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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那穿褲褂的漢子大惊失色的抱腕而退,叫道:“好,好,你敢他話還沒說完,從上頭快步走來兩個打扮跟他一樣的中年漢子,其中一個老遠便叫道:“老劉,你在這儿嚷嚷什么?”
  那姓劉的漢子精神一振,立即扭過頭去叫道:“你兩個快來,這叛逆亂闖行宮還拒捕……”
  叛逆,闖行宮,拒捕,罪名可不小,也大得滔天。
  那兩個漢子一听這話,老遠地便從腰間掣出軟劍,嘴里叱喝著。
  樂逵怕了,臉都白了,望著李玉翎道:“老弟,咱們……”
  一陣急促蹄聲驟雨一般地傳了過來。
  這陣蹄聲來得好快,剛傳入耳中,兩匹健騎已一陣風般到了廿丈內,那是一紅一黑兩匹馬。
  那姓劉的漢子一見這兩匹馬,臉色一變,一臉的惊慌神色,急急向著李玉翎、樂逵三人揮手喝道:“讓路,快讓路。”
  嘴里喝著,也不管李玉翎跟樂逵二人讓路了沒有,就立在道旁躬身下了身軀。
  那兩個漢子也退向了道旁,提著劍躬下了身。
  就這一句話工夫,那兩匹健騎己紅前黑后馳到。
  快似流星赶月,眼看就要疾掠而過,忽听一聲輕“咦”,那前面紅馬作長嘶踢蹄而起,然后猛然勒住,好俊的騎術。
  這一下出人意料,那后面黑馬沒能及時剎住,但听一聲惊呼,黑馬沖勢一偏,擦著道旁直擦上去,嚇得那三個“神武營”的急忙后退躲避。
  那黑馬沖上去几丈才停住,只听黑馬上騎士憤怒說道:“你怎么老不打招呼就勒馬!”
  李玉翎看清楚了,這一匹紅馬,一匹黑馬,是一匹棗騮,一匹烏錐,正是那天跟秦天祥在鼓樓大街路見的那兩位,那位旗裝大姑娘跟那位年輕俊漢子。
  不過今天那位大姑娘已經換了行頭,一身合身的勁裝,外罩披風,大辮子拖在腦后,比那天更嬌艷,更動人,也比那天多了几分剛健的英气。
  大姑娘像是沒听見年輕俊漢子的話,她瞪了眼瞅著那兩個提劍漢子道:“這是什么呀!在這儿動刀動劍的。”
  那三個“神武營”的人定過神來,還沒有答話,那里那年輕俊漢子已然叱道:“說話呀!是聾了還是啞了!”
  那姓劉的漢子這時候一點脾气也沒有,連忙惶恐地哈腰道:“回格格的話,這兩個叛逆亂闖行宮還拒捕……”
  又是這罪名,那年輕俊漢子一听這話揚了眉,道:“這還得了,還站在那儿發什么楞,還不快拿下了。”
  有他這句話,那姓劉的漢子又如狼似虎起來,“喳!”地一聲,一揮手,領著那另兩個就要上。
  李玉翎适時淡然一笑道:“我們兩個要是叛逆的話,這位格格還能穩坐雕鞍么?”
  那美艷大姑娘微微一楞,馬鞭一伸,嬌聲說道:“慢點儿。”
  有了她這一句,那三個立即停身沒敢再動。
  美艷大姑娘目光在李玉翎臉上一轉,道:“你這個人好面熟,我好像在那儿見過你。”
  李玉翎含笑說道:“您好記性,前几天在鼓樓大街……”
  美艷大姑娘美目一睜,滿臉惊疑色,道:“對了,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人,跟個老頭儿在一塊儿,挺神气的……”
  只听那俊美年輕人冷冷說道:“好沒規矩,跟格格是這么說話的么!”
  李玉翎沒說話,用不著他說話,美艷大姑娘那里已然開了口,帶點咳怪地對俊美年輕人道:“玉鐸,你這是干什么呀!人家又不是咱們的什么人……”
  那俊美年輕人道:“是誰也一樣。”
  美艷大姑娘美目一瞪,揚了眉。
  那俊美年輕人忙道:“好,好,好,算我多嘴,我不管,我不管,行了吧!”
  美艷大姑娘咳道:“沒人讓你管……”
  轉望李玉翎,立即斂去咳態,道:“你到行宮來干什么呀?”
  李玉翎道:“是這樣的,我本來在‘承德武術館’,是‘神武營’的統帶昨晚上下條子要我今天進行宮來見他……”
  美艷大姑娘“哦”地一聲道:“是榮富下條子叫你來的。”
  李玉翎道:“是的。”
  美艷大姑娘道:“榮富叫你來行宮干什么呀!”
  李玉翎道:“條子上說要我調進宮當差。”
  美艷大姑娘道:“這么說是榮富提著名儿要你。”
  李玉翎笑笑說道:“統帶的恩典提拔。”
  美艷大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瞧不出你還挺會說話的,据我所知榮富的眼光高得很,多少人托關系,找門路想進‘神武營’當差他還不要呢!現在竟指著名儿要你,你靠的是什么關系呀!”
  李玉翎雙眉微揚,淡然一笑道:“回格格,我出身貧寒,落拓江湖,無親無故,在官家更沒有一個朋友。”
  美艷大姑娘道:“那他為什么指著名儿要你呀?”
  李玉翎道:“您最好還是去問統帶。”
  那俊美年輕人突然說道:“好沒規矩,格格就要問你。”
  美艷大姑娘嗅怪地看了俊美年輕人一眼,道:“誰要你多嘴。”
  李玉翎沒理會這些,淡然一笑道:“您不明白,不是我不說,實在是我不便說。”
  “我明白了。”美艷大姑娘嫣然一笑道:“你是有什么大本事,大得能叫榮富賞識你,是不。”
  李玉翎道:“您明白,我不敢這么說。”
  美艷大姑娘美目一凝,道:“你好神气,也夠傲的。”
  李玉翎道:“那我不敢,這也就是我為什么不便說的道理所在。”
  美艷大姑娘深深一眼,微一點頭道:“你的确很會說話,那為什么他們說你是叛逆,亂闖行宮還拒捕呀?”
  李玉翎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您最好問他。”
  美艷大姑娘轉眼過去望著姓劉的漢子道:“劉文秀,你說,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呀?”
  那姓劉的漢子低著頭躡嚅說道:“回格格,奴才,奴才……”
  美艷大姑娘眉鋒一皺,道:“你倒是往下說呀!…那姓劉的漢子道:“回您的話,奴才告訴他兩個統帶不在美艷大姑娘道:“他兩個硬要往里闖,是么?”
  “不,不是。”那姓劉的漢子可沒敢騙這位格格,一搖頭忙道:“是他兩個要走……”
  美艷大姑娘說道:“那不就對了么!榮富既然不在,他進去找誰呀?這能叫亂闖行宮么!”
  那姓劉的漢子道:“是奴才覺得他兩個可疑,問他兩個要憑据,他兩個什么憑据都沒有,奴才職責所在,不敢輕忽大意,當時奴才就要拿人,他……他竟敢拒捕……”
  美艷大姑娘笑了,道:“原來是這么回事呀!說什么叛逆亂闖行宮,怪嚇人的,下次可不許亂給人扣帽子胡說八道了,知道不。”
  那姓劉的漢子忙道:“是,格格,奴才記住了。”
  美艷大姑娘道:“榮富在營里么?”
  那姓劉的漢子道:“回格格,在。”
  美艷大姑娘轉望向李玉翎,笑問道:“你知道榮富在不在?”
  李玉翎道:“他說統帶不在,我自然信以為真。”
  美艷大姑娘嫣然一笑道:“別跟我耍心眼儿,我明白了,他們一向對人是什么樣我知道,八成儿是他不夠客气,偏你又不肯低頭,他就告訴你說榮富不在,你有心整他,來個扭頭就走,他急了,也愕了,這才向你要什么憑据,對不對。”
  李玉翎笑笑說道:“格格高明。”
  那俊美的年輕人突然說道:“多倫,時候不早了。”
  美艷大姑娘美目一翻,道:“要那么急,你不會先走么!”
  俊美年輕人碰了個釘子,心理好不是味儿,臉上也帶了出,可是他沒再說話。
  美艷大姑娘收回目光望向李玉翎,道:“瞧你挺老實的,卻沒想到你會一肚子的鬼……”
  李玉翎道:“您明鑒,那得看對誰。”
  “好話。”美艷大姑娘眨動了一下美目,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呀?”
  李玉翎道:“回您,我姓李,雙名玉翎。”
  美艷大姑娘輕輕說道:“李玉翎……”
  李玉翎道:“是的,格格。”
  美艷大姑娘道:“金玉的玉,那后一個字儿是……”
  李玉翎道:“雕翎的翎。”
  “好!”美艷大姑娘一點頭道:“好名字……”
  那俊美年輕人輕輕地哼了一聲。
  巧了,美艷大姑娘听見了,眼一抬,道:“玉鐸,你哼什么?”
  那俊美年輕人道:“誰哼了。”
  美艷大姑娘沒跟他多纏,收回目光道:“你那儿來的呀?”
  李玉翎道:“回您,我從‘天威牧場’來。”
  美艷大姑娘“哦!”地一聲道:“‘天威牧場’呀!‘天威牧場’里有位姑娘,你知道么?”
  李玉翎道:“您大概是說場主的千金宮姑娘。”
  美艷大姑娘微一點頭道:“是的,就是她,宮無雙,是個出了名的大美人。”
  李玉翎沒說話,這讓他怎么接下去!
  美艷大姑娘卻跟著又是一句:“是不是?”
  李玉翎不得不說了,他這么說:“宮姑娘是場主的千金,我不敢置評。”
  美艷大姑娘倏然一笑道:“宮無雙這三個字儿可是大大地有名啊!這儿的人可沒有不知道她的。”
  李玉翎道:“是么,這我不大清楚。”
  美艷大姑娘道:“往后多待些日子你就清楚了,若沒有事儿,不多談了,以后有空找我玩儿去,問榮富,他知道我住那儿。”
  李玉翎道:“謝謝格格,明儿個我一定進府請安去。”
  美艷大姑娘轉臉望向姓劉的漢子,道:“別胡搞了,帶他去見榮富,听見了么?”
  那姓劉的漢子連忙答應,沒敢說半個不字。
  美艷大姑娘又望向李玉翎道:“我走了,記住,以后有空找我去。”
  兩腳一磕馬腹,揮了一鞭,策馬沖了上去。
  那俊美年輕人忙跟了上去,臨走還看了李玉翎一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李玉翎沒在意,眼望著那兩人兩騎被山上的樹林遮住后,轉眼望向姓劉的漢子,他仍捉狹,一句話不說。
  那姓劉的漢子好不是滋味,道:“你兩個跟我來吧!”
  走到道旁拾起軟劍,一邊往腰里塞,一邊往上走去。
  李玉翎望了望樂逵道:“樂兄,走吧!”
  樂逵遲疑了一下,跟著說道:“現在到了地頭了,你一個人能進去,我就不進去了!”
  李玉翎道:“怎么,樂兄不進去了。”
  樂逵勉強笑笑說道:“我得回去給館主回個話去。”
  他已經沒面子了,還進去干什么。
  李玉翎心里明白,他沒強邀,當下微一點頭道:“那好,樂兄就請回了,我謝了,改天有空我會到館里看樂兄去。”
  樂逵招手遞過了包袱,道:“得麻煩老弟自己提包袱了。”
  李玉翎伸手接過包袱,道:“應該的,自己的東西嘛!”
  樂逵沒多話,說聲:“老弟保重,有空常來館里坐坐。”
  一抱拳,轉身走了。
  樂逵走了,李玉翎也轉身往上去了。
  李玉翎跟著那姓劉漢子一路左彎右拐,沿途濃蔭就沒斷過,越走越陰涼,稍微穿得單薄一點還會有點涼嗖的冷意。
  沒多久,行宮到了,圍牆既高又厚,矮堞一個個,數都數不清,朝南宮門三座,一般地宏偉高大。
  禁衛宮門的是禁軍,一個個跨刀持劍,精神异常,另外還有几個穿褲褂的便服漢子,不用說,那是“神武營”的。
  姓劉的漢子前頭走,到了宮門口,跟那些“神武營”的低低說了几句話,徑自從左邊那個門里走了進去。
  李玉翎到了門口沒人攔他,那几“神武營”的可都拿眼瞅著他,似乎都透著點敵意。
  李玉翎明白,這是那姓劉的漢子幫他的忙,他沒在意,看也沒看那几個一眼,便進了左邊那宮門。
  進了宮門再看,石板路一條條,高高低低,數不清的亭台樓閣。
  還有一座“喇嘛廟”,李玉翎知道,那最大的一座是“布達拉寺”,廟里差不多有上千喇嘛。
  李玉翎看見那姓劉的漢子往左邊一個大院子行去,那大院子像個大宅院,李玉翎明白,那就是行宮“神武營”所在。
  “行宮”“神武營”,雖然沒有宮里“侍衛營”那么神气,可是說起來也算得侍衛,一個個也是四五品,也都能在御前跨刀。
  門口站著兩個人,一頂上尖下圓,跟個漏斗也似的帽子,長袍、馬褂,腰里跨著刀,站在那儿一動不動,挺神气的。
  李玉翎知道,這才是“神武營”的“制服”,往后怕自己也要穿戴那么一套。
  姓劉的漢子又跟那兩個低低說了几句,在門口停了步,沒再往里走,一直等李玉翎走到了,他才說道:“這就是神武營,你在這儿等著,我通報去。”
  說完了話徑自扭頭行了進去。
  李玉翎沒跟他說一句客气話,站在門口等著了。
  那兩個站門的直拿眼瞅他,可沒跟他說一句話。
  沒一會儿,姓劉的漢子帶著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儿行了出來,那老頭儿瘦瘦的,長眉細目,唇上留著兩撇小胡子,一身長袍馬褂,舉止挺有派頭。
  姓劉的漢子出門后向那老頭儿哈了腰走了。
  那老頭儿站在石階上拿眼上下一打量李玉翎,然后持著胡子開口說道:“你就是武術館來的李玉翎么?”
  李玉翎道:“是的,您就是……”
  那老頭儿道:“我姓宋,是‘神武營’的文牘。”
  李玉翎一抱拳道:“原來是宋老,失敬……”
  那老頭儿臉上有了笑意,一點頭道:“統帶在里頭等著你呢!跟我進來吧!”
  轉身走了進去。
  李玉翎跟在他身后進了“神武營”。
  進門再看,好大的一個院子,院子里种著不少樹。
  兩排營房整整齊齊,怕不能住下一兩百人,兩排營房之間是一條既寬又平的石板路,直通到后頭那樹蔭深處。
  一邊走,那老頭儿開口問道:“怎么現在才來。”
  李玉翎道:“井館主今天上午才告訴我。”
  那老頭儿眉鋒一皺道:“井檜可真會辦事儿,統帶急著要見你,這怎么能耽誤,只怕少不了一頓排頭……”
  “宋老。”李玉翎是個聰明人,他問了這么一句:“万一統帶待會儿跟您一樣,也這么問,您看我怎么說合适。”
  那老頭儿瞅他一眼,咧嘴一笑道:“你老弟會做人,怎么說你老弟是打‘武術館’來的,是不。”
  這話還不懂,李玉翎一點就透,道:“是的,宋老,飲水還要思源,過橋豈能拆橋。”
  “不錯,不錯。”那老頭儿呵呵笑道:“就憑你老弟這一句,我擔保你今后在這神武營,里极得人緣,絕錯不了,听說你老弟是打‘天威牧場’來的。”
  李玉翎道:“是的,宋老,宮場主愛護,提拔。”
  “那是一定的。”那老頭儿道:“別的不說,就憑你老弟這人品,那怕不人見人愛,其實我那天鶴老弟有一雙過人的眼光,凡是他賞識的人,那就准錯不了,打從‘天威牧場’進‘神武營’來的可不只你老弟一個,多少年來那一個不是出類拔萃的翹楚,到那儿都是好樣儿的,到那儿都教人挑拇指……”
  李玉翎心里一動,道:“宋老,以前打從‘天威牧場’進‘神武營’來的人很多么?”
  “可不少,那可不少啊!”
  老頭儿道:“每年總有十來個了,如今他們分散在各處為朝廷效力,沒有一個不是极得上眷的,老弟,我那天鶴老弟好么?”
  這位“神武營”的文案也不知道是為人机警還是怎么,他對這件事似乎不愿多談。
  他既不愿多談,李玉翎也不傻,遂也沒再多問,只要人進了“神武營”,以后還怕沒机會打听出想知道的。
  李玉翎當即點頭說道:“宮場主安好,年紀那么大了,身子比年輕人都硬朗,精神尤其好,一天忙到晚,從沒見他臉上有一點倦色。”
  “那當然,那當然。”那老頭儿欣慰地呵呵笑道:“我那大鶴老弟是何等樣人,一身功夫數遍這個圈儿里也是數一數二的,少林高徒,更兼‘密宗’,一身絕學,這种人才可不多啊!”
  李玉翎附和地道:“正是,正是,听說宮場主向不輕露,有一回只用了一招便打倒了一名高手。”
  那老頭儿道:“不錯,不錯,一點也不錯,你老弟是听誰說的?”
  李玉翎道:“牧場里的人誰不知道,能有這么一位場主,提起來沒有一個不引以為榮呢!”
  那老頭儿目光一凝,笑哈哈地道:“你老弟這身所學怕也很扎實,不常見吧!”
  李玉翎謙笑說道:“我這几手庄稼把式只怕拿不出去,宋老該知學武要經名師,我從小到現在換了五六個師父,這個這儿學几招,那個那儿學几式,他們沒一個是名師,我學的也沒一招是絕學……”
  那老頭儿笑道:“你老弟過謙,你老弟過謙,庄稼把式能毫不費事地解決那种一流好手的‘天威牧場’總管秦天祥么!”
  李玉翎一怔,心里也一陣刺痛,道:“怎么,宋老知道……”
  那老頭儿笑道:“哪有不知道的道理,我管‘神武營’的文犢,這种事儿他們得行文往上報,來往都經我的手,你老弟不就為這件事得統帶賞識的么!”
  李玉翎道:“不瞞宋老說,起初我還真有點不了解,您知道秦天祥是‘天威牧場’的總管,宮場主的親信……”
  “親信?”那老頭儿呵地一笑道:“我那天鶴老弟看透這位親信可有不少年了……”
  “怎么,宋老。”李玉翎裝了糊涂,另一方面他也想多從這老頭儿嘴里打听些,他瞪著眼道:“難道秦天祥不是……”
  那老頭儿微微一笑道:“別再往下問了,老弟,我只能說這么多,你老弟也最好就知道這么多,其實,你在營里待久之后就會知道的”
  李玉翎應了兩聲,沒再問。
  那老頭儿話鋒忽轉,道“對了,我還沒請教你老弟府上是李玉翎故作窘迫笑道:“小地方,在小窩子里,恐怕宋老不知道,在‘松岭山’下有個‘藏龍溝’……”
  那老頭儿就一張會說話,會捧人的嘴,立即說道:“溝里‘藏龍”那儿出來的人還會錯得了,有朝一日風云起,怕不飛騰上青云……”
  李玉翎也是不含糊的,微笑著說道:“謝宋老,倘有這么一天,必不忘宋老這句口彩。”
  那老頭儿哈哈大笑道:“你老弟真會說話,你老弟真會說話,不知怎么回事儿,咱們雖然剛見面,交談也不過几句話,我竟覺得跟你老弟有一見如故,就十分投緣的感覺……”
  李玉翎道:“那是宋老重看厚愛,以后還望宋老多照顧。”
  “那還有什么說的。”那老頭儿喜形于色,煞有其事地一挺胸脯道:“誰叫我跟你老弟一見如故,這么投緣,其實……喲……”
  他赦然一笑停了步,道:“盡顧著跟你老弟聊,頭都快碰著門了,還不知道呢!”
  李玉翎抬頭一看,可不是么,兩個人停身在一間精舍前,這間精舍有點像書房,門緊閉,窗半關,座落在濃蔭深處。
  陣陣輕風吹襲,讓人覺得有點涼意,難怪皇上每年率領親信大臣來“承德山庄”避暑,這“承德山庄”确實是個避暑納涼的所在。
  連“神武營”都如此,那行宮深處就可想而知。
  正答問,只听那老頭儿道:“這是統帶的書房,也是統帶處理机要的所在,統帶很難得在這儿見客,你老弟面子不小……李玉翎道:“統帶厚愛,讓人感激。”
  那老頭儿咧嘴一笑道:“你老弟等等,待我報個進……”
  輕咳一聲,揚聲說道:“稟統帶:武術館,來人到。”
  話聲方落,只听書房里傳出了操流利的京片子,中气十足,還帶著點懾人威嚴的話聲:“是天行么,進來吧!”
  敢情這老頭儿叫宋天行,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嗯,不差。
  那老頭儿宋天行應了一聲,扭頭一句:“老弟請跟我進來吧,別緊張,統帶為人很隨和。”
  還用他交待,李玉翎生就一顆什么膽,見什么場面,見什么人會緊張,會膽怯?
  李玉翎跟在哈腰低頭的宋天行身后進了書房,這間書房很寬敞,很气派,擺設也很講究。
  左邊牆上懸挂著字儿,有一幅便是御筆親書,寫的是‘神武’兩個字。
  右邊牆上挂著一口長劍,還有一套鮮明的穿戴,那是一套官服,頂子上居然還有個單眼花翎,他這個統帶比几品大員還神气。
  正中,對著門,一張大書桌后,靠椅上坐著個穿便服的中年人,他有點“福態”。
  白白胖胖的,帶著點儿養尊處优的樣儿,一雙長眉,一對細目,鼻子很直很高,唇上也留著兩撮小胡子,像极了那家生活优裕的有錢大爺。
  可是那一雙眼的眼神卻更威武,而且犀利無比,炯炯懾人,李玉翎一眼就看出此人不簡單,有一身很好的內功,只怕手上功夫也不含糊。
  其實那當然,差點能當行宮“神武營”的統帶么?
  只听宋天行道:“稟統帶“武術館’來人到。”
  那位“神武營”的統帶榮富,上下打量了李玉翎一眼,從鼻子里輕輕地“嗯”了一聲。
  李玉翎上前一欠身,道:“李玉翎見過統帶。”
  按禮他該打千,而李玉翎只欠個身。
  這位“神武營”的統帶大概真的為人很隨和,他沒在意,也沒計較,順手拿起桌上一張看上去像公文的紙張,道:“你就是李玉翎?”
  李玉翎道:“回統帶,是的。”
  榮富又問道:“‘天威牧場’來的。”
  李玉翎道:“回統帶,是的。”
  榮富道:“松岭山‘藏龍溝’的人。”
  李玉翎心知那張像公文的紙張上,必然寫著自己的來龍去脈,身家底細,他當下又是了一聲;“回統帶,是的。”
  榮富道:“出身是……”
  李玉翎道:“回統帶,我出身貧寒農家,幼年失恃……”
  “這我知道。”榮富揚了揚手里那張公文道:“大威牧場宮天鶴,跟‘承德武術館’的井檜報得很清楚,很詳細,可是他們沒報你的出身門派,你的師承。”
  李玉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在腦海里飛快的一轉,道:“回統帶,我十五歲那年赶上‘藏龍溝’各族集會……”
  榮富道:“別那么囉嗦,直說。”
  “是,統帶。”李玉翎應了一聲道:“藏龍溝里來了走方郎中榮富目光一凝道:“走方郎中算卦的。他姓什么,叫什么,有個什么樣的號儿?”
  李玉翎道:“回統帶,我整整跟他三年,他只告訴我他叫‘神手華佗賽君平’我也只知道這么多。”
  榮富深深看了他一眼,輕“哦”一聲道:“看來這是個江湖异人,在這江湖上的奇人异士都是這樣儿,你這身武藝就是他傳授的。”
  李玉翎道:“回統帶,是的。”
  榮富道:“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他是那一門,那一派的。”
  李玉翎道:“不敢欺蒙統帶,我知道他號稱‘神手華佗賽君平’……”
  榮富把那張公文往桌上一丟站了起來,背著手繞過來往李玉翎眼前一站,道:“我要試試你,你盡管放手施為,別有一點拘束,也別有一點顧忌。”
  話落,出手,像老朋友見面似的,那只白白胖胖,而且寬,又細嫩的手掌搭向李玉翎左肩。
  他這一手看上去很慢,指的也是李玉翎的左肩。
  其實,李玉翎看得清楚。
  這位“神武營”統帶的這一手,發則快极無比,而且威力控制了他整個上半身。
  的确,這位“神武營”的統帶不簡單。
  李玉翎沒在意,身立未動,容得榮富五指即將沾上那一剎那,他左肩往下一塌,左掌跟著翻起,直向榮富手肘抓去。
  榮富笑了,笑得很輕淡:“應變不差,只是這是很俗的一招。”
  他右手五指變掌,往下一落,閃電一般往李玉翎腕脈截去,看他用的勁儿,要是這一下被截上,李玉翎這只左掌非廢不可。
  李玉翎微微一笑,沒躲沒動。
  “叭!”地一聲,榮富那一掌正截在他手腕上,李玉翎那只左腕像一根橫在半空里的鐵條銅柱,一動沒動。
  榮富一只右掌卻被震起半尺來高,跟著,李玉翎翻起左掌,如影附形追上榮富那只被震起的左掌,閃電一般抓向腕脈!
  就在眼看要抓上榮富腕脈那一剎那,李玉翎突然沉腕垂手,道:“謝統帶指點。”
  榮富兩眼猛地一睜,眼光為之一閃,他緩緩垂下了右掌,兩眼緊緊地盯住李玉翎,半晌才道:“他們說你輕易地解決了秦天祥,我覺得有點夸張,有點渲染,如今我信了,只是……”
  眉鋒一皺,接道:“你這是那一門,那一派的路子?”
  李玉翎沒說話,他知道,這時候以不說話來應付榮富這一句是上策。
  榮富也沒有多說多問,忽然抬手一擺,道:“你坐。”
  李玉翎為之一怔,旋即欠身就道:“統帶面前,我怎敢……”
  榮富道:“別客气,也別講這些俗禮,凡‘神武營’的弟兄,到我這儿來都有個座儿,我這個人一向很隨和。”
  李玉翎這才謝了一聲坐在最邊上的一張椅子上。
  榮富也落了座,坐定,他抬手也讓宋天行。
  “天行,你也坐。”
  宋天行大概是常在這儿坐,立即應了一聲,走過去坐在榮富下首。
  等宋天行落了座,榮富轉眼望向李玉翎,道:“你認識多倫格格。”
  李玉翎又复一怔道:“您說……”
  榮富道:“多倫格格,怡親王的妹妹。”
  李玉翎知道榮富指的是誰了,“哦”了一聲道:“我不敢說認識,事情是這樣子的……”
  他就把那天跟秦天祥進城時,以及剛才在那山陰道上發生的經過,詳詳細細他說了一遍。
  听畢,榮富微微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么回事儿,我說嘛。
  你剛來不久,以前又是在江湖上,怎么會認識多倫格格……”
  頓了一頓,接道:“我可以告訴你,剛才多倫格格跟七貝子來過了,多倫格格把剛才你在宮外的事告訴了我,而且要我多照顧你……”
  李玉翎沒想到那位美格格會先來一趟,更沒想到會讓榮富多照顧自己,樂了一樂道:“這……我謝謝格格跟統帶。”
  榮富微微一笑道:“別謝我,還早,我可以告訴你,我這個人跟別人不一樣,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找關系,走門路,你是不是能讓我特別照顧,別人怎么說,無論是誰,那都沒用,還得看你自己,這話你懂么!”
  這話李玉翎當然懂,他當即說道:“我懂,我相信統帶會特別照顧我的。”他這話說得也含蓄。
  榮富何等樣人,自然也懂,他微微一笑道:“那最好不過,只要你在我這儿好好儿干,我絕不會虧待你的,你可以打听打听,其實你日后就會知道了,現在在各處得意的那些人,有几個不是從我這‘神武營’出去。”
  李玉翎道:“這個我剛才听宋老說了,宋老也讓我好好干,宋老說統帶樂于提拔人,受統帶提拔之恩的人也不在少數。”
  榮富點了點頭道:“你明白就好,你明白就好,從現在起,你就是這行宮‘神武營’的一份子,這行宮‘神武營’都干些什么事儿,你知道么?”
  李玉翎道:“應該是禁衛行宮,職責跟宮里的‘侍衛營’同。”
  榮富微一搖頭道:“宮里禁軍分十四營,總稱‘禁軍八旗’,這十四營是‘駐軍營,、‘前鋒營’、‘驍騎營’、‘步軍營’、‘護軍營’、‘火器營,、‘健銳營’‘內府三旗護軍營’,‘虎槍營’、‘內府三旗前鋒營,、‘頤和園護軍’、‘南苑守軍’、‘五城巡捕營’。‘神机營’,這十四營里以‘神机營’最為精銳,可以告訴你,那也是我一手訓練出來的。
  “侍衛營’不在這十四營之內,可是它的地位比任何一個營都高,專為護駕跟禁衛大內。
  至于巡捕緝拿,那‘九門提督’轄下‘五城巡捕營’的事,而我這‘神武營’就不同了,這儿是‘行宮’,不比京里,沒有那么多營。
  實際上皇上每年只到這儿來一次,來一次也住不了多久,用不著設那么多營:所以我這‘神武營’除了皇上來的時候護駕,跟禁衛行宮之外,還司掌巡捕緝拿,舉凡叛逆、盜賊,甚至于熱河境內各大小官員有貪贓枉法,不規矩的,只要是證据足夠,‘神武營’就有權直接處置,不必上奏,也就是這‘行宮’‘神武營’負有警奸除暴,并監視大小官員的任務,你明白了么?”
  李玉翎道:“我明白了,這么說‘神武營’的職權還較京里‘侍衛營’為大。”
  “不錯。”榮富微一點頭道:“這也只是在行宮,當然,論地位這行宮‘神武營’還是比不上京里的‘侍衛營’,所以‘神武營’里的好手常被‘侍衛營’調去,弄得我也只好經由‘天威牧場’跟‘承德武術館’這兩處机關不斷吸收新人,補充員額。”
  李玉翎道:“待您這么一說,我全明白了。”
  榮富點頭說道:“那就好,我再告訴你,這行宮‘神武營’分東西二營,東營十班,每班連領班共是十名,西營十班,弟兄也是一百個,東西二營各有一個大領班,其他各領班跟二領班。
  這跟前明‘錦衣衛’里的‘大檔頭’、‘二檔頭’一樣,待會儿我讓天行帶你去見見兩個大領班,至于你,我預備把你安插在東營里,東營一班有個二領班剛調走,我打算先委曲你一陣子,再說你也剛來……”
  李玉翎一怔忙道:“統帶,這恐怕不妥當……”
  榮富道:“怎么不妥當?”
  李玉翎道:“正如你所說,我剛進營,無論從那一方面說,我都是個生手,而且沒有一點表現……”
  榮富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玉翎道:“按情按理,應該在一班里論功擢拔,我愿意從最下層干起……”
  “難得。”榮富倏然一笑道:“這二領班一職出缺,有多少人求還求不到呢!假如我說一句在營里擢選,他們能打破頭,你竟然推拒不受……”
  李玉翎道:“我不敢,統帶,我剛說過,我愿意從最下層干起,您知道,無論在那儿,只要帶人,除了德威之外,還得論年資跟表現,否則便難以服眾。”
  “說得好,說得好。”榮富點頭笑道:“有多少人懂這道理,他們只認為我比別人行,就要往人上頭站,其實帶人那有那么容易啊!就拿我這個統帶來說吧!我一不靠關系,二不靠門路,所以能爬上今天這個位子,所以能頭頂單眼花翎,那完全靠我的表現!
  我有東西拿出來給人看,‘禁衛八旗’以‘神机營’最為精銳,那是我榮富一手訓練出來的,至于你……”
  搖搖頭又道:“不必擔心這個,論表現,單一指解決秦天祥就夠了,秦天祥是內外雙修的一流好手,試問他們那一個能扳倒他,就算能,誰又能這么容易,別說這二十個二領班,就是兩個大領班也未必做得到……”
  李玉翎道:“統帶,您愛護,您夸獎,不過我仍請您收回成命。
  榮富一搖頭道:“我這個人決定一件事必經三思,只要決定了一件事很少有改變的,可以說根本沒有。”
  李玉翎還待再說。
  榮富突然一聲沉喝道:“來人。”
  只听書房外有人答應一聲:“屬下在。”
  榮富喝道:“叫東營一班劉玉典進來見我。”
  只听書房外那人“喳”地一聲,輕盈步履聲如飛而去。
  宋天行望著李玉翎笑說道:“玉翎老弟,咱們統帶記性過人,無論看什么,看過后便能不忘,東西兩營弟兄兩百人,連大廚房的伙夫,跑腿洒掃的營卒,咱們統帶都叫得出每個人的名字,對他們的性情,脾气,甚至于嗜好都了若指掌。”
  李玉翎听得心頭一震,道:“統帶令人佩服。”
  榮富笑笑道:“帶人嘛!有什么法子,吃飽了飯什么事不管,不用腦筋那還行,也唯有這樣才能用人,才能服人。”
  的确,這位統帶是不簡單。
  步履聲由遠而近,飛快,轉眼間已到書房外,仍是适才那人在外頭恭聲稟道:“稟統帶,東營一班劉玉典到。”
  榮富當即喝道:“叫他進來。”
  外頭那人“喳”地一聲,隨見一人低著頭走了進來,一見這人,李玉翎為之一怔,不就是山蔭道上刁難自己那姓劉的漢子。(不是劉文秀?)他這里心念剛轉,那姓劉的漢子趨前打下千去。
  “屬下劉玉典見過統帶。”
  榮富“嗯”了一聲,擺了擺手。
  那劉玉典立即垂手退立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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