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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酒樓認母


  林子清“哦”了一聲,緩緩站起,說道:“還是到前面去,吃得舒服些,至少比房間里一個人喝悶酒,要熱鬧得多了。”
  那使女婿然一笑道:“爺說得是。”躬躬身,悄然退出。
  林子清隨手放下茶碗,舉步跨出房門,只見天井右首三間廂房中,燈火熒熒,一名青衣女手托銀盤,轉過回廊,奉帘進去。不用說,那廂房中的客人,正在用膳。林子清想到這第三進是東升客棧的“貴賓房”,若非昨天任紫貴親來把自己接去,三天店帳,由都統衙門支付,這里的帳房,絕不會把自己引到“貴賓房”來。
  同時右廂那位客人,也許是過路的女眷,他不好多看,就一路朝外行去。東升樓是熱河城里首屈士指的大酒樓,這時華燈初上,樓上樓下五間大廳,差不多已有八九成座頭。
  林子清舉步登樓,一名伙計就迎著笑;重:“客官一位么?請隨小的來。”說著就槍在前面引路。這時酒客們亂哄哄的,要找座頭,确實不容易。
  伙計把林子清領到靠街的一張桌子,拉開板凳,堆笑道:“客官就在這里坐吧,這時客人多,大家只好委屈些了。”
  桌上原已有兩個商賈模樣的人,正在一面喝酒,一面談著生意。他們沒瞧林子清,林子清也沒去理會他們,自顧自的在橫頭坐下。
  就在他落座之際,目光一動,發現右首一張桌上,品字形坐著三人。那是一個花白頭發的老婦人,看去約有六旬開外,一個是二八年華的少婦,看她們衣著,像是中等人家的婆媳。
  另外一個老蒼頭,面色蜡黃,雖然和他主人同桌,神色极為拘謹。林子清驟睹三人,几乎要叫出聲來!那不是娘、牡丹、丁嶠嗎?他們縱然化了裝,林子清自然一眼就認出來了,娘也到熱河了?
  伙計在旁伺候著道:“客官要些什么酒菜?”
  林子清隨口道:“你去要廚房配几個拿手的下酒菜,燙一壺酒來就是了。”
  這是老客人的口气,伙計唯唯應“是”,退了下去。
  林子清端起荼盅,在咀邊輕輕嗓著,一面就以“傳音入密”
  朝老人說道:“娘,你們也全部都到了?”
  這老婦人正是鐵氏夫人,突然听到凌君毅的聲音,不覺微微一怔,很決的朝左右一瞥,就已發現了林子清。
  她正在低頭吃飯,自然不用顧慮旁人看到她嘴唇在動,一面也以“傳音入密”說道:“毅儿,你找到戚承昌了么?你動身的那天,方姑娘突然不別而行,大概也是到熱河來的。為娘和溫庄主、祝庄主分作三撥赶來,就是怕她出了亂子,一路上就是沒找到她的下落。”
  林子清听得心頭猛然一凜,辜鴻生說的在路上遇到几撥萎民,不用說就是娘和溫庄主、祝庄主三撥人了!差幸這件事戚承昌交給了自己偵辦,否則准出紕漏不可!最可慮的還是方如苹,她跟自己學會了簡單的易容術,三撥人縱然對面遇上了,也未必認得出來。她是個任性的姑娘,天真未鑿,沒有心机,想到就做,一個人起來熱河,不可能是找自己來的。万一她魯莽行事,不但會破坏自己的計划,而且也會惹出麻煩來。一時雙眉微攏,心頭暗暗焦急,一面仍然手托茶碗,暗中以“傳音入密”把自己誤打誤撞,在古北口救了傅格非,誰知這貴介公子竟是喬裝出游的格格,如何把自己竭力推荐給傅都統,如何派在行官侍衛營當差,約略說了一遍。
  鐵氏夫人沉吟了下道:“毅儿,你不覺得得來的太容易么,會不會是人家故意安排的樊籠,讓你自投羅网?”
  林子清道:“娘但請放心,這個不大可能,孩儿也不會輕易上他們的當。”
  鐵夫人道:“這里是他們的勢力范圍,凡事自以小心為宜。”
  牡丹就坐在鐵夫人旁邊,自然很快就發現鐵夫人有些异樣,忍不住低低的問道:“婆婆可是覺得飯太硬了么?”
  她們扮作婆媳,自然要叫婆婆,其實她們也真是婆媳。她第一次叫婆婆的時候,還羞得兩頰微紅,這几天叫慣了,也習以為常。
  鐵夫人臉帶慈祥,和她低低的說了兩句。
  牡丹忍不住低回粉頸,斜睨了林子清一眼,但很快就別過臉去。
  林子清接著又以“傳音入密”,和娘說出辜鴻生也到了熱河,向戚承昌告密,以及自己奉派偵辦此案,娘得赶快和溫庄主、祝庄主兩撥人聯系,如果找到方如苹,最好盡快离開熱河,以免妨礙了自已的行動,否則也不可再住客棧,最好住到民家去。
  鐵夫人道:“既然這樣,咱們明天就搬到城外去,為娘還沒和溫庄主、祝庄主取得聯系,不知他們落腳之處。但這不要緊,娘只要留下暗記,他們就會找去的。”
  林子清道:“如此就好。”說到這里,正好店伙送來酒菜。
  鐵夫人、牡丹已經用畢飯菜,站起身來,老蒼頭丁嶠掏出碎銀,付過了帳,緊隨兩人身后走去。壯丹回眸看了林子清一眼,相偕下樓而去。
  林子清目送娘等三人走后,獨自用過酒菜,就會帳下樓。
  這時客棧胡同狹小的街道上,夜市十分熱鬧,行人熙攘。
  林子清出了東升酒樓,就朝街底隆記客棧走去。隆記客棧只有兩間門面,又在客棧胡同盡頭。只是一家三流客店,在這里落腳仍人,自然并不高級。客棧胡同少說也有七八家客棧,辜鴻生偏偏要選在這家客店落腳,在他只是為了不使人注意他而已。
  林子清走到門面,客店中的伙計立刻迎了上來,哈腰打躬的道:“大爺要房間,小店上房雅洁,最是清靜不過……”
  林子清道:“在下是找一個朋友來的。”
  店伙听說不是住店來的,臉上笑容已經收了一半,但因林子清衣衫体面,倒也不敢怠慢,問道:“大爺要找誰?”
  林子清道:“你們上房,可有一位姓辜的大爺?”
  店伙听說是找上房辜爺的,收起了一半的笑容,重又堆上:連連陪笑道:“有,有,大爺原來是辜爺的朋友,請,請,小的替你老領路。”邊說邊往里走。
  進入二進上房,店伙三腳兩步的奔到房門口,舉手敲了兩下,叫道:“辜爺,你老有一位朋友來看你了。”
  “是誰?”房門呀然開啟,辜鴻生上眼瞧到林子清,不覺怔的一怔,連忙拱手道:“是二……”
  林子清立即跨上一步,含笑道:“兄弟林子清,辜兄想不到吧?”說話之時,暗暗向他遞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在客店之中,不可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辜鴻生多年老江湖,自然一點就透,接著呵呵笑道:“真想不到會是林兄,快請里面坐,哈哈,這叫做他鄉遇故知。”
  一下握住林子清的右手,一陣搖動,一面側身讓客,一面朝店伙吩咐道:“伙計,快去沏一壺上好香茗來。”
  店伙連聲應“是”,退了出去。
  辜鴻生隨手淹上房門,拱手作揖道:“卑職不知二領班大駕蒞臨,有失迎迓,還望恕罪。”
  林子清一擺手,傲然一笑道:“辜兄這是什么所在?咱們還是兄弟相稱的好。”
  辜鴻生道:“不敢……是……是……林兄請坐。”
  林子清也不客气,和他相對落座。店伙已經沏了一壺香茗送上,立即退去。
  辜鴻生取過茶壺,替林子清斟了一盅茶,送到林子清面前,巴結的道:“林兄請用茶。”“謝謝!”林子清只說了兩個字就接著一端下巴,徐徐說道:“辜兄的報告,兄弟已經看過了。”
  辜鴻生的那份報告,是給威統帶的,他說出報告已經看過,這就表示他是戚統帶面前的紅人。
  辜鴻生早就听戚祿說過,這位新任的二領班,是福邸派下來的,來頭不小,連忙誠恐誠惶地欠身應“是”,接著請示道:“不知林兄有何指示?”
  林子清淡然一笑,忽然壓低聲音說道:“統帶把這件案子,交給兄弟來辦,兄弟有几件事,特來向辜兄請教。”
  “請教不敢。”辜鴻生道:“林兄有什么事,兄弟知道的,自當向林兄面報。”
  林子清笑了笑道:“辜兄,咱們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兄弟要請教的是辜兄在統帶面前,曾說在路上遇上几撥百花幫的莠民,不知辜兄在何處遇上的?共有几撥?是些什么人?”
  辜鴻生道:“兄弟在出關的第二天中午,在金溝屯附近,遇上一老一少和兩個妨娘,那老少二人,兄弟并不認識,但那兩個姑娘,兄弟卻還認識。”
  林子清問道:“她們是什么人?”
  辜鴻生道:“林兄看過兄弟邸報。自然記得,榮敬宗、凌君毅從青龍潭救出二男三女,兄弟遇上的這兩個姑娘,就是從青龍潭救出來的,好像一個姓唐,一個性祝。”
  林子清心中一動,暗道:“他說的一老一少,那是祝文華和唐少卿了。”一面微晒道:“那也未必是到熱河來的了,哦!他們可曾看到辜兄么?”
  “沒有。”辜鴻生接著道:“兄弟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已經打過尖。上馬走了。兄弟伯被他們認出,因此不好跟著上路,就在金溝屯歇腳,到了傍晚時光,兄弟又發現了一批人。”
  林子清哦道:“那是什么人?”
  辜鴻生道:“那是兩個瘦老頭帶著一個少女,三人坐的是騾車,也在金溝屯過夜。那丫頭,兄弟認識,叫做溫婉君,是岭南溫家的人,擅使迷藥,兄弟就是被這丫頭的迷藥迷倒才被擒的。”
  林子清道:“辜兄后來還遇到什么人么?”
  辜鴻生道:“沒有了,因為兄弟第二天就赶到熱河了。”
  林子清微微一笑道:“辜兄只在路上看到几個姑娘,怎知她們是到熱河來的?再說几個年輕姑娘,也做不出什么事來。”
  辜鴻生肯定的道:“是的,她們是到熱河來的,兄弟雖然只遇上這兩撥人,但兄弟猜想,這几個姑娘來了,凌君毅一定也來了。那姓凌的是反手如來的徒弟,武功高強,是個十分扎手的人物。”
  林子清道:“百花幫和黑龍會有粱子,那是屬于江湖尋仇,但他們沒有到熱河來的理由。”
  辜鴻生看了林子清一眼,欲言又止,但終于說道:“林兄也許不清楚,他們到熱河來的目的,可能是找統帶尋仇來的。”
  林子清惊奇地道:“這些江湖莠民,居然敢找統帶尋仇。
  啊,他們和統帶有什么仇呢?”
  辜鴻生道:“林老哥有所不知,當年的黑龍會、原是反清复明的叛亂組織,曾有一批大內高手,在黑龍會附近通害。那時戚統帶已是大內三等侍衛,奉命查辦此案,勸兄弟等人歸降朝廷,因而破了黑龍會,后來朝廷正式任命戚統帶為黑龍會監督,兄弟也升了管帶。”
  林子清心中暗道:“原來當年出賣黑龍會,也有你一份,這就該殺了。”但他卻故意裝作听得微微一楞,抱拳道:“原來辜兄早在二十年前,就跟統帶了,兄弟失敬得很。”
  “豈敢?”辜鴻生臉上飛過一絲得意之色,謙遜了一句,接道:“林兄試想那百花幫太上,既是鐵老會主的女儿,破了黑龍會,豈肯放過威統帶?”
  林子清輕哼聲道:“難道他們還敢在熱河造反?”
  這一趟在他來說,原是例行公事,戚承昌既然派他偵辦“莠民”,他自然得先和辜鴻生取得聯系,而且也要辜鴻生證明他今晚的行蹤。但他和辜鴻生這—席談話,卻獲得了兩件寶貴的資料:
  第一,辜鴻生是當年几個喪心病狂、領先投降清廷、出賣黑龍會的內奸之一,大概榮敬宗也不知內情,才會放了他。
  第二,是辜鴻生只在金溝屯遇上祝文華、溫一峰兩撥人,對他們的行蹤,并不詳細。
  兩人談了一回,林子清就站起身道:“時間不早,兄弟也該告辭了,為了避免對方注意,我就位在東升客棧后進。這件案子,統帶交下兄弟和辜兄兩人負責,辜兄如果發現什么情況,隨時和兄弟密取聯系。”
  “這還用說?”辜鴻生跟著站起,一臉誠恐地道:“林兄是統帶身邊的人,也是兄弟的上司,兄弟一切唯林兄之命是遵。”
  林子情走到門口,辜鴻生還要相送。
  林子清道:“辜兄留步,咱們別露了形跡。”說完,隨手替他帶上了房門,揚長出門而去。
  回轉客棧,初更已過,林子清熄去燈火,迅快地脫下長袍,抹去臉上易容藥物,轉身一個箭步,掠近后窗,輕輕推開窗戶,穿窗而出,把窗門掩上。然后站身掠起,施展“天龍馭風身法”,宛如一縷輕煙,穿房越脊,一路朝北飛掠。不大工夫,“避暑山庄”嵯峨宮牆,業已在望!
  林子情悄悄躍落暗處,借著民房陰暗,避開正面,走到較為偏僻之處,四顧無人,就以极快身法,奔到牆下,一提真气,身子直拔而上,悄無聲息地登上宮牆。他熟記了行宮侍衛營的方向,目光迅快—瞥,此處正是通向侍衛營的一條寬闊石板路,兩邊古木參天,是最好的隱蔽所在。
  只是距离宮牆,少說也有十數丈遠,中間還隔著一道三數丈寬的“御溝”。他無暇多想,目光一轉之際,雙腳已在牆頭上盡力一點,身如抄水紫燕,凌空斜飛而下,一下就掠過了小河。
  足尖再點,身形騰空而起,只一閃,便已扑上山麓,隱入樹林之間,迅快攀登上樹,提吸一口真气,踏著樹梢而行。也差幸他踏著樹梢在樹林上空掠過,才發現這條石板路上,每逢轉折之處,都有侍衛營的弟兄崗哨。而且還有三個人一組的禁宮巡邏隊,沿著每—條路,巡回而過。行宮終究是皇帝住的地方,不論皇帝有沒有來,例行的防衛,還是相當嚴密。
  林子情在樹梢上飛行,不慮被人發現,而且也毫無阻礙,不過盞茶工夫,便已轉過山腰,行到侍衛營一片大院子的后面。居高臨下,目光朝四下迅快一掃,身形跟著飄飛而下,掠過一片空曠的荒地,腳尖輕點,飛身上屋。
  侍衛營住的都是平房,布置极廣,前后共有三進,好在林子清白天來過,約略可以辨認。他在夜色掩蔽之下,以最快的身法,直奔戚承昌書房。
  敢情承平已久,侍衛營的老爺們,做夢也想不到有人會潛入行宮里來,形式上雖有崗哨,實際上警覺之心已懈,因此他一路深入,几乎如入無人之境!書房北窗,是一片數畝大的花圃,因為書房是戚承昌的治事之處,机要所在,這片花圃還圍著圍牆。
  林子清就飄落在小園里,然后側身閃近窗下,點破窗紙,凝目審視。此刻已經快近二更,書房中自然不會有人。林子清悄悄打開窗戶,縱身穿窗而入。他日能夜視,自然勿須多看,迅快地掠近戚承昌坐的那張錦披高背椅旁,目光轉動,案上不見辜鴻生的那疊“報告”,這就輕輕在椅上坐下,伸手拉開抽屜。
  就在這一瞬間,耳中突听一陣“嗒、嗒”輕響,高背椅中忽然突出三道鋼箍,一道分從左右肋下穿出,箍住胸膛,一道分從腰股間穿出,箍住了腰際,第三道卻分別箍住了腳跟。當然左右靠手上,也突出來兩雙手銬,但林子清的手在開拍屜,并沒擱在靠手上,是以未被銬住。
  這一下,事出倉淬,林子清不由得猛吃一惊,抽屜拉開了,辜鴻生的那張“報告”就在抽屜之中,但林子清已被鐵箍緊緊的箍在高背椅上,除了雙手,全身都已動彈不得!只要空出雙手,還能行動,林子清雖不懼無法脫身。最糟糕的是鐵箍突出之際,敢情触動机關,椅子背后的壁上,忽然響起一陣急驟的搖鈴之聲!黑夜之中,万筋俱寂,這警鈴聲響,自然全營可聞。
  這一來,豈不是惊動了整個侍衛營,不消多時,他們就可聞聲赶來!
  林子清心頭大急,雙手用力一板,扣住胸前的鐵箍,竟然分毫不動,心知是精鋼所鑄。一時哪敢怠慢,左手一抬,迅快掣出短劍,貼在胸腹揮下,但聞“鏘”“鏘”兩聲,兩道鐵箍應劍而斷,林子清堪堪站起。
  只听書房里間,響起聲洪亮的大喝:“大膽叛逆,竟敢闖別行宮里來了。”
  棉帘掀處,戚承昌身穿短褂,手提一炳游龍劍,一閃而出,直向林子清扑來。
  林子清心頭大急,左手凌空一掌,迎著戚承昌拍出,右手短劍迅疾朝扣著腳踩的鐵箍揮下,又是“鏘”“鏘”兩聲,鐵箍應手砍斷。
  戚承昌果然不愧是侍衛營的統帶,身手非凡,他扑來的人,及時發覺林子清這一記掌風勁急無情,威力极強,身在半空,忽然劍交左手,右掌及時迎擊而出,身形一偏,矯苦游龍,已經閃避開去。兩股掌風,乍然一接,響起一聲蕩然輕震,林子清同時感到戚承昌這一掌,雖在凌空發掌,居然和自己平分秋色,并末稍遜!心頭也暗暗感到惊凜,這時但見火光驟亮,戚祿手摯一盞孔明燈,從里間奔出,一道燈光,直向林子清照射過來。
  戚承昌雙目精光暴射,直注著林子清,怒哼一聲,問道:“小子,你是什么人?”
  林子清朗聲說道:“你不用問找是誰。”右手緩緩朝辜鴻生的那疊“報告”上按去。正因這份“報告”,關系著許多人,若是讓戚承昌往上呈報,必然后患無窮。
  戚承昌看他伸手朝抽屜中取去,只當他要竊取這份“報告”,心頭大怒,喝道:“放下。”身形一晃而至,右手揮處,劍光如練,橫掃過來,這一劍,劍光流轉,隱挾絲絲劍風,林子清身前所有致命大穴,几乎全在他劍影籠罩之下,雖是一劍,實則包含著几個變化。
  林子清不退不讓,左手一揮,短劍寒芒四射,同樣幻起一片繚繞青光。兩人劍風相蕩,聲如裂錦,雙劍交擊,登時響起一陣惊心動魄的鏘鏘劍鳴!一招之間,宛如電光石火,但兩人已經接連交換了三劍。就在此時,林子清一道森寒的劍光,從戚承昌胸腹間划過。
  戚承昌一生之中,從未遇上過這等奇奧的劍法,心神大駭,他忙吸气收胸,往后暴退,胸腹間衣衫己被林子清劍鋒划破了三尺長一條。
  林子清一劍逼退戚承昌之際,突听耳邊響起一個极細的聲音道:“林兄速退,再退就來不及了。”聲音雖輕,林子清一時無法分辨此人是誰。
  戚承昌臉色鐵青,長劍當胸,厲聲道:“你是凌君毅。”只有反手如來的門人,才會左手發劍。
  林子清朗聲道:“不錯。”話聲出口,突然劍先人后,化作一道白光,閃電般穿窗而出。
  戚承昌雙眉陡豎,大喝一聲:“你還往哪里走?”縱身追來。
  但就在他扑近窗下之時,突听有人輕喝一聲:“打!”一蓬銀針,像雨絲般飛洒過來!
  要知從林子清誤触机關,到他穿窗而出,說來好像已有很多時光,其實只是戚承昌從臥室赶出,和林子清對了一掌、一劍的工夫。戚承昌耳中听到那聲“打”字,一蓬銀針扑面射下,他久經大敵,立即揮手打出一記掌風,身子暴退八尺。這時門外兩個值崗的侍衛,才手持鋼刀匆匆奔入。三隊的大領班,也聞警赶來。
  戚承昌暴跳如雷,一手提劍,大聲喝道:“你們這些飯桶,還不給我快追!”
  林子清穿出窗外,只見后園牆頭上,站著一個白衣書生,朝自己連連招手,耳邊同時響起一縷极細的聲音,說道:“林兄快上來,可循原路退出。”
  林子清先前還以為是自己一路的熟人,此時雙方相距不遠,這白衣書生竟是索未謀面之人,心頭不覺—怔,問道:“兄台……”
  白衣書生截著道:“你不用多問,快些走吧!”
  林子清道:“你……”
  白衣書生連連揮手道:“快走,我不要緊。”話聲出口,身形陡然飛起,口中喝了聲:“打!”揮手發出一蓬銀針,直向窗口打去。
  林子清無暇多說,依言長身縱起,在牆頭上再一點足,掠過一片草地,迅快竄上樹林。回頭看去,那白衣書生早已不見蹤影,但見七八條黑影,從戚承昌書房門掠起,朝和自己相反的方向追去。
  林子清心頭明白,那是白衣書生逸去的方向,他似是故意把敵人引開,好讓自己离開此地。他如果對行宮路徑不熟,決不會為了救自己而自投羅网。對了,他說過:他不要緊。
  這人會是誰呢?林子清心中想著,腳下絲毫不停,仍然施展“天龍馭風身法”,一路踏著樹梢而行。侍衛營雖然起了一陣大亂,但白衣書生說的沒錯,他循原路退出,這條路上,居然草木不惊,毫無動靜。他順利地退出行宮,一路不敢停留,回到東升棧后進,人不知鬼不覺地從后窗而入,脫下靴子,拉過一條棉被,蒙頭而睡。
  心中冗是惦記著那白衣書生,不知他是否已經离開,自己和他素不相識,他怎知自己姓林(凌)?正在思忖之際,突听一陣腳步聲及門而止!
  只听店伙的聲音說道:“林爺就住在這間房里,大概已經睡熟了,小的給你叩門試試。”
  接著就听門上起了“剝落”之聲,店伙的聲音叫道:“林爺,林爺,你老醒醒。”
  林子清含糊地問道:“什么人?”
  店伙道:“你老的一位朋友。有急事找你。”
  他話聲末落,只听吳從義的聲音接口道:“林兄,是我,老吳。”
  “老吳?”林子清一躍而起,開出門去,睡眼惺松,但一瞧到是吳從義,不覺雙目猛然一睜,急急說道:“會是吳兄,這么晚了,吳兄赶來,可有什么事么?”
  吳從義似是急得不得了,一下閃入房中,說道:“里面出了事,戚老特地要兄弟赶來,請林兄快去一趟。”
  林子清隨手抓起長袍,披到身上,吃惊的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吳從義道:“戚老等著,咱們路上再說吧。”
  林子清點頭應“好”,兩人匆匆走出,林子清要店伙牽出青鬃馬。
  吳從義也是騎馬來的,兩人翻身上馬,一路朝行宮馳來。
  路上,吳從義約略告訴了他,今晚有人潛入侍衛營之事,只是他知道的并不多。
  林子清擔心白衣書生的安危,故作吃惊道:“會有這等事,不知那人逮住了沒有?”
  吳從義道:“不知道,統帶不迭的催兄弟赶來請二領班回去,那人好像并未逮住,大家正在分頭搜索之中。”
  林子清听得心頭不禁一動,暗道:“听他口气,莫非戚承昌已怀疑到自己身上不成?哼,自己只是不便在行宮侍衛營里,把他殺死,因為這樣一來,必然會惹出許多麻煩。真要被他識破行藏,憑侍衛營這些鷹爪,又豈能困得住自己?”思忖之際,兩匹馬已近宮門,兩人翻身下馬,急步從邊門而入。進入宮門,形勢就顯得不同,禁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個個都已刀出鞘,弓上弦,如臨大敵一般。吳從義也不再說話,領著林子清,加緊腳步,朝侍衛營而來。
  戚承昌的書房里,燈火通明,但卻靜悄悄的,只有戚承昌滿臉怒容地坐在一張大圈椅上。宮里出了事,几個大領班、二領班自然全出動了。
  林子清走到書房門口,腳下一停,口中說道:“屬下林子清到。”
  戚承昌道:“請進。”
  林子清、吳從義相繼走入。
  林子清欠身道:“統帶召見屬下,必有吩咐。”
  戚承昌一擺手道:“你坐。”
  林子清依言在他邊上一張椅子坐下,在統帶的書房里自然沒有吳從義的坐位,統帶也沒叫他出去,他只好垂手站在林子清的身后。
  戚承昌問道:“營里今晚鬧刺客的事儿,你已經知道了?”
  林子清欠身道:“屬下在路上,已听吳領班說了個大概。”
  戚承昌冷嘿一聲,伸手一指案頭,說道:“你過去看看。”
  林子清依言走了過去,放作失惊道:“統帶坐椅給人毀了?”
  戚承昌道:“兄弟這張椅子,是京里一個巧匠所制,內安机括。除了兄弟,別人任何人坐上去,都會被鐵箍箍住。不想凌君毅那小子運气不錯,他人被箍住了,雙手卻并未箍住,這要換了旁人,這鐵箍是百煉精鋼鑄成的,怎么也無法脫身。哪知這廝身上,佩著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刃,居然把四道鐵箍全削斷了……”話聲一落,接道:“你去打開抽屜瞧瞧。”
  林子清依言拉開了抽屈,目光一抬,朝戚承昌望去,這是向他請示之意,抽屜打開了,你有什么吩咐?
  戚承昌道:“你看看辜鴻生的那份報告,有何异樣?”
  林子清看了一眼,道:“屬下看不出什么异樣來,莫非有人把它掉了包?”
  戚承昌道:“你翻一頁看看再說。”
  林子清依言伸手翻去,哪知看去依然完整的“報告”,指尖一触,立成碎粉,不覺惊詫無比,失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戚承昌冷然一笑道:“這是少林七十二藝中的‘純陽功’,功能熔金毀石,和玄門‘三昧真火’、‘三陽神功’,差相仿佛。”
  林子清道:“凌君毅是少林門下?”
  戚承昌道:“他是反手如來的徒弟,反手如來曾在少林寺待了二十年之久,据說數百年來。少林寺從無能兼通七十二藝中數种以上的人,但反手如來,卻精通十數种之多。”
  林子清抬目道:“辜鴻生的這份報告,既已全毀,是否要他再寫一份呢?”
  戚承昌點頭道:“不錯,這就是兄弟要你來的原因之一。辜鴻生的報告被毀,辜鴻生本人,自然也有被殺以滅口的可能,目前他的處境,已經十分危險,但也許凌君毅他們尚不知道他落腳之處。目前第一件事,你要他再寫一份報告來,并令一隊一班的弟兄在天亮之后,喬裝各式人等,住進隆記客棧,暗中予以保護,咱們也不妨以他為餌……”
  話聲末落,只听一陣腳步聲傳了進來,接著就听一隊大領班裴福基的聲音說道:“屬下裴福基、費世海告進。”
  戚承昌抬頭道:“進來。”
  裴福基、費世海相信走入,兩人看到林子清,一齊點了點頭。
  林子清赶忙站起,躬身道:“屬下見過二位大領班。”
  戚承昌沒待兩人開口,問道:“你們搜查的結果如何?”
  裴福基躬身道:“屬下搜索的是勤政殿、太和殿、以迄東來閣一帶,均無奸細蹤影。”
  戚承昌目光一轉,朝費世海問道:“那白衣人掩護凌君毅,是朝西逸去的,你們可曾追上了?”
  費世海尷尬的道:“屬下從太乙閣、晚香亭,一直搜到蒼石,都沒有敵蹤……”
  戚承昌不待他說完,憤怒的道:“難道他們會插翅飛了不成?”
  只听門口又有人說道:“屬下霍如龍告進。”(第二隊的大領班)
  戚承昌喝了聲:“進來。”
  霍如龍走進書房,戚承昌就劈面問道:“你也沒搜到奸細,對不?”
  霍如龍低下頭,應了聲“是”。
  “砰!”戚承昌一掌擊在茶几上,怒吼道:“你們都是些飯桶,叛党已經鬧到咱們營里來,他們只有兩個人,你們出動了几十個人,包抄圍捕,居然連人家一點影子都模不到,你們還有臉來見我?”
  三個大領班被他罵得面面相覷,誰也不敢開口。過了半晌,還是裴福基躬著身道:“回統帶,据屬下看,凌君毅和那白衣人,對行宮路徑似是极為熟悉。他們從蒼石一帶逸去,正是地勢最冷僻,也是咱們防范最弱的所在。只要翻過后山,已是郊外,那里雖然駐有一營禁軍,但遇上武功高強的江湖人,實非他們所能阻擋。”他輕輕一語,就把沒搜捕到奸細的責任,推到了禁軍頭上。林子清听得暗暗好笑,但臉上卻是不敢絲毫流露。
  戚承昌口中“晤”了一聲,徐徐說道:“費世海,你派一班人駐到蒼石一帶去,那里地勢偏僻,另一方面也因山后駐有禁軍,使咱們在防衛上,有了疏忽,你叫要去的領班,告訴禁軍營的陸管帶,加強戒備。”
  費世海兩足一并,口中“喳”了一聲。
  戚承昌沉吟道:“我看那白衣人多半是百花幫的幫主牡丹,只是他們何以會對宮里的路徑,如此熟悉呢?”
  “牡丹!”林子清心頭不覺一凜!
  裴福基惊奇的道:“統帶認為那白衣人是女的么?”
  戚承昌一手捻須說道:“凌君毅退出之時,兄弟正待跟蹤追出,听到他喝了聲‘打’,他雖然故意把聲音壓得极為低沉,但如何瞞得過兄弟?那明明是女子口音,再說他打出來的是一蓬梅花針,此种暗器,多半是婦女使用之物,而且此人身形极為苗條輕靈,可能就是百花幫的幫主。”
  林子清經他一說,心中不禁暗暗惊奇,回想昨晚情形,戚承昌經驗老到,說的沒錯,白衣書生身材苗條,口音清脆,确然不像男子。當然他知道白衣書生絕非牡丹,而且她也決不會是自己認識的姑娘,那么她是誰呢?
  戚承昌拍著茶几,續道:“不管他們是什么人,咱們熱河城,可不是黑龍會,任由叛党猖獗。我限你們三天之內,把凌君毅和那白衣人抓到,最少也要給我查出他們行蹤來。”
  “喳!”三個大領班除了應“喳”沒有二話。
  戚承昌回過頭來,說道:“林兄可以走了,有兩件事由你負責,第一是暗中保護辜鴻生的安全,要他盡快再寫—份報告,第二是查明客棧胡同几家客棧里,有無形跡可疑的人。”
  林子清道:“屬下遵命。”躬身領命便自退出。
  戚承昌又道:“吳從義,你快去要班上弟兄改扮改扮,天亮之后,分別住進隆記客棧去,告訴他們不能讓人家瞧出破綻來。還有,他們不准在客棧里三五成群的聚賭、酗酒,誰要違令,我就砍了他們腦袋。”
  吳從義站直身子,連聲應“是”,正待退出。
  戚承昌又道:“慢點,你去傳令之后,立即回來,我還有后命。”
  吳從義又應了聲“是”,匆匆往外走去。
  戚承昌回顧了三個大領班一眼,道:“你們也可以去休息一會了,天亮之后,全給我出去踩踩盤。對了,你們記著,我己命林子清負責偵查客棧,你們只要給我全力偵查民房就好。”
  霍如龍怀疑的道:“統帶……”
  戚承昌揮揮手道:“不用多說,你們只要照我的話去做就好,但得記住一點,不可打草惊蛇。”
  三個大領班不知統帶葫蘆里賣什么藥,三人同聲應“喳”,行了一禮,一齊退去。不多一會,吳從義傳了令回來,躬身道:“統帶還有什么吩咐?”
  戚承昌抬目道:“我問你,你方才到東升客棧去的時候,二領班是否在房里睡覺?”
  吳從義愕然應道:“是,是。”
  戚承昌又道:“是店里伙計領你去的?”
  吳從義道:“是。”
  戚承昌又道:“是你敲的門,還是伙計敲的?”
  吳從義道:“是伙計敲的。”
  戚承昌道:“二領班睡得很熟?”
  吳從義道:“是的,但伙計敲了兩下,二領班就來開門了。”
  戚承昌道:“你有沒有到他房里去?”
  吳從義道:“是二領班叫屬下進去的。”
  戚承昌又問道:“他和你說了些什么?”
  吳從義道:“二領班支走伙計,就問屬下有什么事?屬下說是你老請他來一趟。”他把方才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戚承昌听的只是點頭。
  吳從義惶然道:“屬下有什么不對么?”
  戚承昌微微一笑道:“沒有,我只是想知道二領班是否夠机警?他奉派到東升客棧去,不能泄露了咱們這里的身份,所以我要仔細問問,沒什么,你可以去了,不過我問你的這些話,你不准泄漏半句,知道么?”
  吳從義連聲應“是”,才行退出。
  戚承昌背負雙手,自言自語的道:“這么說,倒是我多疑了。”
  林子清出了行宮,一路策馬馳行,這時不過四更左右,街上并無行人,馬匹跑得极快,不多一會,就已回到東升客棧。此時伺候馬匹的小廝尚未起來,一名店伙看到他回來,立即從店堂里赶出,接過馬去。
  林子清回轉房中,剛一跨進房門,突然發覺房中有人,心頭不由—怔,隨手掩上房門,立即壓低聲音問道:“誰?”
  他話聲末落,黑暗中已經有人一閃而出,低聲道:“是兄弟丁嶠。”
  林子清已經看清潛入房中的果是喬裝老蒼頭的丁嶠,不覺吃惊道:“丁兄此時前來,不知有什么緊急之事?”
  丁嶠道:“凌兄這時候才來,你去了哪里?”
  林子清道:“在下剛從行官里來,天亮之后,侍衛營即將有人大事搜索,丁兄不宜在此久留……”
  丁嶠道:“老夫人已經遷居到城外白云庵去了,只是不放心凌兄,特遣兄弟前來,給凌兄報訊。戚承昌是行宮侍衛營的統帶,如在行宮里遇害,事情就會鬧大,因此要凌兄千万不可在行宮下手……”
  林子清笑了笑道:“娘也太操心了,這道理我懂,不然,今晚我就斃了他了。”
  丁嶠道:“兄弟是給凌兄報訊來的,戚承昌家眷不在此地,但有一外室,住在東城顧家花園,他十天之中,至少有五天在那里留宿。”
  林子清奇道:“丁兄如何知道的?”
  丁嶠笑了笑道:“兄弟是听幫主說的,百花幫有一名花女,叫做迎春,就在那里當使女。”
  “迎春”,這名字林子清并不陌生,當日在“絕塵山庄”的貴賓區“蘭花”,伺候他的就是迎春。
  林子清輕輕歎息一聲道:“百花幫真是神通廣大。”
  丁嶠道:“天快亮了,兄弟也得走了。”
  林子清道:“哦,丁兄,有一件事,你回去問問牡丹姑娘,昔年山東總督國泰有一個師爺,叫做陰世判宮錢君仁,据說就匿居在熱河,不知她知不知道?兄弟一連查訪了多日,都沒有他的下落。”
  丁嶠點頭道:“兄弟記下了,一有消息,兄弟自會再來報知。”說完,一手拉開房門,閃身而出。
  丁嶠走后,林子清在床上調了一會息,天色已經大亮。他開出門去,那名青衣使女已在門外伺候,看到林子清起來,立即送上臉水,伺候著林子清梳洗完畢,又送來了早餐。
  林子清這才体會到東升棧的貴賓房當真伺候周到,賓至如歸,旁的客店,万万不及。用過早餐,林子清出了東升棧,走到樓底,跨進隆記客棧,就看到三個第一班的弟兄。兩人扮作布販模樣,一個頭戴一頂氈帽,身穿布褂,手上圈著馬鞭,像是赶車的正在店堂里,翹著二郎腿喝茶。敢情是住店的客人還沒動身,他們坐著在等房間。
  林子清裝作不識,自顧自朝上房而來,到得辜鴻生的房門口,他就看到領班吳從義就住在辜鴻生的隔壁,房門敞開著。
  林子清緩緩在他門口走過,吳從義立即迎了過來。
  林子清四顧無人,壓低聲音問道:“都住進來了么?”
  吳從義恭敬地道:“這里只有五間上房,都住滿了,其余的人,分住在前后普通客房里。”
  林子清點點頭道:“很好,你們不必和辜兄打招呼。”吳從義應了聲“是”,悄悄退下。
  林子清舉手在辜鴻生門上輕輕叩了兩下,叫道:“辜兄起來了么?”
  辜鴻生听出是林子清的聲音,慌忙應道:“是林兄,兄弟早就起來7,請進。”
  迅快的開啟房門,側身讓客。
  林子清跨進房中,辜鴻生立即掩上了房門,躬著身道:“林兄請坐。”
  林子清在窗前一張椅上坐下,抬頭道:“昨晚營里出了事。”
  辜鴻生休然一惊,張目道:“營里出了事!有人潛入行宮?”
  “唔。”林子清緩緩說道:“他以‘純陽功’毀了辜兄那份‘報告’,還用利劍削斷統帶裝有机關的一把椅子,和統帶對了一掌三劍,才穿窗逸去。”
  辜鴻生惊詫的道:“被他逃脫了?”
  林子清“晤”了一聲。
  辜鴻生更是吃惊道:“這人專為兄弟那份報告去的,他能在統帶手下逃脫,武功定然极為可觀,只不知他是誰?”
  林子清仰首向天,一字一字的道:“凌君毅。”
  “凌君毅!”辜鴻生听得机伶一顫,臉上肌肉,突然起了一陣扭曲,自言自語的道:“會是他!他真的已經來了。”
  林子清微晒道:“辜兄好像很伯他?”
  辜鴻生惶然道:“他若是到了熱河,決不會放過兄弟的,試想他連兄弟的一份報告都要毀去,還會留我這個活口?”
  林子清冷笑道:“辜兄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一身技藝,足可稱得上一流高手之列,怎么提起凌君毅,如此膽怯起來?”
  辜鴻生苦笑道:“林兄有所未知,這姓凌的是反手如來的傳人,連韓會主都不是他的對手,兄弟這點武功,只怕在他劍下走不出十招。”
  林子清心中暗道:“只怕三招都嫌多了。”一手托著下巴,嘿然道:“辜兄說得他如此高明,兄弟倒非和他一斗不可。”接著又淡淡一笑道:“但辜兄只管放心,統帶早已想到他可能會對辜兄不利,已命兄弟負責保護辜兄的安全,今天一早,兄弟已調來一班弟兄,改扮成各式商旅,住進隆記客棧,就在辜兄這間房的四周。只要他敢來,不計死活,也得把他留下來。”
  辜鴻生听得稍稍感到心頭放下一塊石頭,舒了口气,才道:“不知統帶對兄弟可有什么指示?”
  林子清朝他微微一笑道:“有,統帶要你重寫一份報告。”
  辜鴻生道:“是,是,兄弟遵命。”接著目光一抬,問道:“只不知統帶可曾限兄弟几日寫完?”
  林子清道:“那倒沒有,我想辜兄盡可能早些赶寫完畢才是。”
  辜鴻生道r“林兄說得是,兄弟一定盡快赶好。”
  林子清站起身道:“好,辜兄那就及早寫吧,兄弟不打扰了,你只管安心,四周房里都是侍衛營的弟兄,而且我想,白天不會有事,入夜之后,我會來的。”
  說完,啟門走出。
  辜鴻生道:“林兄好走,兄弟那就不送了。“
  林子清蹬出隆記客棧,心里一直在盤算著,戚承昌已經有了下落,那個陰世判官錢君仁,不知住在哪里。自己若是沒找到錢君仁,就不能先向戚承昌下手。因為戚承昌一死,熱河城里就不能再耽下去,而且錢君仁听到了戚承昌的死訊,也必然會躲匿起來。這樣一來,自己要找他豈不更難了?
  丁嶠告訴自己,戚承昌有一個外室,在東城顧家花園,自己總得先去踩踩盤,一旦下手,也好有個退路。現在,他負責查“莠民”,這是公差,正好趁此机會,到處看看。他沿著西門大街,一路裝作閒逛模樣,每—條橫街小巷,都暗暗留神,茶樓、酒肆,自然不肯輕易放過。但他既不認識錢君仁,諾大一座熱河城,何异大海里撈針?這一個大圈子,繞到東城,已是日頭偏西,暮色初垂!
  東城偏北,大部分都是住宅,他站在一條小街口上,不禁有些躊躇。丁嶠只告訴他戚承昌的外室,住在東城顧家花園,可沒說“顧家花園”在什么地方。這里往來的人不多。但他不便找人訂听。目前他還不打算對戚承昌下手,万一問到和顧家花園有關的人,豈不打草惊蛇?戚承昌是侍衛營的統帶,熱河城里炙手可熱的人物,他金屋藏嬌的地方,縱然并未公開,但這是公開的秘密,既是他外室,豈會沒有他的心腹在暗中保護?
  林子清覺得自己應該再過去看看,哪知才走了兩步,就發現這條冷清的小街口的路旁,有兩塊“界石”赫然寫著“顧宅”二字。
  原來這條可容得兩輛馬車并馳的小街,竟然并非街道,而是姓顧的私產——一條通向他宅院的寬闊的道堂!
  東城!姓顧!林子清心頭閃然一動,轉臉朝道中凝視進去。
  這條寬闊的胡同,兩邊种著一排高大的樹林,頗有隕森之感!這真像是一條小街,不,城里許多狹小的街道,還比它不上呢!弄底,少說也有百來丈遠,是一座高大的門樓,緊閉著兩扇朱漆大門,一對烏黑的門環。古老而有气派:只要看上門樓一眼,你就會聯想到這座宅院,准是既深又大。
  “顧家花園”!准是顧家花園無疑!東城雖有不少大宅院,但不會再有大過這座房屋的了。顯然這姓顧的,是個有錢人家,也許是京師里某一位大員的別墅。皇帝老子可以到熱河來避暑,官宦富賈,自然也可以在熱河建一座避暑的花園別墅。
  以戚承昌在熱河的地位,縱是外室,确也應該住在這樣气派的所在。終于給自己找到了,這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打量著弄底大宅,又緩緩移步,從橫街轉了過去,地勢漸漸荒僻,前面有一道小河,一條石條的小橋,過橋是一片田疇,再過去,遠遠已可看到城牆。
  林子清沿著河岸又走了一段路,如今已經繞到后面來了!他估計隔河應該就是姓顧的大宅院了,他抬目遙望,沒錯,那是一道高大的圍牆,還有水門。他站在隔岸,雖在暮色之中,隱隱可見圍牆內樹木蔥郁,有不少亭台樓閣。果然是顧家花園!
  林子清心頭既己證實,那就不用再事逗留,他循著原路,走過小橋,一路朝東門行去。此時華燈初上,西門大街上,到處燈火輝煌,行人往來,就好像到了另外一個城市。
  正行之間,耳邊突听到有人喝了聲:“打。”
  听音入耳,就覺得有一縷勁細風聲,朝腦后打來!林子清心下不由一怔,大街上居然有人向自己出手!
  他當然不在乎。有人偷襲,几乎連頭也不回,左手漫不經意的摸摸耳根,就已把打來的暗器接住。暗器接到手中,他立時察覺風聲雖勁,但入手极輕,不類暗器,那只是一個紙團。尤其那聲”打”,听來更是十分耳熟!不是么?昨晚那個突然現身的白衣書生,朝戚承昌打出一蓬“梅花針”之時,也喝過一聲“打”,聲音就和方才這聲喝“打”,完全出于一人之口!戚承昌不愧是老江湖,他能從僅僅一個“打”字,分辨出白衣書生是一個女子。這聲“打”,确是女子口音,而且還帶著极輕微的嬌笑!林子清反應不慢,動作更快,心念一動之際,人已驀地轉過身去。但此刻夜市初上,大街上行人往來,哪有白衣書生的蹤影?也許她今晚穿的不是白衣,總之,林子清沒找到要找的人,連一點影子也沒有。紙團猶握在掌心,他心知對方傳來這個紙團,必有緣故。以她昨晚突然現身相助,應該是友非敵。老實說,昨晚之事,自己設想到戚承昌會睡在書房里,以戚承昌的武功,而且又惊動了整個侍衛營,當時要不是白衣書生要自己先走,她朝相反的方向把別人引開,自己縱然不懼,但要想突圍,也不是一件易事。這位姑娘何其神秘?那么她傳遞這個紙團給自己,莫非有什么重要的消息,特在暗中通知自己?他越想越覺自己料的沒錯,人家要以暗器手法投來,顯然是防范引人注意,自己總不能站在大街上,打開字團來瞧。一念及此,不再猶豫,目光左右一顧,正好前面不遠有一家酒館,這就舉步朝酒館中走入,找了個座頭坐下。酒保過來問了酒菜,就很快地退去。
  林子清四顧沒人注意,悄悄在桌下打開紙團,低頭瞧夫。
  這一瞧,他几乎變了臉色!
  紙團上只有潦潦草草的一行字,那是:“令友寄居小南門及第坊民家,行跡已露,遲恐不及矣。”
  另外還有一行小字,寫的是:
  “乾德仁,即錢君仁,東升棧之老板也,特此奉聞。”
  林子清看的又惊又喜,惊的是字條上的“令友”,不知是誰。已經露了行藏,此刻天色已黑,自己又不知道及第坊的民家,是哪一家?如何找得到?
  喜的是自己找了几天,毫無一點眉目的陰世判官錢君仁,也有了著落!
  跑堂的送來酒菜,他在這一諒一喜之下,几乎食難下咽,喝了兩盅酒,突然下了決心,沒待伙計送上面來,就起身丟下一錠碎銀,匆匆出門。走到僻靜之處,四顧無人,舉手朝臉上一抹揩去易容藥物、腳下突然加快,一路朝小南門奔去。他不知道及第坊在哪里,就向街邊攤販問了及第坊的所在,匆匆走去。
  及第坊是一條彎曲的小巷,兩旁都是一些簡陋矮屋,但就在他走近巷口之際,發現拐角暗陰處站著一個人。這人穿的是一件藍布大褂。頭頂氈帽壓的很低,看到有人朝巷口走來,他就緩步往前走去,好像是吃飽了飯出來散步的人。
  林子清心里暗暗冷笑,一個箭步,就掠到那人身后,但這人反應极快,身手也相當俐落,發覺身后風聲,一閃就躲了開去,霍地轉過身來。
  林子清沒待他開口,就壓低聲音問道:“你是第几隊的兄弟?”
  那人一楞,目光凝注朝林子清打量著問道:“朋友你說什么?”
  林子清微微一笑,道:“你不認識我?”
  那人冷聲道:“朋友是誰?”
  林子清道:“你不認識我,大概總認識這個吧?”手掌一伸,掌心赫然攤著一牌銀牌,朝那人面前送去。
  那人看的一怔,口中低啊聲道:“你是二領班……”慌忙要向林子清躬身行禮。
  林子清一把握住他手臂,低聲道:“這里不是在里面,兄弟不可多禮,咱們邊走邊說,免得引人注意。”說話之時,收起銀牌,揣入怀出
  那人惶恐的道:“屬下張旭初,是第二隊第一班的,方才有眼無珠,不知你老……”
  林子清笑了笑,接口道:“原來是張兄,大家沒見過面,不知不罪。在下林子清,原是昨天才接任的,統帶就要在下負責煩辦這件莠民案子。方才接到統帶密令,要在下赶來,張兄你這里,可有什么情況?”
  張旭初道:“咱們今天全体出動,恢查民房,据報這巷于第五家前天來了一老一少和兩個姑娘,是外省口音,行動可疑,領班要屬下在這里暗中監視。”
  林子清心頭迅速一轉:“一老一少和兩個姑娘,那是祝文華、唐少卿和唐文卿、祝雅琴了!”一面點點頭、問道:“他們可有動靜?”
  張旭初道:“沒有,他們一直沒有露過面。”
  林子清故意皺皺眉道:“你們領班只派你一個人在這里?”
  張旭初道:“還有一個在巷底,他叫姜一貴。”
  林子清微哼道:“人家有四個人,你們領班只派兩個人,這不是太大意了么?”
  張旭初陪笑道:“是,是,屬下只是暗中監視而已,領班已經報告。厂大領班,准備在二更動手,先把他們逮了。”
  林子清道:“要是人家不是莠民呢?”
  張旭初道:“大領班說過,宁可抓錯一百,不可放過一個。”
  林子清道:“這話說的也是,晤,你領我去看看。”
  張旭初吃惊道:“二領班,你老……”他望望林子清,接著道:“方才大領班交代下來,咱們人手不到,切不可打草惊蛇。”
  林子清道:“我懂,我是奉統帶之命,先來了解一下這一帶情況,你自然得帶我去實地勘察一下,不然讓他們跑了,你負責?”
  張旭初自然負不了責,連聲道:“是,是,屬下領你老去。”
  說著果然轉過身子,朝小巷中走去。
  這條小巷,黑忽忽的對面不見人影。張旭初領著林子清走了七八步,腳下忽然一停,壓低聲音道:“就是前面那一家。”
  林子清自然看得清楚,那是一間破舊的矮瓦房,門前還歇著一輛破舊的手推車,一見而知是做小買賣的貨郎家里。屋中燈火已熄,黑沉沉的听不見一點聲音,敢情已經睡了。
  林子清問道:“這是貨郎的家?”
  張旭初連連點頭道:“是,是,就是這一家。”
  林子清口中“唔”了一聲,一指朝他背后點了下去,右手及時抓住他臂胳,夾著他一下闖到門口,舉手在門上輕輕叩了兩下,屋內沒人作聲。林子清心頭焦急,又輕輕叩了兩下。里面還是沒人答應。林子清伯露了行跡,顧不得許多,左手食指默運功力朝木門上戳去,一下就穿了一個小洞,然后湊著嘴,用內功把聲音朝里送去,說道:“里面有人么?”
  這句話外面听不到,但傳到屋里,聲音就十分響亮。
  果然,這下里面的人听到了,只听蒼老的聲音問道:“外面什么人?半夜三更的有什么事?”
  林子清听的暗暗好笑,那不是潛龍祝文華的聲音,還有是誰?他沒學過改變聲音的技術,任你如何裝作,依然可以听得出來。
  當下改以“傳音入密”朝屋內說道:“祝庄主,快開門,是在下。”
  里面的祝文華顯然沒听出林子清的口音,略一停頓,問道:“你是什么人?老漢姓王,你別找錯了人。”
  林子清急道:“時机緊迫,祝庄主快些開門,不就知道了么?”
  屋里隱約響起一陣极輕微的衣抉飄風之聲,那是有兩三個人從里間飛閃而出,隱入門后。這自然瞞不過林子清的耳朵。
  接著火光亮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走了出來,木門呀然開啟: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者,當門而立,說道:“朋友有什么事?”
  林子清一眼就看出佝僂老者正是潛龍祝文華所扮,沒待說他完,早已夾著張旭初一閃而入,口中低喝一聲:“祝庄主快掩上門。”
  祝文華几乎沒看清人面,林子清已經閃入他們客堂之中,心頭不覺一怔,這一剎那,他龍鐘老態盡行斂去,身形倏地轉了過來,右肘橫胸,目中隱射棱芒,沉喝一聲:“你……”
  客堂上首一道門前,手掌油盞的,是一個布衣少女,她,正是祝雅琴。入門處,左右兩邊各隱著一個人,那是唐少卿、唐文卿兄妹,他們都改了裝束。
  林子清在客堂中間站定,唐少卿已經迅快的掩上了木門,他把林子清圍在中間,敢情准備出手,但就在祝文華“你”字出口,大家已看清來人是誰了!
  祝雅琴、唐少卿、唐文卿几乎同時惊喜的說出一聲:“是你!”
  祝文華兩眼發光,笑道:“老弟,是你!你怎知咱們住在這里,啊,這人是誰?”
  林子清放下張旭初,朝祝文華拱拱手,說道:“祝庄主,詳細經過,此時已無暇多說。你們住在這里行跡已露,此人是行宮侍衛營的爪牙,他們准備二更前來圍捕,祝庄主和唐兄赶快离開此地,家母現住東門外白云庵,暫時還是到白云庵去的好,在下另有急事待辦,要先行告辭了。”說完正待轉身。
  唐文卿急著問道:“你到哪里去?”
  林子清道:“巷底還有一個爪牙,在下要把他也收拾了。”
  視文華道:“此人如何處置?”
  林子清道:“在下已點了他死穴,讓他留在這里就好。你們快些去吧,在下辦完事,自會到白云底去的。”轉身開啟木門,閃身而出。
  狹隘的小巷,黝黑如墨,正好給林子清掩護身形,他很快的奔到巷底,老遠就看到一個黑影,站在人家屋搪下。林子清身法何等快速,等他警覺,林子清已經到了他面前,那人倒也机警,身形一偏,閃開了一步,右手迅快搭上刀柄,口中沉喝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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