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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自愿上鉤


  杜毅走了,臨走他告訴費獨行,他明天一早就來。望著杜毅的背影,費獨行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
  杜毅出了后院門,他把目光左移,落在左邊一排客房廊檐下一個穿褲褂儿的英武中年漢子臉上。那英武中年漢子本在看他,此刻立即把目光轉向一旁,費獨行唇邊又掠過一絲笑意,轉身進了屋,他沒關門,因為轉眼工夫之后,他熄了燈又出來了,他沒換衣裳,仍舊是那付行頭,背著手往外行去。
  他出了后院門,左邊那英武中年漢子沖對面抬了抬手,對面一間客房里快步走出個精壯漢子,跟在費獨行之后出了后院門。
  費獨行到柜台上交待了一句,他出去走走,一會就回來,然后他背著手出了京華客棧。
  他出了京華客棧,京華客棧旁邊屋檐下走出個瘦漢子跟在了他身后,這時候恰好精壯漢子從客棧里出來,他看見了這個瘦漢子,他一怔,馬上放慢了腳步。
  這當儿,北京城有兩個地方最熱鬧,一個是天橋,一個是八大胡同。
  在早先,八大胡同是權勢階級的玩樂地儿,可是后來卻慢慢的變成誰有錢誰就能去的地儿,到如今八大胡同變得跟天橋一樣,也是個臥虎藏龍的地儿了。
  八大胡同的燈是北京城最多、最亮的,進出的人頭是北京城里最雜的,有車來車去的,也有腿來腿去的,有体体面面的,也有歪戴帽,斜瞪眼的。
  瞧,站在每個門口的那些個混混儿,要比張家口多得多,也要比張家口那些混混儿邪得多。
  費獨行進的這一家叫万花院,進門就往二爺手里塞了一樣東西,這是老規矩,給了還得看多少,當然,不給也行,沒人會伸手跟你要。
  客人給的多少,能從二爺的臉上看出來,這位二爺臉上本就帶著笑,如今笑意更濃了,本來往里哈喝一聲就行了,如今他哈著腰往里讓,在前帶路了。
  二爺帶著費獨行進了一間屋,單瞧這屋里的擺設,就比張家口馬蹄胡同強。
  費獨行坐定,一杯香嘖嘖的茶送到了面前。
  二爺哈著腰賠著笑道:“大爺您是初來,要不要我給您……”
  只听外頭傳來一聲尖尖哈喝:“綠云見客啦!”
  費獨行為之一怔,旋即兩眼閃過兩道异采,道:“就要這個。”
  二爺為之一怔道:“您是說……”
  費獨行道:“綠云。”
  二爺又复一怔,馬上賠上笑臉道:“綠云有客人,我們這儿的姑娘多得很……”
  費獨行翻腕一樣東西放在桌上推了過去,那是一片金葉子。
  二爺直了眼,要沒耳朵擋著,嘴能咧到脖子后頭去,直哈腰道:“這怎么好,您初來,您等等,我去給您叫去。”
  他從桌上抓起那片金葉子,往袖子里一藏,快步走了出去。
  費獨行臉上浮起了一种令人難以言喻的奇异表情,道:“不知道是不是她,要是的話,那可真巧了。”
  轉眼工夫之后,二爺帶著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走了進來,中等姿色,年可十八九,進來就沖費獨行拋過一個媚眼儿,想必她听二爺說這位爺出手大方了。
  費獨行臉上掠過一絲失望色,站起來剛要說話,門帘儿忽地一聲掀起,闖進來一個擄袖袒胸的莽大漢,劈胸一把揪住了二爺,一瞪眼罵道:“狗日的帶蓋儿東西,你爺爺沒花錢是么?”
  二爺馬上嚇白了臉,忙道:“彭爺,您別生气,我不知道綠云是您叫的。”
  莽大漢道:“放你娘的屁,平日你受了你爺爺多少好處,今儿個就翻臉不認你爺爺了,今儿個要不教訓教訓你,慣了你的下次。”
  上頭一巴掌,下頭一腳,可怜二爺那受得了這個,滿臉血地捂著肚子爬了下去。
  叫綠云的姑娘嚇坏了,縮在一旁直哆嗦。
  費獨行道:“這位朋友不要生這么大气,綠云既是你叫的,你帶走就是。”
  “帶走?”莽大漢沖他一瞪眼道:“沒那么便宜事儿,你想要就拉過來,不要想就塞給了你爺爺,你爺爺不是撿剩儿的人,別仗著你腰里有,你爺爺今儿個就讓你認識認識你爺爺。”
  一步跨到,隔著桌子搶拳就打。
  費獨行把桌子猛然往前一推,桌沿儿正撞在莽大漢的小肚子上,費獨行出手多重,莽大漢“嗯”地一聲爬在了桌上。
  費獨行伸手抓住他的辮子把他的頭揪了起來,道:“在我跟前逞橫,你瞎了眼,滾。”
  抖手一巴掌打得莽大漢鼻子嘴冒血,踉蹌著后退,砰地一屁股坐在了門口。
  莽大漢夠狠,抬手一抹臉上的血,抬腿從靴筒里拔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跳起來扑了過來,飛起一腳先踹桌子。
  叫綠云的姑娘嚇得尖叫了一聲。費獨行按住了桌子,莽大漢一腳硬把桌子腿踢斷了一根,他沒能踢飛桌子,繞過來一匕首便扎向費獨行。
  費獨行哪怕這個,抬手便抓住了莽大漢的右腕,往后一扯,膝蓋一頂,莽大漢小肚子上又挨了一下重的,人爬下了,匕首也脫了手,半天沒爬起來。
  費獨行一錠銀子丟在桌上,邁步就往外走。
  只听身后莽大漢哼哼著道:“有种的你別走。”
  費獨行回過身來道:“兩個時辰之內我不會离開八大胡同,你盡管找我就是。”
  他掀帘走了出去,外頭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他一出來忙都往后退去,遠遠的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瘦漢子,一個是精壯漢子。
  后頭有個人追上他拉住了他,費獨行扭頭一看,只見是滿臉血的二爺,二爺他急急說道:“您快走吧,您惹不起他,他是胡三奶奶家的護院。”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是么?謝謝,我會躲著他的。”說完了這話,他走了。
  自然,原就盯他的兩個人也跟了出去。
  費獨行跑遍了八大胡同,就是沒打听出他要找的人。當然,他知道綠云或許現在已經不叫綠云了,可是他提過從張家口馬蹄胡同來的綠云,凡是他問過的地儿,沒人不搖頭。
  他從最后一家出來,剛出門便讓人堵住了,莽大漢,另外還有七八個,莽大漢臉上的血還沒擦干淨呢。
  莽大漢瞅著他,除了火儿之外還有點詫异:“小子,你可真不怕死啊?”
  費獨行道:“怕死我就不惹你了,別嚇跑了人家的客人,妨礙人家做生意,咱們找個僻靜的地儿去。”轉身順著胡同走去。
  莽大漢帶著人跟了上來,道:“小子,既然讓我找到了你,你就是長了翅膀也飛不走了。”
  費獨行道:“你放心,我要是有走的意思,不會留在這儿讓你找我了,就是這儿吧。”
  他轉身拐進了一條小胡同里。莽大漢等立即堵住了胡同。
  就在這時候,有人在后頭叫了一聲:“等等。”
  有個瘦漢子扒開莽大漢走了進來,手往莽大漢眼前一晃,道:“我是這個府里的。”
  也不知道莽大漢瞧見了什么,只見他臉色一變道:“您……”
  瘦漢子截口說道:“這位是我們師爺的朋友,有什么事儿我們師爺會跟你三奶說。”
  莽大漢沒一點脾气了,一連應了几聲是,哈著腰帶著人退出了小胡同。
  瘦漢子轉沖費獨行一抱拳,賠笑說道:“費爺,京里的人雜,杜爺怕他們有眼無珠,特地交待小的暗中在您身邊侍候。”
  費獨行一笑道:“這叫我怎么敢當,請代我謝謝杜爺。”他一抱拳,轉身走了。
  瘦漢子怔了一怔,旋即皺了眉,轉身出了小胡同匆匆往西行去。
  費獨行回到了客棧,這時候客棧里已然靜了,每間客房都已熄燈了。
  他進了屋,點了燈,燈下壓著一張紙條,上頭還寫的有字儿。
  抽出紙條儿燈下看,沒有稱呼,也沒有署名,只有龍飛鳳舞十個字:“勿近奸佞,否則必遭橫禍。”
  費獨行笑了,兩手一揉,紙條儿粉碎,他和衣躺在了床上。
  杜毅真是個信人,一大早就來了,硬是敲門把費獨行敲醒的,費獨行披著衣裳,睜著惺忪睡眼,頭一句話便道:“杜兄,你可真是個人心腸的人啊。”
  杜毅道:“那要看對誰了,兄弟說過,說今個儿一早……”
  費獨行道:“我不是說今個儿一早,我是說昨儿晚上。”
  杜毅愕然說道:“昨儿晚上怎么了,盡地主之誼,把朋友先安頓好還不是應該的?”
  費獨行看了他一眼道:“杜兄,你可真會裝糊涂啊,昨儿晚上承蒙派人照顧……”
  杜毅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這個啊,你初到京里來,京里人雜,兄弟怕他有眼無珠惹了你,還真讓兄弟料著了……”
  費獨行道:“是這樣么?不是派人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杜毅臉都不紅一下,眼一瞪道:“這叫什么話,兄弟怎么會,費兄你又沒犯私,就算犯了私,兄弟我也不敢哪,天地良心,兄弟可是一番好意。”
  “那我謝了。”費獨行拍了拍他道:“坐下,咱們談點儿正經的。”
  杜毅坐了下來,忽然指著費獨行一笑說道:“對了,不提昨儿的我還忘了呢,你可真不夠意思,真急,路上跟我說好你逛八大胡同,我請,怎么你一聲不吭一個人先跑去了那儿……”
  忽然壓低了話聲道:“怎么樣?銷魂了沒有,北京城的是不是比張家口的……”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昨儿晚上那位不會對杜兄沒所稟報,現在杜兄這么問我,那就顯得杜兄你對朋友虛而不實。”
  杜毅這回可紅了臉,道:“怎么了,費兄,這話問錯了么?”
  費獨行沉默了一下道:“杜兄,咱們玩笑歸玩笑,正經歸正經,如今我也用不著再瞞杜兄。我來京里的真正目的是為找個人,一個女人,這個女人原是張家口馬蹄胡同綠云班的綠云。張家口的趙麻子跟丁禿瓢儿有一年從遼東拐了一個姑娘到張家口賣給了綠云,這位姑娘是從小跟我一塊儿長大的,跟親兄妹沒兩樣,我到張家口找綠云沒找著,听說她帶了這位姑娘到了京里……”
  “慢著。”杜毅一抬手道:“讓兄弟問一句,趙麻子跟丁禿瓢儿是不是費兄毀的?”
  費獨行道:“不錯。”
  “毀得好。”杜毅一點頭道:“這兩個家伙早就該死了,死三回都不多。”一頓又接問道:“費兄是不是讓兄弟我幫著找這個綠云?”
  費獨行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初到京里來,人生地不熟,杜兄是老北京了,交往廣闊人頭熟……”
  “夠了,費兄。”杜毅又一抬手點頭說道:“一句話,這件事儿你別管了,包在兄弟身上,只要這個叫綠云的女人在京里,不出半個月,我把她送到費兄面前來,怎么樣?”
  費獨行拍了拍杜毅的胳膊道:“那還有什么不好的,我先謝了,杜兄,不過,那個女人現在可能已經不叫綠云了。”
  杜毅道:“這個我知道,只要她是從張家口馬蹄胡同來的,她就是換十八個名字我也能找著她,只是,費兄……”目光一凝道:“我要是找到了她,你怎么謝我?”
  費獨行道:“朋友之間還講這個么?”
  杜毅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你也幫我個忙怎么樣?”
  費獨行道:“我能幫杜兄什么忙?”
  杜毅往地下指了指道:“留在京里,跟兄弟我做個伴儿。”
  費獨行搖搖頭道:“杜兄這是讓我為難,要是這樣的話,我就不敢煩勞杜兄。”
  杜毅哈哈一笑站了起來道:“費兄可真是世上第一等難說話的人,好吧!我幫費兄的忙幫到底,費兄愿不愿幫我的忙那全在費兄,走吧!穿上衣裳洗把臉,我請費兄外頭吃早飯去,吃完了早飯咱們就開始逛,中午、晚上外頭飯庄子吃,吃完了咱們再逛,一天不夠兩天,兩天不夠就三天,直到把北京城這塊地儿逛遍為止。”
  費獨行要說話。
  杜毅道:“放心,找人的事儿我會交待他們去辦的,洗臉去吧!”
  費獨行笑了笑,沒再說話,轉身洗臉去了。
  洗好了臉,他一邊穿衣裳,一邊道:“胡三奶是何許人?”
  杜毅“喝”地一聲道:“你不提我還忘了告訴你了,說這位坤道可是北京城里的一號人物,首屈一指的大富豪胡三的遺孀,大紅人儿一個,胡三生前經營的有綢緞庄、錢庄、飯庄,外帶几家賭場,到了她手里更是蒸蒸日上,一天比一天旺,這位胡三奶不但人長得美,手腕好,而且有豪气,為人行事,愧煞須眉。她結交的全是權貴,內城里沒人跟她不熟,連阿哥、格格們都跟她嘻嘻哈哈的,她不但在官家吃得開,兜得轉,連這北京城有數的几個有字號的響當當人物都對她服服貼貼,北京城里試打听,誰要是不知道胡三奶,干脆他一頭碰死得了。”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我還不知道北京城里有這么一號坤道呢,這么看來這位胡三奶該是位雄才大略的奇女子。”
  杜毅忽然壓低了話聲,擠眉弄眼地帶笑說道:“有人說胡三那個老頭儿是讓這位胡三奶折騰死的,這說法不無道理,大凡這种女人那方面都厲害得緊,倆人年紀差那么一大把,胡三奶正是好時候,胡三糟老頭儿一個,再有三個也非死不可,這位胡三奶本人,我捐薄緣淺沒見過,不過听見過的人說,不但人長得美,而且有一股子風騷媚勁儿,這京里內城外城,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拜倒在那石榴裙下,可就從沒一個挨上的,以兄弟我看那是她沒碰上中意的,要是一旦碰上費兄這樣的,怕她不反過來和口水儿吞了。”
  費獨行皺眉而笑道:“別缺德了,多少權貴,多少有字號的響當當人物她都看不上,她會看上我這個只有一個人的。”
  杜毅嘿嘿一笑道:“費兄,人家胡三奶要什么有什么,缺的就是這個人哪。”
  費獨行一巴掌拍了過去,道:“得了吧,別逗了,走吧。”
  杜毅帶著笑當先走了出去。
  一連三天,杜毅陪著費獨行逛,除了紫禁城跟几處內廷,禁地之外,哪儿都逛到了,吃喝玩樂一樣也沒少。
  杜毅是個能人儿,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就是天底下最難侍候的人,讓他陪著也准保滿意。
  杜毅人也机靈,他絕口不提讓費獨行留在京里的事儿。
  這三天花的全是杜毅的,他不讓費獨行動一個子儿,而費獨行居然也沒客气地直受了。
  三天過后,兩個人是熟上加熟,簡直跟多少年的老朋友一樣。
  三天下來,費獨行對北京城的門道也懂了不少。
  三天來,費獨行印象最深刻的,要算天橋。
  天橋有個說大書的樂敬正。說書有大書,小書之分。大書說的是忠義節烈,如三國、精忠岳傳等;小書說的是才子佳人,如西廂記等。
  樂敬正有個標致閨女,柳眉、杏眼、瑤鼻、檀口,還梳條大辮子。
  大姑娘管倒茶、收錢,她給費獨行倒茶的時候臉會紅,也低著頭,杜毅直說大姑娘對他有意思。
  第四天,杜毅又來了,今儿個不大對,進門猶猶豫豫,說話也吞吞吐吐的,一兩句話不到費獨行就發現了,詫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今儿個是怎么了,連說話都不痛快?”
  杜毅不自在地笑了笑,猶豫了一下道:“咱們是很熟的朋友了,有句話我想問問你,你可別見怪才好。”
  費獨行道:“什么事儿?”
  杜毅道:“你真叫費獨行么?”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杜毅沉默了一下道:“是這樣的,昨儿晚上我碰見個五城巡捕營的朋友,閒聊的時候,他告訴我有個殺人重犯在遼東越了獄,這個人是個大響馬,前科累累,据說這個人往關里來了,這兩天京城一帶查得很緊,說著他又拿出一張畫像讓我看,敢情他說的是費慕書,而這個費慕書我怎么看怎么像你,所以我今儿個特地來問問?”
  費獨行臉色有點不大對,道:“怎么樣?”
  杜毅道:“沒什么,我只是問問?”
  費獨行站了起來,緩步走過去關上了門,回過身來目光一凝道:“捉拿費慕書有沒有賞額?”
  杜毅也站了起來道:“費兄……”
  費獨行截口說道:“答我問話。”
  杜毅有點不安,微一點頭道:“有……”
  費獨行道:“多少?”
  杜毅道:“我不清楚,追捕緝拿不是我的事儿,我吃的不是那种糧,拿的不是那种俸。”
  費獨行道:“可是,任何人,只要他能拿著費慕書,或者是告密因而拿著了費慕書,他都可以拿到賞額,是不是?”
  杜毅道:“這個,費兄……”
  費獨行道:“這筆賞額是你的了,你去告密吧,我就是費慕書。”
  杜毅笑了,但笑得很不自在:“費兄這是跟我開玩笑……”
  費獨行緩步逼了過來,道:“我不是跟你開玩笑,你也明知道我就是費慕書。”
  杜毅道:“費兄,即使你真是費慕書,我也不會去告密啊,我姓杜的豈是那种人?”
  費獨行兩眼忽然涌現殺机,道:“是么?”
  杜毅心里一緊,忙道:“費兄,你小看杜毅了,杜毅要是那种人,也不會有那么多朋友了,我也早告密了,還跑來問你干什么?”
  費獨行道:“你是怕拿錯了人,領不到賞額。”
  杜毅笑了,笑得心惊膽戰,道:“費兄,你真小看杜毅了。”
  費獨行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脖子,冰冷說道:“抱歉,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是費慕書,我要殺了你。”
  杜毅臉為之一白,道:“費兄要殺我也只有任由費兄了,我不是費兄的對手,絕逃不出費兄的手去,能死在費兄手下,也不枉你我朋友一場了。”
  費獨行臉色陡然一變道:“不要拿朋友兩個字動我,那沒有用,費獨行是你的朋友,費慕書沒有朋友。”
  杜毅兩眼一閉道:“既然是這樣,那費兄就請下手吧!”話雖這么說,他雙臂已凝足了功力,可是在費慕書沒動手之前他絕不出手,因為他還存一絲希望。
  也因為姚老授意他冒險,不到最后絕望關頭絕不要出手,只到最后絕望關頭,只他能叫一聲,埋伏在外頭的人就會沖進來救他,他絕死不了。
  姚老也打定了主意,他要是得不到費慕書,他就要毀了費慕書,他知道,憑人,絕奈何不了費慕書,他從火器營借來了几根火器。
  費獨行的五指收緊了,很緩慢。
  杜毅的一雙手臂也微微抬起。
  費獨行的五指像把鋼鉤,越來越緊,越來越緊。
  杜毅已經覺得有點透不過气來了,他雙手剛要翻掌擊出。
  突然,費獨行五指一松,跟著离開了他的脖子,杜毅兩眼猛睜。
  費獨行臉色陰沉,冰冷說道:“念在你我朋友一場,我不殺你,你走吧,不許對任何人提起你見過費慕書,要不然你躲到哪儿我也會找到你,你應該相信我有這個能耐,我還要在京里待些日子,我要找那個女人,等我走了之后你告訴誰都不要緊,你要明白,我并不是怕你官家的鷹犬,我只是不愿讓我來京的消息傳到那個女人耳中,你走吧。”
  杜毅站著沒動,他松了一口气,出了一身冷汗。
  費獨行道:“你為什么不走?等我改變主意?”
  杜毅道:“費兄既然給了我說話的机會,有几句話我要說一說。”
  費獨行道:“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杜毅道:“兄弟我仍是那句話,請費兄留下跟兄弟做個伴儿?”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你是不是讓我嚇著了?”
  杜毅道:“兄弟讓費兄嚇著了?這話什么意思?”
  費獨行道:“你要不是讓我嚇著了,怎么會說這种糊涂話?”
  杜毅“哦!”地一聲道:“兄弟明白了,費兄是說兄弟已經知道費兄的真正身份了,還邀費兄留在京里跟兄弟做伴儿?”
  費獨行道:“不錯。我就是這意思。”
  杜毅道:“兄弟說句話費兄可別在意,我們要的就是官家所不容的人。”
  費獨行怔了一怔道:“有這种說法?”
  杜毅道:“費兄不信?”
  費獨行道:“我是有點不大相信。”
  杜毅道:“費兄以為展森、紀子星他們是什么樣的人?”
  費獨行呆了一呆道:“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杜毅笑笑說道:“這是姚老的高明處,他認為不容于官家的人,十之八九是江湖黑道上的人物,既是江湖黑道上的人物,那就不僅為江湖白道所難容,也為黑道中人所嫉很,這种人是四面楚歌,到處是仇敵,一旦有個不愁吃喝,有權有勢,甚至于還可以幫他雪恥泄憤的地方讓他去,他能不去?他能不死心塌地?”
  費獨行點了點頭,談笑道:“看起來姚老确是個高明人物。”
  杜毅得意地一笑說道:“那當然,要不然怎么能當上首席師爺。”
  費獨行道:“他是誰的首席師爺?”
  杜毅笑笑說道:“那要看費兄愿不愿意進我們這個門儿,跟兄弟做個伴儿了,只要費兄你點個頭,兄弟馬上把一切都告訴費兄。”
  費獨行道:“你要知道,我的情形眼紀子星他們又不一樣了,他几個雖是黑道上的凶人,遭同道嫉恨,難容于官家,但官家對他們不過是一眼睜,一眼閉,而我,當年沒入獄以前已經是一個人所共知官家到處緝拿的響馬了,而今我更是個殺人越獄的逃犯,罪上加罪,官家絕不會放過我……”
  杜毅道:“這個兄弟知道,姚老也早想到了,兄弟說句話不知費兄信不信,只要費兄你不承認你是費慕書,即使官家明知道你是費慕書,他們也拿你莫可奈何。”
  費慕書目光一凝道:“真的?”
  杜毅道:“兄弟還敢騙費兄么,兄弟明知道費兄是何許人,要是沒這個把握,那不是給我們這個門里找麻煩么?”
  費獨行沒說話。
  杜毅接著又道:“費兄你的作為遭同道嫉恨,為官家所難容,一天到晚得東飄西蕩,南北躲藏,不敢在一個地方待太久,一天之中說不定得換好几個地方,別說不能成家了,這么多年來費兄你又落著了什么?難道你一點也不膩不煩?這樣混下去有什么意思?只要費兄你點個頭,不愁吃喝穿住,過的是安安穩穩的日子,有權,也有勢,待些時候找個合适的成個家,生個一男半女,不但是扎了根儿也算接替了你費家的香煙,這种事別人求都求不到,費兄你又何樂而不為?”
  費獨行臉色有點异樣,唇邊也掠過了一絲抽搐。
  杜毅看得清楚楚楚,臉上泛起一絲喜色,道:“費兄……”
  費獨行忽然一凝目光道:“你能保證我今后沒有麻煩?”
  杜毅何等樣人,一听還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馬上一拍胸脯道:“費兄,兄弟拿這條值不了多少的命擔保,你看怎么樣?”
  費獨行眉宇間忽視冷肅煞气道:“這話可是你說的,要是我有一點麻煩,我可唯你是問。”
  杜毅從心時打了個哆嗦,可是他認了,事實上他也的确有把握費慕書不會有任何麻煩,他當即點頭說道:“費兄,咱們是一句話。”
  費獨行道:“那么現在你告訴我,姚老是誰的首席師爺?”
  杜毅望著他道:“費兄是不是算點頭了?”
  費獨行雙眉一揚道:“總得先讓我知道一下,我是為誰賣力气賣命。”
  杜毅面有難色,猶豫著道:“這個……”
  費獨行道:“我不勉強,你不愿意說那就算了。”
  杜毅皺眉說道:“其實費兄又何必一定要先問什么,吃喝穿住、有權有勢、愜意而安穩的日子,這還不值么?”
  費獨行淡然說道:“那是你的看法,我不這么想,費慕書把整個人交給人家,要值得,只要值,我可以不求一切。”
  杜毅眉鋒又皺深了三分,道:“費兄這是讓兄弟為難。”
  費獨行冷冷說道:“你不必為難,嘴長在你身上,說不說在你。”
  杜毅沉不住气了,可是他不能不裝模作樣一番,當即一擺手道:“好了,費兄,誰叫咱們倆是稱兄道弟的朋友?和中堂,你看怎么樣。”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和坤?”
  杜毅臉一白,忙以指壓唇,道:“輕點儿,費兄。”
  費獨行毫不在乎地淡然一笑道:“他确實是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從錦衣衛到如今,他爬得也夠快的。”
  杜毅忙道:“費兄的意思是……”
  費獨行复一搖頭道:“不值。”
  杜毅一怔,臉上跟著變了色,道:“費兄……”
  費獨行接著說道:“不值是不值,不過沖著那不用愁的吃喝穿住,沒有麻煩的安穩日子,我只好認了。”
  杜毅又复一怔,旋即大喜,上前抓住了費獨行的胳膊,激動地道:“費兄,你可真會整人,行了,從現在起,咱們是一家人了,兄弟這就回報姚老去。”
  費獨行道:“怎么?你這是奉命行事?”
  杜毅臉上一紅,窘迫一笑道:“現在也用不著瞞費兄了,早在張家口姚老就打你的主意了,只不過一直到現在才等著了机會。”
  他松了費獨行,轉身要走。
  費獨行反手一把抓住了他,指了指椅子道:“不忙,你坐下。”
  杜毅疑惑地望著他道:“費兄還有什么事儿?”
  費獨行道:“你坐下再說。”
  杜毅沒再說話,心里打著鼓坐了下去。
  費獨行道:“費慕書把整個人交給和坤,我認為不值,可是沖著那不用愁的吃喝穿住,沒有麻煩的安穩日子,我算是認了,認歸認,可是有几個條件我要獅子大開口的提一提,麻煩代我轉告姚老,愿不愿意,那還由他。”
  杜毅眨了眨眼道:“怎么?費兄還有條件?”
  費獨行微一點頭道:“不錯。我這是先小人后君子,這种事也必須周瑜打黃蓋,兩廂情愿,姚老要是認為值,他就點頭,要是他認為不值,他也可以不答應,隨他,咱們誰也別勉強。”
  杜毅道:“那…費兄都有些什么條件?”
  費獨行道:“第一,我是費獨行,不是費慕書,今后不該有任何麻煩……”
  杜毅道:“那是一定,兄弟都敢用這條命擔保,費兄還信不過么?”
  費獨行道:“他、你,只有兩個人知道我是費慕書,我不希望再有第三個人知道我是費慕書。”
  杜毅遲疑了一下道:“費兄,應該說別再有第四個人知道你是費慕書,紀子星也知道你是費慕書,他在半路上認出你來了。”
  費獨行“哦!”了一聲道:“這,我倒沒想到。好吧!三個就三個吧,不管几個,從今后我不希望再多一個。”
  杜毅道:“這好辦,我回去稟知姚老,讓姚老曉諭他別提就是。”
  費獨行道:“第二、和坤府里的人,一定很多,我剛進去職位高不到哪儿去,可是我不是居于人下之人,我只听姚老─個人的,換個任何人,他別想支使我干什么。”
  杜毅笑了,道:“這更好辦,姚老一定愛听,也一定會答應。”
  費獨行道:“那最好不過,第三、我有我的行動自由,我愛什么時候出來什么時候出本,愛什么時候回去什么時候回去,誰也不許干涉我。”
  杜毅眉鋒微皺道:“這個……”
  費獨行截口說道:“你不是姚老,即使不行,也讓它從姚老嘴里說出來。”
  杜毅一點頭道:“對,對。費兄說的是,也許到姚老那儿可以行得通,也許姚老能為費兄破例,輕易就點了頭,即使不行,我又何必做這個惡人。還有什么,費兄?”
  費獨行道:“還有一樣,你們每個月支俸多少?”
  杜毅道:“兄弟拿二百兩,紀子星他們剛進門,拿一百五十兩。”
  費獨行道:“我要四百兩。”
  杜毅一怔道:“費兄要四百兩?”
  費獨行道:“我仍是那句話,你不是姚老,你知道,姚老也應該明白,費某人這個大響馬,伸根手指頭也不止四百兩。”
  杜毅一點頭道:“說的是,費兄見過多了。好吧,兄弟把費兄的意思一個字儿不漏地分都回稟姚老,怎么樣答复,那還在他,不過,兄弟相信姚老一定會給費胸一個滿意的答复的。”
  他站了起來。費獨行道:“費某人說話向來一言九鼎,我在這儿等你的信儿,你可以把外頭那些人帶走了。”
  杜毅一怔,面漲得通紅,強笑說道:“費兄不愧高明,費兄不愧高明。”
  他走了,隨手也把門帶上了。
  費獨行笑了,轉身和衣躺在炕上。
  突然,門上響起了兩聲剝啄聲。
  算算時間,杜毅應該剛走出客棧大門。
  費獨行眼一閉道:“進來吧,門沒栓。”
  門開了,一前一后進來兩個人。一個是英武中年漢子,一個是中等身材壯漢子,兩個人目光銳利,眼神都夠足的,一進門便有一股逼人的冷肅之气。
  費獨行茫然無覺,道:“把茶放桌上吧,中午我在店里吃飯,記著把飯菜給我送進來,另外再給我送一壺酒。”
  英武中年漢子冰冷的說道:“睜開你的眼睛看看再說話。”
  費獨行兩眼一睜,一怔,旋即笑了:“我還當是客棧的夥計呢,二位是……”他仍躺著沒動。
  英武中年漢子冷冷說道:“我們有張紙條給你,你看見了么?”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原來那張紙條儿是二位放的,看見了,看么樣?”
  英武中年漢子道:“你可記得那張紙條儿上寫的什么?”
  費獨行失笑說道:“真是啊!紙條儿是二位放的,上頭的字儿自然也是二位寫的,怎么二位反來問我?”
  英武中年漢子冷笑一聲道:“你少跟我們反穿皮襖裝羊……”
  中等身材壯漢子冰冷說道:“你好大的架子,起來說話。”
  費獨行跟沒听見他說話似的,望著英武中年漢子訝然說道:“我反穿皮襖裝羊,閣下這話什么意思?”
  英武中年漢子道:“我們警告過你,別近奸佞,否則必遭橫禍……”
  費獨行“咦”地一聲,笑道:“閣下這不是記得了么?”
  中等身材漢子臉色一變,就要上前。
  英武中年漢子伸手一攔,望著費獨行道:“正如你所說,字儿是我寫的,我當然記得,我是問你,記不記得?”
  費獨行道:“記得啊!怎么?”
  英武中年漢子道:“那么,你為什么不听?”
  費獨行道:“我為什么不听?閣下何指?”
  英武中年漢子冷哼一聲道:“我指你跟和坤的爪牙勾搭。”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原來閣下是指這回事儿啊!這就怪了,我為什么要听你閣下的?”
  英武中年漢子道:“為了你自己。”
  費獨行道:“這就是你閣下的不是了,我憑這身本事找碗飯吃,有什么不對,跟你們又有什么關系?”
  英武中年漢子道:“我問你,和坤是忠是奸?”
  費獨行道:“奸,而且是大大的奸臣,只是我不管這個,只要我要什么他給什么,我就為他賣力气賣命。”
  英武中年漢子冷笑一聲道:“你糟蹋了你這身功夫,你可知道,你這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你可知道和坤害過多少忠良,搜刮過多少民脂民膏?”
  費獨行道:“我知道,可是至少我要什么,他給我什么,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人對我這么大方過。”
  英武中年漢子道:“你就只顧自己的需求,不顧那難以數計的性命,你可知道和坤給你的這些,上頭染了多少人的血?”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閣下,世上吃人喝血的,不止和坤一個。”
  英武中年漢子道:“可是和坤是最絕的一個。”
  中等身材漢子突然說道:“三師哥,您跟他囉嗦什么?他費慕書本就是這么個人。”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誰是費慕書?你閣下認錯人了,我姓費,叫費獨行。”
  中等身材漢子冷笑一聲道:“你少在我們面前耍這一套了,我就住在你隔壁,你跟和坤那狗腿子說的話,我听得一清二楚,要不是我三師哥還想勸勸你,給你個回頭的机會,我早就下手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隨便你怎么說吧,我不是費慕書,就不是費慕書,你要是想下手,現在也不遲。”
  中等身材漢子勃然色變,要動。
  英武中年漢子伸手又攔住了他,道:“你承認不承認無關緊要,我們愛惜你這身功夫,也為在朝的忠良,世間億万百姓,希望你懸崖勒馬,就此回頭。”
  費獨行道:“要我懸崖勒馬,就此回頭不難,可是我要問問,我要的你們是不是能給我?”
  英武中年漢子道:“你要的是什么?”
  費獨行道:“吃、喝、穿、住,每個月一千兩銀子,美女四名……”
  中等身材漢子怒笑說道:“你也不怕閃了你的舌頭,你也想來個上馬金,下馬銀,美女侍候,你也配?”
  費獨行道:“那咱們就談不攏了,話不投机半句多,只有任憑二位了。”他轉個身,面向里去了。
  中等身材漢子臉都气白了。
  英武中年漢子道:“暮鼓晨鐘難惊執迷之人,既是這樣,為了朝廷里的忠良,為了百姓們的生命財產,我們只有毀了你了。”
  中等身材漢子沉喝一聲道:“三師哥,讓我來毀這冷血匹夫。”
  他跨步欺到,揚掌劈向費獨行后心要害。
  中等身材漢子個子不怎么樣,可是掌力相當雄渾威猛,費獨行的后心要害要是讓他一掌劈中,那是絕無幸理。
  距离近,中等身材漢子出手又快,單掌一遞便到了費獨行的后心,眼看就要擊中費獨行。
  費獨行突然一個轉身翻了回來,中等身材漢子那一掌擦著他胸前掠過落了空。
  中等身材漢子修為不俗,經驗也夠,是個十足的一流高手,一掌落空,就知不好,一邊抽身后退,一邊揚起左掌五指直豎,向著費獨行心口猛力插下。
  他的确經驗老到,這一著可以逼使費獨行謀取自救,無暇傷他,要是費獨行出手慢一點,也會傷在他這五指之下。
  而,費獨行畢竟是費獨行,他搶先一步出了手,而且快捷無倫,他右臂出時,正撞在中等身材漢子的小肚子上。
  這一下不輕,中年身材漢子悶哼一聲彎下了腰,同時左掌五指也完全失去了勁道,費獨行右手一抬便輕易地扣住他的左腕脈。
  英武中年漢子大惊,就要跨步欺過來救援。
  費獨行挺腰坐起,翻胞一扭,把中等身材漢子胳膊扭到了背后,使得中等身材漢子面向英武中年漢子,然后他笑道:“別動,閣下除非你不想要你這位師弟的命了。”
  這一著還真把英武中年漢子嚇住了,他硬生生收住了扑勢,震聲說道:“姓費的,你要是個英雄,就放了他跟我放手一搏。”
  費獨行搖頭笑道:“我這個人平生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激,我不上你這個當。”
  中等身材漢子叫道:“三師哥,別管我……”
  費獨行“哈!”地一笑道:“你夠英雄夠硬的,奈何你這位三師哥他下不了手。”
  中等身材漢子咬牙說道:“姓費的,你為什么不殺我,你殺了我算了。”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我要殺你只消一指頭,可是殺你這种人會污我雙手……”臉色一沉,喝道:“告訴我,你們是哪門哪派的弟子?”
  中等身材漢子道:“你還不配問。”
  費獨行冷冷一笑道:“是么?”
  他五指用了力,中等身材漢子疼得發了抖,額上都見了汗珠,但卻沒有哼一聲,身軀也沒有動一動。
  英武中年漢子道:“我告訴你,我們是神州七俠的門下。”
  費獨行“哦”地一聲道:“原來是顧大先生几位的高足,顧大先生几位怎么會教出你們這种徒弟,沖顧大先生几位的面子,我不難為你兩個,歸告顧大先生,眼下該殺的人很多,別淨在費某人一個人身上打主意,那會徒勞無功,將來還會后悔,去吧!”
  他手往前一送,中等身材漢子踉蹌著直往英武中年漢子身上撞擊,但中等身材漢子畢竟是個高手,眼看就要撞上英武中年漢子,他一個旋身已然閃向一旁,同時他從怀里掣出了一只金光四射的短劍,作勢欲扑。
  費獨行臉色一寒,兩眼威棱暴射,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老實告訴你,我賣顧大先生的面子,別人可不見得也跟我一樣。”
  英武中年漢子伸手攔住了中等身材漢子,冰冷說道:“姓費的。你不要神气,我們兩個奈何不了你,可并不意味沒有能奈何你的人了,從現在算起,你只要能活過三天,我這個陸字可以倒寫,你等著吧!”
  他拉著中等身材漢子退了出去。
  費獨行道:“二位走好,恕我不送了。”
  英武中年漢子跟中等身材漢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拉開門快步行去。
  費獨行搖搖頭,笑了。
  快晌午的時候,杜毅來了,一個人,進門便道:“費兄真是信人。”
  費獨行淡然一笑。道:“好說,客棧里雖然沒你的人了,可是客棧四周布滿了,我寸步難行,還能上哪儿去。”
  杜毅臉一紅道:“天地良心,兄弟怎么敢,再說,已經是一家人了,用得著么?”
  費獨行談笑道:“我有沒有冤枉你,你自己心里明白。”
  杜毅臉又一紅,旋即干咳一聲道:“兄弟是來給貧兄道喜的,恭喜費兄,賀喜費兄,費兄的條件姚老是一句話沒說,全答應了。”
  費獨行臉上并沒有喜意,只輕輕地“哦!”了一聲,淡淡地問了一句:“是么?”
  “當然是。”杜毅應了一聲,旋即換笑說道:“錯非是費兄,換個人也別想提什么條件,費兄,兄弟在和中堂府干了這么多年了,這可是絕無僅有的事啊!”
  費獨行淡然說道:“你放心。士為知己者死,只要有人拿真心對我,我也會把心交給他的。”
  杜毅道:“那就行了,費死是個明白人,用不著兄弟多說什么。不過有件事兄弟不能不先小人后君子一番,費兄只要拿出本心來干,兄弟保費兄你短期內被提拔重用,一步登天,可是費兄要是有什么二心……”
  費獨行兩眼威棱暴射,直逼杜毅。
  杜毅嚇得一哆噱,忙住口不言,但他旋又改口說道:“費兄,兄弟是不得不說,你剛才沒听兄弟說么,咱們先小人后君子……”
  費獨行兩眼威棱倏斂,道:“沒有人怪你,你放心,真要有那么一天,我會任憑你們處置的,其實,到了那個時候也由不得我了。”
  杜毅道:“例行公事,兄弟是不得不說,其實,兄弟不希望有那一天,兄弟知道,也不會有那一天的。”
  費獨行緩緩說道:“真有那一天是會連累你的,我怎么能連累朋友。”
  杜毅暗暗一惊,忙賠笑說道:“是啊!費兄鐵錚錚的一條血性漢子,豈會是那种人。”
  費獨行往炕上一坐道:“慚愧得很,我要是血性漢子,也不會吃和坤這碗飯了。”
  杜毅為之一怔,心也往下一沉,費獨行弄得他有點哭笑不得,還有點心惊肉跳。
  費獨行說完了這句話,身子隨著往后一仰,要往炕上躺。
  杜毅忙道:“費兄要干什么?”
  費獨行人已躺下去。道:“累了,歇會儿。”
  杜毅忙道:“別歇了,咱們現在要走了,等到了地儿之后,有的是功夫讓你歇的。”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走?上哪儿去?”
  杜毅道:“費兄真是,你現在已經進了這個門儿了,還能讓你在客棧里住么?”
  費獨行道:“怎么?進了這個門儿就不能住客棧了?會扣月俸?”
  杜毅道:“不是。費兄你完全弄擰了,兄弟是說你現在已經進了這個門儿了,再讓費兄你住在客棧里,那還成什么話,住處已經給費兄安排好了,可比客棧強上個千百倍。”
  費獨行道:“原來如此,那是好事,走。”他挺身而起,道:“你等會儿,讓我收拾收拾。”
  說收拾也沒什么好收拾的,行囊簡單得很,原是挂在鞍旁的一個革囊,里頭放著几件換洗衣,往肩上一搭,再拿起大帽跟馬鞭,就沒東西了。
  費獨行一邊收拾一邊道:“對了,我托你的事儿怎么樣了?”
  杜毅道:“費兄放心。兄弟人已經派出去了,他們一刻也沒閒著,只要一有信儿,兄弟會馬上告訴費兄的。”
  費獨行沒再說話。
  兩人兩騎馳到了什剎海南岸,在老柳蔭中一座深宅廣院的兩扇朱門前停下。
  這地方不但清幽,而且高雅。
  遠處人不少,近處靜悄悄的,只有偶爾風過,垂柳拂動,一條條,一絲絲,數都數不清。
  費獨行抬眼打量道:“我還以為和中堂府是在內城呢,真沒想到是在這儿。”
  杜毅道:“不。這儿是中堂的別業,姚老對費兄特別看重,所以才把費兄安置在這儿,別的人想來還不能來呢!”
  費獨行“哦!”地一聲,淡然笑道:“那我真是榮幸之至。”
  杜毅不自在地笑了笑,翻身下馬,走向兩扇朱門旁一個偏門,敲了門,剛敲兩聲門就開了,開門的是個穿褲褂大漢,一見杜毅立即哈腰叫了一聲:“杜爺。”
  杜毅大刺刺的沒有答理,一指費獨行道:“這位就是費爺,把費爺的坐騎接過去。”
  大漢快步走了過來,欠身叫了費獨行一聲,雙手接過費獨行手中的韁繩。
  費獨行可不像杜毅,一聲:“謝謝,有勞了。”跟著前頭帶路的杜毅行進了偏門。
  好大的一個院子,但這不過只是前院,踏著花間青石小徑到了后院再看,后院比前院還大,林木森森,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費獨行看得不禁歎道:“天上神仙府,人間王侯家,當真是一點都不差,別業尚且如此,那中堂府就可想而知了。”
  杜毅道:“費兄就住在這儿,兄弟剛才所說姚老特別看重費兄之言不差吧?”
  杜毅帶著費獨行進了一間精舍,這間精舍,緊挨著水榭,里頭擺設之气派豪華自不在話下。
  精舍從中間一分為二,進門處是個小客廳,棗紅色的几椅,大紅緞子面儿的墊子,連一套茶具都是官窯里燒出來的上好瓷器。
  費獨行看得連聲直道:“真好,真好。這么多年江湖生涯誤了我,這种地方向往我是連見也沒見過。”
  杜毅唇邊掠過一絲得意笑意,抬了抬手道:“費兄且慢夸贊,再看看里頭再說。”
  正對著精舍門的那堵牆,有個像凸字頂部的地方,凹進去了一塊,有垂著帘的兩扇門正對著,左邊一間,是個精致小書房,右邊一間才是臥室。男人的臥室,用不著多華麗,但卻很考究,連床上那床被子都是新的,雪白的細布里儿,大紅的緞子面儿,看著都讓人舒服,別說蓋了。
  費獨行不住地點頭。
  杜毅在一旁瞅著他笑問道:“中意了,費兄?”
  “中意?”費獨行搖搖頭道:“你也是江湖道儿上出身的,江湖生涯你知道,碰上雨,淋得個混身濕,頂著太陽,晒得個混身汗臭,到最后弄得一身鹽粒子,赶起路來一兩頓不吃是常事儿,到了夜晚歇腳,住客棧那算頭一等的享受,住破廟,露天睡那是家常便飯,几天下來洗不上一個澡,一身既酸又臭,試問江湖道儿上的哪一個見過這個?要在這种地方長住下去,只怕我會壯志消磨,再也不愿到江湖上去了。”
  杜毅笑道:“難不成費兄還打算有一天回到江湖上去?”
  費獨行道:“誰知道這碗飯長遠不長遠,我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在心里做個准備。”
  杜毅笑笑道:“這碗飯長遠不長遠只在費兄,費兄要它長遠它就長遠,費兄要是拔腿想走,誰也攔不住費兄。”
  費獨行目光一凝道:“你在和中堂府待多久?”
  杜毅道:“七八年了,怎么?”
  費獨行道:“你曾經有過拔腿想走的念頭么?”
  杜毅搖頭說道:“沒有。這儿不愁吃喝穿,而且穿得好,吃得好,沒有苦,沒有風險,出得門去連些官儿都得沖我躬身哈腰送嘻哈儿,這就是榮華,這就是富貴,一個江湖道儿上出身的,還求什么,我會有走的念頭?我又不瘋不傻。”
  “這就是嘛。”費獨行道:“那你也別把我當成瘋子傻子。”
  杜毅道:“那費兄你盡請放心,連兄弟我這种材料都在這儿一待七八年,何況費兄你這當今第一英雄,第一好漢。”
  費獨行沒再說什么,他走到床前想往床上坐,可是他似乎又舍不得的,沒坐下去。
  看得杜毅唇邊直泛笑意。
  這個開頭儿不賴,人沒有不愛舒服的,放著享受不要,宁愿布衣淡蔬的人畢竟不多,而且那种人都帶几分傻气,沒有這几分傻气,做不到那兩字淡泊。
  看情形,憑眼前的這些個,似乎已能緊緊地拉住了這位大響馬,杜毅暗暗直樂,心里說:費慕書,你也逃不脫這個啊。
  這話只能在心里說,卻不能放在嘴上說。
  又待了一會儿,聊了几句之后,杜毅走了,臨走告訴費獨行,這儿自有人侍候他,要什么只招呼一聲就行了。
  杜毅走了之后,費獨行唇邊泛起了笑意,他四下看了看,隨即就進了對面的小書房。書桌旁邊就是個書櫥,里頭的書可真不少,經史子集,應有盡有,費獨行信手拿起一冊。
  就在這時候,他听見一陣很輕的步履聲進了精舍,他沒動聲色,連頭都沒回,可是他一直在听,他听見那陣很輕的步履聲走過外頭的小客廳到了書房門口,隨即門口響起一個清脆悅耳的女子話聲:“費爺,您在哪儿呀?”
  費獨行微微一怔,轉過身去道:“哪位?”
  門帘儿一掀,進來個人儿,是個青衣少女,相當美的一位姑娘。
  姑娘年可十八九,一身合身的褲褂儿,身后是條大辮子,腳下是雙繡花鞋。
  白里透紅的小臉蛋儿上,大大的眼睛,彎彎的眉,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眉毛像柳葉,一雙美目黑白分明,透著聰明伶俐,小瑤鼻粉妝玉琢,那張小嘴儿紅得跟熟透了的櫻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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