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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威牧場”是“藏龍溝”,就是整個“熱河”都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牧場,場主專門跟附近几個蒙族做生意,家大業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在藏龍溝人堆里,那簡直就是大財主,高不可攀。
  “天威牧場”的人來“藏龍溝”,那是“藏龍溝”的大光彩,更難得是到了這眾所周知,偷雞摸狗下九流人物賴大爺的家。
  這可是作夢也夢不到的事,要是傳揚出去,那怕整個藏龍溝的人不對賴大爺刮目相看馬上巴結。
  難怪賴大爺這么恭恭敬敬,受寵若惊,唯恐不周了。
  紫膛臉老人微一點頭“嗯”了一聲,龍行虎步,大刺刺地進了屋,賴大爺跟在后頭忙叫道:“丫頭,家里來了貴客了,再拿雙筷子拿個碗出來,快。”
  芸姑在后面應了一聲,立即拿著筷子、碗走了出來。
  賴大爺招了招手,道:“這位是‘天威牧場’來的秦爺,快過來見個禮。”
  芸姑溫順地過來見了一禮。
  紫膛臉老人凝望著芸姑問道:“羅老頭,這是……”
  賴大爺忙道:“我的女儿,您往后多照顧,沒見過世面,您也別見笑。”
  “好說!”紫膛臉老人道:“我可沒想到你還有這么個好女儿。”
  賴大爺陪上了笑臉,道:“您夸獎,您夸獎,生在我這個家里……嘿,只怕連您牧場里的使喚丫頭都不如,您請坐,您請坐!”
  紫膛臉老人沒多說,徑自坐了下去,坐定,他抬眼望向壯子,道:“羅老頭儿,這個是……”
  賴大爺忙道:“他也是藏龍溝的人,自小就沒爹沒娘,小時候常往我這儿跑,前兩年出去混了一陣子,沒混出個名堂,又回來了,剛回來。”
  紫膛臉老人“哦!”地一聲道:“你姓什么,叫什么?”
  壯子陪著不安的笑道:“老人家,我叫壯子。”
  紫膛臉老人微微一怔道:“壯子?”
  賴大爺忙插嘴解釋:“這是他的小名儿,這小子小時候能吃能喝,卻壯得跟個牛似的,所以這儿的人都管他叫壯子……”
  紫膛臉老人釋然地點了點頭道:“嗯,不錯,委實長得很結實……”
  收回目光望向了賴大爺,問道:“這么說,你今天是給客人接風。”
  賴大爺忙道:“跟自己一家人一樣,回來了喝喝酒,那敢叫什么接風,您可別見笑。”
  “好說!”紫膛臉老人道:“是我打扰了。”
  賴大爺道:“您這是那儿話,只怕求還求不到呢!真的,秦爺,您可不知道給我添多大光彩,從今后有得夸了,來,您喝口劣酒。”
  抓起葫蘆就要往碗里倒。
  紫膛臉老人抬手一攔,道:“不客气,我不擅此道,也從來不沾唇。”
  賴大爺拿著葫蘆,有點窘道:“那您可別跟我客气,我……您是知道的,沒什么孝敬……”
  紫膛臉老人微一搖頭道:“我說的是實話。”
  賴大爺遲疑了一下,道:“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把酒葫蘆放回了桌上。
  紫膛臉老人适時問道:“羅老頭儿,你今天怎么沒做生意。”
  賴大爺道:“剛收攤儿,家里來了客人……”
  紫膛臉老人“哦!”地一聲道:“我說嘛,藏龍溝今天正熱鬧,也正是做生意的時候,你怎么會關著門儿躲在家里,讓我找遍了藏龍溝,沒見著你的攤儿。”
  賴大爺呆了一呆,道:“怎么,秦爺,您找我。”
  紫膛臉老人道:“我要不是找你,會到你這儿來了。”
  賴大爺忙道:“說得是,說得是,我天生的笨嘴,不會說話,人也老糊涂了,您多包涵……您找我是……”
  紫膛臉老人目光一凝,道:“羅老頭儿,我听說你是個奇人。”
  “旗人?”賴大爺忙搖頭說道:“誰說的,您大半是听錯了,我不在旗。”
  紫膛臉老人道:“我說的是稀奇的奇。”
  賴大爺啪地一聲道:“原來您說的是……秦爺,那您更听錯了,像我這么個鄉巴老頭儿,在這場地儿上混口飯吃,叫什么奇人,我可不敢當……”
  紫膛臉老人道:“我說你是個奇人,是听說你有不少治病的偏方。”
  賴大爺哦地一聲道:“原來您是說……我說嘛,像我這么個人要算得上奇人,那這世界上就找不出奇人了,也能把奇人全气死……”
  一頓接問道:“您……您是听誰說的?”
  紫膛臉老人道:“附近几個蒙族里,你治好了不少怪病,有這回事儿么?”
  賴大爺道:“有是有,不過那都是碰好的,我可不敢說是治好的……”
  紫膛臉老人道:“你不用跟我客气,我是來求偏方的。”
  賴大爺一怔,道:“怎么,您是來……我看您气色挺好啊!”
  紫膛臉老人道:“我是很好,害病的根本就不是我。”
  賴大爺“哎喲”一聲道:“冒失,冒失,我真該死,您可別見怪……”
  紫膛臉老人淡然一笑,道:“人吃五谷雜糧,難保百病不生,害個病是常事,難道說病就病了,真要這樣那可成了金口玉言的神仙了,我沒那么多忌諱。”
  賴大爺忙道:“謝謝您,謝謝您,那是……”
  紫膛臉老人道:“是我們場主的一匹愛馬病了……”
  賴大爺一怔,道:“怎么,是匹牲口?”
  紫膛臉老人微一點頭道:“不錯,是匹牲口,你可別瞧不起這匹牲口,這匹牲口可不同于一般,提了來頭大得很,身价比個人都高。”
  賴大爺忙道:“這我知道,這我知道,您那牧場里的牲口都是千中選一,好得不能再好的,當然不同于一般牲口,只是……”
  陪上一笑接道:“說這句話您可別見怪,您那牧場里行家多得是……”
  “話是不錯。”紫膛臉老人道:“只是牧場里人要能治好這匹馬的話,我就不會跑到‘藏龍溝’來找你了,別人不說,就拿我來說吧!我懂馬,也能相馬,在我手下由奄奄一息而變為活蹦亂跳的馬可說無數,而這回我就束手無束了……”
  賴大爺道:“我知道,您這是抬舉我,只是,秦爺,我根本不懂治病,連人都是碰好的,怎么敢治馬……”
  紫膛臉老人道:“你的意思是說,治人的手儿不能治馬。”
  賴大爺不安地笑道:“您別見怪,其實,這也是實情……”
  紫膜臉老人道:“以我看,能治人,就能治馬。”
  賴大爺道:“秦爺,這,這不是一回事儿……”
  紫膛臉老人道:“羅老頭儿,別讓我白跑一趟,回去無法向場主回命。”
  賴大爺忙道:“那我怎么敢?天膽也不敢讓您白跑一趟,只是,只是……”
  勉強笑了笑道:“您知道,場主的這匹愛馬貴重,身价比個人都高,我又沒什么把握,万一沒治好反而治坏了,那……那……’
  紫膛臉老人道:“你的意思,我懂你怕賠不起,可是。”
  賴大爺強笑道:“秦爺,您瞧我這個家,就連我們爺儿倆都賠進去……”
  紫膛臉老人微微一笑,道:“這個你放心,場主說過,不要你賠,你盡管放心大膽去為他的愛馬治病,治好了自當致酬,治不好那是它該死,反正它等于是沒救了。”
  賴大爺道:“真的么,秦爺。”
  紫膛臉老人道:“對你,難道場主還會說話不算了?”
  賴大爺道:“不敢,不敢,只是,秦爺,您既然來了,那是抬舉我,賞我面子,我不敢不去,不過話我要說在前頭,拿治人的方儿治馬,我可沒把握……”
  紫膛臉老人道:“我知道,你只管盡心盡力就是。”
  賴大爺道:“那是當然,您抬舉我,看得起我,我感激都怕來不及,當然也要您在場主面前能有個交待……”
  一頓接問道:“秦爺,這匹牲口是怎么了?”
  紫膛臉老人搖頭說道:“也不知道這牲口是怎么了,打三天前它就不吃不喝,躺在那儿不動,而且還很暴燥,人根本不能近……”
  賴大爺皺著眉頭沉吟說道:“我得去看看,秦爺,我醫過人,沒醫過馬,光這么听我也不知道它是害了什么病,我得去看看。”
  紫膛臉老人道:“那是應該的,還用說么,不過我不急……”
  拿眼一掃壯子,道:“你有客人在,我可以先走一步,只要你今天晚上能赶到牧場去就行,你知道去牧場怎么個走法么?”
  這紫膛臉老人會做人,這么一來賴大爺還怎好照顧客人。
  果然,賴大爺立即接口說道:“不,秦爺,救命如救火,它雖是個牲口,可也是活生生的一條命,我這就跟您去,壯子也去。”
  紫膛臉老人微愕說道:“怎么,他也去?”
  賴大爺道:“他跟去好,還可以幫我個忙。”
  紫膜臉老人臉上有了笑意一點道:“那好,我不坐了,咱們說走就走。”
  站起來從袖子里摸出一錠金子放在桌上。
  賴大爺一怔忙道:“秦爺,您這是干什么。”
  紫膛臉老人道:“這是場主的一點意思,您先拿著只要治好了他的愛馬,場主另有重酬,包管夠你吃喝大半輩子的。”
  賴大爺“哎喲!”一聲,雙手連搖道:“這我可不能接受,請您收回去,有道是‘無功不受祿’等我治好了那匹馬,再賞給我几個也不遲……”
  紫膛臉老人笑道:“你就是治不好那匹馬,這錠金子我也不會要回去的。”
  賴大爺道:“這個我知道,只是……”
  紫膛臉老人一擺手道:“別多說了,我既然拿出了手,就絕沒再收回去的道理,別在你這儿讓我破例,你要收拾什么嗎?”
  賴大爺沒答話,拿眼睛瞅著桌上那錠金子,遲疑著道:“秦爺,這……這是官……”
  那紫膛臉老人微微笑道:“不錯,是官寶,還是京里榮丰銀樓代鑄的,不過沒關系,你盡管用,也可以隨便找一家錢庄兌現,到時候只要說聲是天威牧場給的就行了。”
  “那……那我只好收下了,您先請外邊儿等等,我收拾收拾,招呼一聲丫頭看家就走。”
  紫膛臉老人沒說話,邁步走了出去。
  眼見紫膛臉老人出了門,壯子立即拉過賴大爺低低說道:“賴大爺,您讓我跟去干什么來著?”
  賴大爺兩眼一翻道:“趁机會見見世面,開開眼界不好?小子,你可別不知福,多少人想進去瞧瞧還求不到呢?”
  壯子沒多說,目光落在那錠金子上,道:“無威牧場怎么用的是官寶。”
  賴大爺不在意地應道:“那誰知道,有八成儿是官家開的,再不就准跟官家有關系,小子,別管他這么多了,沒听人說么,盡管放心大膽用,不會出紕漏的,這一下咱們發財了……”
  “發財了?”壯子道:“您能治好人家的馬么?”
  賴大爺咧嘴一笑道:“准好,我敢打包票,他算是找對了人,你瞧著吧!”
  一頭鑽進了里間,再出來時,腰間多了個小布包。
  壯子道:“賴大爺,我怎么不知道您會……”
  賴大爺翻了他一眼,道:“連拉屎都得讓你知道么,人家在外頭等咱們呢!讓人等太久那是失禮,跟我走吧!”
  伸手握住了壯子,接著吆喝了一聲。
  “丫頭,我跟壯子出去了,小心看家呀!”
  芸姑在里頭答應了一聲,沒出來。
  到了外頭,紫膛臉老人一眼,就瞅見賴大爺腰里塞著的那個小布包,他當即笑問道:“羅老頭儿,這是……”
  賴大爺窘笑說道:“不管法儿靈不靈,總得像回事儿,這是些用的玩藝儿。”
  紫膛臉老人沒再問,笑了笑徑自先走了。
  紫膛臉老人在前,賴大爺和壯子跟在后頭。
  轉眼工夫下了山坡,山坡下停著三匹馬,兩個壯漢,敢情這紫膛臉老人是騎著馬,帶著人來的。
  紫膛臉老人一到,兩名壯漢立即迎前恭謹躬身施禮。
  紫膛臉老人看也沒看他倆一眼,回過頭來問道:“羅老頭儿,你兩個能騎馬么?”
  賴大爺忙道:“勉強,勉強,年輕時候騎過,只是那些牲口只比狗大一點,可沒這么高大。”
  紫膛臉老人笑了,轉過去一拍手道:“你兩個騎一匹,騰出一匹來給他兩個代步。”
  一名壯漢答應一聲,立即拉過一匹馬來交給了賴大爺。
  賴大爺沒接,窘笑說道:“麻煩你先拉著點儿。”
  轉過頭來向壯子道:“小子,扶我一把。”
  他一手抓上馬鞍,一腳踩上了橙子,壯子在身后,兩手叉著他的腰,把他扶了上來。
  賴大爺顫巍巍地上了鞍,還心惊肉跳地道:“小子輕點儿,摔下去不是玩儿的,這要是一下栽下去,輕嘛得躺上几個月,重一點就要命了,你也小心。”
  壯子嘴里答應著,要往上爬,紫膛臉老人伸手攔住了他道:“你怎么樣?”
  壯子紅著臉窘迫地道:“沒騎過。”
  紫膛臉老人皺眉說道:“算了,改改辦法吧!別耽誤了赶路。’
  轉向兩名壯漢道:“你兩個先上馬,一個帶一個。”
  話落,他翻身上馬,抖韁先走了。
  后面兩騎一個帶一個,賴大爺在人身后靠得緊緊的,兩只手圍抱著人的腰,勒得人憋气,生似怕人跑了。
  壯子究竟年輕些,臉上并沒帶出什么,可是他兩臂用的勁儿也不小,弄得那兩個壯漢直皺眉。
  壯子回來的時候是晌午,現在日頭已經偏西快下山了。
  饒是如此,藏龍溝里的熱鬧仍然不減,這一下全瞧見了,賴大爺騎著馬,跟天威牧場的人走了。
  簡直震動藏龍溝,那一雙雙的目光,有多少羡慕,有多少嫉妒,看來賴大爺這位人物要抖,從此要抖起來了。
  天威牧場离藏龍溝沒多遠,就座落在小凌河邊儿上,南邊儿是“喀喇沁左翼旗”,有水有草,這是開牧場的先決條件。
  其實“天威牧場”所在的這塊儿,說起來應該是屬于“喀喇沁左翼旗”的,可是不知為什么成了“無威牧場”的。
  地不但成了“天威牧場”的,而且居然跟這個蒙旗還井河不犯,相安無事,也許“天威牧場”的場主花了大堆的銀子買下了這塊地,再不就是生意上往來,彼此處得好。
  日頭下山,暮靄初垂的時候,賴大爺跟壯子到了“無威牧場”,一大片無垠的草原上,圍著木柵,木柵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遠處看不見。
  大路上一個高大的木柵門,橫著四個大字:“天威牧場”。
  柵門上兩盞大燈已經點上了,十余丈方圓內光同白晝。
  從柵門往兩邊看,木柵上隔几丈便是一盞風燈,由大而漸小,到了遠處成了一點,一圈,卻數不清。
  這時候草原上有不少飛馳健騎,來往成群的牛羊跟馬匹之間,吆喝聲此起彼落,赶著它們向中央集中。
  中央另有一處大圍极,成品字形共有三個,牛,羊,馬到這儿就全被分開了,各進各的。
  三個大圍檻旁邊,座落著黑壓壓一大片房子全是一根根的巨木釘成的,既結實又壯粗。
  這片木屋距柵門還有一大段路,一點點的燈光,也難數清。
  紫膛臉老人一馬當先,直馳柵門口,只听柵門里有人叫了一聲:“秦總管回來了,開門。”
  柵門開了,几名壯漢恭謹施扎,紫膛臉老人看也沒看他們一眼便策馬馳了進去。賴大爺跟壯子被人帶著,隨后進入了牧場,守門的那几個壯漢見這兩位的害怕樣子,先是一怔,繼而都笑了。
  沒多大工夫,五人三騎到了那片木屋前,看清楚了,四四方方的一圈,跟個四合院儿一樣,進出這一圈木屋,另有一處大門,大門兩旁有兩間向外的木屋,其余的都面向里背向外,仔細點點不下二十多間。
  紫膛臉老人下了馬,大門兩旁木屋里走出几個身手矯健的漢子,唯恐稍遲地迎前接過了韁繩。
  紫膛臉老人回過身來道:“你兩個在這儿等等,我進去稟報場主一聲去。”
  說完了話,他走進了那大門里。
  壯子跟賴大爺下了馬,尤其賴大爺,還是有點心惊膽戰地,腳著了地他才吁了一口大气,抹了抹汗道:“可沒把我嚇死。”
  那名壯漢冷冷說道:“可沒把我憋死。”
  賴大爺一怔,旋即他笑了,沖人直道歉。
  那壯漢道:“算了,也只有這么一回,下回殺了我,我也不去了,要再有一回,我非被活生生地勒死不可。”拉著馬走開了。
  另外几個壯漢全笑了,有一個多事的問道:“喂,老頭儿,你們那儿來的。”
  賴大爺忙道:“藏龍溝來的。”
  那人“哦!”地一聲道:“到我們牧場來干什么?”
  賴大爺道:“來給你們場主的馬治病的。”
  那人又“哦!”了一聲,笑道:“真瞧不出啊!你還會給馬治病,不含糊,這真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用斗量……”兩眼一掃壯子道:“這小子是你的什么人?”
  壯子像沒听見,賴大爺卻道:“他呀!他是我的徒弟。”
  那人道:“哎喲!真是啊,瞧不出你還有這么挺好的一個徒弟,留神點儿呀!老頭儿,那匹畜生已經傷了好几個人了,你上了年紀,你這個徒弟才二十多……”
  只听另一個輕叱道:“閉嘴巴!總管出來了。”
  “總管”兩個字似乎十分懾人,那壯漢連忙閉上了嘴。
  果然,那紫膛臉老人出來了,可是他沒往外走,站在門里向賴大爺跟壯子招了招手道:“羅老頭儿,你兩個進來吧!”
  賴大爺答應一聲,一招壯子道:“快,小子,秦爺叫咱們。”一前一后走了過去。
  進了這個門再看,中間院子挺大,沒一根草,地上舖的全是一塊塊平坦的大石板,干淨得很。
  房子門兩旁向里各一間,敢情跟外間那兩間是一半一半,兩邊各六間,對面一排三間,面子一大。
  正中大的那間燈火通明,像是廳堂可以看得見,那一件件的擺設都十分考究,十分名貴。
  的确,這位“大威牧場”的場主,是位遠近皆知的大財主。
  紫膛臉老人帶著賴大爺跟壯子剛到院子里,對面堂屋里燈光閃動,一前四后地走出五個人來。
  這五個人,走在前面的一個,是個清瘦的老人,長眉細目,一雙目光森寒逼人,步履十分穩健。
  他只穿著一件袍子,看上去很朴素,還不如這紫膛臉老人穿著講究,兩手在后頭背著,气度卻遠較紫膛臉老人懾人。
  他身后那四個,清一色的中年大漢,穿著全是褲褂。打扮十分輕便俐落,一看就知道全是練家于,而且還不是庸手。
  紫膛臉老人上前微一欠身哈:“場主,羅老頭儿來了。”
  賴大爺沒等招呼便急步上前哈了腰:“小老儿見過場主。”
  清瘦老者一抬手,含笑說道:“不敢當,你是上了年紀的人,別跟我客气。”
  挺和气的。隨即,他一雙目光落在壯子臉上,道:“羅老哥,這位年輕人是……”
  賴大爺回身招手道:“壯子,還不快……”
  壯子應聲上前微一欠身道:“壯子給場主見禮。”
  賴大爺在一旁忙道:“場主,這是我的半個女婿,原也是藏龍溝的人,今天剛從外頭回來,出去混了沒混整齊,您別見笑。”
  清瘦老人哦地一聲笑道:“原來是羅老哥未來的乘龍快婿,嗯,不錯,你羅老哥有眼光,你這位未來的姑爺不凡,不凡。”
  賴大爺忙道:“您夸獎,他能到您這牧場來,而且能見著您,這才是他的福气,要真不凡,大概就在這儿了。”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羅老哥會說話,請過來看看我的馬吧!”
  轉身往后行去……
  繞過了那堂屋左邊那間小屋,有一座馬廄座落在這“四合院”的一角,站在外面,看不見有馬匹,走近些看,就可看見一匹棗紅色的健馬倒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馬廄里點著燈,可以看得很清楚。
  清瘦老人,指著馬廄里的那匹棗紅健馬道:“羅老哥請看,就是這匹。”
  賴大爺點了點頭道:“這是匹棗騮!”
  清瘦老人,微一點頭道:“是的,羅老哥好眼力,這儿原來還有兩匹异种良駒,自這匹馬得了病后,我怕它染上別的馬;所以就把馬匹移往別處了。”
  賴大爺道:“場主,您這匹坐騎,是怎么得病了。”
  清瘦老人,搖頭說道:“不知道,前兩天我騎著它出去了一趟,第二天它就躺在馬廄里不吃不喝,而且連我都不讓近。”
  賴大爺道:“它暴燥得很么。”
  清瘦老人道:“不瞞羅大哥說,我這牧場里的弟兄已經被它傷了好几個,他們都是馴馬的能手,再劣的馬到了他們手里也會馴服,唯獨這畜生……”
  搖搖頭,住口不言。
  賴大爺眉鋒微皺,道:“這倒是麻煩……場主,有几句話我得先向您……”
  清瘦老人含笑截口,道:“羅老哥不用說了,我這位總管已經對我說得很清楚了,羅老哥能醫人,醫馬還是首次,也沒有把握,是不是。”
  賴大爺點點頭說道:“是的,場主,這是實情。”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道:“不要緊,只請羅老哥放心大膽,盡心盡力,真要醫不好它,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不會見怪的,也不該見怪。”
  賴大爺道:“我先謝謝場主……”
  望了望馬廄里那匹棗驟道:“場主,我想過去看看。”
  清瘦老人向身后一招手,道:“你四個先進去按住它。”
  他身后那四名大漢,應聲便要進馬廄去。
  賴大爺一招手,道:“別,場主,病中的牲口跟人一樣,最怕惊扰,越多人越糟,最好能讓它昏睡……”
  目光一轉,接問道:“場主,那位身上帶有迷藥……”
  清瘦老人微微一笑,搖頭說道:“羅老哥,開牧場的不是江湖人,不用這种東西。”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那就麻煩了,進去几個人,固然能制住它,可是也會惊嚇了它,這對它的病可不大好……”
  紫膛臉老人突然說道:“場主,牧場里的弟兄們,也有過去在江湖上待過的,我去問問他們誰還有這种東西。”
  清瘦老人微一點頭道:“也好,別的沒辦法,你去試試看吧!”
  紫膛臉老人施禮而去,有頃,步履響動,他匆匆地走了回來,手里拿著個小瓷瓶。
  “場主,總管找到了一瓶。”
  清瘦老人兩眼微睜,道:“那儿找來的。”
  紫膛臉老人道:“趙松那儿要來的,我好費了老半天口舌。”
  清瘦老人雙眉微聳,道:“記住,明天轉告弟兄們,身上還藏有這東西的,一律交出來焚毀,如有人藏匿不報,查出來按場規論處。”
  紫膛臉老人應了一聲,雙手遞上那瓶迷藥。
  清瘦老人又接道:“給羅老哥。”
  紫膛臉老人當即轉手遞向賴大爺。
  賴大爺也沒接,搖頭說道:“用這法儿我不行,還是諸位之中那一位來吧!”
  清瘦老人臉上剛掠起一絲講异神色,賴大爺接著說道:“用這法儿非得會武的才行,先想辦法讓它張張嘴,然后把迷藥像打暗器似的打進它的嘴里去……”
  清瘦老人釋然地點頭笑道:“羅老哥會出主意,除了這辦法,簡直就沒有第二個辦法可行,鐵云,你進去晃一晃,引它張開嘴。”
  他身后四名大漢中應名走出一名。
  清瘦老人轉向紫膛臉老人又遭:“天祥,你准備好,這事儿交給你了。”
  紫膛臉老人秦天祥答應了一聲,立即拔開瓶塞,倒出兩顆豆般大小,色呈赤紅的藥丸托在掌中。
  适時,那叫鐵云的大漢已經開了馬廄門行了進去。
  只听清瘦老人一聲輕喝:“鐵云,小心!”
  他話聲才落,那匹棗騮忽然翻身站起,昂首一聲長嘶,兩只前蹄掀起,掌中兩顆藥丸化為赤紅一線,一閃而進入那匹棗騮的嘴里。
  賴大爺拍手輕歎道:“大爺,好准,秦爺好大的本事。”
  這時候大漢鐵云已退出馬廄,關上了門走了回來。
  賴大爺又道:“現在只等迷藥化散了。”
  那匹棗騮昂首站在馬廄里,向著廄外眾人怒目而規,看神態,的确是神駿异常,算得上是罕見的良駒。
  秦天祥道:“只怕用不了一刻工夫,它就要躺下了。”
  說話間那匹棗騮掉頭向里又臥了下去。
  賴大爺笑道:“差不多了,這個玩藝儿還真管用。”
  又等了片刻,那匹棗騮沒動靜了,賴大爺一聲“行了”,轉過頭去望著身后的壯子道:“走,小子,跟大爺進去打個下手。”
  說完了話,他自己就要往里走。
  清瘦老人抬手攔住了他,道:“慢點儿,羅老哥。”
  一擺手道:“鐵云,進去試試去。”
  鐵云應聲進了馬廄,他身手不凡,可也小心翼翼,步子邁得非常輕緩,准備隨時應變。
  他進了馬廄,那匹棗騮沒見動靜,再近些,它仍躺在那儿一動未動,鐵云一直走到它身側,它躺在那儿就跟死了一樣,一動沒見動。
  清瘦老人微笑道:“行了,羅老哥,你請進去吧!”
  賴大爺道:“真謝謝場主了,讓這位鐵爺替我冒險……”
  說著,他帶著壯子進了馬廄,到了那匹棗騮身邊,賴大爺往下一蹲,先伸手摸了摸那棗騮一身既密又細的毛,然后扯了扯馬鬃,不由歎道:“好駿的馬,這輩子我還是頭一回見著。”
  抬眼接道:“壯子,過去把它的嘴扳開。”
  壯子應聲走了過去,彎下腰,伸兩手扣住那匹棗騮的上下頦,輕易地把馬嘴扳了開來。
  只听清瘦老人在馬廄外喝了一聲。
  “好膂力。”
  賴大爺回過頭去笑道:“這小子別的不行,就是身子壯,勁儿大。”
  回過頭去就近馬嘴端詳了一陣,然后點頭說道:“行了,松手吧!”
  壯子松了手,直了直腰。
  賴大爺又在馬肚上按了按,最后翻開那匹棗騮的兩眼看了看,這才直起了腰,站了起來。
  清瘦老人忙問道:“怎么樣,羅老哥,是什么毛病?”
  賴大爺沉默了一下,抬眼說道:“說句話場主您也許不信,以我看您這匹棗騮沒毛病。”
  清瘦老人微微一怔,道:“怎么說,沒毛病。”
  賴大爺道:“是的,場主,您這匹棗騮沒毛病。”
  清瘦老人兩眼微睜,訝然說道:“那它好好的怎么會不吃不喝,脾气那么暴燥,連我都不讓近呢?”
  賴大爺微微一笑,轉身走出馬廄,壯子也跟了出來,賴大爺到了清瘦老人面前,一抬眼,笑問道:“場主,您這匹棗騮配過沒有。”
  清瘦老人道:“還沒有,這匹馬是异种,不容易找到合适的牝馬,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匹,卻又讓一位朋友騎走了。”
  頓了頓,接問道:“羅老哥的意思是說毛病出在這儿。”
  賴大爺點頭笑道:“場主,毛病就在這儿了,您千不該万不該,不該讓您那位朋友把那匹牝馬騎走,別看它是畜生,通靈的畜生跟人一樣,它害了相思病了。”
  清瘦老人失笑說道:“羅老哥真會說笑。”
  賴大爺正色說道:“場主,這不是說笑,是實話。”
  清瘦老人斂去笑容,道:“那么,以羅老哥看該怎么辦?”
  賴大爺道:“場主知道,這心病還須心藥醫,別的一點辦法沒有……”
  清瘦老人道:“既然這樣,那我只好找匹牝馬給它配一配了。”
  賴大爺道:“您這牧場里頭自然是牝馬很多,怕的是隨便找一匹恐怕不行。”
  清瘦老人眉鋒一皺道:“羅老哥的意思是說,非得把那匹找回來不行么?”
  賴大爺道:“恐怕不行,我說過通靈的畜生跟人一樣,它也不會隨便亂配的,不過您可以在牧場里找匹牝馬試試看,行了最好,真要不行只有把那一匹找回來了。”
  清瘦老人皺著眉點頭說道:“說得是,也只有這樣了……”
  回身擺手,道:“柳青,你去叫他們選匹牝馬來。”
  四名大漢中,那稍為白淨一點的一名應聲而去。
  沒多大工夫,柳青回來了,身后跟著一名壯漢,手里牽著一匹通身漆黑發亮的高頭駿馬。
  柳青近前一哈腰,道:“您看看合意不合意。”
  清瘦老人剛把一雙眼打量上那匹黑馬,那匹黑馬一聲長嘶,惊慌地往后便退,像是看見了什么。
  那壯漢嚇了一跳,死拉活扯地才好不容易拉住那匹黑馬。
  也許是黑馬的這聲長嘶,馬廄里那匹棗騮有了動靜,擺擺頭,踢踢腿,不穩地翻身站了起來。
  這一站不要緊,那匹黑馬又一聲長嘶,又惊慌地往后直退。
  這一回那壯漢硬是拉不住它,還是秦天樣過去伸手幫忙,一把扣住那匹黑馬的轡頭才把它制住。
  賴大爺歎道:“看來您這匹棗騮的确不凡,別的牲口都怕它。”
  清瘦老人難掩心中高興,一擺手,喝道:“去兩個幫個忙把它推進去。”
  鐵云、柳青走了過去,秦天樣跟那壯漢在前頭拉,鐵云跟柳青在后頭推,好不容易總算把那匹馬弄到了馬廄門口。
  可是到了馬廄門口,那匹黑馬說什么也不肯再往里走了,一直踢彈嘶叫,任憑那四個死拉活推,就是沒辦法動它半步。
  清瘦老人雙眉一揚,道:“穆桐、李化,你兩個……”
  “別,場主。”賴大爺一招手,道:“讓壯子幫個忙去……”
  轉過頭去道:“小子,別瞧著不過去,伸把手去。”
  壯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了過去道:“麻煩那位把門開開。”
  那壯漢騰出一只手拉開了門。
  壯子回頭過去,沖鐵云跟柳青道:“二位請讓讓。”
  鐵云跟柳青疑惑地望了望壯子,然后收手退向一旁,那意思似乎是說我兩個都不行,你小子行了。
  壯子沒理會,伸兩手按在馬后,突然一聲輕喝:“放手。”
  他往前一推,那匹黑馬立腳不穩,一下子沖進了馬廄,秦天祥連忙松了手,那名壯漢松手松得慢一點,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沒被帶進馬廄去。
  清瘦老人兩眼一睜,倏現异采,喝道:“好一身神力,為我生平僅見……”
  他這里話聲未落,馬廄里聲勢嚇久,那匹棗騮向著那匹黑馬猛踢狂咬,逼得那匹黑馬沒處躲。
  賴大爺眉鋒一皺道:“場主,看來不行……”
  清瘦老人揮手沉喝道:“開門。”
  那壯漢惊魂甫定,聞言忙拉開了門。
  開門處,那匹黑馬一溜煙般沖了出去,那壯漢生怕那匹棗騮跟出來,忙又把門關上了。
  清瘦老人向著那壯漢一擺手,道:“你去吧!沒你的事了,讓它定定神再把它赶回去。”
  那壯漢應聲飛步而去。
  壯漢走了,清瘦老人皺著眉沉默了。
  賴大爺道:“場主,看來您只有把那一匹找回來了……”
  清瘦老人轉眼望向秦天祥,道:“天祥,拿我信物,找個人到承德去一趟,快去快回!”
  秦天祥恭應一聲走了。
  賴大爺道:“怎么,場主,您那位朋友上‘承德’去了。”
  清瘦老人漫應一聲道:“希望他別再上別處去……”
  目光一凝,道:“羅老哥,謝謝你跑這一趟,請跟我到堂屋坐坐,我有一點小意思……”
  賴大爺忙道:“別,場主,您這匹馬還沒算好,等它好了您再賞我几個不遲,其實您這匹馬根本就沒毛病……”
  清瘦老人搖頭說道:“話不是這么說,錯非羅老哥你看出它害的啥病,我這‘天威’牧場里的人,還是救不了它。”
  賴大爺道:“您要這么說,那就等它的心病好了之后……”
  清瘦老人微一搖頭,含笑說道:“不必,早謝晚謝總是要謝,還不是一樣,請跟我來。”他轉身就走。
  賴大爺忙道:“場主,您請慢一點,我的事儿還沒了。”
  清瘦老人回過身來道:“羅老哥還有什么事?”
  賴大爺道:“您這匹棗騮要是等那匹馬來了之后,就這么讓它配,配完之后它的毛病雖然好了,只怕您這匹棗騮也完了。”
  清瘦老人忙道:“怎么,羅老哥。”
  賴大爺笑笑說道:“場主,您是個明白人,這就跟黃河一樣,一連下了好几個月的傾盆大雨,只有那地方決了個口……”
  清瘦老人兩眼一睜,道:“我明白了,真的么,羅老哥。”
  賴大爺道:“您想想看,咱們人不也這樣么。”
  清瘦老人眉鋒微皺,點頭說道:“不錯,是理,那怎么辦……”
  賴大爺道:“我既然想到了,這一層,就自然有辦法,我這里有帖方儿,諸位派個人照方儿抓藥,回來煎好,一天給它灌几次。”
  清瘦老人神情一松,道:“那容易,你請把方儿給我,我這就派人去抓藥……”
  賴大爺道:“場主,可是有一點,我得把壯子留在這儿……”
  壯子听得一怔,剛要說話。
  那清瘦老人已然笑道:“噢,有事儿么。”
  賴大爺道:“別人恐怕不行,煎藥得他煎,灌藥得他灌。”
  清瘦老人笑道:“麻煩令婿了,我毋任歡迎,我這儿不怕多個人吃飯,你請放心,我會把你這位未來的乘龍快婿待若上賓的。”
  賴大爺忙道:“謝謝您,您可別太麻煩,也別太照顧他,他在‘藏龍溝’待著也是吃閒飯,您只要每天給他飯吃就行了。”
  清瘦老人道:“假如羅老哥愿意我可長年管他吃喝穿住。”
  賴大爺目光一凝,道:“您的意思是……”
  清瘦老人道:“我很喜歡你這位未來的乘龍快婿,尤其喜歡他那身神力,要是你那儿用不著他,我想留他在牧場里練練。”
  賴大爺老眼一睜,惊喜道:“真的么,場主。”
  清瘦老人含笑說道:“我還會跟羅老哥開玩笑了。”
  賴大爺大喜,忙道:“那真是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謝謝您,場主,謝謝您,您看得起,抬舉我,也是他的福份,別人求還求不到的事,我怎么會不愿意,場主,我這儿給您磕頭了。”
  他還是說磕就磕,兩腿一曲,就要往下跪。
  清瘦老人伸手架住了他,道:“羅老哥,你是上了年紀的人,我怎么敢受你這一禮,再說我管他吃喝穿住,他給我干活儿,賣力气,彼此扯平,誰也不謝誰,誰也不欠推,羅老哥還謝個什么。”
  賴大爺激動地道:“那,我恭敬不如從命了。”
  回過頭去一使眼色,道:“肚子,還不快過來謝謝場主。”
  壯子本就像丈二的金剛,瞧他這眼色,不但沒明白,反而更胡涂,但是他還是上前施了一禮,謝了一聲。
  清瘦老人很高興地笑道:“壯子,好好儿干,我不會虧待你的,就這么說定了,壯子留在這儿,羅老哥請跟我來吧!”他拉著賴大爺要走。
  賴大爺忙道:“場主,您先請一步,我要交待壯子几句……”
  清瘦老人倏然一笑道:“該,這是人之常情,那么我先堂屋候駕了。”帶著鐵云四個走了。
  清瘦老人走了,壯子立即埋怨上了賴大爺:“賴大爺,您這是什么意思,您明知道我不能留在這儿……”
  “誰說的?”賴大爺咧嘴一笑道:“小子,先別發火儿,慢慢听你賴大爺說,你賴大爺可是為你好,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話鋒忽地一轉,道:“小子,听我說,煎藥,灌藥都不難,對上兩碗水,煎剩一碗藥,一帖煎三回,一天灌三回……”
  壯子道:“我可以在這儿待一兩天,可是我不能……”
  賴大爺老眼一瞪,道:“小子,你听我把話說完好不。”
  壯子沒奈何,只得說道:“好,好,您說,您說。”
  賴大爺哼了一聲道:“你小子如今是我的半個女婿,還敢不听我的……”
  壯子眉鋒為之一皺,賴大爺立即說道:“怎么,你不承認,難道不是。”
  壯子忙道:“我沒說不是。”
  賴大爺道:“那就好,那就得听我的,人家這牧場有多大,遠近聞名的大牧場,別人巴結還巴結不上呢!你能被人家收用,今后不愁吃喝穿住,難道還不愿意。”
  壯子道:“您是知道的,我要出去闖江湖,不愿寄人篱下。”
  賴大爺道:“你小子好胡涂,瞧人家,那一個沒有大本事,真功夫,在江湖上的名頭還會小得了,只要你在這‘天威牧場’沉穩了,還怕在江湖上出不了名。”
  壯子道:“我不求出名,我只求……總之您不知道,我不能留在這儿。”
  賴大爺道:“小子,你可气死我,忘了,‘天威牧場’里用的是官寶。”
  壯子心頭一震,但他裝胡涂地,道:“用官寶怎么,我可不稀罕什么……”
  賴大爺道:“你不稀罕,你再听我說,你可知道這匹畜生害的是什么病么?”
  壯子道:“您不是說了么,它害的是心病。”
  “心病。”賴大爺道:“誰說的,小子,告訴你吧!這畜生是中了毒。”
  壯子一怔,道:“怎么,它……它是中毒了。”
  賴大爺“嗯”了一聲,點頭道:“不錯,這畜生是中了毒,如果我沒猜錯,決不是有人跟這畜生過不去,想要它的命,而是有人想要這場主的命……”
  壯子訝然道:“有人要場主的命,這話怎么說?”
  “怎么說。”賴大爺道:“就這么說,有人想不著痕跡地害這位場主,別處他沒辦法下手,所以腦筋動在這匹馬身上,他給這馬吃一种慢性毒藥,日久之后這馬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內里卻會發瘋,人往上一騎,你說吧!會有什么后果。”
  壯子睜大了兩眼道:“真的,賴大爺。”
  賴大爺道:“你賴大爺還會騙你不成。”
  壯子道:“剛才您為什么不說?”
  賴大爺道:“剛才我為什么要說,只要把這件事抖開了,‘天威牧場’非鬧事儿不可,那位場主能饒得了那人,怕不立即會查個水落石出,這么一來,我豈不是坏了人的好事,要了人命了么。”
  壯子道:“這么說,您是見死不救。”
  賴大爺道:“誰說的,我不是要給這畜生吃解藥么?”
  壯于一怔,道:“怎么,您那帖方儿不是讓它……”
  賴大爺搖頭微笑道:“我剛才說的全是信口扯談,反正別人也看不出來,我要救這匹馬,讓你留在天威牧場才是真的。”
  壯子道:“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小子,有什么關系。”賴大爺咧嘴一笑道:“關系大著哪!我三番二次地讓你顯力气,就是為引起那位場主的注意,如今他不但注意了,而且主動地要把你留在天威牧場,這在我就成一事儿了,另一事儿……”
  一指那匹棗騮,道:“我要你暗地里去查這畜生中毒的事儿,看看是誰干的,馬是場主的愛馬,馬廄又在場主住處后頭,只是那能接近這馬的人,必是場主的親信,我指點你一條上爬的捷徑,查出他是誰,然后用這件事威脅他,跟他來個條件交換,你不把他抖出來,他得幫你往上爬,他既是場主的親信,你小子往上爬就不是難事,平步青云,飛黃騰達,豈非指日可待,這不比出去闖江湖,冒風險要好得多了。”
  一番話,壯子為之動容,深深一揖,道:“賴大爺,我明白了,可是我志不在此。”
  “小子!”賴大爺一咧嘴道:“別裝了,別傻了,通一個地方有好几條路,走那一條不一樣,誰不揀那平坦好走而又近的。”
  壯子心頭為之一震,道:“賴大爺,沒想到您這么多知多懂,秦天祥沒說錯,您确實是位奇人,跟您在一塊儿這么多年,直到今天才知道……”
  賴大爺截住說道:“你賴大爺在你面前是個奇人,在別人前面就是個下九流的鼠輩,小子,別說知道了,你知道的還多著呢!”
  壯子還想再說,步履響動,秦天樣走了過來。
  賴大爺立即轉移了目標,劈頭便道:“秦爺,您來得正好,請來幫個忙。”
  秦天祥先問道:“場主呢?”
  賴大爺道:“場主上堂屋去了,我這就去。”
  秦天樣道:“你要我幫什么忙。”
  賴大爺道:“我把壯子留在這儿伺候這匹棗騮煎藥灌藥,為了方便,還請您給這匹棗騮留兩顆藥丸……”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那行,你兩個在這儿等著,別走近。”
  他走過去開了馬廄,不料門剛開,那匹棗騷便揚頭踢蹄,作勢欲扑,秦天祥趁勢打出兩顆藥丸退了出來。
  賴大爺回過頭去陪笑說道:“謝謝您啦!秦爺,您把那瓶藥丸給我吧!”
  秦天祥抬目一瞧,道:“羅老先生,您要這瓶迷藥干什么?”
  賴大爺道:“我是替壯子要的,讓他帶在身邊,每隔几個時辰給這匹棗騮吃兩顆,這樣他灌起藥水就方便了。”
  秦天祥欣然地點頭笑道:“說得是,你想的周到。”
  沒猶豫地把那瓶藥丸直接送給了壯子。
  壯于接過那瓶藥丸,那賴大爺又問道:“秦爺,有件事儿我要拜托您……”
  秦天祥道:“別客气,你說吧!”
  賴大爺道:“場主降恩,好心收留了壯子,這小子除了有几斤蠻力之外,別的什么都不懂,以后還望您多照顧……”
  秦天祥“哦”地一聲道:“怎么,場主要他在牧場里耽下去。”
  賴大爺點頭說道:“是的,秦爺,就是剛才的事儿。”
  秦天樣道:“那好啊!以后咱們就成了一家人了,一家人那有不照顧一家人的,你只管放心就是,只要我在這儿一天,你這個未來的女婿就受不了委曲。”
  賴大爺連忙致謝,大有感激零涕之慨。
  秦天樣做一搖頭,道:“別客气,不過我有句話要先說一聲,‘天威牧場’不比別家牧場,時常跟官家有生意上的來往,官家的事儿你知道,尤其這地方近‘承德’,常有官家的人來巡查,只要多做事,少說話就出不了紕漏。”
  賴大爺連忙答應,又一連的謝了几聲。
  秦天祥話鋒突轉,一雙虎目深深凝注著賴大爺,道:“羅老先生,場主的這匹棗騮,真是害了心病么?”
  賴大爺道:“要是我沒看錯的話,它害的确是心病,通靈的畜生簡直跟人一樣,實際上它也沒別的毛病,怎么,您認為不是。”
  “不。”秦天祥搖頭活道:“這一套我是外行,我只奇怪畜生也會害心病,這是我頭一回碰到這种事儿,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一頓接道:“走吧!我帶你去見楊主去,別讓他久等。”轉身先走了。
  賴大爺向壯子一揚手,道:“你在這儿別亂走,我回家之前會先來知會你一聲的。”
  說完話,跟在秦天祥之后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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