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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李玉翎提著他那簡單的行囊,憑著他那面沒繳回去的“神武營”領班腰牌,順利地進了行宮。
  這是他生平頭一遭儿,只見行宮里樓台殿閣,走了老半天才到“万樹園”。
  “万樹園”名副其實,清幽雅致,別有風格。
  暮色里,但見高大松影處處,香鹿成群出沒于樹海之間,极富天然趣意,置身于此處,真能讓人俗念全消。
  李玉翎站在“万樹園”門口正那儿出神,從里頭出來一個親隨打扮的中年漢子,上下打量了李玉翎一陣近前問道:“你是干什么的?”
  李玉翎定了定神道:“我是‘神武營’來的,多倫格格跟七貝子明天回京,統帶特派我來護送。”
  那名親隨一听李玉翎是“神武營”來的,態度馬上改變了不少,當即含笑問道:“您貴姓,我好給您進去稟報一聲。”
  李玉翎道:“不敢,我姓李。”
  “您請在這儿等等?”那親隨說完了這句話便扭頭進去了。
  沒多久,他出來了,沖李玉翎陪了個笑,道:“對不起,麻煩您回去跟統帶說一聲,多倫格格跟七貝子已經另外請了人護駕了。”
  李玉翎听得一怔,道:“多倫格格跟七貝子另外請了人護駕了,誰?”
  那親隨笑著道:“這我就不清楚了,我還有事儿,不陪您了。”
  扭頭又走了進去。
  李玉翎站在那儿發了一怔,他好不詫异,這是怎么回事,榮富分明派他護送,順便上京報到。
  听榮富說也是多倫格格指定要李玉翎護送的,怎么到了這儿多倫格格跟七貝子又請了別人?
  李玉翎想了半天想不通,不過對這些皇族親貴來說,要誰不要誰那全在他們高興,子時指的是你,丑時又不想要你了,別說是李玉翎區區一個“神武營”領班,就是統帶榮富他也能叫之即來,揮之即去。
  想到這儿,李玉翎也就沒在什么意,提看他那簡單的行囊轉身就要順來路回去。
  轉過身一抬頭,迎面走來三個人,前頭那個正是那位美艷的多倫格格,她穿一身便服,小褂儿,八幅裙,腳下一雙繡花鞋,嬌美而動人。
  后頭是兩名親隨,一個人扛著一只大箱子,的确是要回京,這不正收拾行李么!
  老遠地,多倫格格未語先笑道:“看背影儿像你,我就猜是你,沒想到真是你……”
  說話間她已到了近前,扭過頭去道:“你們先把箱子拿進去交給桂榮裝車,我馬上就進去。”
  那兩名親隨答應一聲,扛著箱子先走了。
  李玉翎趁勢欠了個身:“格格。”
  多倫格格看了李玉翎兩眼,似乎想從李玉翎臉上找出什么來,然后她含笑問道:“什么時候到的?”
  李玉翎道:“回格格,剛到。”
  多倫格格道:“我還以為你會早來呢!誰知道你直到這時候才來,昨儿個我到‘神武營’走了一趟,你沒在,這一趟要辛苦你了。”
  “不敢。”李玉翎听得晤晤一怔,道:“這是卑職的份內事,只是,听說格格已經另找別人護駕了。”
  多倫格格也一怔,瞪大了眼訝然說道:“我另外找了人……誰說的,我昨儿個特意到‘神武營’指定你,怎么會……你听誰說我另外找了人了?”
  李玉翎不知道剛才那名親隨姓什么,叫什么,只得把剛才的情形說了一遍。
  話剛說完,“万樹園”奧恰好走來剛才那名親隨,李玉翎當即說道:“稟格格,就是這位。”
  多倫格格雙眉一揚,向著那名親隨叫道:“安德寶,你過來。”
  那叫安德寶的親隨忙走了過來,打了個千近前哈著腰問道:“您有什么吩咐?”
  多倫格格寒著臉道:“你認識這位李領班么?”
  安德寶道:“回格格,剛見過。”
  多倫格格道:“是你告訴李領班找另找人護車了?”
  安德寶道:“回您,是的,奴才是這么說的。”
  多倫格格道:“是誰告訴你我另外找了人護車了,我這么告訴你了么?”
  安德寶道:“回您,是爺讓奴才這么說的。”
  多倫格格怒聲說道:“我就知道是他,我問問他這是什么意思去……”
  向看李玉翎一聲:“跟我進來!”气沖沖地進了“万樹園”。
  李玉翎明白了几分,他知道這安德寶口中的“爺”是那位七貝于玉鐸,而那位七貝子玉鐸對他也一直不友善,為什么對他一直不大友善,那恐怕還是因為這位多倫格格。
  想到這儿,李玉翎緊跨一步赶上了多倫格格,道:“格格,審職有几句話……”
  “你別說。”多倫格格測轉臻首,那張嬌靨差點沒碰著李玉翎的臉,隱約可聞蘭蜃幽香,李玉翎心里為之一陣恍然:“你不說我也知道你要說什么,人家對你這個樣子,你還要幫人家說話,真好度量,我今儿個非問問他不可?”
  李玉翎忙道:“格格這是何苦,卑職還要護送格格跟七貝子,這一路……”
  多倫格格道:“這一路怎么樣,你怕不好相處,這個你放心,我自有辦法。”
  李玉翎道:“格格,您也許不知道,卑職已經离開了‘神武營’,這一趟上京也是到‘親軍營’報到……”
  “我知道。”多倫格格道:“把你調到京里去是我的意思,我怎么不知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今后他敢找你一點麻煩,你只管找我。”
  李玉翎怔了一怔,把他調到京里去,是這位多倫格格的意思,不是宮無雙……不,要不是,他跟宮無雙“雙宿雙飛”這兩天,就是多倫格格有這意思,恐怕也沒這么容易,這該是多倫格格跟官無雙為此一事見功,榮富不過做了個順水人情而已。
  他這里剛想明白剛想通,眼前已然到一間精舍前,這間精舍座落在一片松林內,旁邊還有一池碧水,晚風過處,松濤陣陣,碧水漣游,更讓人覺得微有涼意,的是個避暑的絕佳處所。
  這時候,精舍里已然上了燈,精舍前四輛高蓬馬車,十几個親隨進進出出正在那儿忙著搬東西。
  多倫格格一到便問道:“七貝几呢?”
  一名親隨恭聲答道:“回您,爺在里頭呢!”
  多倫格格道:“你去請他出來一下,就說我有事找他。”
  那名親隨答應一聲放下東西進了精舍,轉眼間,那位七貝几玉鐸出來了,他一見李玉翎站在多倫格格身邊,立即就是一怔,他是個聰明人,馬上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了,老遠便陪上一臉笑走了過來。
  李玉翎欠了個身:“見過王爺。”
  七貝几玉鐸沖他點了點頭,馬上就轉向多倫格格,笑說道:“你瞧,車馬上就裝好了,一樣也沒少,要不要點點?”
  多倫格格居然含笑說道:“不用了,我來告訴你一聲,我明儿個不走了。”
  七貝几玉鐸一怔道:“你明儿個不走了,為什么?”
  多倫格格道:“我想改后儿個走,順便來告訴你一聲,你另外找人護車吧!”
  多倫格格這一招好不厲害。
  七貝几玉鐸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多倫格格道:“沒什么意思,我明儿個不想走了,就是明儿個不想走了,難道還非得有什么意思不成?”說完了話,轉過臉去劉李玉翎道:“你跟我來。”
  轉身就要往外走。
  七貝几玉鐸忙伸手一攔,叫道:“多倫,你等等。”
  多倫格格冷冷地翻了他一眼道:“你有事儿么?”
  七貝几玉鐸道:“咱們說好了的……”
  多倫格格道:“我知道明儿回去是咱們說好了的,可是要不能是說好了的事就不能改變了是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不想明儿個走卜…**”
  七貝几玉鐸道:“多倫,你明知道咱們這趟赶回去是為給‘阿瑪’做壽……”
  多倫格格道:“我當然知道,你放心,我不會錯過你爹的壽誕就是,我頭一天晚上堆起抵京里。”
  七貝几還待再說,多倫格格已然說道:“你用不著再多什么了,我的脾气你還不知道么!我說明儿個不走就是明儿個不走,你走你的吧!記得另外找人護車。”掉頭往外走去。
  李玉翎遲疑了一下,只有放步跟了上去。
  七貝几玉鐸的臉色好難看,那盯著李玉翎的一雙目光尤其狠毒,他突然狠狠一跺腳道:“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就不信沒你我走不成,來人。”
  一名親隨趨前打千,是那個叫安德寶的。
  七貝几玉鐸一抖手,白著臉,冷著聲道:“吩咐他們赶緊裝車,今天晚上就走,三個時辰之內我要動身,遲一刻我要他們的腦袋。”
  說完了話,他怒气沖沖地進了那間精舍。
  安德寶也白了臉,著了慌,轉過身去沒命地催促加緊裝車,其實那用得著他這么催,七貝于玉鐸剛才那番話任誰都听得清清楚楚,早就加上勁儿了。
  在“万樹園”外,多倫格格把李玉翎領到了一間精致的小屋几里,李玉翎打量這間小屋,東西像剛收拾過,但擺設還在,那些擺設件件精致,無一不是上好而名貴,他不知道這儿是什么所在。
  只听多倫格格吐气如蘭在他耳邊帶看輕柔甜笑道:“這是我讀書的地方,你就先在這儿委屈一天兩夜,咱們后几個一早就動身,待會儿我讓人給你收拾收拾。”
  李玉翎忙道:“謝謝格格了,既是格格讀書的地方,卑職怎么好……”
  多倫格格含嗔地白了他一眼道:“瞧你,還怪拘泥的,有什么好不好的,是我讓你住的有什么關系,再說你瞧不見么,東西已經收拾走了,后几個就要回京,我已經不在這儿讀書了……”
  李玉翎一眼瞥見那檀木書桌底下有一小片紙,凝目一看只見是張白里泛淺藍,透著雅,也讓人瞧著舒服的素箋。
  他走過去彎腰拾了起來,一股淡蘭麝香鑽進了鼻几里,翻過來一看上頭還有一行行絹秀的蠅頭小楷。
  只一眼他已看出那是一闕詞,李清照的“一剪梅”:
  “紅藕香殘玉盞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頭,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程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他正看間,背后伸來張皓玉手,輕輕把那張箋儿抽了去,李玉翎回頭看,多倫格格羞紅嬌站在眼前,那嬌模樣儿好不動人。
  他恍然大悟,脫口說道:“格格也愛……”
  多倫格格紅著臉道:“我對詞有偏愛,尤其是李易安的詞,不過我的漢學底几不大好,愛好是愛好,可是有點吃力……”
  李玉翎道:“格格客气了。”
  多倫格格道:“真的,我干嘛跟你客气,你……也讀過書么?”
  問得好,她是把李玉翎當成了“粗”人。
  李玉翎道:“讀過几年,不多。”
  多倫格格道:“你懂得一點。”
  李玉翎道:“多少懂得一點。”
  多倫格格美目微睜,喜道:“真的么。”
  李玉翎淡淡一笑道:“卑職比較偏愛后主的。”
  多倫格格道:“李煜。”
  李玉翎點了點頭道:“是的。”
  多倫格格道:“為什么,是不是因為你也姓李。”
  李玉翎笑笑說道:“格格,易安在生也姓李……”
  “沒錯呀!”多倫格格道:“才華全讓你們姓李的俱有了,無意何其獨厚。”
  李玉翎笑笑說道:“后主的詞可分為兩期,前期握有江南,寄情聲色,筆意自成飄逸,對于花間集外自立一格,亦時有放逸之致,后期則為歸宗二三年間,名雖封候,實為俘虜,題材加廣,感慨益深,喜用賦,工于自描,面文外曲致,玩之緣遠,雄奇中有悲怒,豪放中有婉約,兩絕然不同的風格能水乳相融,打成一片,詞句白淺,描寫自然,意境深遠,他的筆端寫出歡樂時,你就歡樂,寫哀怒時,你就得哀怒,你的意識隨他升降,情感隨他轉移,能不令人五投地,唐宋以來詞人成千累万,那一個能更于他……”
  多倫格格一雙美目睜得老大,道:“男中李后主,女中李易安,是當行本色。”
  李玉翎不便多捧李后主,實際上以他如今的身份當著格格的面他也不能爭辯,他道:“李重光風流才几,誤作人主,有人宗帝之恨,其所作之詞,一字一珠,非他家所能及也。”
  他到底還是辯了一辯。
  多倫格格居然沒在意,美目一眨不眨地凝望著他道:“真的,假如李后主只做一個純粹文人,風流惆悅,高視闊步,簡直就是李白第二,不過反過來說,易地而處,要是李白當了皇帝,其荒唐浪漫的程度較之后主有過之無不及,真是有幸有不幸了。”
  李玉翎笑笑沒說話,事實上這位美格格說的是理。
  多倫格格似乎有意考人,眨動了一下美目道:“听說李后主的詩也頗有可談,是么?”
  李玉翎點頭說道:“是的,格格,后主的詩頗徒情款全塵詩錄十八首,‘渡中江望石城泣下’一律尤厲不可卒談,‘江南江北舊家鄉,三十年來夢一場,吳苑宮閒今冷落,廣陵台殿已荒涼,云籠遠岫愁千斤,雨打歸舟淚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閒坐細思量。……”’他吸了一口气,緩緩接道:“其實,后主不是詩可說,其書、畫、文、樂、佛學、雜記無一不稱名家。”
  多倫格格出了神,半天才道:“我知道你的武學很好,可沒想到你的胸蘊也這么好。”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夸獎,卑職淺薄得很。”
  多倫格格美目一轉道:“我不跟你客气,你也別跟我客气,明天還有一整天工夫,你是頭一回進行宮,可是。”
  “是的,格格,卑職是頭一次獲此殊榮。”
  “那好。”多倫格格一點頭道:“明儿個我陪你到‘珠元寺’,‘瀑泉’,‘月色江聲’,‘如意洲’,‘金山’,‘天理閣’等几個地方走走,順便咱們詞材詩料……”
  李玉翎道:“格格尊貴,卑職怎么敢……”
  多倫格格眉鋒一皺道:“你怎么這么俗,你不該是這么俗的人,是不?那一天那,万丈豪情那里去了。”
  李玉翎道:“格格是指……”
  多倫格格道:“山蔭之上,你跟他們打架的時候。”
  李玉翎“哦”地一聲笑道:“那是對他們,格格當面,我怎么敢。”
  多倫格格道:“別把自己看得那么低下,在我眼里你不是個低下的人,你看我有沒有像對他們一樣的對你?”
  李玉翎道:“那是格格看重,也是您的思典。”
  多倫格格道:“這樣不好,就算我利用在‘承德’的最后一天到處逛逛,你充當我的貼身護衛,行不?”
  李玉翎道:“格格這么說,卑職自當敬遵。”
  多倫格格笑了,瞟了他一眼道:“你先隨便坐坐,我這就叫他們來給你收拾去,今儿個早點儿歇息,明儿個一早我來找你。”
  李玉翎忙道:“您別麻煩了,好在只有一天兩夜,卑職隨便打個地舖也就……”
  “那怎么行。”多倫格格道:“我說怎么樣就是怎么樣,你別再多說了,你現在是我的貼身護衛,我的安全掌握在你手里,我怎么能不對你好一點儿,是不?”
  展顏一笑,嬌媚動人。
  李玉翎剛自心中怦然,夜色中一陣轆轆車聲跟得馬蹄聲傳了過來,多倫格格訝然說道:“這是誰的車……”
  一陣急促步而近,隨看小屋外有人恭聲稟道:“稟格格,奴才有事求見。”
  多倫格格道:“進來。”
  外頭一聲答應,哈著腰進來了一名親隨,在門口打下干去,恭聲說道:“稟格格,王爺命奴才送句話來,他先走了。”
  多倫格格一怔,道:“他先走了?剛才那車……”
  那名親隨道:“回格格,那正是王爺的車,剛出去。”
  多倫格格道:“他怎么今儿就走了……”
  那名親隨道:“這個奴才不清楚,王爺也沒多交代。”
  多倫格格目光一凝道:“他找誰護的車。”
  那名親隨道:“這個王爺沒交代,奴才也沒問。”
  多倫格格雙眉一揚,冷然說道:“好吧!走得好,讓他走吧!他想要我去追他回來呢,別想,他是看錯人了,哼!”
  一跺腳,轉身走了出去。
  那名親隨呆了一呆,看了李玉翎一眼忙跟了出去。
  多倫格格走了,望著那漸去漸遠的美好身影,一絲不安之感泛上李玉翎心頭。
  那倒不是怕得罪了那位七貝几,而是他覺得那位七貝几玉鐸所以提前今夜動身,這位美多倫格格所以改后天走,都是因為他。
  多倫格格走了沒多久,小屋几里來了一名親隨,一名穿旗裝的大姑娘,那名親隨對李玉翎很客气,一句一個李爺,他說是多倫格格派她兩個來給收拾住處的!
  他不知道李玉翎臉上有花還是怎么,那位穿旗裝的大姑娘一對大眼睛直盯著李玉翎瞧,瞧得李玉翎好別扭。
  床是行宮里的,一張軟榻,睡著一定很舒服。
  被褥全是新的,雪白的被里,大紅緞几面儿,讓人都舍不得蓋!
  或許是李玉翎睡不慣這軟綿綿的床,躺在上頭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看。
  三更過了,好不容易剛合上眼,門上響起了几聲輕微的剝落聲,李玉翎馬上惊醒了,翻身起來問道:“難呀?”
  只听門外響起個小心翼翼的話聲:“李爺,是我。”
  李玉翎一听是跟那旗裝大姑娘一塊儿來的那名親隨,他連忙披衣下床,開了門,沒錯是那名親隨,那名親隨見面便沖他哈個腰陪上了一臉笑:“對不起,李爺,吵醒您了。”
  李玉翎道:“好說,我剛躺下,有什么事儿么?”
  那名親隨道:“格格要走了,讓我來請您。”
  李玉翎听得一怔,道:“怎么說,格格要走了,動身回京里去。”
  那名親隨道:“是的,車都裝好了,只等您了。”
  李玉翎一听這話慌了,連忙穿衣裳,一邊穿衣裳一邊問道:“格格怎么突然這時候要走,不是說后儿個么”
  那名親隨道:“誰知道,大半是格格臨時改了主意。”
  李玉翎道:“你先請一步,我隨后就到。”
  那名親隨陪笑說道:“您收拾好后只管請,我還得收拾東西。”
  李玉翎听了這話也就沒跟他客气,穿好衣裳后提起了他那簡單的行囊,一聲“麻煩你了。”它匆地出了門。
  進了“万樹園”,老遠地便瞧見了燈光,燈光下,兩輛高蓬馬車停得妥當,當真是都收拾了,只等著他了。
  多倫格格站在后頭那輛馬車邊上,那名旗裝大姑娘就站在多倫格格身后,李玉翎近前欠了欠身:“格格。”
  多倫格格含笑說道:“吵了你的覺了吧?”
  李玉翎道:“沒有,卑職剛躺下,還沒睡。”
  多倫格格道:“我想過了,我到‘承德’來的時候是跟玉鐸一塊儿來的,回去的時候不好不跟他一塊儿回去,听說他沒找人護車,万一路上再出差錯,那麻煩可就大了,所以我臨時改了主意,今夜就走,路上赶一陣,希望能赶上他,你愿意坐車,還是愿意騎馬?”
  李玉翎道:“假如有馬的話,卑職想騎馬……”
  多倫格格道:“那么你就騎我那匹棗惊好了……”
  轉過臉去對那位旗裝大姑娘道:“去吩咐他們給李領班備馬去。”
  旗裝大姑娘答應一聲走了,李玉翎忙道:“不敢當,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多倫格格一擺手道:“別了,請他們去吧!再說你也不知道馬廄在那儿,還是在這儿等吧!來,扶我上車。”
  她把一只欺雪賽霜,晶瑩如玉的皓腕遞向了李玉翎,李玉翎遲疑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行囊扶住了那只皓腕,那一剎那,他像触了電,心里跟身上有一种好不祥的感受,想必多倫格格也有這感受,她的臉紅紅的,映著燈光益顯嬌色動人,可是她看上去很鎮定。
  在李玉翎的摻扶下,她上了車,馬車不過那么高,多倫格格她又不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家,連馬都能騎,難道還上不了馬車?
  多倫格格上了車,車蓬放了下來,李玉翎站在車外心里的一陣几難平靜,車蓬遮住了他的視線,他看不清多倫格格在車里兩手捂住了臉,一顆臻首垂得老低,那兩處耳根好紅好紅,如果李玉翎凝神听一听,他能听見兩個人的心跳,多倫格格跟他。
  沒多大工夫,那位旗裝大姑娘帶著一名親隨,那名親隨手里拉著多倫格格那匹棗惊來到馬車邊。
  那位旗裝大姑娘望著李玉翎問道:“格格呢?”
  李玉翎道:“格格已經上車了。”
  那位旗裝大姑娘道:“你都准備好了么?”
  李玉翎道:“准備好了,隨時可以動身。”
  那位旗裝大姑娘微一點頭道:“那么你上馬吧!”轉過臉上向看那名親隨道:“把馬交給李領班,咱們走了。”
  那名親隨答應一聲把組繩雙手遞向李玉翎,轉過身去便招呼動身。
  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在夜色里出了“万樹園”直向行宮外馳去,李玉翎高坐雕鞍緊傍著第二輛馬車。
  多倫格格的這匹棗驟的是匹馴良名駒,人騎在上頭不顛不晃,看它四蹄翻飛,卻走得常平穩。
  “承德”行官所在宵禁早,但禁的只是百姓,多倫格格皇族親貴當然是通行無阻,兩輛馬車,還有李玉翎跟几名親隨,浩浩蕩蕩在夜色里,從兩扇大關的城門中馳出了“承德城”。
  車馬出“承德”順宮道經每四十二里一個驛站馳向“濼平”,不用說車馬是走“古北口”,“密云”,“怀宁”這條路回京!
  一路無話,走了一大截路,多倫格格在車里連吭也沒吭一聲,李玉翎高坐雕鞍,眼望茫茫夜色也沒發一言。
  事實上也沒人說話,几個親隨不是搶在頭一輛馬車前頭就是跟在第二輛馬車后頭,只有他傍第二輛馬車旁,跟誰說去。
  車過“沂平”,天亮了,曙色里連帶著一片薄霧,官道旁草地上露珠儿個帶軟,摸摸衣裳,微有濕意。
  突然,車里傳出了多倫格格的話聲:“李領班,咱們到那儿了?”
  李玉翎心里一跳,忙道:“回格格,剛過‘濼平’。”
  多倫格格道:“天亮了么?”
  李玉翎道:“是的,格格。”
  車蓬掀起了一角,多倫格格緊挨車轅而坐,兩眼紅紅的,似乎沒睡好,她回頭望了望,一皺眉道:“走得這么慢,你告訴前頭一聲去,讓他們走快一點儿。”李玉翎答應一聲,剛要策馬前去,多倫格格又道:“再告訴他們一聲,去一個到前頭驛站問一問七貝几過去多久了,万一在那儿碰見七貝几,就說我說的,讓他等一等,等我到了一塊儿走。”
  李玉翎應了一聲催馬往前而去。
  等他從前頭回來的時候,那位旗裝大姑娘已坐在了多倫格格身后,多倫格格身上多了件外蓬,她望看李玉翎,香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累了吧!要不要到車里躺會儿。”
  她沒說明那輛車,李玉翎忙道:“謝謝格格,不累,等到了前頭再歇不遲,倒是格格,旅途難免勞頓,早上也稍微涼一點,還請保重。”
  多倫格格投過深深一瞥,含笑說道:“謝謝你,我自會小心的。”
  李玉翎沒再說話,隨了半天多倫格格開了口:“這一趟到了京里,你有什么打算?”
  李玉翎道:“卑職愚昧!不知道格格何指。”
  多倫格格:“我是說你對‘親軍營’的差份差事,是不是中意。”
  李玉翎道:“格格恩賈,統帶提拔,卑職求之不得而且感激,那還有不中意的……”
  多倫格格微微一笑,搖頭說道:“我卻覺得‘親軍營’還是委曲了你,你先在那儿待一個時期,有机會我再想法几把你往別處調,你知道,無論什么事都得按步就班來,太快了不好,那也會招人說話……”
  李玉翎道:“謝謝格格,卑職明白,能在‘親軍營’當差,卑職已經很知足了。”
  多倫格格沒再多說,話鋒一轉道:“榮富怎么對你說的。”
  李玉翎道:“統帶命卑職抵京后馬上到‘親軍營’報到……”
  多倫格格道:“那是他說的,不必那么急,這一路夠累人的,歇息兩天之后再去報到不遲。”
  李玉翎道:“謝謝格格……”
  多倫格格忽然問道:“你還有什么親人么?”
  李玉翎微微一怔道:“格格問這……”
  多倫格格道:“你恐怕要在京里待上一個時期,一是被調進京的人也很少再外調的,你要有什么親人的話,不妨把他們接到京里去住……”
  李玉翎道:“謝謝格格,卑職了然一身,沒有親人。”
  多倫格格道:“連個親戚都沒有么?”
  李玉翎道:“回格格,沒有。”
  多倫格格道:“這么說你現在也還沒成家了!”
  李玉翎強笑了笑道:“是的,格格。”
  多倫格格道:“你是那儿的人,究竟是個怎么出身?”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職是‘松山’下‘藏龍溝’的人,卑職自幼便是個孤儿,后來才到江湖上……”
  多倫格格“哦。”地一聲道:“原來你是個孤儿,怪不得你沒有親人……”
  話鋒一轉道:“你在沒進‘大威牧場’以前是干什么的?”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職在沒進‘天威牧場’之前是個江湖人……”
  多倫格格道:“你今年多大了。”
  李玉翎道:“回格格,卑職今年二十一了。”
  多倫格格道:“那怎么沒成家,我听說有的人在你這年歲都已經做了父親,有好几個几女了。”
  李玉翎道:“卑職一事無成,不敢妄言成家。”
  多倫格格道:“現在你總不能說一事無成了吧?”
  李玉翎正感難以作答,前面塵頭大起,急促蹄聲隨風傳了過來,他心里一松,抬眼往前望去道:“怕是那位回來了。”
  來騎极快,一轉眼工夫已馳近二十丈內,正是剛才赶往前去的那名親隨,他一直馳到第二輛馬車邊,鞍上躬身施禮,恭聲說道:“稟格格,王爺昨晚經過前面驛站,停也沒停就過去,算算時間恐怕已過去了几十里了。”
  多倫格格眉鋒一皺道:“知道了,你去吧!”
  那名親隨應了一聲策馬前頭去了。
  多倫格格自听了回報后就沒再說話,李玉翎也沒打扰她,又走了一陣,看看前頭驛站已到,多倫格格沒吩咐停車休息,也沒人敢過問一聲,所以馬車連停也沒停地就過了驛站,驛站的官員站在驛站日恭迎變成了恭送,卻連多倫格格的面都沒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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