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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巧妙安排


  林子清道:“你就是姜一貴,對不?”
  那人在黑暗之中,看不清人面,他听林子清一口叫出他姓名,惊异的道:“你認識我?你……”
  林子清證實他就是姜一貴,就不用多費口舌,不待他說完,舉手一指,點了他昏穴,隨手夾起,轉身就走。回到那間矮屋,木門虛掩,祝文華等人已經离去,放下姜一貴,隨手閂上了門,然后打開后窗,穿窗而去,施展“天龍破風身法”,宛如一縷輕煙,朝客棧胡同赶去。
  被派在隆記客棧一隊一班的侍衛們,入夜之后,自然都不敢睡覺,不但不敢睡覺,也不敢喝酒,不敢聚賭。這些人平日苦是聚在一起,喝酒、賭錢,是不可或缺兩件重要事儿,但今晚誰也不敢,只好干耗在房里打盹。這是他們最長的一晚,天黑了不知多少時候,還只有一更天。
  吳從義是他們領班,當然更不敢稍有懈怠,他房門一直虛掩,几乎連吨都不敢打。因為統帶把保護辜鴻生的責任,全落在他們這班弟兄身上。把辜鴻生接到行宮侍衛營去,不是更安全么?但這是統帶的意思,他負責行宮安危,自然不能讓行宮里面時常鬧事情,他把辜鴻生安頓在客棧里,是一著十分高明的棋子。
  凌君毅冒險進入行宮,只是為了毀去辜鴻生的一份“報告”,自然更不會放過辜鴻生。只要他得到辜鴻生住在隆記客棧的消息,准會赶來,但他已經在這里布下了羅网,等著你自投羅网。行宮侍衛營第一隊第一班的弟兄,是全營最精銳的好手,不但個個能夠高來高去,而且個個都精擅暗器,他們已經圍在辜鴻生的房間四周了,但這不過是戚承昌布置的第一著棋子。他還有第二著棋子,那是第一隊第二、第三兩班弟兄和第二隊兩班弟兄,由兩位領班率領,也分別住進了隆記客棧右首的招商棧和對面的悅來棧。
  當然,戚承昌對辜鴻生的武功劍術,是有相當認識,足可當得一流高手之列,凌君毅縱然武功高強,在十招八招之內,也未必能把他殺死。只要辜鴻生接得住三兩招,守在隆記客棧的人,就可及時出手。只要隆記客棧有警,躲在其他兩個客棧的人,立可聞警支援,把隆記客棧包圍起來。別說是人,就算飛鳥,也休想飛得出去。這叫做安排香餌釣金鱉!
  戚承昌交代過,不論死活,非把來人留下不可,這兩撥人的行動,可說十分机密,連林子清、吳從義都并不知道。
  但就在林子清匆匆走到客棧胡同的時候,胡同口早已站著一個身穿青衣的精壯漢子,看到林子清就迎面走了過來,含笑說道:“這位就是林爺吧?”
  林子清方自一怔,問道:“朋友……”
  那人沒待林子清說下去,就陪笑道:“小的奉任師爺之命,有一封書信,要面呈林爺。”說完,從怀中取出一封密柬,遞了過來。
  任師爺,那是都統府的任紫貴。林子清心念轉動,隨手接過。
  那漢子恭敬地欠了欠身,道:“小的告退了。”說著就朝街口走去。
  林子清心中暗忖道:“這時已經一更天了,任紫貴巴巴的差人送信來,不知有什么急事。不對,他怎么知道自己這時候才回來,派人等在胡同口。”一念及此,急忙抬目看去,那送信的青衣漢子走得极快,這一轉眼之間,已失所在!心頭更覺狐疑,急忙撕開信封,里面只有一張狹長的紙條,字跡潦草,寫著:
  “招商、悅來二棧,戚承昌均已暗中派人伺伏,行動小心。”
  紙條上并未具名,但這一筆字和昨晚示警的紙團,筆跡相同,顯系出于一入之手?林子清不禁怔住了!這人究竟是誰?他一再向自己示警,消息怎會有如此靈通?戚承昌居然又派了人,住進招商、悅來客棧,自己怎會一點都不知道?不錯,他曾當著自己也說過,要一班弟兄住進隆記客棧,暗中保護辜鴻生,不妨以他為餌……林子清嘴角上不禁泛起一絲冷笑,迅快地把紙條在掌心搓了兩搓,從容走進隆記客棧。一陣輕快的腳步聲,走近吳從義房門,吳從義已經很快的開啟房門,看到來的是林子清,不覺松了口气,躬著身道:“林兄來了。”
  林子清點點頭,問道:“這里沒事吧?”
  吳從義道:“沒事,弟兄們都在嚴密戒備,如今林兄來了就好。”
  林子清道:“我先進去看辜兄,回頭還有一件重要任務。”說完,轉身朝辜鴻生房間走去,叩了兩下房門。辜鴻生當然還沒有睡,很快就開了門。
  林子清舉步走入,含笑道:“辜兄還沒睡么?”
  辜鴻生掩上門苦笑道:“兄弟住在這小客棧里,本來還安得下心,但以目前的情形看來,卻教兄弟反而有坐立不安之感。”
  林子清“哦”了一聲,問道:“目前辜兄房間四周,都已有咱們的人,辜兄盡可放心,怎會反而坐立不安了?”
  辜鴻生苦澀的笑道:“林兄不是外人,兄弟也不妨直說。戚統帶把兄弟安頓在這里,這是布下的陷阱,目的是以兄弟為餌,引誘凌君毅入翁。”
  林子清手托下巴,口中“晤”了一聲。
  辜鴻生又道:“兄弟和凌君毅動過手,此人劍法高明,兄弟自問最多只能接得下他十招八招,稍有失閃,就非喪在他劍下不可,兄弟哪能大意?方才就抱著劍在床上打坐。”
  林子清看到他床上,果然橫放著一柄長劍,不覺笑道:“辜兄也太小心了,辜兄不是說能接他十劍八劍么,他真要進入辜兄房中,辜兄連一劍也不須發,只要大喝一聲,他們就可聞聲赶來,辜兄還怕什么?”
  辜鴻生道:“話是說得是,但兄弟可不得不防,据說凌君毅精擅易容術,因此這几天來,連店伙送茶水進來,兄弟都有些提心吊膽,兄弟真希望他早些來,能合大家之力把他除去了,也好松上口气。”接著指指床上一個尺許長的紙簡,又道:“方才統帶要人送來一個號炮,說是一旦發現凌君毅的行蹤,要兄弟盡快朝窗外丟,支援的人,立可赶到。”
  林子清心中暗道:“那白衣書生傳遞給自己的密柬,果然沒錯,號炮—起對面和隔壁客棧里的人,自可聞赶來了。”一面微微一笑道:“統帶盤算的雖好,但凌君毅真要進來,只怕辜兄沒有放號炮的机會……”
  辜鴻生听的不禁一惊,張口“嗅”了一聲。
  林子清依然含笑道:“辜兄方才不是說過,凌君毅擅長易容之術么,也許他就站在你面前,你還不知道呢!”辜鴻生臉上微微有些變色。
  林子清舉足跨前了一步,緩緩說道:“也許在下就是凌君毅。”
  辜鴻生心頭怔仲,勉強笑道:“林兄這是和兄弟開玩笑了。”
  林子清雖然逼前了一步,但他是侍衛營二領班,辜鴻生可沒敢后退。林子清左手十指,疾如閃電,一下扣住了辜鴻生的脈門。
  辜鴻生詫然道:“你……”
  林子清沒待他話聲出口,右手一指點在他“症門穴”上,笑道:“現在辜兄明白兄弟是誰了吧?”
  辜鴻生右脈被扣,一身力道全失,連半點掙扎也沒有,再加“症門穴”被制,口不能言。但他心頭卻是十分清楚,臉上肌肉扭曲,惊悸得張大眼睛,額角上汗水,像黃豆般流了出來。
  林子清聲調平和,緩緩說道:“榮老伯大概并不知道當年出賣黑龍會,也有你一份,又因你是三十六將中人,才饒了你。
  你總還記得榮老伯臨別贈言,咱們都是黃帝子孫,要你堂堂正正的做人,誰知你利祿薰心,依然不知悔改,今天才落得如此收場。”
  辜鴻生一臉惊怖,張了張口,似要申辯,但苦于出聲不得。
  林子清話聲一落,右手又是一指,點在他心窩上,左手一帶提起他身子放到床上,隨手取過一條棉被,替他蓋好。轉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口中故意低聲說道:“辜兄不用送了。”跨出房門,仍然隨手掩上,很快閃到吳從義門口,推門而入,說道:“吳兄,你立刻挑選六名暗器手法較為高明的兄弟,隨兄弟走。”
  吳從義應了聲“是”,才望望林子清,問道:“林兄要他們到哪里去?”
  林子清道:“我已經查到一處萎民藏匿之處,帶他們去逮人,你不用多問。”
  大領班交代過,一班弟兄在外面要服從二領班的指揮,吳從義自然不敢多說,口中唯唯應“是”,接著問道:“林兄要他們在哪里集合?”
  林子清道:“你要他們從客棧出去,出了巷底,在陰暗處待命,你和其他四名弟兄守在客棧里,不得擅离。”
  吳從義躬身領命,匆匆离去。林子清也相繼离去,出了巷底,已是一條冷僻的小街,等沒多久,就見巷底陸續有人走出。
  林子清朝他們打了個手勢,几個人就很快奔了過來。林子清把他們引到一處轉角陰暗之處,點過人數,果然是一共六人,這才說道:“方才吳領班已經和你們說過了?”
  其中一名漢子躬身道:“回二領班,吳領班交待過,說二領班有特別任務要屬下等人听候吩咐。”
  林子清壓低聲音道:“不錯,本座偵查到一處莠民隱匿的所在。他們定在吟晚三更聚會將有舉動,咱們多准備暗器,屆時不用出聲喝問,只管用暗器招呼,一律格殺勿論。”
  六人同聲應“是”。林子清道:“好,你們立時隨本座走。”話聲一落,當先縱身掠起。六名侍衛緊隨地身后而行,不消片刻,便已赶抵及第坊巷口。林子清看看天色,這時距离二更,差不多還有半個更次,當下就領著六人進入巷子。他早已相度好形勢,因此不用多看,縱身飛上附近民房,要他們分別在屋脊暗處隱伏下來,各自指示机宜,囑咐了他們几句,無非是隱秘行藏,等對方來人接近第五家民房之時,方可出手等語。安排完畢,心中不覺暗暗得意,忖道:“到了二鼓,就讓你們去狗咬狗吧!”身形一伏,迅快掠落地面,穿出巷子,就施展“天龍馭風身法”,一路朝東城顧家花園奔去。
  夜色正濃、圍牆高聳的顧家花園,樹木蔥郁,所有樓中亭榭,全在迷蒙夜霧籠罩之下。林子清因這里是行宮侍衛營統帶戚承昌的住所,縱然藝高膽大,也不敢大意,躍上圍牆之后,審慎地察看了四周形勢,才輕輕飄落地面。這是一座假山的側面,全園最僻靜的地方,一條白石小徑,通向一座六角小亭。亭的四周,圍著圈矮小而修剪整齊的冬青樹。林子清當然無暇去欣賞園中的景色,他略一瞻顧,正待縱身躍起,突听不遠處響起“嗤”的一聲輕笑!
  這笑聲极輕、极尖、极脆,分明出于女子之口!此時、此地,縱然是女子的笑聲,听到林子清的耳中,仍然驀地一惊,急忙剎住身形,凝目四頃。不用你找,适時從一排矮小的冬青樹叢中,緩緩站起一個苗條人影!
  林子清還沒看清,苗條人影已經輕聲說道:“林公子才來么,小婢已經在這里恭候多時了呢!”
  這姑娘穿一身青衣,身材顧長而苗條,胸前垂著兩條又祖又黑的辮子,只是以手掩面,側著身于,看本清她面貌。
  她自稱小婢,果然是使女打份。林子清證了一怔,問道:“姑娘……”
  苗條人影咭的笑道:“林公子不認識我了,小婢是迎春呀!”
  這回,她才轉過身來!不錯,她是迎春,林子清看清楚了,那一張甜美的瓜子臉,烏黑有光的雙眸,笑的時候美而且媚。
  林子清舒了口气,目光注定迎春,輕聲叫道:“姑娘怎知在下會來?”
  迎春輕盈一笑,神秘的道:“公于不用多問,時間不多,快隨小婢來。”
  她仍然像在“絕塵山庄”時一樣的狡黯,問她的話,不肯正面作答,話聲一落,轉身就走。
  林子清早巳听丁嶠說過,迎春是百花幫的人,心里自然不會有什么怀疑,但仍然不放心的問道:“姑娘領在下去哪里?”
  迎春邊走邊道:“小婢帶你去救一個人。”
  “救人?”林子清奇道:“是誰?”
  迎春道:“到了地頭,公子自會知道。”她依然不肯說。
  說話之時,已經走出了一段路,使林子清感到奇怪的是,迎春款款而行,好像毫不避人。這情形自然使人不無可疑,試想迎春只是一個使女,她也許得到幫主牡丹的通知,要她接應自己,那也只能暗中進行。領著一個外人,尤其在深夜時光,應該躲躲掩掩,防人發覺,才合乎情理,但她卻似有侍無恐,不怕園中的人看到。
  戚承昌的住所,不會沒有防范。這只有一個解釋,她已被戚承昌收買,引自己入翁。
  林子清雖覺事有可疑,但他藝高膽大,何況本來就是找戚承昌來的,不論他有備無備,總歸要面對面和他動手過招,一決生死。因此,就算戚承昌擺下了刀山劍林,他也并不放在心上,跟在迎春身后,泰然行去。
  迎春忽然腳下一停,伸手指指樓上,道:“公子要救的人,就在這座樓上,小婢在這里替你把風,你快上去吧。”這已极為明顯,果然是戚承昌安排好的陷阱!別的不說,光是這一路行來,四下里偃無一人,稍有江湖經驗的人,就可看得出來!
  林子清暗暗冷笑:“戚承昌,你就是躲在龍潭虎穴之中,我一樣取你首級,區區一座小樓,豈能困得住我?”心中想著,故意瀟洒一笑說道:“多謝姑娘了。”
  迎春道:“公子動作快些,小婢就在這里等侯。”
  林子清不再和她多說,雙足輕輕一點,身形拔空而起,越到屋檐,一下落到小樓走廊之上。一排三間書樓,沒有燈火,也沒有人聲,連几扇朱紅的雕花落地長門,也只是虛掩著!
  林子清腳下稍微一停,探手從怀中取出“驪龍珠”,一手推門而入。珠子散發出清瑩的光芒,照到這間屋中,林子清不由的一怔!
  這是一間布置華麗的起居室,一切陳設已經說得上窮极奢侈,但卻靜悄悄的沒半個人影,自然更不會有什么埋伏。林子清心頭愈覺惊疑不定,目光一轉,發現右首一道門尸,珠箔低垂,經珠光一照,閃著星星般碎屑的寶光,煞是好看。他驀地想起方才迎春說過:“要救的人,就在樓上。”她伸手指的,就是這里邊一間。心中想著,立即舉步走了過去,奉帘而入。才一跨入,鼻中就聞到一股如蘭如麝的香气,映人眼帘的,競是菱花鏡台,流蘇羅帳,錦茵繡墩,陳設之美,令人目迷五色,說不盡的華美,這是女子的繡閣!
  林子清呆了一呆,正待退出,瞥見牙床前面,無聲無息的躺著一個青衣婆子,一望而知是被人點了穴道。林子清不覺停步,心頭更覺疑慮叢生,一個箭步,掠了過去,這一瞬間,他既然發現床上還躺了一個女子。這女子身上覆了一條繡著戲水鴛鴦的繡被,只露出一張嬌嫩的粉臉,側著頭臉,一頭秀發披散在鴛枕之上。此刻睜大一雙含著晶瑩淚水的眼睛,望著自己,口中發出“晤”“晤”之聲,似是在繡被中竭力的掙扎著。林子清目光一接,不覺又是猛然一怔:她赫然竟是方如苹!
  林子清急急問道:“苹妹,是你,你被他們點了穴道!”一步跨上床前“踏凳”,迅快的伸手揭開鴛被!
  這一揭,林子清不由大吃一惊,一張俊臉登的驟然紅上了耳根,原來方如苹全身赤裸,不著寸縷,雙手、雙足被分開了用錦帶緊縛住,一個“大”字形仰臥在床上。晶瑩如玉的胴体,丰盈胜雪,玲瓏凹凸,峰巒畢現!
  林子清接触過不少女孩子,但像這般活色生香、悉呈眼底,還是破題儿第一次,一時但覺心頭狂跳,大是手足無措,急忙拉過錦被,仍然替她覆到身上。
  方如苹看到凌大哥,真是又羞又急,又惊又喜。羞急的是自己這樣出乖露丑,全讓他看到了,今后如何做人?惊喜的是他終于來救自己了,她雙屆羞紅如火,緊緊閉上了眼睛,一顆顆的珠淚,從長長的睫毛中滾滾而下。
  林子清定了定神,心中暗道:“時机緊迫,自己還是救人要緊。”
  “對了,苹妹口中‘晤’‘晤’作聲,好像說不出話來,准是被他們塞著東西。”心頭一動,這就低聲問道:“苹妹,你口中被他們塞著東西么?”
  方如苹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林子清連忙一手輕輕托起她香腮,用手指從她櫻口之中,挖出一大團棉花來。
  方如苹羞急得要哭,說道:“大哥,你不用顧慮,快給我解開繩子。”
  “不錯,身在虎穴,隨時都可能惊動戚承昌的人,自己應該救人要緊。”林子清不再遲疑,但他也不敢掀開錦被,立即伸進手去,勁集指頭,從她圓潤得像雪藕般的皓腕開始,由腕至臂,把緊縛著兩道錦帶,一齊掐斷。
  掐斷錦帶,原也并不費什么力气,但光是兩條王臂,已使林子清汗流浹背,可是方如苹身上還有四道錦帶,使他感到有些為難。一道橫縛在她高聳的雙峰之上,一道緊扣在她腰肢之上,另外兩道則縛住了她的腳踝。
  林子清隔著錦被,手指接触著的是她溫潤如玉、柔膩如脂的丰滿胸脯,錦帶正好深深的勒在她的肌肉中,他強懾著心神,摸到了錦帶,用指就掐。方如苹直羞得緊閉著眼睛,心頭小鹿不住的亂撞,她几乎身如触電,不由自主一陣机伶的顫抖,呼吸緊促得快要窒息過去。“繃”!胸前一松,錦帶隨著他手指一掐而斷。
  林子清自然感覺得到,方如苹嬌軀也在顫抖,他本來顫抖的只是雙手,但方如苹嬌軀起了顫科,他也跟著全身起了顫栗,一顆心飄蕩得要從口腔里跳出來。差幸這錦帶繃斷的聲音,使他心志猛然一清,暗暗叫了聲“慚愧”,赶緊摸索到腰肢,又是“繃”的一聲,掐斷了腰間一道軟索,他直起腰來,輕輕吸了口气,再替她掐斷了雙足踩上的兩道軟索。
  方如苹敢情被軟索縛得太久了,气血受阻,四肢仍然有些麻木,她縮在錦被之中,低聲叫道:“大哥,你快找找我的衣衫……”
  林子清“哦”了一聲,運目四顧,發現床側一張方凳上,果然有一堆衣衫,赶快替她捧了過去。
  方如苹含羞道:“大哥,你背過身去好不好?”
  林子清依言背過身去。
  方如苹迅快穿起衣衫,在床下找到一雙薄底快靴,然后跨下踏板,一眼看到地上躺著青衣婆子,不由怒從心起,口中喝了聲:“該死的東西。”舉腳朝她胸口用力蹬去。
  林子清吃惊道:“苹妹,你這做什么?”
  方如苹眼圈一紅,流著淚道:“大哥,你還不知道呢!都是這老虔婆,為了向她主子邀功,剝我衣衫,把我綁在床上的就是她,你再遲一步來,我……只有死了……”隨著話聲,一下扑入了林子情怀里!不,應該說是凌君毅的怀里。
  林子清當然就是凌君毅,他在赶來“顧家花園”之時,早已洗去了臉上的易容藥物。他就是要以凌君毅的本來面目,堂堂正正的向戚承昌討回血債,討回黑龍會的公仇。
  凌君毅從方如苹的口气中,已可隱約听出,方如苹不知從哪里听到戚承昌的住處,赶來顧家花園,行刺被擒。戚承昌瞧出她是個女子,起了淫心,才授意這青衣婆子把她送到這座小樓上來。敢情這座小樓是老賊縱淫的地方,不知有多少婦女在這里遭到他的躁踊。這青衣婆子自然是他的幫凶,這么說,當真是死有余辜,方如苹這—腳,早已蹬得她口噴鮮血,气絕而死。
  凌君毅輕輕撫著方如苹的秀發,說道:“苹妹,走,咱們找老賊去。”
  方如苹道:“這樓上可惜沒有寶劍,我去找一把劍才好。”
  凌君毅笑道:“你要劍,就把我這把拿去用好了。”
  說著,從身邊抽出巨闕劍來,隨手遞了過去。
  方如苹接過寶劍,忽然咦道:“大哥,你的倚天劍呢?”
  凌君毅道:“那倚天劍足有四尺長,帶在身上不方便,我留在榮老伯那里了。”
  方如苹道:“那這柄劍還是你用,我不要。”
  凌君毅道:“不要緊,對付戚承邑我還用不著動兵刃。”
  兩人相借縱身躍落小樓。
  迎春果然還站在樓下一棵樹陰下面,看到二人,立即趨步迎了上來,含笑道:“恭喜凌公于,把方姑娘救出來了。”
  方如苹短劍一指,喝道:“你是什么人?”
  凌君毅忙道:“苹妹,她是迎春姑娘,百花幫的人。”
  方如苹道:“大哥,她明明是老賊婆一党的人,是她幫著老賊婆把我捆起來的。”
  迎春接著笑道:“說的是,但方姑娘莫要忘了,那劉婆子,就是小婢上去,把她放倒的呀。我本來就可以把姑娘放了,那是我主人說的,讓姑娘委曲些一會,還是等凌公子親自來救你的好。”
  方如苹听得雙頰驟然一紅,气鼓鼓地問道:“你主人是誰?”
  迎春神秘一笑道:“小婢守在這里,就是領二位去見主人的。”
  凌君毅問道:“戚承昌在哪里?”
  迎春婿然一笑道:“凌公子,方姑娘不須多問,隨小婢去就是了。”
  凌君毅點頭道:“好吧!姑娘請帶路。”
  迎春回眸一笑,俏生生走在前面引路。凌君毅、方如苹緊隨她身后而行。園中樹木深沉,花影迷离,夜色之中,只覺許多樓台亭閣全是隱綽綽的,看到的只是一些飛檐畫棟的暗影,不但不見燈光,連人影也沒見一個。
  迎春分花拂柳,走得极快,不多一會,已經到了五楹屋宇前面。這是一座相當壯麗的樓宇,檐牙高琢,彤碧相映,气派相當宏偉,迎面有四五級白石台階,圍以朱紅欄杆。正中間像是一間寬敞的廳堂。偌大一座花園,只有這里燈光明亮!
  只要看這五橡樓字的气勢,不用說,是園中的正屋了。主人當然是住在正屋里的,那么這是戚承昌的住處無疑。
  迎春領著兩人,拾級走上石階,腳下一停,欠欠身道:“凌公子,方姑娘請進。”
  凌君毅心中雖覺疑云重重,但他還是毫不思索地舉步跨了進去。這是一間寬敞的廳堂,敢情是戚承昌日常起居之所,因此沒有一般大廳的豪華,但一几一椅,莫不精雅絕倫,但廳上依然閡無一人。這情形愈使凌君毅深感訝异,到底戚承昌在耍什么花樣?
  就在他步入廳中之際,右首壁間一道圓門中,棗紅門帘掀處,出現一個身穿古銅長衫,臉色火紅,雙顴高聳,目光炯炯的瘦小老頭,當門面立,含笑朝凌君毅招招手道:“凌賢侄怎么才來?”
  凌君毅不由得—怔,連忙拱手道:“會是叔岳。”
  他,正是岭南溫家的二庄主溫一嶠!
  溫一嬌笑了笑道:“大家都在里面,你快進來。”
  凌君毅心下更是滿腹疑云,恭敬地應了聲“是”,舉步走入,方如苹、迎春也迅快地跟了進去。
  這是一間書房,此刻燈光通明,除了溫一嶠,里面還有三個人,凌君毅才跨入屋中,不由得又是一怔。這三人,竟是溫老庄主溫一峰、溫婉君和百花幫主牡丹!另外一張雕花高背靠椅上,坐首一人,赫然是行宮侍衛營統帶戚承昌!
  他雖然大馬金刀的坐在椅上,雙目圓睜,滿臉俱是惊怒之色,但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是被人制住了穴道,除了眼睛還能轉動,身子根本無法動彈!凌君毅心中有些明白,溫老庄主在此,顧家花園中一干人,自然全中了他的迷藥,無怪自己一路深入,如入無人之境。當下慌忙趨上一步,長揖道:“小婿見過岳父。”
  方如苹飛紅雙頰,朝牡丹、溫婉君兩人翻然掠了過去,叫道:“兩位姐姐,原來都來了。”
  牡丹道:“如苹妹子,委曲你了。”接著附著她耳朵,細聲道:“我和溫組姐已經來了一回,本來我們早就該去救你了,只是溫姐姐說,還是等他來了,讓他去救你的好。這是我們商量了才決定的,好妹子,你雖多受了一回委曲,但這是值得的,你不會怪我們吧?”
  這話,方如苹自然听得懂,女儿家清白的身軀,讓凌君毅看到了,她還能嫁誰?
  這是她們有意造成的事實,原是一番好意。她心頭一陣感激,但一想到自己在凌君毅面前出乖露丑,不禁羞得無地自容,淚珠儿忍不住奪眶而出,不依道:“你們好坏,今后還叫我如何做人?”
  溫婉君低聲勸慰著道:“如苹妹子,別哭了,你的事,保在我們身上。”
  她們三位姑娘竊竊私語之際,溫一峰卻朝凌君毅道:“賢婿,時間無多,這姓戚的,老夫已經點廢他的武功,就是為了等你來,你快些動手吧!”
  凌君毅目含淚水,激動的道:“小婿今晚原是找他討還黑龍會殉難烈士和先父的血債來的,承蒙岳父、叔岳賜助,小婿感恩不盡。”說到這里,倏地跨上一步,指著戚承昌嗔目喝道:“姓戚的老賊,你知道我是誰么?”
  溫一嶠:“凌賢侄,他‘啞穴’受制,不能出聲。”
  凌君毅舉手一掌解開了他“□門穴”。
  戚承昌怒哼一聲,道:“你們這些叛逆,競敢無法無天,你們殺了老夫,只怕朝廷也不會放過你們的。”
  凌君毅道:“老賤,你死到臨頭,還用朝廷這兩個字唬人?你是黃山石圃老人一手調教出來的,石圃老人一生心怀匡复,是太陽教的八大護法之一。不想你利祿薰心、甘心為滿入做走狗,殘害良民、為了向你主子邀功,一手毀滅黑龍會。你這數典忘祖的漢好走狗,我赶上熱河來,就是為了要取你狗命,為黑龍會殉難的志士,為我死去的父親報仇。你現在應該知道,做漢奸走狗的人,沒有一個好下場的,辜鴻生已經死了、我馬上還要找錢君仁去,我要帶走你的首級……”
  仰手從方如苹手上接過短劍,鋒利的劍刃,泛起濃重的殺气。
  戚承昌听得臉色灰白,但他究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寶創架在他頸上,他毫無半點惊懼之色,沉聲道:“慢點,老夫有話問你。”
  凌君毅道:“你說。”
  威承昌道:“你是凌君毅。”
  凌君毅道:“不錯。”
  戚承昌道:“你說你已經殺了辜鴻生?”
  凌君毅道:“你以為在招商、悅來二棧埋伏了人、想以辜鴻生為餌。引我自投羅网。告訴你,我是堂堂皇皇地進去,殺了辜鴻生,又堂堂皇皇地走出來,連你送去的火花號炮,都沒用上,你相信不?”
  戚承昌嘶聲道:“這不可能!”
  凌君毅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我略施小計,此刻你手下的第一隊,和第三隊的侍衛,正在及第坊火拼呢。”
  戚承昌切齒道:“你……”
  凌君法沒待他說下去,伸手認怀中摸出一塊銀牌,手掌一攤,又道:“因為我是二領班,有權調遣他的,現在你懂了吧?”
  威承昌雙目暴嗔,顫聲道:“你是林子清?”
  凌君毅道:“不錯,因為我不愿在行宮里殺你,才讓你多活了一天。”隨著話聲,揮手一劍,戚承昌一顆人頭,應手落地,骨碌碌滾了開去。
  溫一嶠早已准備了一個油布袋,迅快把它裝入袋中,溫一峰從怀中取出一瓶“化骨丹”,用指甲挑了少許,彈在他尸体上,不消多時,便化成了一灘黃水,滲入地下。
  凌君毅收起寶劍,說道:“岳父、叔岳,你們盡快退出城去,會合家母。小婿還要去找錢君仁,最遲天亮前,即可出城。”
  牡丹道:“我跟你一起去。”
  溫婉君跟著道:“我也要去。”
  這要是換在平時,方如苹自然也會搶著要去,但今晚她卻只是紅著臉,低下頭,不好意思作聲。
  凌君毅道:“錢君仁就是東升客棧老板,在下一人去就夠7,二位姑娘還是到城外去等我的好。”說完,朝溫老庄主兄弟拱了拱手,身形閃動,朝外掠去。
  東升客棧,一共有七進。第七進,是乾老板的私宅。有一道兩丈來高的清水圍牆,里面樹影參差,看去占地极大,兩扇鐵皮包的朱門釘著銅釘,兩個獸環,擦得又光又亮。這兩扇門,終年常閉,如果從東升客棧進去,那就得從第五進一道腰門,折入一條長廊。第六進是貴賓房,連腰門也長年關著的。腰門兩旁,有几間矮屋,住的是乾老板的司閣,司閽決不會讓任何人闖進去。
  乾老板更很少出外應酬,他就是出來,也必然會有四五個壯漢前后保護。因此,能看到他的人實在不多,也許他自知早年作惡太多,伯人尋仇,才深居簡出。
  凌君毅沒從長廊進去,當然沒惊動司閽的人。但他才登上第七進的清水圍牆,就有兩條人影,疾如鷹隼,飛掠而來,其中一人,沉聲喝道:“什么人?”
  這兩人的武功,如在一般護院武師之中,也可以說得上一把好手,但他們遇上的是凌君毅。他朝他們笑了笑道:“是在下。”只說了三個字,扑來的兩人,已經“咕咚”倒了下去。
  凌君毅并沒停留,身形從牆頭掠起,宛如天龍馭風,凌空掠上正面樓宇。此時三更已過,時間已經相當緊迫,他目光略一掃射,這一排七橙畫棟雕梁的高樓,屋宇如此之廣,不知錢君仁住在哪里。三更天,主人、下人自然全已入了睡鄉,整個宅院,几乎一片渤黑,只有右首一間紙窗中,依稀還有一絲燈光射出。凌君毅不再停留,腳尖一點,朝著那點燈光飛扑過去。
  那是一間較小的房間,凌君毅穿窗而入,房中一個青衣少女,正在寬衣解帶,准備上床,驟覺微風一諷,燈光一暗复明,面前多了一個俊美男子,心頭惊悸欲絕,口中同時惊啊了一聲,連連往后卻步。
  凌君毅朝她微微一笑,說道:“姑娘不用害怕。”
  那女子一臉惊悸之色未褪,兩頰已經飛起了兩朵紅云,羞澀地顫聲道:“你……你要做什么?”
  顯然,她看清來人是一個身長玉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惊懼的心情,已經在逐漸減輕,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嬌羞。
  凌君毅道:“在下要找乾老板,他住在哪里?”
  那少女望望凌君毅。似乎有些失望,啃著紅唇,搖頭道:“我……我不知道。”
  凌君毅逼上一步,說道:“在下不想傷害姑娘,但姑娘如果不肯實說,那就怪不得在下了。”右手一抬“嗆”的一聲,手中已經多了一柄精芒閃閃的短劍,劍尖緩緩朝青衣少女胸口指去。
  青衣少女勻紅的臉上,登時煞白,顫抖著道:“你……要殺我?”
  凌君毅平靜的道:“我不會殺你的,只要你說出乾老板住的地方,我就會饒了你。”
  那少女道:“他……他在三姨太的房里。”
  凌君毅道:“三姨太的房在哪里?”
  青衣少女道:“在后進第三間。”
  凌君毅道:“你沒騙我吧?”
  青衣少女道:“我說的句句是實。”
  凌君毅道:“好。”
  劍尖一點,隔著衣衫點了她的睡穴,收起短劍,依然穿窗而出。越過屋脊,后面是一個精致的院落,又是一排七楹樓房。
  凌君毅不再怠慢,長身掠起,就在飛落對面槽牙之際,耳中忽听一聲吆喝,緊接著響起金刃劈風之聲,從身后襲到!兩條人影,已然一左一右,夾擊而至。光從來人身手而言,應該不是庸手,但凌君毅哪會把他們放在眼里?他几乎連身也沒回,左手朝后一揮,但听一聲悶哼,接著“拍達”一聲,左首一個往屋下仰面跌了下去。右子一抄,握住另一個人的刀背,一記“授人以柄”,刀柄正好撞在他胸口之上,那人也跟著一個倒栽蔥,跌了下去。這兩人跌落下去,自然會惊動屋里的人,但凌君毅并不在乎,他迅快的舉手一掌,拍開第三間的窗戶,飛身而入。
  這自然是一間十分豪華的房間,房中一片漆黑,但床上睡著的兩人,這時已經惊醒過來,只是縮在被窩里抖索。
  凌君毅打亮火种,點起了桌上的銀燈,房中登時一片光亮,然后朝帳中喝道:“乾老板,你出來。”
  珠羅軟帳被顫抖著的手撩開了,一個尖瘦臉,但嚇黃了臉色的老頭,畏畏縮縮地拖著鞋子,從床上下來。這人年約六旬,兩鬢已經花白,嘴上蓄了兩撇胡子,一雙三角眼本來還流露著极度的惊恐,但當他看到房中站著的竟然只是一個面貌俊秀的青衫少年,而且還手無寸鐵,不覺先去了三分怯意,連忙堆起一臉笑容,拱手道:“壯士夤夜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這陣工夫,但听樓下已經人聲鼎沸,還有人大聲喊著捉賊。
  凌君毅并沒有理會,徐徐問道:“你是東升棧的乾老板?”
  老者看他語气溫和,而且樓下又有了人聲,膽气略壯,頷首道:“正是乾某,壯士不妨說說來意,只要老朽能力所及……”
  “住口!”凌君毅雙目之中,精芒陡射,沉聲道,“在下并不是要你金銀財寶來的。”
  乾老板咽了口口水,問道:“那么壯士……”
  凌君毅道:“我問你,你是不是姓錢,金錢的錢?”
  乾老板打了個哆嗦,道:“不,不,老朽姓乾,乾坤的乾……”他敢情沒看出凌君毅身邊的短劍,突然大聲叫道:“來人哪,有賊!”
  “嗆”!一道精虹從凌君毅手上飛出,森寒的劍尖已經抵上乾老板的鼻尖上,冷聲道:“姓錢的,你再說一句虛言,我先削下你的鼻子,快說,你是不是錢君仁?”
  乾老板連連點頭道:“是,是,我……我……就是錢……君仁。”
  凌君毅殺气盈面,又道:“我再問你,你當過山東總督國泰的師爺?”
  錢君仁苦澀地道:“壯士,那是從前的事。”
  凌君毅劍眉挑動,執劍右手,起了一陣顫抖,鋒利短劍,攔在他肩上,厲聲說道:“很好,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年前,向國泰那老賊獻計,破了昆崳山黑龍會的事?”
  錢君仁一陣顫栗,說道:“這個……壯……壯士,老朽想不起來了。”
  凌君毅切齒道:“你想不起來了,我卻記的很清楚,你替國泰出了一個陰狠毒辣的奸計,‘以寇制寇’,黑龍會一片大好基業,几十位忠膽義肝的志士,就葬送在你這四個字上。戚承昌已經伏誅,現在該輪到你了。”
  錢君仁臉如土色,突然跪倒地上,連連叩頭道:“壯士饒命,老朽那是逼不得已。”
  凌君毅道:“你不用求我,我找到熱河,就是要為黑龍會死難的烈士報仇,為我死去的父親索還血債,要讓在滿人統治下的人們,知道漢奸走狗,是沒一個好下場的。同時我也要你死得明白,我就是當年黑龍會會主凌長風的儿子凌君毅,你听清楚了么?”
  錢君仁縱然是師爺出身,刀筆猾吏,但听了凌君毅這番話,早巳三魂出竅,軟癱在地上,哪里還能出聲。
  凌君毅話聲出口,劍光一閃,“刷”的一聲,錢君仁一顆腦袋應劍而落,躲在芙蓉帳里的三姨太,響起一聲尖銳的惊叫,早已嚇昏過去了。凌君毅一腳踢開錢君仁的尸体,從容拎起他腦袋,裝入了帶來的油布袋中,身化長虹,穿窗而出。
  天色已露魚白!熱河城中,早已鬧得天翻地覆!
  行宮侍衛營統帶戚承昌無故失蹤,住在隆記客棧的辜鴻生,遭人點斷心脈,東升客棧老板遭人割去六陽魁首。及第坊第三隊的侍衛遭第一隊第一班的弟兄伏擊,死傷狼藉。
  据估計,這一連串的變故,自然出“莠民”之手,如今還四門緊閉,正在大事搜索,逮捕亂党。
  這時熱河東門外的三岔口,一棵大樹下,歇著一輛馬車,赴車的是一個臉色蜡黃的老蒼頭。
  車中坐著四個女的,那是母女、婆媳和一個青衣使女。婆婆看去已有六旬開外,媳婦是花信年華的少婦,小姑約莫十八九歲,衣著都很朴素,一見而知是中等人家的人。不遠處,是兩個布販子,一個五十來歲,有些土頭土腦,一個也有四十五、六,紅臉,瘦小個子。再過去一箭來路的樹林邊,還有一撥人,那就闊气多了。那是父子兄妹五人,老的面貌白哲,黑須飄胸,身上穿著團花藍袍,黑緞繡金靴子,另外是有兩個仆人,照料馬匹。只要看他們气派,不是過路的官宦,也是富貴人家的人。
  這三撥人雖然分開在三處歇腳,但他們好像在等什么人,因為他們不時的轉頭朝西首大路遙望。這三撥人中,馬車上的婆媳是鐵氏夫人,牡丹,小姑是方如苹,使女是迎春,老蒼頭是丁嶠。兩個布販是溫一峰、溫一嶠。樹林下五人是潛龍祝文華、祝雅琴、唐少卿、唐文卿、溫婉君。兩個仆人則是万人俊、許家驊。他們約定了在這里和凌君毅會合的。
  就在他們每一個人都等得心焦的時候,東首大路上,出現了一點人影,疾如奔馬,如飛而來!
  方如苹第一個喜得叫了起來:“是大哥,他來了!”但她話聲出口,雙頰驟然紅了起來。來的自然是凌君毅,他手中還提著一個油布袋,那自然是陰世判官錢君仁的首級了。
  凌君毅一直奔到馬車前面,把油布袋往地上一擲,朝鐵氏夫人拜倒地上,雙目之中,忍不住流下淚來,說道:“娘,孩儿總算替爹、替黑龍會的諸位前輩報了血仇。”
  鐵氏夫夫含淚點頭道:“好孩子起來!娘都知道了,你不愧是凌長風的儿子,也對得起你外公了,走,咱們該走了。”
  牡丹移動了一下身子,含情脈脈地道:“你快上車來吧!”
  丁嶠提起油布包,塞進了車廂!凌君毅沒有多說,跨上車子。丁嶠熟練地放下了車帘,凌空揚起皮鞭,發出“劈拍”的脆響,兩匹馬立時洒開四蹄,拖著篷車,開始上路。接著喬裝布販的溫一峰、溫一嶠,也跨上了騾子。潛龍祝文華父女和唐少卿、唐文卿、溫婉君以及喬裝仆人的万人俊、許家驊,過沒多久,也紛紛跨上了馬匹。
  這是通向古北口的大路,三撥人分別上路,自然不會引起路人的注意。但他們走了不過三里來路,老遠就發現前面的大路上,靜靜地坐著五個身穿紅衣的老僧。他們不言不動,對馳來的轆轆車聲恍如不聞!雙轡馬車行駛自然极快,轉眼之間,便已駛近。
  丁嶠早就有了准備,相距還有三數丈遠,就一帶韁繩,剎位了車行的速度。兩匹馬登時響起希聿聿的長鳴,車輪滑行了丈許遠近,才行停住。
  鐵氏夫夫和聲問道:“丁老大,前面發生了什么事嗎?”
  丁嶠回過身子,說道:“回老太,是几個僧人擋著大路。”口中說著,一面低低的道:“好像路數有些不對。”
  雙方相距,少說也有三丈來遠,丁嶠后面這句話,聲音說得极輕。只听五個紅衣老僧中,一人緩緩說道:“路數沒有不對,老僧只是找一個人來的。”
  牡丹倏地站起,掀開了些車帘,說道:“老師父,咱們是女流之輩,赶著進關,你們不要找錯了人?”
  為首的紅衣老僧道:“老袖豈會找錯人?你們車中,不是有一位姓凌小施主么?”
  极明顯,他們是沖著凌君毅來的!
  鐵氏夫人不覺皺了皺眉,輕聲道:“這五人,像是喇嘛。”
  為首的紅衣老僧道:“善哉,善哉,老夫人說對了。”
  凌君毅道:“娘,他們既然指名要找孩儿,孩儿下去問問。”
  壯丹道:“人家來者不善,你可小心。”
  方如苹道:“我也下去。”
  鐵氏夫人把拉住,說道:“毅儿下去問問可以,你別下去了。”
  凌君毅跨下車廂,只見五個紅衣喇嘛,各布一個方位,瞑目跌坐,圍成一圈,几乎布了兩丈方圓,當下拱拱手道:“五位老師父要找在下,不知有何賜教。”
  為首紅衣喇嘛雙目微睜,合掌當胸,說道:“阿彌陀佛,小施主就是凌君毅么?”
  凌君毅點頭道:“不錯,在下就是。”
  紅衣老僧徐徐說道:“老袖有件事,要向小施主請教。”
  凌君毅道:“不敢。”
  紅衣老僧道:“老袖有一個小徒,法名巴圖,可是死在小施主手下?”
  凌君毅听得心頭猛然一震,紅衣喇嘛巴圖是死在他姨母太上手下,但姨母已死,自是說不得,只好把這檔事攬下來了。
  心念一動,凌君毅點頭道:“不錯,令高徒是黑龍會護法,在下找韓占魁為先父報仇,和令高徒動手,喪在在下劍下。”
  紅衣老僧毫無激怒之色,點點頭道:“老袖聞風小施主藝出反手如來門下,老袖也久聞反手如來之名、數十年來,一直緣鏗一面。小施主能把小徒殺死,足見武功劍術不同凡響,老袖師兄弟頗欲一瞻小施主的劍術,小施主意下如何?”
  他明明要替他徒弟報仇,卻說要一瞻凌君毅的劍術。凌君毅心頭暗暗一惊,這五個紅衣喇嘛,原來還是巴圖的師父、師叔。巴圖的武功,他親眼見過,不在太上之下,這五個紅衣老僧,是巴圖的師父一輩,任何一人,自然比巴圖要強得多。
  為首紅衣老僧沒待凌君毅開口,接道:“老衲也風聞小施主精擅‘飛龍三劍’,善于飛龍刺擊。老衲師兄弟五人,就坐在原位上,決不稍動,小施主只要能飛出咱們這個圈子之外,老袖就認輸了。”“這就奇了,他好像明明知道凌君毅‘飛龍三劍’。”
  能騰空飛翔,又說他們五人都坐著不動,如何動手?而且凌君毅只要一式“神龍出云”,就可凌空飛出他們的圈子,何以會說飛出他們的圈子,他就認輸?
  牡丹忍不住一躍而出,站到凌君毅身邊,說道:“老師父之意,是要五人一齊動手,那么我們兩人聯手,總可以吧?”
  紅衣老僧看了她一眼,徐徐說道:“女施主最好退出去。”
  凌君毅已經看出這五個紅衣老僧非同小可,他們按五行方位而坐,也許是什么厲害劍陣,自己學會“飛龍九式”,或者還可應付,但牡丹只會三招劍法,只怕決難自保,這就說道:“這位師父只是要伸量伸量我的劍法,你确然是退出去的好。”說話之時,暗以“傳音入密”說道:“我學會了重陽真人九招劍法,縱然不胜,也許尚可自保,但有你在身邊,反而會施展不開手腳。”
  這時蹄聲得得,祝文華等人,也已赶到。唐文卿、溫婉君一眼瞧到凌君毅、牡丹兩人,并肩站在五個紅衣老僧中間,她們几乎連躍下馬背都來不及,兩人不約而同地身形一扭,從馬鞍上凌空飛起,落到了凌君毅身邊。
  溫婉君嬌聲問道:“這是怎么一回事,他們想擋路?這不簡單,小妹來打發他們就是了。”
  凌君毅連忙搖手制止,說道:“婉妹不可魯莽!你們快退出去。”
  鐵氏夫人坐在車中,倒是十分沉著,開口道:“毅儿說得不錯,你們退出來,好讓毅儿專心一意的向這几位老師父領教。”
  她一手牽著方如苹的手,不然,方如苹也會飛身出去。牡丹、唐文卿、溫婉君听鐵氏夫人這么說了,只得一齊退出。
  為首紅衣老僧淡然一笑,道:“小施主請准備了。”
  凌君毅自然不敢大意,伸手從身邊取出了巨闕劍。這時五個紅衣老僧也各自從身邊取出了一柄長約兩尺、似劍非劍的奇形兵刃來!這种兵刃,武林中簡直從未見過,那是喇嘛使用的降魔法器,叫做“嘎章嘎”。形狀似劍,劍柄處,金線鏤花,鑲以寶石,裝飾极為精美,劍身長僅一尺,金光燦然,似极鋒利,劍尖部分,是一個突出的圓錐,尖銳多棱,狀若蛇頭。
  卻說五個紅衣僧取出“嘎章嘎”,豎立當胸,依然盤膝跌坐,閉目垂帘,不言不動,根本不像和人動手的摸樣,但凌君毅站在他們中間,已然看出五個紅衣老憎正在把全身功力,凝聚到手中的奇形兵器之上。他們縱然尚未出手,但一支奇形兵刃上,都已有一股逼人的殺气,正在逐漸加強,從兵刃中散發出來!這种強烈的殺气,就已使人有凜烈的感受。他知道這一戰,應是非同小可,自己能否擋得住這五名頂尖高手的合力一擊,實在連一絲把握都沒有。他既不知對方這是什么兵刃,更不知對方要如何出手,古人說得好,知已知彼,百戰百胜,他連對方一點虛實都不知道。哪能談得到防備?他只能靜靜地站在中間,以不變應万變。
  這樣足足過了半盞熱茶工夫,雙方還是一無動靜,只听為首的紅衣老僧徐徐地說道:“小施主小心了!”喝聲出口,他豎立胸前的“嘎章嘎”輕輕一顫,就有一縷气流,激射而出,勁急如矢;直指凌君毅眉心!
  凌君毅心頭暗暗一惊,忖道:“這是劍罡!”他并不怠慢,右手短劍一揮,迎擊出去。他這一揮,寒芒如電,下就擋住了為首紅衣老憎的劍罡!但就在為首的紅衣老僧出手之際,圍坐在四周的四個紅衣老僧,也同時出手!但听四聲“嗤”“嗤”細響,四縷劍气,從他們當胸直豎的“嘎章嘎”中透射而出,直向凌君毅集中射來,沒有耀目光芒,也沒有縱橫劍影,只有五縷极細冷森寒之气!四周的人,除了只听几聲极輕微的刺空之聲,絲毫看不出异樣。
  五個紅衣老僧依然盤膝而坐,一動末動,所不同的,只是他們本來閉目垂帘,如今雙目炯炯,緊緊注視著當胸直豎的奇形兵器(嘎章嘎)的尖錐之上,而尖錐卻斜斜向外,指著凌君毅,如此而已!
  但凝立在中央的凌君毅的感受,卻不同了!他發覺五個紅衣老僧發出來的五縷劍气,有如五道迅雷惊霆,沖擊之力愈來愈強,他把一柄短劍,上下左右,回環飛舞,緊緊護住全身,每一劍,都布滿了真气,繞身一丈之內,劍光繚繞,劍風嘶嘶有聲,才算勉強把五道劍气擋住。這在旁人看來,忍不住暗暗納罕,五個老僧,既末出手攻擊,他何以一個人把劍舞得如此急驟?當然,鐵夫人、溫一峰、祝文華和牡丹几人,已經約略看出一些端倪,五個紅衣老僧雖然坐著沒動,他們可能正在向凌君毅攻擊,不然他不會一個人在場中舞劍的。但他們也只是猜想罷了,如果五個紅衣喇嘛真的在圍攻凌君毅的話,像這樣至高無上、不動形色的比拼,旁人也插不進手去。五股劍气,在不斷的加強,不斷的沖擊,在凌君毅的四周,交織成一片劍网,但這是無形的。
  凌君毅在黑龍潭底學會了重陽真人遺留的九招劍法,在劍招上,他本可發揮奇奧的變化,但在五道劍气,此去彼來,互相交織,互相沖擊,每一縷劍气,几乎都重逾山岳,“飛龍九劍”全是凌空飛騰刺擊,但在重重劍气壓迫之下,使他飛不起來!
  為首的紅衣老僧說得沒錯,只要你能飛出他們的圈子,就算他們輸了。凌君毅空有奇招變化,卻難施展,但身外的壓力,卻愈來愈重,五道劍气,在他頭頂盤旋沖擊,直如泰山壓頂,不僅招架不住,几乎已經無法凝立。
  他雖是一言不發,全力抗拒,但心中卻暗暗歎息一聲:“看來今天我是非毀在這五道劍气之下不可了!”一個人縱然自知絕望,但總歸會有求生存的希望,這座劍陣之外,還有母親,自己不能死!就在這一瞬之間,他突然想起了重陽真人遺留在壁間的十二式劍勢中的最后三式!
  腦際靈光突現,五個紅衣喇嘛,盤膝跌坐,長劍豎胸,以劍气圍攻自己;自己何不也坐下來一試?一念及此,立即屏除雜念,本來上下揮舞的巨闕劍突然一收。直豎當胸,精、气、神同時一斂,集中在劍身之上,依照第一個坐式,緩緩盤膝坐下。說來奇怪,本來他全力揮劍愈來愈覺沉重的五道劍气,這一依式坐下之后,壓力頓然減輕!那五個紅衣老僧正在盡力催動劍气,眼看就要得手,忽然間,只覺凌君毅護身劍气,突然增強,自己等人發出的劍气,逼到他身前三尺光景,便即停住,再也攻不進去。要知他們每一個人全力催動劍气,目光只是注視在“嘎章嘎”的尖錐之上,不能稍有分心,是以并未看到凌君毅已在中間盤膝坐下。
  凌君毅本來已把重陽真人遺留的前面九個劍式,練得极為純熟,這十二式劍式最后三式雖是坐式,但自有貫通之處,只是他并未領悟而已!此時按照第一個坐式,才一坐下,頓覺心有所悟,身外壓力,也驟然減輕,便知道三個坐式,實是劍術中的無上法門。一時更是手捧短劍,澄心一志,照著第二個坐式做去,這一剎那,但覺身心空明,豁然貫通,不知不覺間,神与劍合,劍与心通,一下已經做到了第三個坐式,呼吸之間,气彌六合,身外五道劍气,忽然消失無形!
  耳中只听方如苹的聲音“咦”一聲道:“這五個紅衣喇嘛怎么啦?”
  凌君毅心中覺得奇怪,緩緩吸了口气,睜開眼來,但見五個紅衣老僧竟然無聲無息地倒臥地上已經气絕多時!
  唐文卿、牡丹、溫婉君三位姑娘,一臉俱是惊詫神色,不約而同地飛擦過來,關切而焦急地問道:“你沒事吧?”
  凌君毅一躍而起,收起寶劍,說道:“謝謝你們,我總算托天之幸,逃過了一劫,這五個紅衣喇嘛使的竟是五行劍罡!”
  方如苹跟著一下竄出車廂,問道:“大哥,什么叫五行劍罡?”
  凌君毅還未開口,忽然回頭東望,臉色微微一變,說道:“有人來了!”
  方如苹跟著回過頭去,問道:“在哪里?”話聲未落,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自遠而近,一會工夫已到眾人面前。
  馬上騎士,騎術相當高明,一下勒住馬頭,翻身下馬,從怀中取出—個信封,神色恭敬,走到凌君毅面前,躬身道:“小人奉博公子之命,特地送書信來的,請公子收拆。”說完,雙手遞上書信。
  凌君毅接過書信,只覺得這漢子好像哪里見過,十分面善,那漢子沒待凌君毅問話,迅快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凌君毅望著他后影,突然想起他就是昨晚二更守在及第坊給自己送信的人。急忙低頭看去,信封上寫著一筆娟秀的字跡:
  “面呈凌公子親啟”
  撕開封口,抽了同張信箋,鼻中隱隱聞到一股幽香,只見上面寫道:
  “書奉凌公子君毅閣下:
  妹系出天青,藝承雪山,風以孤芳自傲,天下男子無當意者,乃在黑龍潭畔,邂逅遇君,龍飛(飛龍劍法)鳳舞(飛鳳劍法),受挫劍下,始知芸芸眾生中,果有祥麟,使妾止水之心,頓生微波!惟妾与君,勢成敵對,嗒然而退,綿綿此心,能不快快?及知君有熱河之行,乃以傅格非之名,締交逆旅,杯酒聯歡,足慰平生。兩投字柬,聊報知音,亦妾唯一能為君效勞者,然此舉實有背宗族,有愧中心,此函入君之目,妄已遁跡西山,長与青燈紅魚為伴矣,諸惟珍攝。水輕盈撿衽再拜。”
  凌君毅雙手拿著筆箋,不禁為之出神!
  是水輕盈!她就是傅格非,也就是福邸的格格——那晚在行宮中替自己引開追兵的白衣書生!她是一個奇女子,也是一個痴情的女子!
  大家看他拿著信箋,如痴如呆的模樣,也湊著過來,等看完這封信,也不禁為之唏噓不已!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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