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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榮富抬手指了指李玉翎道:“我叫你來見這個人,這個人你見過么?”
  劉玉典也挺机靈的,臉色立即為之一變,道:“回統帶,剛才在宮外見過。”
  榮富道:“剛才在宮外還見著誰了?”
  劉玉典道:“回統帶,七貝子跟多倫格格剛回宮。”
  榮富道:“你可知道七貝子跟多倫格格剛才到這里來過。”
  劉玉典道:“回統帶,屬下不知道。”
  榮富道:“住口!你知道我為什么叫你來了。”
  劉玉典頭一低,沒說話。
  榮富冷哼一聲道:“你的膽子不小,我下條子要的人,你居然敢橫施刁難,還敢說我不在……”
  劉玉典怯怯地道:“稟統帶,屬下起先不知道……”
  榮富道:“你要知道那還得了,天行,帶他下去,交龔桐按營規處置,先揍五十棍,然后禁閉一月。”
  宋天行答應一盧站了起來,飛快向李玉翎遞過一個眼色,其實,李玉翎沒等他使眼色便站了起來,他向著榮富道:“統帶,可容我說句話。”
  榮富道:“你要打算替他講情最好別開口,你可以到東西兩營打听打听,只要事情到了我這儿,誰也不許講情。”
  李玉翎道:“統帶,我不是替誰講情,你剛才把東營一班領班職位給了我,而且絕不會有所更改了,是不。”
  榮富一點頭道:“不錯,我的脾气就是這樣,做事也向來如此。”
  李玉翎道:“這位劉玉典是東營一班的弟兄,是不是。”
  榮富道:“是啊,怎么?”
  李玉翎道:“那么我請問統帶,我是東營一班的領班,他是東營一班的弟兄,我班里的弟兄犯了什么過鍺,是不是該由我這個領班來處置。”
  榮富道:“不錯,是這樣,怎么,你要處置他。”
  李玉翎道:“是的,當然,那還得得到統帶的首肯。”
  榮富道:“這合情合理,我當然照准。”
  李玉翎笑笑說道:“那么我不計較,我認為這位弟兄犯的錯沒什么大不了的……”
  榮富一拍座倚扶手道:“胡鬧,這簡直是……”
  李玉翎道:“統帶,我要是連這一點權都沒有的話,請你收回成命。”
  榮富眼一瞪道:“你這簡直是,簡直是……”
  轉眼沖著劉玉典一擺手道:“下去,下去,天行,叫他下去。”
  劉玉典沒等宋天行說話,如逢大赦一般,打了個千,飛快地退出去了。
  榮富吁了一口气,突然笑了:“行了,你還怕不能帶這班弟兄么?沖這件事儿你就行,只有一個劉玉典你夠了。”
  李玉翎一欠身道:“我還沒謝謝統帶。”
  榮富目光一凝,道:“怎么,你知道……”
  李玉翎笑笑說道:“統帶告訴劉玉典說多倫格格先來過的,那就是告訴劉玉典告他狀的不是我,然后又給我机會對劉玉典施恩,我要是不知道,怎么敢拿推拒領班一職,來換取統帶的點頭。”
  榮富為之動容,深深一怔,道:“你是個聰明人,的确不凡,從‘天威牧場’經由‘承德武術館’進‘神武營’的人不少,可是論身手,論聰明,你應該是第一個……”
  李玉翎道:“謝謝統帶夸獎。”
  榮富一擺手道:“我開始喜歡你了,別說什么謝不謝,這領班一職你怎么說?”
  李玉翎道:“統帶這么愛護我,我豈敢不受,我再要說個不字,那就是我太不知好歹了,太不識抬舉……”
  “行了。”榮富又一擺手道:“別跟我耍貧嘴了,天行,陪他去見見龔桐去。”
  宋天行答應一聲,轉眼望向李玉翎。
  李玉翎沖著一欠身,就要走。
  榮富突然一抬手道:“慢,先接下這個,你就跑不掉了……”
  站起來走到書桌后,拉開抽屜取出一物遞向李玉翎,道:“接下這個之后你要再說個不字,我就能拿營規來處置你了,擅离職守,說得重一點我能摘你的腦袋,不過你要是跑的話,恐怕我們拿你沒辦法。”
  那是一面四四方方,擦得發亮的銅牌,上面雕刻著“神武”兩個字,別的什么也沒有。
  李玉翎沒接,道:“統帶,這是……”
  宋天行在一旁開口說道:“這是行宮‘神武營’二領班的腰牌,也是二領班的身份證明,‘神武營’的腰牌分金、銀、銅、鐵四种,也就是分四等。
  統帶的腰牌是純金打造的,大領班的腰牌是純銀打造的,二領班的腰牌是銅的,弟兄們的腰牌是鐵的,你老弟今后憑這面腰牌,行宮里到處去得,十個地儿有九個地儿通行無阻,誰也不敢攔你。”
  李玉翎道:“宋老,十個地儿有九個地儿去得,這話怎么說?”
  宋天行笑笑道:“皇上的寢宮去不得。”
  李玉翎也笑了,伸雙手接過那個銅質的腰牌,沖著榮富說道:“統帶,只接過這面銅牌,我就是你‘神武營’的人了,從今后我不會再說個不字。”
  榮富抬頭笑道:“那也別,老說是那成了應聲虫,我生平最討厭這個,那也最倒人胃口,有的時候不妨頂兩句,只不亢不卑就行,我喜歡這個。”
  李玉翎笑笑說道:“我怕你摘我腦袋。”
  榮富道:“情節不重我舍不得的。”
  說完,他自己先笑了,宋天行也笑了,他笑著說道:“我看玉翎老弟一身傲骨,今后頂你的時候怕不會少。”
  榮富單眼一瞅李玉翎道:“你看他這話怎么樣?”
  李玉翎道:“您要听真的還是听假的。”
  “廢話!”榮富道:“當然要听真的,有你這么問的么!”
  李玉翎笑笑說道:“我看宋老是說對了。”
  榮富哈哈大笑,一巴掌拍上李玉翎肩膀,道:“我更喜歡你了,你沒說錯,我是會對你特別照顧。”
  宋天行向著李玉翎一笑說道:“老弟,咱們走吧!”
  李玉翎向著榮富一欠身道:“統帶,我告退。”
  榮富擺手說道:“去吧!去吧!回頭見過龔桐之后再讓天行陪你到班里去看看你的住處,不合意說聲,讓天行另給你安置。”
  李玉翎道:“謝謝統帶,我這個人好湊和。”
  榮富道:“那去吧!看看再說。”
  李玉翎偕同宋天行走了。
  容得李玉翎跟宋天行出了書房,榮富一個人搖了頭:“宮天鶴沒說錯,危險人物,的确是個危險人物,比任何一個都強,這种人要能把他的心收攏過來……”
  點了點頭,轉身走向書桌后……宋天行陪著李玉翎,出了書房往前頭走,然后順著石板路折向了右,右邊那排營房正在東邊。
  走著,宋天行一臉贊佩色地道:“老弟,你可真行,我跟統帶不少年了,可從沒見他對人這樣過,也從沒見他像今儿個這么高興過,讓統帶說聲喜歡那更不容易,進‘神武營’的人不在少數,我就沒見過統帶給他們好臉色看,有這么個好開頭,今后你還愁沒出頭的日子么。”
  李玉翎道:“統帶厚愛,也還得宋老多照顧。”
  “那還有說的么。”宋天行一臉義不容辭挺胸點頭道:“像你老弟這樣的人誰不樂意捧呀!其實捧人也得看材料,是材料的一捧就紅,要不是材料,你就是爬梯子頂著他的屁股他也上不了天好話,敢情這是捧戲子,捧角儿。
  宋天行想必也覺用得不妥,他在“神武營”掌管的是文牘,管文牘這一門非得讀書人不行,讀書人說這种話豈不有失身份,辱沒了孔老夫子,當即他窘迫一笑道:“老弟,別見笑,我說話……其實你老弟也不是外人……”
  李玉翎笑在肚子里,嘴上說道:“那怎么會,那怎么會。”
  宋天行話鋒微頓之后,臉色一整,接著說道:“其實統帶就是這么個人,你老弟這是頭一天進營,往后日子待久了,你就會知道了,統帶為人一向是恩威并用,公正嚴明,他為人耿介,正直,也最喜歡提拔人才,是人才他絕不放過,是庸才他不屑看一眼。
  可偏偏統帶就生就一雙慧眼,就跟識千里馬的伯樂一樣有道是:‘世有伯樂,然后才有千里馬’,那也就是說有千里馬而沒有伯樂沒人識得也不行!
  統帶這人更隨和、風趣,他能跟營里的弟兄一塊儿吃喝玩儿,待他們跟親兄弟一樣,你老弟可不知道,當年統帶离京的則候,‘神武營’的弟兄哭著送行,統帶的待人認這儿可見一斑他喘了口气接著說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能好好儿干,要不好好儿干就沒那一說,統帶辦起人來鐵面無私,一點都不留情,平日大伙儿跟兄弟一樣,一旦犯了錯,誰講情也不行!
  有一回統帶辦個弟兄,可巧有親王來到營里來,那親王是心軟不忍,听說也跟這位弟兄認識,想開口講個情。
  你猜怎么著,統帶臉一抬硬把那親王說的話給擋了回去,這要換別人誰敢呀!誰有這么大的膽子,不要脖子,不要腦袋了?
  可是統帶他就敢,他天生一顆虎膽,那親王可也就拿他沒辦法!
  當然,那也因為統帶他是個人才,有大功于朝廷,這也并不是說他博功颯狂,而是上頭看重他,宮里倚他為左右手,這可一點也不為過,統帶在‘神武營’這么多年,行宮一帶甚至遠到疆場,就沒出過一點漏子,一點事儿!”
  只不知統帶榮富給這位管文犢的宋先生月俸多少。
  當然,李玉翎也知道這位“神武營”的統帶不是個簡單人物,只是那也用不著這位宋先生在他面前這么宣揚呀!
  李玉翎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這我知道,我听井館主說過。”
  “看,是不是。”
  宋天行眼一瞪,脖子一直,道:“這不是有口皆碑,任誰都挑拇指么……”
  李玉翎道:“能跟著統帶,這是我的福气。”
  宋天行咧嘴一笑道:“老弟,我要直說一句,只怕這真是你老弟的福气,凡是跟了統帶的人,只要你有真才實學,只要你行,只要你肯干,不愁沒個出頭的日子。”
  李玉翎道:“謝謝宋老指教,我會的!”
  宋天行還待再說,李玉翎在他說話之前又開了口:“宋老,這位龔桐是……”
  宋天行“哦”地一聲道:“龔老是東營的大領班。”
  李玉翎試探著問道:“這位龔大領班也是由‘天威牧場’來的?”
  “不!”宋天行搖頭笑道:“這位龔老是統帶從家里‘神机營’帶過來的,西營大領班黃和黃老也是,不瞞你老弟說,我也是統帶‘神机營’帶過來的,我三個跟統帶都有了不少年了……”
  李玉翎道:“原來龔老、黃老跟宋老都是統帶的老人。”
  宋天行道:“老部屬,老部屬,老弟該知道,帶人這种事不屬的不要緊,上屬的用新人是不好辦事的。”
  李玉翎點頭說道:“那是,想必龔老跟黃老都出身江湖。”
  “那當然。”宋天行一點頭道:“龔老出身北六省綠林,不瞞老弟說,當年他是個響馬頭,胡子王,生平無他好,唯愛杯中物,三杯下肚,你听他吧!英雄當年滔滔不絕,我是最愛听他說了,一听就是大半夜,讓我不睡都行,其實也沒一點困意,越听越有精神,不過那得掏腰包請他喝兩杯,沒酒他是一個字儿也不吐的……”
  他自己笑了,李玉翎也為之忍俊不住。
  笑了笑之后,宋天行接著說道:“黃老這個人就不同了,他跟龔老的性情脾气完全相反,連長像也是個黑敬德,一個瘦秦瓊,龔老這個人為人豪爽,可是脾气剛烈暴燥,而且也狠一點儿。
  黃老不是這樣儿,黃老這個人性情平和,為人誠實穩重,一步一個腳印儿,他出身南七省武林,你老弟可不知道,他當年還是‘金陵鏢局’的總鏢頭呢!跟龔老一樣,都是江湖上縱橫半生,叱吒一時的響當當人物……”
  “那是!”李玉翎道:“差一點的又豈能讓統帶倚為左右手,只是,宋老,以他二位的出身,可以說都是有一手的人物,也都稱雄一方,為什么投身官家……”
  宋天行兩眼一翻道:“投身官家有什么不對,官家是個用人的地方,也求才若渴,唯有投身官家,效力朝廷才有飛黃騰達的日子,才能光宗耀祖,也才英雄有用武之地,光在江湖上混,就算混一輩子又能有多少出息,到頭來又能落著什么?
  你老弟又為什么投身官家,不也是看中了這一點,不也為不辜負一身所學,找個能一展才能的地方么?”
  李玉翎道:“是,是,是,多謝宋老指教,多謝宋老指教,宋老說的一點不錯,我就是怕在江湖上混不出個名堂來,縱然成為頭一號的人物,江湖上響當當的大英雄,誠如宋老所說,那又有多大出息,到頭來又能落著什么……”
  宋天行道:“這不就是了么!”
  李玉翎話鋒忽地一轉,道:“他二位在這儿都有家吧!”
  “不!”宋天行搖頭說道:“我三個都是老光棍儿,至今仍是一個人儿,他二位因為一身功夫,沒辦法成家,我則是一心向公,也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給耽誤了,這一耽誤了,這一耽誤不要緊,別說孫子了,連儿子也沒指望了,只怕我宋家……唉,不孝有三,大后為大,我……”
  搖搖頭,住口不言。
  老光棍儿的心里話,老光棍儿的歎息。
  李玉翎想找一句适當的話說說,剛要開口,只听一個話聲從前面傳了過來:“宋老,今儿個怎么有空到營房里來,這是什么風啊!”
  宋天行立即轉眼向前沖著那人道:“我有事儿,我有事儿,龔老在營里么?”
  李玉翎看得清楚,說話那人就在眼前,眼前也到了東營房,說話這人就站在東營房把頭間門口。
  這個人卅多歲,穿一件袍子,身材瘦瘦的,膚色有點黝黑,深眼眶,高鼻梁,眼神挺足,一望可知是一位富心机,具心智人物,而且功夫也不弱。
  這瘦高中年漢子一邊說,在一邊拿眼打量李玉翎道:“這位是……”
  宋天行道:“剛來的李老弟,進營統帶就把一班的領班交給了他……”
  那瘦高中年漢子“哦”地一聲,又多打量了李玉翎兩眼,道:“原來是剛到任的新領班,幸會。”
  看神態,听這話,大有輕視不服意味。
  宋天行是個干什么的,那有听不出來,看不出來的道理,當即微微一笑道:“這位李老弟一身好功夫,很得統帶賞識……”
  他的意思是暗示那漢子,李玉翎是統帶面前的紅人,惹不得,少來這一套。
  誰知他不說這話才好,一說這話适得其反,那瘦高中年漢子兩眼一眯,點頭說道:“那是當然,那是當然,我看得出,我看得出!”
  宋天行自不便再說什么,他干咳一聲一指那瘦高中年漢子道:“老弟,認識認識,這位是二班沈复雨沈領班。”
  李玉翎含笑點頭,說了聲:“沈兄,幸會。”
  沒等那瘦高中年漢子沈复雨說話,宋天行便招著李玉翎進了頭一間屋,一邊還高聲叫道:“龔老在么!小弟來了。”
  那位二班領班眼望著李玉翎的背影,唇邊浮起一絲輕蔑冷笑,轉身而去。
  适時一個洪鐘般蒼勁話聲從那頭一間里傳了出來:“是宋老么?請進,請進。”
  這話聲震得人耳鼓嗡嗡作響,李玉翎不由為之動容,雙眉也為之一掀。
  隨著這話聲,里頭邁著雄健步履大步迎出半截鐵塔,說他像半截鐵塔子毫不夸張,瞧,雄偉高大的身軀,頭大肩膀寬厚,胳膊更粗,足有碗口粗細,那雙毛茸茸的大手,一巴掌足能拍死一只牛。
  一張紫膛臉,濃眉,大眼,獅鼻,海口,臉上有一撮鋼刺也似的絡胡,目光如炬,威武逼人。
  宋天行沒說錯,此人十足地北方大漢,的确像個響馬頭,胡子頭。
  此人一見宋天行,立即說道:“宋老光臨,有失遠迎,當面恕罪。”
  宋天行舉手就是一指,道:“豈敢,咱家來得魯莽,龔老海函。”
  “行。”龔桐哈哈大笑,一巴掌拍上宋天行,拍得宋天行一個勁直哎喲:“老宋,咱們老哥倆將來不愁沒飯吃,真沒轍的時候咱們老哥儿倆就唱戲去,就憑剛才那兩手,還怕不紅透半邊天么?”
  宋天行也沒說錯,此人當真豪邁得可以。
  宋天行直咳嗽,說不出話來。
  龔桐接著說道:“老宋,今儿個是什么風呀?”
  他連正眼也沒瞧李玉翎一下。
  宋大行又咳嗽了几聲,然后搖頭說道:“乖乖,你這一巴掌勁儿可真不小,我這雞肋一般的身子那堪這一下,再有一下非翻眼咽气不可……”
  一指李玉翎道:“統帶讓我帶這位老弟來見見你,這位是李玉翎李老弟,很得統帶的賞識,所以一進營統帶就把你這營的一班交給了他。”
  龔桐“哦”地一聲,轉眼望向李玉翎,上下一打量,濃眉陡地一軒,道:“小伙子,這么說你是新任一班領班。”
  李玉翎含笑欠身道:“是的,龔老多栽培。”
  龔桐道:“小伙子,你走的是什么關系,那條門路。”
  李玉翎雙眉微揚,淡然一笑道:“剛才我听宋老說,龔老是跟統帶跟了多年的老人。”
  龔桐一點頭道:“不錯,小伙子,當統帶還在京里的時候,我就跟了他了,那時候統帶剛調到‘神机營’去,‘神机營’你可知道,‘禁軍八旗’十四營里最精銳的一營。”
  李玉翎道:“那么龔老就該知道,統帶不是個可以找關系,走門路的人。”
  這話听得宋天行一點頭。
  莖桐巨目一睜道:“好話,那么,小伙子,你到底憑的是什么?”
  李玉翎道:“那只問龔老,‘神武營’里需要什么!”
  龔桐濃眉又自一聳,道:“小伙子,你會說話,可是‘神武營’不是耍嘴皮的地方,我接見剛到任的下屬另有一套,一不用打千,二不用施禮,咱們握個手。”
  話畢,沖李玉翎伸出了那只毛茸茸蒲扇般大手。
  李玉翎連猶豫都沒猶豫一下,淡然一笑把手伸了過去。
  他這里手剛伸過,龔桐一抓往了他的手,輕哼一聲,猛一用勁,沈腕往下一帶,他就要摔李玉翎。
  李玉翎笑了:“看來龔老對蒙古摔角造詣不淺。”
  他沒動,龔桐那高大的身軀卻突然往前一傾。
  李玉翎及時又道:“多謝龔老手下留情。”
  龔桐瞪大了一雙眼,半晌才道:“小伙子,你是鐵打的,在地上生了根……”
  李玉翎道:“不,是龔老手下留情。”
  “胡說。”龔桐大叫一聲道:“我又不是他娘的傻鳥,你用了五分勁儿,要是勁儿加一分,我今儿個非摔筋斗不可。”
  宋天行為之一怔,道:“龔老,真的?”
  龔桐一擺手道:“書呆子,你懂什么,每天只知道抱著書本子啃,一腦子的顏如玉啦!黃金屋啦!千鐘粟啦!這一套你還差帽遠。”
  反手一巴掌拍上李玉翎肩膀,道:“小伙子,你這個屬下我收了,誰搶我跟誰玩命儿,你等等,我集合全營兄弟,讓他們見見你說著,他就要往外走。
  李玉翎忙攔住了他道:“龔老,別……”
  “怎么別?”龔桐回身一瞪眼道:“這不是應該的么?”
  宋天行干咳一聲開口說道:“龔老,另找日子,統帶只是讓我帶李老弟來見見你,待會儿還得到西營去見黃老呢!”
  龔桐道:“我東營的人見他干什么……”
  宋大行道:“這是禮,龔老,也是統帶的交待。”
  龔桐似乎很服榮富,當即遲疑了一下道:“那也不能馬上就走啊!總得坐坐儿聊聊。”
  宋天行道:“那不耽誤事儿。”
  龔桐道:“耽誤事儿就耽誤了,怕個鳥,見老黃又不是見皇上,還得有准時候不成,沒那一說,只管在我這儿坐會儿,天大的事我頂了,來,小伙子,咱們坐下聊!”
  他招呼李玉翎坐至西牆下,李玉翎這才看清楚,這是一大問,由中二分,前面這一半似乎是龔桐的“辦公室”。
  靠東牆一張大桌子,上面什么也沒擺,靠西牆擺著一張茶几,后面那一半則是龔桐的“臥室”,被子凌亂,疊都沒疊,床頭挂著一口寬背刀,這兵刃也只有龔桐這种人,他要用劍那會顯得不親。
  坐定,龔桐沖著宋天行一擺手道:“宋老,我不招呼你了,你自己拿椅子坐吧:我這儿沒茶,酒你又不喝,干坐著好了。”
  剛才龔桐連正眼也不瞧李玉翎一下,如今李玉翎成了上客,宋天行一下就被貶了下去了!
  說完了話,龔桐轉過臉來望著李玉翎道:小伙子,我吃這碗官家飯已經有不少年頭,就連我在‘神机營’的時候都算上,從沒遇見過像你這种身手的,你年紀輕輕的,究竟是怎么學的。”
  李玉翎含笑說道:“其實這完全是龔老手下……”
  龔桐兩眼一瞪道:“小伙子,你要還這么說我可要不高興了,我這個人生就一付不會拐彎儿的直腸子,肚子里有什么說什么,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玩虛弄假……”
  李玉翎道:“那么我承認,行不。”
  “這才是。”龔桐一拍座椅扶手,笑了:“小伙子,你是那一門那一派的,几個大門派的高手我都以為他們不怎么樣,了不起能胜我一招半式,那少說也得在百招之后,可是你這一手上來就差點沒讓我栽筋斗,你究竟是……”
  李玉翎道:“龔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那一門那一派的……”
  他這本來就是東吳大將賈化(假話),龔桐一听又要瞪眼,宋天行那里輕咳一聲開口:“龔老,別又瞪眼,李老弟這是不折不扣的實話,剛才對統帶他也是這么說的……”
  接著他把听李玉翎告訴榮富的全告訴了龔桐。
  靜靜听畢,龔桐皺了一雙濃眉,偏著頭道:“這位是誰,‘神手華佗賽君平”我怎么沒听說過,照你這么說,這位倒有几分像那位‘落拓生’,可是‘落拓生’沒那么大年紀呀……”
  李玉翎心里突然一動,道:“龔老說誰?”
  龔桐道:“‘落拓生’啊,你沒听說過么,此人算得上是個江湖异人,長年一付算卦的模樣在江湖上閒游,長像讓人不敢恭維,殘眉小眼儿朝天鼻,更生來就一付黃板牙,老穿一件黑布大褂,要多惡心有多惡心!
  可是你別看他不起眼,那身功夫卻是出神人化,黑道人物拿他當煞神,聞風破膽,連尿尿都能嚇出來……”
  李玉翎想起了“隆福客棧”門口那位“鐵嘴落拓生”,可不就是個尋常算卦先生,可沒想到他竟是位异人,想著想著他,心里起了一陣翻騰。
  听龔桐問道:“這位人物你沒听說過么!”
  李玉翎腦海里一轉,道:“听倒是听過,只是沒見過。”
  龔桐道:“以我看他不會是你那位師父……”
  “不是!”李玉翎搖頭說道:“像貌根本就不同。”
  龔桐詫聲說道:“那這位人物究竟是誰?想當年我什么人物沒見過,又什么人物不知道,怎么……小伙子,不瞞你說,我當年是北六省的黑道人物,十足的響馬頭儿,領著一般白山黑水之間胡作非為,坏事做盡了,也做絕了,北六省的黑白二道沒一個不怕我龔胡子的……”人都諱言像這种的過去,而龔桐卻說來毫不在乎,而且沒人問他,是他自己說的,此人不但豪爽,胸襟卻也過人。
  李玉翎道:“宋老剛才告訴我了。”
  龔桐“哦”地一聲道:“是么,小伙子,我可不怕你見笑,其實我不認為我的過去有什么丟人的事儿,有道是:聲色晚景從良,一世之煙花無礙,節婦皓發失守,半生之清苦皆非,看人嘛要看后半截。
  我龔桐當年雖然是個響馬,胡子王,坏事做絕也做盡了,可是我從沒碰過女人,就連我手下的弟兄我也不許他們沾這個字,誰敢沾我揍誰……”
  李玉翎剛要說話,只听一陣嚷嚷聲從外面傳了進來,宋天行當即問道:“什么事儿……”
  龔桐陡然沉喝道:“外頭有人么,給我進來一個。”
  只听一聲答應,從外頭飛步進來一個神武營的弟兄,進門便躬下身去。
  龔桐沒等他開口便問道:“外邊什么事這么窮嚷嚷的。”
  那“神武營”弟兄遲疑了一下道:“回大領班,是二班沈領班在揍一班的劉玉典。”
  龔桐“哦”地一聲道:“沈复雨在揍人,為什么?”
  那神武營弟兄掃了李玉翎一眼躡嚅道:“劉玉典在一班里夸這位新來的領班,讓沈領班听見了,沈領班不讓他說,他不服……”
  龔桐砰然一聲拍了茶几,道:“混帳,把沈复雨給我叫來。”
  那“神武營”弟兄應了一聲,就要走。
  李玉翎一招手道:“這位,慢一點儿。”
  那神武營弟兄停身沒動,李玉翎隨即轉望龔桐道:“龔老,要是您不反對,我想看看去。”
  龔桐道:“別,這還用得著你去嗎?讓我把他叫來給他兩個耳括子……”
  李玉翎淡然一笑道:“龔老,這樣不妥,任何地方都有欺生的事儿這固然難免,可是我不能坐視我班里的弟兄挨揍,我身為一班領班,自該問個清楚,能嘛我就替我班里的弟兄要回來,這道理龔老該明白,諒也不會不准。”
  龔桐咧嘴一笑道:“我明白了,我跟去看看熱鬧,飽飽眼福去。”
  他一按椅子站了起來。
  李玉翎道::“您去是可以,不過待會儿您最好別說話。”
  龔桐一點頭道:“你的意思我懂,使得。”
  李玉翎轉望那神武營弟兄,道:“我剛來,人生地不熟,麻煩帶個路。”
  龔桐一擺手道:“說什么麻煩,前頭帶路,走慢一點儿我打你的腿。”
  那“神武營”弟兄可真不敢慢,轉身一溜煙跑了出去。
  龔桐按住了要往起站的宋天行,道:“你是個讀書人,沒你的事儿,你在這儿坐著,要不待會儿會嚇著你。”
  跟李玉翎并肩行了出去。
  一班營房就在龔桐這間‘辦公房’的邊儿上,沒跟龔桐這間“辦公房”連在一起,可是兩下里只距离十几步,轉眼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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