拗,是狹窄的山徑,兩旁危石峻峨,除了長不大的松樹,只有一些倒接的藤蔓,這條路,足有四五里長,要出了龍門拗,地勢才稍見平坦。
  潛龍祝文華正馳行之間,瞥見前面不遠的山徑上,伏著一團黑黝黝的東西,正好擋在路上,他馬行迅速,就在發現那團東西之際馬匹已經馳近。祝文華迅即勒住馬韁,凝目看去,那團黑黝黝的西,原來是一頭契犬,蜷伏地上,一動不動。他目光是何等犀利,一眼便已認出這頭契犬是自己庄上豢養的,心頭不覺一震,當下翻身下馬,仔細一瞧,契犬業已僵死多時,但全身完好,找不到半點痕,似是被人用內家重手法擊斃,又像是中了某种劇毒致死!
  由契犬之死,兩名跟蹤下來的庄丁,极可能已被人家發現,難怪從漫水河向西,-路就不曾看到他們留下的記號。心念轉動,自已一躍上馬,奔行了不到三數丈遠,前面又有一頭契犬,僵臥路上不用再看,就知也是被人擊斃的無疑。他催馬急行,五里來路。不過盞茶工夫,便已到山坳出口處,但見左右兩邊石崖上,离地三丈來高的兩株矮松卞,一邊挂著一人!祝文華仰首望去,那不是己派出來跟蹤賊人的兩個庄丁,還會是誰?只看他們雙手下垂。
  在樹上一動不動,便知業已气絕身死。這一下,直看得他心頭大為憤怒,此人殺死兩頭契犬,放置路上,如今又把兩個庄丁吊在石崖上,分明是識破自己行藏,有意向自己示威。祝文華猛一提气,使了一式“潛龍升天”,從馬背上飛起,長劍同時出鞘,朝左首石崖上扑去。但見劍光一閃,已把左邊那一人縛著的繩子割斷。雙足在石壁上輕輕一蹬,身形橫飛,扑到右首石崖,劍尖一撩,又把右首一人縛著的繩子割斷,身子一沉飄落地面。他這一手當真快得無以复加,等到他飄身落地之后,才听“砰”“砰”兩聲,兩名庄丁的尸体,一齊墜落下來。祝文華坐下馬匹,果然不愧是唐門久經訓練的名駒,在他騰身飛起之際,馬匹也自動停了下來。祝文華收劍入鞘,俯下身仔細檢查了兩個庄丁的尸体,發現和兩頭契犬情形相同,身上找不到半點傷痕。所不同的,契犬身上,總究長著長毛,不易看出,兩個庄丁臉上色呈紫黑,分明是被賊人用“毒煞掌”一類旁門毒功所傷,毒气攻心而死。當下就在崖下挖了個坑,把兩具尸体埋好,口中低低說道:“老夫會替你們報仇的。”說罷,又复縱身上馬,朝谷口馳去。
  出了這道狹谷的谷口,地勢頓顯開朗,這是群山間的一處狹長平地,峻岭密林之下,青草如茵,這里就是大別山區有名的龍門拗。
  祝文華心中已有戒心,出了狹谷,在馬上略一打量,只覺這片草地,在黑夜之中,十分幽靜,連一點聲音也沒有,但卻有人站在那里!
  一共是四個穿黑袍的人,他們就像四棵枯樹,不言不動正好遠遠地把自己圍在中間。這四個黑袍人,自然是殺死契犬,殺死兩名庄丁的凶手。他們如此地列陣以待,自然是在等待自己!就連他。
  們站立的位置,也好像經過十分精确的計算,算准自己騰出狹谷,會在草地上停下來,他們站立的四個方位,正好把自己圍在中間,不讓自己有逃走的机會。當然祝文華也未必會逃。四個黑袍人穿著寬大的黑袍,最令人惊异的,是他們有一張同樣的冷漠,同樣死气沉沉的面孔,四個人同樣雙手下垂,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他們雖然并未攜帶兵刃。但祝文華坐在馬上,可以看得出來,他們神定气閒,從容有恃。光是八只眼睛,在黑夜之中一閃一閃,就像八點寒星,這四人的一身修為,可想而知,決非弱手。弱手就不會明目張膽,把自己圍起來。就在他打量的這一瞬間,四個黑袍人,已經緩緩逼了上來,直到馬前一丈左右,才行停步。潛龍祝文華自然不會把這四個黑袍人放在眼里,目光徐徐掠過,說道:“四位攔住老夫去路,意欲何為?”
  只听正面的黑袍人冷冷說道:“老儿,你可以下馬了。”祝文華道:“老夫還要赶路,為什么下馬?”
  那黑袍人冷冷說道:“因為你已經走到盡頭了。”祝文華用手一拂須,微微一笑道:“只怕四位弄錯了,這里北連西峰坳,西通青茗關,如何會是盡頭?”
  那黑袍人冷哼道:“老夫是說你已經到了人生的盡頭。”祝文華仰天大笑道:“四位未到人生盡頭,如何知道老夫已經到了人生盡頭?”
  為首黑袍人一雙冷厲目光,直注祝丈華,冷聲道:“听閣下口气,不像是個無名之輩,赶快報上名來。”祝文華道:“江湖上有句話,叫做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老夫姓名,說出來四位未必知道。”為首黑袍人嘿然道:“閣下口气不小,不知手底下如何?”
  祝文華道:“四位攔住老夫去路,自然早已存下了出手之意,那就試試看吧。”為首黑袍人目光陰串,徐徐說道;“咱們一經出手,你老儿就非死即傷,只有一個辦法,可免你死傷之厄?”
  祝文華道:“什么辦法?”為首黑袍人道:“你自殘一肢,隨我們去見天使。”
  祝文華听得心中一動,暗道:“天使,這名稱倒是新鮮得很。”一面故作惊异之狀,問道:“你們天使是誰?”為首黑袍人道:“你自殘一肢,老夫自會帶你前去。”
  祝文華一手拂著花白長須,朗笑一聲道:“何不叫你們天使前來見我?”只听左首一個黑袍人怒哼道:“這老儿好狂,咱們不用再和他嚕嗦,把他拿下就是了。”
  祝文華目光環顧,微微一笑道:“就憑你們四人,能把老夫拿下么?”左首黑袍人怒喝道:“你敢小覷咱們?”倏然欺身飛扑而上,左手向外一探,閃電般向祝文華肩頭抓來。
  祝文華坐在馬上,隱隱感到對方一抓之勢,銳利如刀,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忖道:“他使的是什么招法?”心念閃電一動,右手長劍已然出鞘,朝對方手腕削去。這一劍快如掣電,但听“當”的一聲,劈在那人左腕之上。長劍劈在手腕之上,這人居然刀劍不傷,還會發出金鐵交鳴之聲!祝文華心頭大是震惊,但那黑袍人也被祝文華劍上強勁內力,震得往后飛退出去。就這一怔神間,前、右、后三面的黑袍人,同時發出一聲吆喝,騰身疾扑而至。祝文華帶轉馬頭,長劍掄回,帶起一片耀目銀虹,只听又是“當”、“當”、“當”三聲連珠般的金鐵交鳴。他一劍擋開三人扑攫之勢,執劍右腕也被震得隱隱發麻。同時也看清了這四個黑袍人的左手,竟然全裝著鐵手!他心頭更是暗暗惊奇:“四人武功极高,究竟是何路數?自己怎沒听說過江湖上有這些以鐵手作武器的人。”
  他心念閃電轉動,人已趁著一劍逼退對方三人之際,离鞍飛起,左手在馬屁股上輕輕一拍。這匹久經訓練的唐門良駒,果然深通人意,口中希聿聿一聲長鳴,低頭從斜刺里穿了出去。祝文華一下飄落地上,呵呵笑道:“四位要動手,那就一起上吧!”
  四個黑袍人沒想到這個名不見經傳的老儿,武功內力,竟然如此高強,他們四張木無表情的臉上,雖然看不出惊异表情,但八道眼光卻掩不住惊愣之色,互望了一眼,沒有立即出手。
  只听為首黑袍人沉哼一聲道;“閣下究竟是哪一路朋友?”祝文華笑道:“這話,老夫正想請教四位呢?”
  為首黑袍人道:“閣下是不肯說了?”祝文華道:“四位也未必肯說吧?”
  為首黑袍人道:“閣下應該知道,咱們并不是怕閣下,只是想知道閣下來歷,老夫好決定拿活的,還是拿死的。”祝文華淡淡一笑道:“悉听尊便。”
  為首黑袍人目光凶芒一閃,朝其他三人掄手一招,沉聲喝道:
  “好,大家听著,死活不計,格殺勿論。”話聲出口,人已隨聲扑上,左手閃電般抓出。另外三個黑袍人也同時發動,急疾扑到。祝文華仰天長笑道,“早該如此了。”長劍迅疾搶動,和四個黑袍人展開了搏斗。潛龍祝文華雄霸一方,果然有他惊人之藝,名下不虛,一柄長劍,矯若神龍,從他劍上發出陣陣寒芒,撣罔縱橫,威風人面。因他很少在江湖上走動,四個黑袍人全然摸不透他的劍路,四大高手竟被他凌厲劍勢,逼得團團亂轉。但這四個黑袍人武功同樣詭异,再加他們左手乃是精鋼鑄制,五指如鉤,不畏刀劍。祝文華雖然占盡了优勢,一時之間,卻也無法傷得他們。眨眼工夫,已經互拆了二十來招,祝文華心頭不住暗暗震駭,忖道:“如以這四人的武功而言,足可當江湖上一流人物,而且武功路數也不盡相同,何以他們會同樣的殘去一條左臂,配上鐵手?”
  正思忖之際,突听遠遠傳來一聲大喝:“你們住手。”這一聲大喝,聲若銅鑼,居然震得山谷回音嗡嗡不絕!
  方如苹和她舅舅只落后了半里來路,祝文華逼問灰衣漢子,和在峽谷中發現了契犬和兩名庄丁的尸体,她隨后赶來,自然全看到了。只是舅舅一再囑咐,路上必須和他保持距离,不可和他交談故只得站在遠處,直等祝文華上馬走后,才策馬繼續前行。哪知剛到峽谷出口處,就听到四聲金鐵交擊之聲。方如苹心中一動,立即舍了馬匹,緩緩閃出身去,縱上谷口一塊大崖石,藏好身子,探首朝下看去,只見四個黑袍人把舅舅圍在中間,雙方只說了几句話,就動起手來。方如苹心中突然一動,暗道:“是了,侯鐵手的左手,也是鐵鑄的,這四個黑袍人主手同樣是一只鐵手,看來他們和侯鐵手是一伙的人了。”
  這時,遠處又傳來一聲大喝:“你們住手。”方如苹但覺這聲二喝,聲若銅鑼,直震得自己耳鼓發脹,不由得大吃一惊,急急舉目瞧去,只見半里來處,正有兩點燈光,好像鬼火一般貼地低飛,沿著腳,朝這邊移來。心中更是駭异暗道:“這人還在半里之外,他的喝聲,就震得自己耳鼓嗡嗡直鳴,如果當面大喝一聲,不把耳朵震聾了才怪?”
  這一聲銅鑼般為喝聲乍起,四個黑袍人如響斯應,各自倏然后退。祝文華手橫長劍,目光如炬,迅疾朝喝聲來處投去,但見山道上緩緩轉出六個黑袍人來!
  這六個黑袍人和自己動手的四人,不但衣著相同,連死气沉的面貌也完全一樣,他們兩人一對,并肩走來,如同木偶。
  祝文華看得暗暗心惊,忖道:“四個黑袍人已不易對付,如今再加上六個,看來今晚一戰,凶多吉少,但愿如苹不要進來才好。”心念轉動之間,只見六個黑袍人已經走到草坪右首,忽然左右兩旁分開,像雁翅般站定下來。這時山道上又出現了一個高大人影,大搖大擺地走來,別看他舉足跨步,慢條斯理,實則一跨就是兩三丈,雙腳像是沒沾著地一般!祝文華一眼看出來人一身武功,高出黑袍人甚多,自然十分注意。凝目看去,但見來人身材高大,面如古銅,生得短眉細目,獅鼻闊口,穿一件長僅及膝的銅飽,赤腳,拖著一只銅履。祝文華身為龍眠山庄庄主,縱然平日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但對當今武林人物,識与不識,多少總有個耳聞,此時看到來人一身古怪打扮,基地想起一個人來,心頭不覺大感震惊,忖道:“莫非會是南疆一奇銅臂天王?”
  銅袍人的身份,一望而知高過十個黑袍人,這一點,只要看他站在六個黑袍人的上首,就是最好的證明。先前四個黑袍人雖然后退了一丈,但仍然把祝丈華遠遠地圍在中間,生像怕他逃走似的。看過平劇的人,都知道大元帥要出場之前,先是扛旗的龍套,然后是眾將官,最后才是元帥。如今六個黑袍人,就像是龍套。雖然他們每個人的武功,在江湖上都是一流的。銅袍人站在他們上首,好比是將官。那么還有大元帥也要出場了?擺在眼前的情形,就是這樣。潛龍祝文華心中暗暗啼咕:照這情形看來,還有身份高過銅袍人的人,尚未到場,這銅袍人如果真是甫疆一奇銅臂天王的話,那么還有誰比他身份更高呢?須知銅臂天王稱尊南疆,目空四海,從不眼人,決不可能屈居人下。
  祝文華想到這里,不覺目注銅袍人,問道:“方才喝令住手的,就是閣下么?”銅袍人細目圓睜,卻像兩只銅鈴,精光四射,沉喝道:
  “肅靜,不得喧嘩。”他一開口,就聲若銅鑼!
  祝文華已可确定此人果真是銅臂天王無疑,但听他這种口气,簡直像是人家的副官,這真是不可思議之事!祝文華心中更是惊异不置,仰天長笑一聲道:“看閣下這身裝束,极似南疆一奇銅臂天王,卻不知閣下几時當起人家跟班來了?”銅袍人雙目圓靜,大聲道:“叫你肅靜,你就肅靜,你老儿莫非不要命了?”這聲大吼,直得隱身石崖上的方如苹,耳鼓欲裂,心頭狂跳,几乎要“啊”叫出聲來!
  就在此時,突覺從身后傳來一股無形力道,幫助她攝住心神,耳中同時听到一個細如蚊子的聲音說道:“小施主不可出聲,這是銅臂天王的‘金鑼吼’。”方如苹心頭大奇,暗想;“原來這人就銅臂天王,只不知自己身后的人又是誰?”心念一動,要待回頭看去!
  只听耳邊又響起那細如蚊子的聲音說道:“今晚形勢,十分危險,小施主千万不可回頭,銅臂天王耳目靈异,此處和他相距不到十丈,你稍一不慎,就會被他發覺。”這時,山道上又出現了兩盞燈!那是兩個一身青衣,眉目姣好的少女,手挑宮燈,并肩朝草坪上款款行來!黝黑的山野間,有了這兩盞紅燈,燈光照射,周毛圍數丈,登時大放光明,這兩名青衣少女只是挑燈前導,稍后還有一頂七寶裝飾的華麗轎子,由兩名黑衣彪形大漢抬著,大步進入草坪那兩個黑衣大漢肩頭斜接著一條紅綢闊帶,上面繡著四個黑絨大字:“代天巡狩”,這是什么口气?
  華麗軟轎已在草坪右首居中停了下來。兩名青衣少女,手舉宮燈,一左一右,在轎旁侍立。軟轎經燈光一照,更是珠光寶气,華麗非凡!轎門前,珠帘低垂,看不見里面是什么人,但銅袍人和十個黑袍人卻已神色恭敬地一齊躬下身去。光憑這份气派,就夠唬人的!潛龍祝文華心中一動,他想到方才黑袍人口中曾提到“天使”,如今看了“代天巡狩”四字,不用說,轎中坐的自然是“天使”無疑,只不知這一“天使”又是何等人物?他雖已收起長劍,此刻岸然而立,淵停岳峙,看去十分鎮靜,但內心卻止不住暗暗嘀咕。且早已把一身功力,提聚到十成,隨時准備應付對方的突襲。華麗軟轎中,這時忽然傳出一個嬌脆的聲音叫道:“張鐵手!”
  聲音如出谷黃鶯,又嬌又甜!祝文華沒想到這位“代天巡狩”的“天使”,竟是個嬌滴滴的年輕女子。舉目看去,只見方才和自己動手的四個黑袍人中,為首那人已急步趨近轎前,躬身道:“屬下在。”
  轎中女子聲音問道:“你們已經問清楚他的來歷了嗎?”張鐵手道:“他不肯說。”
  轎中女子又道:“武功如何?”張鐵手道:“屬下合四人之力,未能胜得了他。”
  轎中女子道:“當今武林,合你們四人之力,能擋之者屈指可數,這人會是誰?”她最后一句話,聲音略低,好像只是自己在問著自己。
  張鐵手恭身而立,自然不敢回答。過了半晌,轎中女子徐徐說道:“好吧,你且退下。”
  張鐵手躬身應了一聲“是”,往后退下。轎中女子朝左首青衣使女吩咐道:“你去請那位老爺子過來,我有話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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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赤雷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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