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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此言一出,請人更是大惑,半晌,查仁方始詫聲說道:
  “皇甫老儿,這确是老要飯的有生以來所遇絕無僅有的奇跡,你可肯告訴老要飯的這位高人是誰?——“誰?”皇甫松尚未說話,申屠君已是鋼牙連咬地道:
  “查化子,你是真糊涂,抑或是裝糊涂,老夫兄弟雙腿已廢,六狼兄弟也被點了啞穴,你難道會不知系何人所為?”
  諸人人耳此話,不由得心中狂震,臉色連變,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一看情形卻又不似虛假。
  至此,請人方恍悟二魔何以無故跌坐地上,何以自始至今不肯站起,六狼何以自始至今未曾開口說話。
  雖不知何人所為,但心中不免暗暗大呼痛快。
  尤其四女痛快地險些拍起手儿。
  查仁思忖半晌仍是茫然地詫聲道:“申屠老鬼你這話從何說起?令我老要飯的越來越糊涂,平心而論,除那‘一尊’窮酸复出外,老要飯的實在再找不出第二人功力能臻于此!”
  申屠君突然揚起一陣狂笑,目射凶芒地厲聲說道:“你們把那‘一尊’死鬼估价的太高了,今夕就是那死鬼自己找上哀牢也不見能討了好去,更不能挫傷老夫兄弟,查化子,你這套裝神扮鬼的本領委實高明令申屠君佩服。”
  諸人此時豈止詫异,更是惊駭。
  查仁強忍心中震撼地沉聲說道:“申屠老儿,老要飯的為人,你應該知之甚詳,你要是再不說出那人是誰,莫怪老要飯的率眾動手啦。”
  “誰?”申屠君鋼牙連挫地道:“就是那自稱‘幽靈書生’的柳含煙小狗!”
  “啊!”
  “什么!”
  這一句話儿恍似晴天霹靂,震撼的諸人不由惊呼出聲。
  尤其四女,簡直疑為置身夢中,一聲嬌呼過后,目瞪口呆,做聲不得,几乎忘卻此時面對強仇,忘卻此來目的!几顆心儿險些脫腔而出。
  但這不過是一剎那間之事,剎那過后又恢复原來神智,以為二魔素性陰險奸詐,自己明明眼見孤島在烈火騰空、連聲爆炸之中,沉淪茫茫碧濤中,心中唯一希望已隨孤島永滄海底,已經幻滅,体要中了他人之計。
  但聞杏仁沉聲說道:“申屠老儿休要故作惊人之語企圖苟延,須知我等眼見……”
  至此倏然住口,那副凄慘景象突然浮上腦際,心中不由一凄。
  皇甫松卻冷冷一笑,陰惻惻地說道:“不錯,柳含煙小狗已隨孤島永滄海底,此生永不复再現,這是那自稱‘幽靈
  書生’的小鬼親口說的,不過,縱是他燒成灰也難瞞過老夫等雙目,你若不信也就算啦,設若老夫等适才乘你們分神之際,狡起發難,你們自忖能有一幸免么?”
  此言一出,諸人頓時啞然,半晌,查仁方始微窘點頭說道:“不錯,設若果真如此,老要飯的諸人勢難幸免,看來你這話儿倒有几分可信,不過,這怎么可能呢……”
  王寒梅突然狠聲道:“您老人家不要听他信口雌黃,設若那什么‘幽靈書生’真是含煙,他心急師仇已非一日,將這批東西碎尸万段、挫骨揚灰猶恐未及,怎可能再和他們訂下半年之約?分明是這批東西自忖此刻情勢之余,發覺難以幸免……”
  申屠君突然揚起一聲憤怒狂笑,單掌一揮,向身左十丈外一株合抱巨松忽地一掌劈了過去。
  “砰廣地一聲大響,巨松應掌而折,申屠君目注王寒梅獰笑說道:“丫頭,若非老夫兄弟有約在先,今夕勢必讓你命如巨松!你看看老夫等可是如你想相的那等不濟?你也不妨問你們那几個老不死的,陰陽雙魔可是畏事之輩。”
  諸人目睹申屠君這一掌之威,正自心中暗惊之際人耳此言不由啞然。
  半晌,查仁方始說道:“看來你們這兩個老鬼不像說謊
  “師父!”王寒梅突然呼道:“難道咱們今夕真的要放過他們不可?”
  查仁略一沉吟道:“丫頭勿急,柳娃儿之所以如此,諒必有他的用意。”
  皇甫松冷笑接道:“查化子說得不錯!他聲言半年之后要在黃山之巔,當著字內群魔揭發老夫兄弟罪狀,不過老夫兄弟卻以為這不過是原因之一,而且所占份量极其微小。”
  查仁一怔說道:“皇甫老儿,你此言何意?”
  皇甫松冷冷說道:“懂不懂在你,恕老夫不多做解釋。”
  查仁又是一怔,轉注三生說道:“你們三個雜毛以為如何?”
  這半晌來,三生已听出個大概。
  一瓢道長微一沉吟肅然說道:“慧星隕落,今后宇內豈不大亂,武林群倫何人領導?老不死的何必下問貧道。”
  查仁微一思忖,猛一點頭:“好!老要飯的權且相信你們一次。”
  “您老人家怎能……”仲孫雙成、王寒梅、狄映雪齊聲急呼,唯有陸菱艷默然不響。
  杏仁微一擺手,止住三女話頭,目注諸魔須發皆張地厲聲說道:“你們之言若有半個虛字,休怪老要飯的去而复返,屆時就是拼個血流五步、玉石俱焚亦在所不惜。”
  神態一斂,又一揮手。
  “走”
  率領諸人如飛而去。
  饒是如此,請人卻均以一雙仇火欲噴地目光,狠狠地盯
  了諸魔一眼。
  諸人在查仁率領之下,馳出哀牢山區,其時天色已是微明,為恐惊世駭俗,這才漸漸緩下身形。
  由衷牢絕峰而至于今,一路之上,諸人均是閉口疾馳,諸女縱有一肚子話,卻找不出适當時机發泄,這一緩下身形,仲孫雙成、王寒梅、狄映血三女不由地擁至查仁身邊,异口同聲地表示昨夕哀牢之行太以便宜諸魔,言下大有以未能手刃諸魔引為憾事。
  唯有陸菱艷一副面色木然、櫻口緊閉地隨著諸人不徐不疾地前進,其實她心中此際正是百念紛至、百味俱陳,說不出是悲是喜。
  查仁目睹三女那副神態,原本紛亂的腦際更感其亂如麻,一時間委實難以作答,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昨夕是一股什么力量驅使他相信了諸魔之話。
  然而,三女仍是在耳邊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個不休,心中不由因煩而急,因亂而躁、雙眉一剔,轉過頭去方待責斥三女几句。
  入目一樁事物,卻不由使他心中一震,臉色倏變地突然停下腳步。
  諸人正自埋首前進間,發覺查仁倏然住步,也自不由一怔地停下腳步。
  查仁對諸人數十道詫异目光視若無睹,卻突然伸手向正自瞪口訝然三女之中仲孫雙成頸后抓去。
  諸人這才發覺,仲孫雙成一襲彩色勁裝后領上,不知何時,被何人嵌入一個拇指般大紙團,不由心中又是猛地一震。
  縱然仲孫雙成如何大膽,此時不由倏覺一絲寒气直透全身。
  但見查仁打開紙團略一注視,臉色霍然大變,神色凝重,默然不語。
  諸人人目斯情,心中方又是一震,倏見查仁須發俱張地冷哼一聲,就要將那張紙儿撕碎。
  一瓢道長站得最近,眼明手快,出手如電,一把奪過,略一注視,臉色微微一變,也自默然不語。
  諸人雖然心知有异,但一時卻無一人敢問。
  略一沉寂,仲孫雙成突然向一瓢道長說道:“師叔,這紙條儿上寫的什么,成儿姐妹可以看看么?”
  此言一出,一瓢道長頓時面泛難色,飛快地向查仁遞過一個探詢目光。
  查仁略一沉吟,一歎說道:“紙包不住火,這樁事儿也不是長時可以隱瞞的,老雜毛,你就給她們看看吧。”
  一瓢道長微一頷首,神情黯然地將紙條遞過,仲孫雙成方待用手去接。
  “且慢!”陸菱艷突然一聲冷喝,神情木然地說道:“成姐,你最好不要看它,因為那上面寫的東西,對我們姐妹將是一樁莫大的刺激,小妹恐怕姐姐禁受不住。”
  仲孫雙成聞聲倏然拍手,不由又是一怔,突然一抹陰影掠上心頭,五指一伸,飛快地接過那張紙條。
  仲孫雙成、王寒梅、狄映雪,六只妙目只在紙條上略一注視,花容倏變,嬌軀也自泛起一陣輕顫,仲孫雙成一只執紙條柔荑尤其抖得更厲害。
  諸人方待要問,那張紙條已自仲孫雙成手中滑落,三個嬌軀搖搖欲墜,突然各自一聲絕望哀呼,掩面飛投五老丐、仲孫玉、狄仁杰怀中,痛哭失聲。
  五老丐、仲孫玉、狄仁杰等諸人更是心神大震,訝然欲絕,方自齊叫一聲:“丫頭,你們這是……”
  陸菱艷突然說道:“含煙他,不愿再見我們啦。”
  聲音乍听极為平靜,其實已是微帶顫抖,顯然她是极力忍耐著心中万般幽怨、千种哀痛。
  話聲方落,查仁已自心神与諸人同時一震地訝聲問道:
  “艷丫頭,你,你如何知道?”
  陸菱艷凄然一、笑道:“艷儿不過根据前后事態加以揣測罷啦。
  諸人聞言心中也自不由一慘,默然無語。
  齊振天突然大步邁出,俯身拾起那張紙條,略一注視,但見上面寫著一片細小字跡。
  “柳含煙已隨孤島永滄海底,此生不再复現,奉勸諸位不必枉自奔波、千里尋找,諸多往事不過一場幻夢……”
  “夢”字以下,寫了又涂,涂了又寫,結果仍是划掉,難辨為何,另一行有八個小字,寫的是:“欲訪故人,九華絕峰。”下面另有四個小字寫的是:“幽靈書生”。
  字跡雖然龍蛇飛舞,鐵划銀鉤,但潦草零亂已极,顯然在寫的時候,執筆人心情也是甚為紊亂。
  齊振天目光一掃請人,不由一歎,暗道:“煙弟,你這是為何?你可知几位姑娘為你千里迢迢……唉。”
  他的話儿一絲不差,不但几位姑娘,就是諸人也是為了他千里迢迢,去來南海,几經風險,不眠不休,尤其是狄映雪,在這几日中愛情使她忘卻了少女原有的尊嚴、矜持,心中情慷,表露無遺,卻未想到他會來上這么一手。。心中之悲痛,自非筆墨所能形容。
  盡管請人心中是多么悲痛,然而卻更為不解,柳含煙何以突然會這么做?
  黯然沉默間,查仁突然目射神光,須發俱張地怒聲說道:“這娃儿簡直太不像話,走,咱們找他去,我老要飯的非要替窮酸管教他不可。”
  齊振天強笑說道:“前輩且請暫息雷霆,此事來得蹊蹺,內情必不單純,若以含煙為人,他絕非這等樣人。”
  查仁雙目一瞪,尚未說話,一瓢道長已自肅然點頭說道:“齊施主說得不錯,諒必他有不得已之苦衷,老不死的莫要這大火气。”
  杏仁怒態稍斂,冷哼一聲,并未說話。
  仲孫雙成卻突然离開乃父怀中,珠淚滿面地悲聲說道:
  “他會有什么苦衷?縱有苦衷,眼前我們哪一個是外人?有話還不能對我們說么?難道連我們一面都不見嗎?”
  此言一出,王寒梅也頓時接口,諸人自然能体會出她們此時的心清,一任她們哭訴,無一人阻攔,也無一人說話。
  但二女略一哭訴后,旋即又扑人恩師、慈父怀中哭泣不停。
  陸菱艷突然說道:“成、寒二姐及雪妹,暫請收淚,好在半年之期,不算太長,屆時咱們姐妹再聯袂黃山,向他問個明白罷啦。”
  一瓢道長暗暗一歎,點頭說道:“艷丫頭說得不錯,半年之后我們几個老不死的也要赶去問個究竟,此時哭泣于事無補,何妨收淚。”
  查仁冷冷說道:“你們這一老一少說得倒輕松,要等你們去等,我老要飯的就不信邪,非要馬上找到他問個明白不可,我老要飯的不信憑我們五兄弟會找不到他。”
  一瓢道長雙眉微微一剔,尚未說話,陸菱艷已自凄然一笑地說道:“宇內遼闊,人海茫茫,您老人家何處去找他?
  何況他是有意地避著我們?艷儿此時已是柔腸寸斷、万念俱灰;只有一事未了,半年之后,看他的意思如何,佛門廣大,何愁無栖身之處?”
  請人聞言方自心中一懍,查仁已自一聲暴喝:“胡說!
  他敢。”
  微微一頓,目射神光,鋼牙連咬地又道:“好!老要飯的就依你們等他半年,屆時他若膽敢有半個不字,老要飯的先活劈了小的,再去找老的算賬。”
  陸菱艷淡淡一笑道:“師父何須如此?自古紅顏多薄命,莫叫世人怪薄情,您……”
  查仁突然怒聲道:“丫頭,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護著他。”
  陸菱艷凄然一笑,默然不語。
  一瓢道長卻暗暗一歎,搖頭說道:“老化子莫要如此,這种事儿,不是你我所能懂的,只要你老不死的肯听貧道的話,貧道倒有個妙計保證屆時娃儿俯首听命。”
  查仁一怔說道:“這种事儿連神仙都束手無策,你又有什么錦囊妙計?”
  一瓢道長淡淡一笑,默然不語,但諸人莫不看出他嘴皮已是輕微地翕動了一陣。
  查仁突然哈哈一笑道:“行!行!這著計儿委實絕妙的可以,也虧你這老雜毛能想得出,咱們就這么辦。”
  齊振天方自訝然一聲:“前輩……”
  查仁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紙條,略一揉搓,撕個粉碎,一搖頭,笑道:“莫要問,莫要問,天机不可泄露,屆時你們自然明白。”
  話鋒一頓,目光一掃諸人,又說道:“自即刻起,我們八個老不死的要与你們暫作分別,半年之后,黃山絕頂再行碰面,仲孫老儿領著成、寒、艷三個丫頭一起回到華山去,
  齊老儿你也回你的‘飛云庄’養精蓄銳,狄老儿帶著你們全班人馬回到‘。龍庄’,徐老儿祖孫跟著仲孫老儿走,半年之中無重大事故,不要獨自出外,尤其几位丫頭,你們要小心看顧,出了岔子,老要飯的唯你們是問,狄老儿返回之后,著令一風娃儿即刻到武當山找這三個牛鼻子,言盡于此,你們可有什么疑問?”
  諸人吃查仁連珠炮的一陣話儿說得一臉茫然,最后方始明白是要他們暫回來處,半年之后,黃山再見,話聲一落,方自略一面覷;王寒梅突然說道:“師父,半年之中您几位老人家要到哪儿去?”
  查仁聞言搖手笑道:“莫問,莫問,我們几個老不死的都有正事儿待辦,反正半年之后皆會一個不少地赶到黃山。”
  一頓,目光一掃諸人,又道:“你們還有疑問么?”
  請人默然無言,狄映雪卻突然說道:“師父,富儿要和几位姐姐同往華山……”
  話未說完,狄仁杰便自輕喝說道:“丫頭,不可胡鬧。”
  查仁一擺手道:“老賢任,且莫阻攔,讓她們几個丫頭在一起親熱親熱也好。”
  一注仲孫玉道:“仲孫老儿,你可有意見?”
  仲孫玉笑道:“有這几個如花似玉、善体人意的侄女儿陪著晚輩,晚輩求之不得。”
  “老賢侄,你尚有什么話說?——
  狄仁杰道:“有仲孫大俠日賜教益,胜過晚輩百倍,只是這丫頭頑劣成性,仲孫大俠尚清多多擔待。”
  仲孫玉尚未開口,查仁已一笑道:“彼此不是外人,用不著來這一套酸話,咱們就這么辦,且記住黃山之約,一個不能少,老雜毛們,咱們走罷。”
  話聲一落,微一擺手,八位仙俠如飛而去,轉瞬不見。
  請人送之不及,諸女更是依依,一直望著八位仙俠身影不見,方始—一揖別,珍重聲中,分道揚鏢而去。
  諸人方去,黑衣書生如幽靈般突然出現,望著各人背影,雙目一合,兩顆淚珠無言垂下,一聲令人聞之心酸的長歎,一閃不見。
  長安,這個地方古往今來一直是個熱鬧繁華之處。
  尤其是華燈初上的當儿。
  大街小巷,貨舖買賣巾置的五光十彩,再加上店伙們一套招徠顧客的本領,确能使扶老攜幼逛夜市的人們目眩神搖,不忍离去。
  長安最熱鬧之處莫過于酒家。
  凡是有酒家的街道上,更是燈火輝煌、車水馬龍。
  “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來不下馬,醉稱臣是酒中仙。”
  每當華燈初上,詩人墨客、王孫公子、武林豪杰、販夫走卒、巨富商賈,分乘馬、分步行,莫不三三兩兩地由各處擁去。
  在從前,長安的酒家有著階級之分,但曾几何時,這种階級之分化為烏有。
  一座酒樓之內往往貴賤不分、龍蛇雜處。
  這邊吟詩作對,酒令吟哦。
  那邊猜拳吃喝,呼聲震天。
  在這里,人們暫時忘卻了一切。
  名利、煩惱……
  盡情地讓醇酒麻醉著自己的靈智、身心。
  長安最大一座酒樓,坐落于城北“北大街”南端。
  這座酒樓名喚“長安第一樓”。
  建筑美輪美矣。
  布置富麗堂皇。
  生意之鼎盛,絕非其他酒樓能望其項背。
  因為此處除了酒美菜好之外,酒酣耳熱之際,你還可靜靜地憑樓欣賞整個長安的夜市,而且酒樓之上還有著几I、位濃妝艷抹,或蛾眉淡掃的歌妓在那儿慢調絲竹、展喉一曲。
  這座酒樓的主人顯然是不惜花費,投下大量財帛,因為這几十位歌技,個個都是纖細合度,美艷照人的年青姑娘,濃妝淡抹一般相宜。
  而且歌喉之美妙,堪稱珠圓玉潤,余音繞梁。
  盡管有些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那只是少數。
  大多數的酒客,均是來此一品美酒佳肴,听几曲曼妙清歌一掃心中郁結。
  怪就怪在這座酒樓的酒菜便宜得人人都能結弓棚伴地來此開怀暢飲一番。
  不信你看,樓上樓下座無虛席,而且其中大多數都是一些白日用勞力換取生活的販夫走卒之類。
  再來便是些英風迫人或神情剽悍的武林人物。
  看來有錢的人們只不過占著半數。
  雖是少數但卻比別的小酒樓所有的客人為多。
  第一樓樓上靠窗的一副雅座上,此際正坐著一位臉色慘白、長相丑陋的年輕黑衣書生。
  這位黑衣書生一人獨自斟酌,不像別人結朋引伴而來。
  他的神情顯得那么落寞、憂郁、失神。
  獨自斟酌之間,偶爾發出一兩聲令人聞之鼻酸的輕喟、長歎。
  他的鄰座是几位一身勁裝、神情粗擴剽悍的武林人物。
  再過去,是一位身材瘦削、神情猥瑣的老人,一身裝束。一看便知是個商賈之流。
  然而,隔著一層肉屏風卻使這位黑衣書生、瘦老人之間彼此難以望見,不然,在這种情況之下,說不定彼此會移署相就,來個忘年之交也說不定。
  酒樓下酒客們有的是低聲交談,有的卻是高聲談笑。
  黑衣書生鄰桌的几位武林人物,先是低聲交談,三杯酒下肚后,也就肆無忌憚的高談闊論起來。
  談笑間起先只是一些通常的武林掌故。
  漸漸地,他們突然轉入了一個足以震撼整個天下武林的惊人話題。
  但聞其中一人說道:“諸位,自昔日‘地幽幫’瓦解后,可曾听說過几件奇事接踵而至?”
  滿樓酒客毫無反應,唯獨那瘦老人似乎神情一展,一顆頭低得更低,但是不難看出他已暗中對几位武林人物的談話留上了意。
  黑衣書生适才獨斟獨酌,望著樓外夜市,耳听絲竹妙歌,呆呆地出神,一直未曾留心別人的談話,入耳此話他卻轉過頭來飛快地看了他們一眼,但旋即又回過頭去似乎并未在意。
  但聞另外一個身材較為矮胖的漢子笑道:“閔老弟就會故作惊人之語,放眼武林哪個不知那位獨斗‘地幽冥后’,瓦解‘地幽幫’的人物,投入了‘北郵’万丈深淵之中。”
  先前那個漢子一笑說道:“我道你老兄知道多少,敢說我故作惊人之語,原來不過如此,你可知那位人物不但未死,而且近日還出現武林么?”
  此言一出,瘦老人神情一變,抬頭飛快地看了他們一眼,又慌忙低下頭去,一只執箸右手竟然突起一陣顫抖。
  身材矮胖之人也自神情一震惊道:“什么?閔老弟你是說那位人物未死?”
  那人一笑點頭說道:“不錯,那位人物那次的确未死,不過這些天以來卻又風聞他已死于南海啦。”
  “閔老弟,你這活儿委實令人費解,怎么他一會儿未死,一會儿卻又死于南海?”
  顯然這位說話的矮胖人物為先前那人一句話儿弄糊涂了。
  瘦老人顫抖倏停,也忙自抬起頭來,但仍未敢抬得太高。
  那人頗感得意地笑道:“豈止你老兄不懂,放眼武林能懂得這樁奇事儿的,不是我閔三江夸口,除了我之外恐怕沒有几個,事情是這樣的……”
  端起面前酒杯一仰而干,輕咳一聲,略一環顧。接道:
  “那位人物‘北邙’投水后,不到數日突然出現在山東一帶,這樁事儿恰好為‘勾漏六狼’偵知,躡后跟蹤之下,赫然發覺他竟是要雇舟出海,像六狼那一號人物竟然不敢現身阻攔,只得眼睜睜地望著他揚長出海而去。”
  “難道這么就算了么?”身材矮胖的那人道。
  “算啦?哪有這么簡單,這么一個大仇強敵,六狼豈肯讓他輕易走脫?連夜通知四義雇船追赶……”
  “可曾追上?”
  “你老兄別打岔好不?追倒是沒追上,不過卻听說那位人物的去向是南海的一座無名孤島,就在那位人物登上孤島的第三天,孤島卻突然爆炸沉入海底,那位人物自然也就
  “閔老弟敢是听六狼說的?”
  “我哪有這么大造化高攀上四義門人,不過是听別人說的罷啦。”_
  “那人是什么人?”
  “這個我也不知道,我那日听到這樁消息時,情形也和現在差不多,別人這么說,我也就這么听來啦。”
  “不會。”
  “什么不會?”
  “我是說那位人物不會死,你想,他既在船而去,一定會有船在那儿等他,一見孤島爆炸還不會跑出來?憑他那身駭人听聞的功力,我就不相信他會死,更不相信他會傻的呆在那儿等死。”
  “你不信也就算啦,反正我是這么听來的,其實他若果真死了對咱們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黑衣書生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右手剛一抬起,但卻又緩緩放下。
  “信与不信無關緊要,閔老弟不可在意……你可知道那位人物放著大仇不報,突然到南海去做什么?”
  “這……這我就不得而知了,你們說得輕松,他那几位對頭,哪一個不是武功足以脾脫宇內的人物,報仇談何容易
  “對啦!听說那位人物除非得到什么‘玄玄真經’不足以報仇,他之所以突然出海,會不會与‘玄玄真經’有關?”
  “這恐怕只有天才知道,‘玄玄真經’只是近百年來武林中的一种傳說,到底有無誰也不敢斷言,即或有,這下也完蛋啦。”
  “這么一來,他那几位對頭,豈不是可以高枕無憂……”
  “對啦!不是你提起我倒險些忘了,高枕無憂?。哪有那么痛快的事儿!世上的事儿往往變化得令人無法解釋,那位人物死了,近几天內武林中卻又突然出現一位自稱‘幽靈書生’的人物,功力竟然比那位人物更高,連二……及四義。
  六狼那等頭號人物竟會挫在他的手中……”
  “啊!閔老弟,你,你該不是喝多了罷,怎么……”
  “信不信由你,那‘幽靈書生’不但用獨門手法點了六狼啞穴,而且還碎了哀牢那兩位人物雙腿,臨去之時彼此還約定了半年之后在黃山絕頂再來一次決斗。”
  “閔老弟,真有你的,我豈止是佩服,簡直五体投地,這些個令人難以置信、足以震撼武林的事儿,你是從哪儿打听來的?”
  “嘿!這些事儿我都不知道,還稱得上什么‘順風耳’?
  信不信在你,反正半年之后咱們不妨跑趟黃山,到那時候,你就會知道啦。”
  “對,對,對,這种百年難見的大事,咱們豈可錯過,屆時就是跑斷這兩條腿,我也非去看看熱鬧不可……乖乖,
  這位‘幽靈書生’功力這么高,連那號人物都栽了,若是咱們……”
  “哈!你老兄敢是被我這番話儿嚇破膽了,來,喝一杯
  壓壓惊,說不定那位‘幽靈書生’也在這座樓下開怀暢飲呢?哈!哈。”
  一陣哄笑之后又自呼喝起來。
  那暗中偷听半晌的瘦老人,此際似乎面色有點蒼白,站起身來,手掌微顫地丟下酒錢,急步下樓去。
  黑衣書生似乎很討厭鄰座這几位武林人物那副旁若無人的狂態,輕蹙眉頭,看了他們一眼,這一眼無巧不巧地瞥見那名瘦老人跨下樓梯的背影,一只烏漆發亮的眸子里突然射出兩道冷電般光芒,嘴角上跟著掠起一絲令人寒僳的笑意,略一思忖,丟下酒錢,躡后飄然而去。
  那瘦老人一出酒樓,低頭疾步,順著北大街徑向城外走出。
  一路之上躲躲閃閃、頻頻回頭,生像怕有人在后跟蹤似的。
  一出城厂門,略一回顧,輕吁一口大气,突然一掠數丈地向正西如飛奔去。
  原來這狀類商賈的瘦老人,竟然會是一名武林高手,單看他輕捷如流星划空的身法,就知他有著一身甚佳功力。
  瘦老人身法快捷,轉瞬已是里許過去。
  此際,离繁華喧嚷的長安夜市已遠,眼前只是一片甚為荒涼的曠野。
  曠野中,野草長有人高,昏暗夜色中,夜風過處草浪起伏,沙沙的聲響,听來頗為刺耳,再加上夜色、荒郊,令人頗有陰森可怖之感。
  瘦老人身形停也未停,身形如箭般徑向荒郊盡頭一處山坳中奔去。
  一進山坳,一所茅屋靜靜地靠在山坳里。
  瘦老人尚在十多丈外,倏聞茅屋內傳出一聲輕喝:“什么人?”
  瘦老人身形停也未停;一邊前進,一面輕喝道:“我!
  老二開門。”
  “門”字方落,瘦老人已抵茅屋前,倏聞“呀”地一聲,茅屋兩扇柴扉已自打開。
  一個黑衣勁裝、面帶刀疤、神色猙擰的中年大漢,迎出問道:“老大,可有什么消息?”
  “消息倒有,而且重大的緊,你我進去再說。”
  瘦老人身形一閃進內,接著“呀!”地一聲柴扉又緊閉如前。
  “瘦老人甫一人內,黑暗中便自冷冷說道:“老二,你剛才可是點過燈啦?”
  “沒有啊。”
  瘦老人冷哼一聲道:“你休要騙我,空气中燈油味儿仍存,分明燈火熄去未久。”
  黑衣刀疤大漢囁嚅說道:“老大,虧你能問得出來,你總是一天到晚顧慮這么多,晚上漆黑一片,有眼如同瞎子,你卻偏不許點燈,真……”
  瘦老人冷冷說道:“你知道?這一盞豆燈,一里之外也休想逃過武林人物的雙目,咱們以前失敗不都是因為太過大意,難道有了這种慘痛教訓還不夠么?再說判……他老人家差遣咱們兩個來此就是為了打听風聲,設若消息未得便行暴露身份,責怪下來你我就吃不完兜……”
  “好啦,好啦,老大,你他媽的別淨拿大帽子扣人成不成,不讓點以后就不點,行了吧?”
  瘦老人雖然已听出黑衣刀疤大漢語气中已微顯不悅,干笑—聲,說道:“老二,不是我喜歡婆婆媽媽地說你,其實說穿了還不是為了你我這兩條命。你昔日不在總舵,不知道那批家伙的厲害,連他老人家見了那小子都感到頭痛;非退避三舍不可,更何況你我這點玩意儿?所以說一切要小心
  黑暗中,刀疤大漢突然不耐地說道:“好啦,好啦,你他媽的還有完沒有?快坐下來談點儿正事吧。”
  一陣桌椅響過,刀疤大漢又遭:“事情怎么樣?快說呀。”
  瘦老人嘿嘿一笑道:“慌什么?你總得等我喘口气儿呀,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事情太妙,妙得令人不能相信。”
  刀疤大漢道:“你少跟我來這一套,你才剛喘得气儿還不夠么?‘太廟’,還他媽的尼姑庵呢,你要再不說…·,·”
  “好,好,說,說,說,我說老二,你怎么還是這般急性子?告訴你,那小子死了,在南海喂了王八啦。”
  “什么?”刀疤大漢忽地站起,倏又坐下,惊喜地道:
  “老大,你這是听誰說的?你沒听錯吧?”
  “我出去是干什么的?這樁子事還會錯的了?那几個家伙不知是什么來路,咱們要想听的,他們都知道。”
  刀疤大漢略一沉吟道:“我說老大,別是你他媽的三杯黃湯下肚,露了原形,讓人家給摸透了底儿,故意說給你听的吧。”
  瘦老人机价伶地打了一個哆嗦,忙道:“不會,不會,我老大終日打雁,還會讓雁儿啄了眼睛?那几個家伙才是黃湯下肚肆無忌憚地高談闊論。”
  刀疤大漢冷冷一笑道:“有沒有曾被雁儿啄過眼睛你他媽的烏龜吃螢火虫,肚子里明白,用不著我多說,不過這樁子事可不是鬧著玩儿的,若是消息有誤,報導不實有咱們好瞧的!他老人家的手段你該知道的比我還清楚。”
  “怎么!現在輪到你了?你放心,別的不敢說,這樁于事准錯不了,錯了你老大拍拍胸脯,我擔當。”
  “好”
  “你要干什么?”
  “點燈呀。”
  “你乍么又……”
  “怎么?那小子都喂了王八了,你還怕個怎地?再說,我他媽的都不怕,你怕什么!你在城里喝足了,現在該他媽的我喝了,不行么?”
  “行,行,行,你喝,你喝。”
  話聲方落,千里火一閃,一盞油燈已自點起,燈光雖暗,但已瞧得茅屋內纖毫可見。
  屋內擺設簡陋,兩張竹床,一張破桌,四把木椅。除此而外再難看到別的。
  刀疤大漢自床下摸出一把陳舊錫壺,一個紙包,走至桌旁,一屁股坐下。
  打開紙包,原來是兩根雞腿,三數根鴨翅。
  他口對錫壺,咕嚕就是一口,然后一抹嘴,拿起一根雞腿就是一陣亂啃。
  瘦老人一旁看得暗吞口水,嘿嘿一笑,道:“老二,真有你的,這些玩意你從哪儿弄來的?”
  “怎么?”刀痕大漢停下咀嚼,一瞪眼道:“只准你能上他媽的長安酒樓灌黃湯,我就不能弄點儿來自己吃吃?”
  瘦老人干笑一聲道:“你少跟我吹胡子瞪眼睛行么?我是說有此喜訊,咱們合該慶祝一番,你好意思一人吃獨食么?”
  “你少他媽的動我的腦筋!”刀疤大漢道:“慶祝,慶祝個屁,說不定那小子陰魂不散,待會儿就會找上門來,我這叫吃獨食,你他媽的一個人儿跑上長安第一樓灌黃湯就不叫吃獨食。”
  瘦老人吃它一句話說得心中一寒,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看了兩扇緊閉柴門一眼,心中一定,干笑說道:“你少嚇我,南海距离此處何止十万八千里,那小子縱使陰魂不散也找不上我,我上酒樓那是公事,其實我還懶得跑呢,冒這么大風險。”
  “喝!”刀疤大漢一擲手中雞骨,道:“你他媽的倒會說風涼話,這一吃倒給你吃出理由來啦,你不去明儿個我去。”
  “你去哪儿?”
  刀疤大漢道:“上酒樓打探消息呀!怎么!我去不得?”
  瘦老人狡黠一笑道:“何止你去不得,連我都別想去啦,消息已打听到,明儿個一早咱們就得卷舖蓋上路了,你還上哪儿去?”
  “這……”一句話儿頓使刀疤大漢閉口結舌,做聲不得。
  瘦老人睹狀一樂,說道:“老二,你先慢點儿吃,我還有另外一樁足以震撼武林的大事要告訴你。”
  刀疤大漢冷冷一笑道:“你說你的,我吃我的,我他媽的又不是用嘴來當耳朵。”
  瘦老人嘿嘿笑道:“老二,你可知道最近這些日子,武林中又出現了一個‘幽靈書生’的人物?”
  刀疤大漢听若未聞,只顧吃喝,頭也不抬地道:“管他媽什么‘幽靈書生’、‘鬼魂’,你告訴我干什么?”
  瘦老人毫不在意,嘿嘿一笑逍:“你要是不愿意听就算了,不過這‘幽靈書生’功力奇高,連二魔、四邪、六狼那等頭號人物都栽在他手中呢。”
  “管他媽的功力高不高,你又沒親眼看……”
  突然神情一震,忽地站起,急道:“老大,你說誰都栽在他手中啦?”
  瘦老人淡淡一笑,道:“二魔、四邪、六狼。”
  “啪!”地一聲,刀疤大漢手中雞腿墜落桌上,似是不相信自己耳朵,猛一搖頭,道:“老大,是他媽的你喝多了,還是我喝多了,這樁子事,怎么可能呢?”
  瘦老人道:“你若不信也就算啦……”
  一伸懶腰,打了個哈欠又道:“我今儿個夠累了,沒功夫跟你磨嘴,你吃你的,我可要先睡了。”
  說完,竟然真的站起身形向門邊走去。
  方走兩步,吃刀疤大漢一把扯回。
  “好啦,好啦,你他媽的就少裝蒜吧!要吃要喝坐下。”
  瘦老人嘿嘿一笑,半推半就地坐下身形,伸手拿起酒壺咕嚕就是一口,一抹嘴,順手拿起一個鴨翅,啃了兩口,這才將在“長安第一樓”上所聞,大略地對刀疤大漢說了一遍。
  一席話儿,刀疤大漢靜聆之余,臉色剎那數變,最后臉色凝重异常地道:“老大,依你看,這‘幽靈書生’會不會就是那小子惑人耳目的一套手法?”
  瘦老人又灌一口酒,一笑說道:“先前我也做如是想,但是略一揣摩之后,便自把先前的那种想法推翻了,你想,設若‘幽靈書生’真是那小于化身,他既有此功力挫敗二魔,斷不會就此輕易放過他們而另訂半年之約。”
  刀疤大漢微一沉吟道:“這么一說,‘幽靈書生’大概不致就是那小子化身,不過,這對D時l恐怕又是一樁扎手事儿。”
  瘦老人嘿嘿一笑道:“我看你大概是被嚇昏了頭了,老人家那种神功脾睨宇內,除了那小子外,無人能敵,咱們還是安心地等著做個分舵主罷。”
  說完,又是一陣得意奸笑。
  刀疤大漢將口一張,尚未說話。
  門外突然一個冰冷話聲說道:“好教二位失望,二位的分舵主恐怕做不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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