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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冤家路狹


  這父女倆一出來,棚子里立刻鴉雀無聲,真是掉根針儿都听得見。
  “喝。”不知道哪個冒失鬼叫了一嗓子。
  “咱們樂姑娘是越來越漂亮了。”
  杜毅用肘儿碰了費獨行一下,一呶嘴道:“瞧,費兄,几天不見人憔悴了,不知道為誰喲?”
  “別胡扯了。”
  費獨行也看得出,姑娘是比上回清瘦了些,可是杜毅既然這么說了,他自是不能承認。
  就是這時候,樂姑娘一眼看見了杜毅跟他,先是一怔,繼而美目微睜,嬌靨上飛快掠過一絲惊喜神色,頭一低走向桌旁。
  “瞧見了么,費兄。”杜毅沖著費獨行眨了眨眼,笑道:“兄弟,我當初沒說錯吧,就是傻子也應該看得出來。”
  費獨行淡然說道:“別忘了,咱倆坐在一塊儿?”
  杜毅道:“別嘴強牙硬了,你自己心里有數儿,怎么樣,要兄弟給你拉拉紅線?”
  忽听砰然一聲響,場子里樂敬正開始了他那一段開場白。
  費獨行道:“別逗了,人家開場了,听著吧。”
  閒話表過,書歸正傳。
  樂敬正今儿個說的是三國,接昨儿個的,正說到“長板坡趙子龍救主”,手里一把折扇就像趙子龍的槍,把個一身是膽的趙子龍勇、忠、義表現得淋漓盡致,似乎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棚子里的听客一個個都屏息凝神,瞪著眼,張著嘴。几乎忘卻自己身在天橋,簡直就像時光倒流,自己站在長板坡上觀戰一樣。
  說得好,的确好,沒話說,連費獨行都听得入了神,暗暗歎賞不已。
  他入了神,他可沒留意人家樂姑娘直拿那雙黑白分明,水汪汪美目瞅他,直能把人給气死。
  惊堂目一響,一段說完,叫好聲,掌聲沖天響起,差點儿沒把棚頂掀了去。
  樂姑娘提著茶壺兌茶來了,她打左前方開始,給費獨行對茶的時候頭都抬不起來了。
  杜毅瞅著人家低低說道:“樂姑娘,我這位費兄今個儿可是專為看你來的。”
  人家姑娘耳根子都紅了,沒吭气儿,提著茶壺往一邊儿去了。
  費獨行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扯了杜毅一把道:“你這是干什么?人家是個姑娘家,可不比咱們老粗。”
  這句話剛說完,耳听那邊傳來樂姑娘一聲惊呼,旋听有人大叫了一聲,一個混混儿打扮的漢子站起來直跺腳,鞋襪都濕了,臉色也變了。樂姑娘站在那儿豎著柳眉,圓睜美目,臉通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就是沒掉下來。
  開水燙了人了!
  樂敬正放下折扇走了過來,沖那漢子一拱手,賠上滿臉笑道:“對不起,對不起,這位爺,我這個丫頭太不小心了……”
  那漢子眼一瞪,齜牙咧嘴地道:“對不起?對不起就算了?你知道這壺水有多燙,腳都起泡了,我至少十天半月不能走路。”
  只听一人冷哼一聲低低說道:“活該!誰叫你下流摸人家的手。”
  這話別人沒听見,單叫杜毅听見了,他站起來走了過去,費獨行一見他走了過去,只有站起來跟了過去。
  杜毅來到近前,伸手攔住了樂敬正道:“樂老,且慢賠不是,讓我說句話。”他目光一凝,望著那漢子道:“樂姑娘燙了你了,是不是?”
  那漢子想必不認識杜毅,不知道杜毅是何許人,一瞪眼道:“廢話,鞋都濕了你,瞧不見么?”
  杜毅笑笑點頭說道:“你這是跟我說話?好,你打算怎么辦?”
  “怎么辦?”那漢子一指樂敬正父女倆道:“讓老的花錢給我治腳,讓小的侍候我十天半月直到我好。”
  “行。一句話,”杜毅一點頭道:“只是,你當著大夥儿說說看,樂姑娘是怎么燙了你的。”
  那漢子怔了一怔道:“怎么燙了我的?你什么意思?開水澆到了我腳面上,就這么燙了我的,你听明白了么?”
  “這就玄了,”杜毅道:“樂姑娘一天到晚提著這把茶壺給客人們兌茶,從來就沒听說過她燙過誰,怎么今儿個就單燙了你,你的腳比別的腳高貴?”
  哄然一聲有几個人笑了。
  那漢子臉色變了,一指杜毅道:“我挨了燙你他娘的還說風涼……”
  杜毅一個嘴巴抽了過去,打得那漢子往后一仰,整個人翻到了板凳那邊去。
  客人中起了騷動,紛紛往旁邊躲去。這下亂了,那漢子還有伴儿,兩三個漢子拔出了匕首。
  費獨行一步跨到杜毅身前道:“別在這儿鬧事儿,人家還要做生意。”
  一名漢子道:“你他娘的算哪頭蒜,做生意?別做了,爺們要砸他的場子。往后這碗飯他別吃了,天橋他也別待了。”嘴說手不閒,一匕首扎了過來。
  客人中響起了几聲惊叫。
  費獨行一伸手便把那把匕首奪了過來,伸根手指頭一敲,一把百煉精鋼斷成了兩截,他把匕首柄往几個漢子跟前一扔,冷冷道:“你也這樣來一下再跟我動手不遲。”
  几個混混儿看直了眼,嚇傻了,一個個腳底下抹油,就要往外溜。
  杜毅冷喝說道:“站住。听我一句話再走,從今儿個起,誰要敢到樂老的棚子里來搗亂,我就讓他像這把匕首,滾吧!”
  几個混混儿跑了,那挨了燙的是瘸著跑的。
  樂敬正賠笑拱手,道:“多謝,二位爺,都是我這個丫頭……”
  杜毅道:“樂老別怪樂姑娘。我看見了,那東西在樂姑娘手上摸了一把,樂姑娘嚇得一躲,壺嘴偏了,沒偏到他臉上去就算便宜。”
  樂敬正臉色一變道:“是這樣啊?我還當……丫頭你怎么不早說。”
  樂姑娘低著頭,一聲沒吭。
  杜毅道:“樂老也真是,樂姑娘一個姑娘家,這話怎么好說出口?”
  只听一聲輕咳從身后傳了過來:“二位,對不起,打扰一下。”
  費獨行跟杜毅轉眼望去,只見眼前一前二后站著三個中年漢子,清一色的天藍褲褂儿,個個太陽穴鼓起,眼神十足。前頭那個白白胖胖的,手里拿著剛才讓費獨行一指頭敲斷的匕首把,看了費獨行一眼道:“朋友好俊的指上功夫,請教貴姓?”
  費獨行何許人,一眼就看出這三個不怀好意,當即淡然說道:“姓費。”
  那白胖中年漢子目光一凝道:“費慕書?”
  費獨行道:“你認錯人了,費獨行。”
  那白胖中年漢子倏然一笑道:“算了吧!姓費的,奉天府的公文到京里好些日子,公文里還夾著一張你的畫像……”
  杜毅道:“你們是哪個衙門的?”
  那白胖中年漢子瞟了他一眼道:“你管不著……”
  杜毅往腰里一摸,托著腰牌遞了過去,道:“管著管不著?”
  那白胖中年漢子一怔,馬上換上了一張笑臉:“喲!敢情您是中堂府的爺們儿,我有眼無珠,我有眼無珠,我們是巡捕營的。”
  杜毅收回腰牌冷冷說道:“一點儿不假,你可真是有眼無珠,費爺是我們府里的大領班,你怎么說他是費慕書?”
  “哎喲!”那白胖中年漢子一點脾气都沒有了,叫了一聲,忙沖費獨行欠身說道:“該死,該死。原來是費大領班當面,我今儿個是怎么搞的,這對眼珠子真該挖出來喂狗,大人不計小人過,只求求您二位包涵,千万多包涵。”賠著笑,哈著腰往后退,退出老遠之后,轉身出了棚子走了。
  杜毅轉望費獨行,唇邊泛起了一絲笑意,轉身再看,樂姑娘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不見了,只有樂敬正還在,這時候樂敬正正沖二人一拱手,賠著一臉強笑道:“多謝二位。小老頭還要忙生意,失陪了。”他也走了,掀帘進了后頭一間。
  杜毅道:“這算什么?”
  費獨行道:“這還不明白么,人家一听說咱們倆是和中堂府的,把咱們倆當成了老虎。”
  杜毅雙眉一揚道:“我去問問他去。”
  費獨行伸手拉住了他,道:“你這叫拉紅線么,你這一問我往后還來不來了?”
  杜毅沒再動了。
  費獨行道:“走吧!咱們到別處逛逛去。”拉著杜毅往外行去。
  棚子后頭是間小屋,屋子是小了點儿,擺設也很簡單,可是,很干淨,真可以說是點塵不染。樂姑娘坐在床沿儿上,臉色白白的,兩眼紅紅的,臉上還有淚漬。帘子一動,她慌忙抹去了臉上的淚痕。
  樂敬正走了進來,看了她一眼。歎了口气道:“孩子,誰叫咱們吃的是這碗飯,無論什么事儿都得忍著點儿。”
  姑娘道:“我知道,我不是為這。”
  樂敬正“哦”地一聲,詫异地看了姑娘一眼,道:“那是為什么?”
  姑娘道:“沒什么。”
  樂敬正道:“孩子……”
  姑娘道:“爹,您別問行不行?”
  樂敬正兩眼忽地一睜道:“孩子,難不成你……”
  姑娘擰身一下子站了起來,道:“跟您說別問,您怎么……”忽又坐下去低下了頭。
  樂敬正臉色趨于凝重,半晌才道:“怪不得你這一陣子老是神不守舍,心不在焉的,只見過那么一面,你怎么就……”
  姑娘猛然拍起了頭,叫道:“爹……”
  “听我說,孩子。”樂敬正正色說道:“咱們樂家當初是個什么門第你清楚。今天雖然咱們父女逼不得已走上這條路,吃上這碗飯,可是咱們人窮骨頭硬,志也不短,這种人咱們不沾。”
  姑娘又低下了頭,道:“我知道,爹。”
  樂敬正忽然歎了口气道:“先圣先賢的話當真是一點都不錯,以貌取人大不智,看他一表人材,相貌堂堂,也風聞他是個真英雄,真俠士,沒想到……”
  “沒想到什么啊?老兄弟。”
  外頭有人接了口,隨著這句話,掀帘進來了三個人,兩男一女,一老二少。
  兩個男的,一老一少,老的是個既瘦又干,大馬猴個般老頭儿,少的是個猴儿一般的半大小子。那個女的,跟他倆走在一起可大不相襯,是位美艷大姑娘。
  樂敬正兩眼一直,叫道:“老哥哥。”
  面泛惊喜,一陣激動,搶步過來抓住了瘦老頭儿,手都發了抖,顫聲說道:“老哥哥,你可沒把我想死,咱們老哥儿倆有多少年沒見了。”
  瘦老頭儿咧咧嘴道:“咱們老哥儿倆臉上添了几條皺紋,就是几年沒見了。”
  樂敬正道:“老哥哥,你可不老。”
  瘦老頭儿眨眨眼道:“不老?黃土都到胸口了,我拼了命地往上竄,結果是越竄越往土里去。倒是你,臉上沒多添一條,可真是養生有術啊!”
  樂敬正道:“說什么養生有術,后半輩子的勞碌命,整天价得耍嘴皮,沒想到今天會靠這張嘴吃飯。”
  姑娘過來了,盈盈一禮道:“侄女見過大爺。”
  瘦老頭儿目光一凝道:“喲!這是素馨,都這么大個姑娘了,瞧瞧。出落得跟朵花儿似的,唉!咱們怎么能不老啊!我還想攀個親呢,這下可好,只見姑娘長,不見猴儿大,猴儿得叫聲姐姐了,傻小子,還不過來叫叔叔。”
  回手一巴掌拍在半個小腦袋瓜上。
  半大小子摸了摸頭,沖樂敬正一躬身道:“叔叔。”
  樂敬正措手說道:“猴儿都長這么高了,鼻涕也不流了,行了,老哥哥,你有人接衣缽了,你那兩手全傳給他了吧?”
  瘦老頭儿道:“跟著我還能學了別的去。猴儿,叫聲素馨姐。”
  猴儿沖姑娘樂素馨恭恭敬敬一躬身:“素馨姐。”
  樂素馨忙答一禮道:“兄弟別客气。”
  樂敬正道:“坐,坐。丫頭,你大爺不喝茶,給拿酒來。”
  瘦老頭儿笑道:“難得你還記得我這點儿嗜好。”
  他坐了下去。樂素馨一壺酒已放在面前,他樂得呵呵地,抓起來就是一大口。
  樂敬正看了那位美艷姑娘一眼道:“老哥哥,這位姑娘是你新收的……”
  瘦老頭儿一口酒差點沒給嗆出來,忙咕登咽了下去,道:“該死,該死,我怎么把我們姑娘給忘了。”伸手一指美艷姑娘道:“這是我剛收的干女儿,承德裕記商行駱宏琛的掌珠,就是去病的那位好朋友……”
  樂敬正“哦”了一聲道:“不外,不外。”
  姑娘駱明珠上前見禮:“明珠見過叔叔。”
  樂敬正道:“可不一顆明珠。老哥哥,明珠比素馨大還是比素馨小?”
  齊天大圣孫震天道:“恐怕要比素馨大點儿,素馨該叫聲姐姐合。”
  樂素馨立即親熱地叫了駱明珠一聲:“姐姐。”也許兩位姑娘有緣,一見就惺惺相惜,一聲姐姐,一聲妹妹,馬上就粘在了一起。
  別看孫繼承是個半大小子了,童心還重得很,也跟兩個姐姐湊在一起說這說那的。
  小儿女輩談小儿女輩,兩個老的也聊上了。聊了几句之后,樂敬正道:“老哥哥,今儿個是什么風,把你給吹到京里來了?”
  孫震天喝了一口酒,不慌不忙地道:“說起來是我愛管閒事儿……”
  他把張家口碰見費獨行的經過,以及費獨行在承德干的事儿本末概略地說了一遍,最后道:“我一為求證他究竟是不是費慕書,二為看看他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人,再加上我這個干女儿要找他,就這么,我們爺儿三個踏上了來京的路。”
  一听談及費慕書,姑娘素馨馬上就把注意力轉到這邊來了,駱明珠也是一樣,她到京里來的目的就是為找這個自稱費獨行的人,一听兩個老的提起他,焉有不注意的道理,只有孫繼承不怎么熱衷,可是姐弟三個這話就談不起來了。
  靜靜听畢,姑娘素馨略感震動地以异樣目光向著駱明珠投過几瞥,駱明珠望著這邊在留心听兩位老人家說話,可沒發現姑娘素馨的异樣神色。
  樂敬正臉色卻沒露什么,他淡然說道:“原來老哥哥是來找這個人的,老哥哥來遲了一步,要是早來一步就能在我這儿碰見他。”
  駱明珠為之一陣惊喜,她香唇啟動,欲言又止。
  孫震天則詫聲說道:“老兄弟,你怎么說,他剛才在你這儿?”
  樂敬正年紀一大把了,什么話听不出來,他剛才听孫震天告訴他費獨行在張家口干的事,又說駱明珠要找費獨行,雖然孫震天沒怎么明說,他還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把費獨行來這儿听說書的經過說了一遍,卻把姑娘素馨的事儿暫時瞞下了。
  听完了樂敬正這番話,孫震天揚了眉,道:“這么說他現在是和坤府里的大領班了?”
  樂敬正道:“不錯,我听得清清楚楚。”
  孫震天道:“這么說他果然就是費慕書。”
  樂敬正道:“這一點我就不敢确定了,不過听那巡捕營的說公文之中還帶著畫像,他應該不會隨便錯認人。”
  孫震天帶著几分酒意,哼哼了兩聲道:“在張家口我几番攔他沒攔住,到底還是讓他鑽進了這個門儿里,當初是個大響馬,一朝飛上枝頭卻成了鳳凰。嗯,和坤這個門,倒不失為求飛黃騰達榮華富貴的捷徑,只是,憑他費慕書在江湖上的名气,憑他那身功夫,只干那么一個大領班,他也不怕委曲?”
  樂敬正淡然一笑道:“他如今神气得不得了,連九門提督轄下,巡捕營里的人明知道他是誰,不但不敢動他,反而得哈腰賠笑遞嘻哈儿,他怎么會覺得委曲?”
  孫震天哼哼一笑道:“說的是,看起來世上能不為這四字榮華富貴所誘的畢竟不多,要按他以往的作為,他絕不可能往這個門里擠……”
  樂敬正道:“而事實上他如今卻是和坤府的一個大領班。”
  孫震天道:“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貧賤不能移,一個人能做到這一點,可真不容易啊!一旦進入了這個門,他個人的毀譽褒貶那還事小,他自作孽也怨不得別人,可是和坤手上添了一個他,今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呢!這我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就絕不能坐視。我這個齊天大圣要斗斗他,看看他是只七十一變呢,還是比我這七十二變還多了一變。”
  駱明珠早就急了,可听這話更忍不住了,忙叫道:“干爹。”
  孫震天兩眼一翻道:“怎么?明珠。”
  駱明珠遲疑了一下道:“咱們是不是能多听听,多看看。”
  孫震天道:“難道說你樂叔叔听見的,看見的還不夠么?”
  駱明珠道:“我不是這意思,只是,您知道,他在承德……”
  孫震天微一點頭道:“不錯。盡管你爹誤會他,甚至于告了官,他在承德仍大義伸手解了裕記商行的危,幫了你爹的忙。可是明珠,他早在八年前的作為胜過他在承德干的事十倍百倍不止,你知道有多少人罵他?你知道有多少人恨他?他還是干他的,他當年是那么個人,而今能變成這個樣儿,在承德只伸了伸手,又怎么能憑這一點判定他是個怎么樣的人?再說,他在承德伸手是他到張家口去之前,那時候他還沒碰見和坤的人,還沒有聞見榮華富貴的味儿,要是他先去過張家口,承德的事儿他會不會伸手,那就很難說了。”
  孫震天說的句句是理,駱明珠一時無詞以辨,站在那儿不知道該怎么辦好。
  姑娘素馨突然叫了她一聲,把她拉過一邊低低說了一陣。
  駱明珠听得睜大了美目,道:“真的,妹妹?”
  樂素馨道:“姐姐要是不信,可以問問我爹。”
  孫震天道:“什么事?素馨。”
  樂敬正万沒想到姑娘素馨會在這節骨眼儿上把事儿告訴了駱明珠,听孫震天這么一問,他只有把話接了過來。
  听完了他的話,孫震天一雙圓眼睜得更圓了:“有這种事……”
  樂敬正道:“剛才你們來的時候,我跟素馨正在談這件事儿呢。”
  孫震天霍地轉望駱明珠道:“明珠,你听見了沒有?人要是好,你樂叔叔跟你素馨妹妹會……”
  駱明珠嬌靨有點白,道:“我明白了,干爹,您照您的意思辦吧。”
  孫震天道:“這才是,明珠,要是一段好姻緣,做長輩的只有撮合的道理,哪會給你們拆,小猴儿……”
  孫繼承答應了一聲。
  孫震天道:“你去通知北京城里的扯旗儿頭儿,叫他上燈時分到積水潭淨業寺后跟我見面。”
  孫繼承答應一聲走了。
  樂敬正道:“老哥哥,你是要……”
  孫震天道:“老兄弟,現在別問,你看著吧。”
  樂敬正看了看他,沒再說話。
  駱明珠卻突然說道:“干爹,我……我想回張家口去。”
  孫震天一怔,旋即歎了口气道:“明珠,我知道你心里不好過……”
  駱明珠搖頭道:“不是的,干爹,我是怕我爹著急惦念。”
  孫震天道:“明珠,別孩子气了……”
  樂敬正忽然說道:“老哥哥,咱倆外頭溜溜,讓她們姐儿倆在這地聊聊。”他沖孫震天遞了個眼色,孫震天會意,一點頭站了起來,老哥儿倆臨走,樂敬正又沖樂素馨丟了個眼色。
  費獨行跟杜毅兩個人出了樂敬正的棚子,看看這,看看那,到處閒溜達。
  正溜著,后頭伸來只手在杜毅肩上拍了一下:“朋友,請留一步。”
  費獨行杜毅停步回身,只見眼前站著個混混儿打扮的年輕漢子,兩個人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杜毅兩眼一翻,冷冷說道:“什么事儿?”
  那年輕漢子翹著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道:“二位可否借一步說話?”
  杜毅道:“想去,沒空。”他轉身要走。
  那年輕漢子伸手拉住了杜毅的胳膊,杜毅可不管這儿熱鬧還是僻靜,冷叱一聲:“你眼睛長你娘褲襠里去了。”胳膊一抖,隨手一個反巴掌抽了過去。
  杜毅胳膊一抖,那年輕漢子的手往上彈去。他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呢,杜毅隨手揮出那一掌已到了,他眼前叭地一聲脆響,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馬上見了血,踉蹌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杜毅跟過去要踢,這一腳要是踢上,年輕漢子少說也要斷條胳膊折條腿。
  就在這時候,一聲吆喝傳了過來:“那不是杜爺么?”
  杜毅一怔抬眼,那一腳沒踢出去。
  四五個混混儿打扮的漢子飛奔而至,為首一個是個胖小胡子。
  杜毅一指地上年輕漢子,望著胖小胡子道:“胖子,這小子是你的人?真好,閉著眼三番兩次找我們哥儿倆的麻煩,要不是我們哥儿倆會兩手,今儿個就非得躺在天橋不可。”
  胖小胡子作揖打拱,滿臉賠笑:“該死,該死。我哪儿知道是杜爺您哪,早知道是您,他們天膽也不敢在您跟前撒野啊!”一腳踹在年輕漢子屁股上,冷峻地叱道:“還不給我爬起來。”
  回身又給身后一名漢子一個嘴巴,費獨行杜毅都認得,這漢子正是在樂敬正棚里亮相的那几個里的一個。
  只听胖小胡子叱道:“瞎了眼的東西,你們眼珠子讓狗吃了,連和中堂府的杜爺都認不出,還不過去給杜爺賂罪去。”
  那几個一听這話臉上都變了色,模樣儿好不狼狽,怯怯地過來就要見禮。
  杜毅一抬手道:“干么呀?胖子,你這不是臊我么,算了,算了,我們是不打不相識。”
  胖小胡子忙道:“還不快謝過杜爺。”
  挨打挨揍到頭還得謝人家,這滋味不好受,可是那几個就吃這一套,乖乖的齊聲稱謝。
  杜毅一指費獨行道:“胖子,見見,這位是我們府里的大領班,費爺。”
  胖小胡子忙“哦!”地一聲躬下身去:“費爺,大領班,久仰久仰,兄弟姓周,單名一個濟字,以后還請費爺您多關照。”
  杜毅一旁道:“費兄,這位是胡三奶手下十二員上將之一,玩得一手好飛刀。”
  周濟忙道:“得了,杜爺,您別臊我了。”
  費獨行含笑說道:“原來是胡三奶跟前的弟兄,我跟周兄初見面,對胡三奶可是久仰,前些日子在八大胡同跟几位弟兄朝過面。”
  周濟怔了一怔道:“哎喲!那天晚上就是您哪,唉!這些人飯也不知道是怎么吃的,怎么連大領班……”
  費獨行道:“那時候我初來京里,還沒進中堂府,弟兄們認不得,倒也難怪。”
  周濟道:“那是您寬宏大量,那是您寬宏大量。”一頓道:“您二位有事么?要沒事儿咱們找個地方坐坐。”
  費獨行心知周濟是有意套近乎,拉交情,他打算推辭,可是話還沒出口,杜毅已然說道:“好极了,你這話正說進了我心縫儿里,哥儿倆好久沒在一塊喝兩盅儿了,正想敲你一下呢!”
  “好。”周濟拍了一下巴掌笑道:“今儿個兄弟做東,咱們找個地方好好地喝兩盅儿,來個不醉無歸。走。”
  他可真熱絡,一揮手,几個人擁著費獨行跟杜毅走了。
  几個人找了一家飯庄子,進門的時候夥計哈腰賠笑、恭敬、熱絡,還帶著几分怕,連帳房都迎出來了。
  這當儿正是飯時,樓上樓下都坐滿了,夥計們硬在樓上雅座儿騰出了一張桌子,把原在那張桌上的客人讓下了樓。可見胡三奶在北京城里的勢力有多么大。
  几個人落了座,夥計們獻菜的獻茶,遞手巾把,忙得來回轉。
  周濟忙著點菜。費獨行一眼瞥見不遠處一張桌上三個人六道目光正在瞅他,他看見了那三個人,眉鋒為之一皺。
  那三個人,一個是個長像猥瑣的大板牙,一個是個鄉巴老頭儿,一個是個走方郎中。
  那張桌上放著三樣東西,一個布口袋,一根旱煙袋,一個小藥箱。
  費獨行已認出這三位,是風塵八怪中的人物,傀儡魔軒轅奇,袖手老農申不耕,要命郎中余百治。
  這三個人不知道為什么到京里來?
  但彼此既在飯庄里朝了面,沖著軒轅奇在老龍河畔孫瘸子店里吃過費獨行的虧這一點,今儿個就絕難善了。
  費獨行心里在盤算怎么應付,表面上卻沒動一點儿聲色。
  酒菜上來了,周濟几個殷勤勸酒,他也吃喝他的,談笑自如,跟個沒事人儿似的。
  正吃喝著,樓上又上來了一個人,是個很瀟洒的文士,頎長的身材,一襲雪白儒衫。左肩挂著個書囊,右肩搭著個筆囊,十足的讀書人,然而他卻長著一張慘白臉,眉宇間一股子陰鷙之气逼人。
  費獨行看見了,眉鋒又為之一皺。
  這一位也是風塵八怪里的人物,不弟秀才顏如玉。
  風塵八怪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大人物,今儿個一下子在京里同時出現四個,這可不是件小事。
  費獨行正在暗自琢磨四怪的來意,不弟秀才顏如玉已走到軒轅奇三個桌前低低說了几句話,軒轅奇也沖他低低說了兩句,顏如玉立即轉過身來往這邊看了一眼,然后軒轅奇等三個站了起來,丟下一些碎銀偕同剛上來的顏如玉下樓而去。
  費獨行暗暗眉鋒皺深了三分,心想軒轅奇吃過他的虧,今天冤家路狹朝了面,又是四對一的局面,軒轅奇怎么也不會善了,而今他四人竟然舍了他這個仇人相偕下樓走了。一定是有什么比對付他更重要的事,要不然軒轅奇絕不會舍他而去。
  有什么比對付他更重要的事?
  風塵八怪一個個表面上都是白道上響當當的人物,但骨子里卻都是窮凶极惡,陰狠毒辣的人物,做出來的事儿比黑道上的人物還絕几分。他們絕不會干什么好事儿。
  他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豈能不管?今儿個他要是不聞不問,很可能會鑄成大錯,很可能會抱恨終生,負疚一輩子。
  一念及此,他突然放下酒杯含笑說道:“諸位,我失陪片刻,一會儿就回來。”
  他站了起來,大夥儿听得都一怔,杜毅更一把拉住了他,道:“費兄,你這是……你干什么去?”
  費獨行含笑說道:“我要說我去方便一下,時間或許不夠,那也是欺人之談,諸位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用不著瞞什么,剛剛有几個當初江湖道上的朋友從這下去,這几個人的來意費人猜疑,我要跟去看著。”
  周濟霍地站了起來道:“大夥儿跟您一塊儿去。”
  “謝了。”費獨行笑道:“又不是打狼去,用不著那么多人,這几個人我清楚,万一有點什么,我也應付得了,几位請這儿坐坐。”
  杜毅站了起來道:“這樣吧,讓胖子他們在這儿坐坐,我跟去。”
  費獨行伸手把他按了下去,道:“別囉嗦了,你這儿代我陪陪他們几位,我不能再耽誤了,要是讓他們走遠了,找不著他們就麻煩了,我去去就來,万一我去的工夫太久,諸位別等我了,改天我做東給諸位賠個逃席之罪,失陪了。”
  他沒容杜毅跟周濟再說話,快步往樓梯口行去。
  下了樓,出了飯庄子一看,軒轅奇四個已經走得沒了影儿,恰好門口有几個夥計正在迎客送客。他一把拉過那個夥計道:“你可看見有個鄉下老頭儿跟個讀書人還有個走方郎中往哪去了?”
  那夥計認得他是周濟的朋友,不敢怠慢忙往西一指道:“往那邊儿去了,剛拐過彎儿。”
  費獨行謝了一聲,放步赶了過去。
  他順著大街往前赶,听夥計說軒轅奇四個剛拐過彎儿,他到了街口也拐了彎儿。
  剛拐過彎儿他就看見了,軒轅奇四個還在二三十丈外往前走。腳下飛快,他立即拐進了街口旁一條小胡同里……
  軒轅奇等四個在大街上走,費獨行在胡同里盯梢,盡管軒轅奇四個不時地扭頭往后看也發現不了他。
  片刻之后,軒轅奇四個停在一座廟前,回身四下看了看后面,很快地閃身進了廟里。
  這當儿已是上燈時分,這座廟地處偏僻,附近沒什么燈光,廟里廟外顯得很暗。
  費獨行沒留意它是座什么廟,容得軒轅奇四個進了廟,他從暗影中竄出,一個起落便到了廟門口,他沒馬上進去,凝神听了听之后,才一步跨進了廟門。
  在外頭看,廟里廟外都夠暗,進了廟門之后,才覺得廟里比廟外還要暗,敢情這是座久絕香火的空廟。
  空廟歸空廟,這座廟規模還不小。進門兩條畫廊通兩邊廂房,院子那邊五六丈外才是大殿,如今軒轅奇四個排成一列地站在大殿石階下,像在等什么人?看樣子都挺恭謹的。
  費獨行身軀閃動,輕捷异常地隱身在左邊畫廊的一根柱子后,心里暗暗詫异。風塵八怪是什么樣的人物他清楚,軒轅奇四個這么恭謹地是在等誰?
  他心念剛動,黑忽忽地大殿門口出現了一個人,一個矮胖身材的黑衣蒙面人,他就站在大殿門口那高高的石階上。
  這矮胖黑衣蒙面人一出現,軒轅奇四人立即躬下身軀,齊聲說道:“見過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嗓門儿有點沙啞,他“嗯”了一聲道:“你們四個都到齊了,什么時候到的?”
  軒轅奇恭聲說道:“回使者,我們四個是今天晌午到的。”
  矮胖黑衣人蒙面人道:“路上還好么?”
  軒轅奇道:“回使者,我們四個是夜里赶路,白天歇息,沒人發現我們。”
  矮胖黑衣蒙面人微一點頭道:“那很好,通知你們到京里來的人,可曾告訴你們,為什么讓你們到京里來么?”
  軒轅奇道:“回使者,通知我們的人沒說明,只讓我們今天這時候到這儿來謁見使者。”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那通知你們到京里來的人,不告訴你們為什么讓你們到京里來,是怕你們路上遭遇阻攔泄了密,如今你們既已安全抵京,那就不虞再有泄密事情發生了,要你們做的事寫在這張紙上,你們拿去看吧,看完撕碎。”
  只見他衣袖一揚,一片白影飛投軒轅奇怀中,費獨行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張白紙。
  只見軒轅奇拿著那張白紙,跟余百治、申不耕、顏如玉三個共同看了看之后,三把兩把撕了個粉碎。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道:“看清楚了么?”
  軒轅奇道:“回使者,看清楚了。”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軒轅奇道:“只不知道她為什么潛來了京里,還請使者明示。”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這還用問么,自然她是有所發現才到京里來的,所以這一回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她逃出手去。務必在取得所要的東西之后把她放倒,要不然當年所花費的心血就白費了。”
  軒轅奇道:“使者放心,這一回我們四個到齊了,任她長了翅膀也絕難再逃出手去。”
  矮胖黑衣蒙面人道:“那很好,你去吧,事成之后我自會跟你們聯絡。”話落,他轉身要進大殿里去。
  軒轅奇忙道:“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回過身來沉聲道:“你還有什么事么?”
  軒轅奇道:“我們四個的事,還請使者……”
  那矮胖黑衣蒙面人道:“等事成后之后再說吧,事成之后我自會呈報壇主為你們解除禁制。”轉身隱入黑忽忽的大殿中不見了。
  費獨行听得怔了一怔,暗道:原來軒轅奇四個身上讓人下有禁制,這是誰能在他四人身上下禁制?矮胖黑衣蒙面人這位使者是什么使者?他口中的壇主又是何許人?
  根据這壇主与使者的職稱,他明白這件事一定牽涉到一個秘密組織,但這秘密組織究竟是當今江湖上的哪一個,他一時卻無法知道。
  那張白紙上寫的字跡,他沒能看見,不過他已經從雙方的話意中听出來了,軒轅奇四人是被召到京里來執行一樁殺人越貨的任務的,他沒有料錯,軒轅奇四個果然不會干出什么好事來,他這一趟沒跑錯。
  心念轉動間,軒轅奇四人已帶著一陣風從柱旁掠過出了廟,他沒有進大殿去找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因為他相信那矮胖黑衣蒙面人,已經從廟后走了,要是去追矮胖黑衣蒙面人,那很可能會丟了軒轅奇四個,衡量輕重,他只有再跟蹤軒轅奇四個,他認為只要抓住軒轅奇四個,將來就不愁找不到這矮胖黑衣蒙面人。是故,他緊跟在軒轅奇之后出了廟。
  天黑得很快,這時候暮色低垂,比剛才黑多了,有人家的地方已經出現了燈光,低垂的暮色里,只見軒轅奇四人如飛往西奔去。
  軒轅奇四人都是一流高手,腳程自然快,片刻工夫之后便馳抵了西城根儿,只見荒涼的西城根儿一片雜亂的野草叢中座落著一間小木屋,門跟窗戶都關得緊緊的,里頭透著微弱的燈光,軒轅奇四人低低說了几句話之后,立即四散圍住了小木屋。
  費獨行明白,軒轅奇四人奉命要殺的人,就在這座小木屋里。
  只見軒轅奇從肩上取下那個布口袋,然后從布口袋里取出他那能說話、能動、還能殺人的“活招牌”,放在了面前地上,隨見那木頭人儿离地飛起,一掠近丈地落在了小木屋之前,馬上用它那陰陽怪气的尖尖話聲發了話:“大姑娘,老朋友知道你芳心很寂寞,特地遠道儿赶來看你了,開開你的門儿吧?”
  這句話含意雙關,透著下流。
  小木屋里的燈突然滅了,稍稍過了一會儿之后,兩扇門在吱呀聲中開了,屋里走出一個身穿粗布衣褲,扎著褲腿,青布包頭的年輕大姑娘。
  大姑娘手里提把劍,明晃晃的。
  大姑娘穿的雖是一身粗布衣褲,但卻無損她的天香國色,也掩不住她那高雅气質,大家風范,反而給人一种清新朴實之感。
  費獨行只覺這位大姑娘很是面善,卻就一時想不起在哪儿見過。
  只見大姑娘面布寒霜,冰冷叱道:“軒轅奇,又是你,老龍河畔你吃的苦還不夠么?”
  大姑娘一句老龍河畔,費獨行猛然想起了她是誰。
  大姑娘當日易釵而弁,如今還我女儿本來,使得費獨行一時不敢認了。
  只听那木頭人儿嘿嘿笑道:“大姑娘,這回可不只我老大一個人儿,你瞧瞧,我老大邀來了几個朋友,這回就是老天爺派下天兵天將來也救不了你了。”
  大姑娘听了這句話左右看了看,這才發現站在屋左的申不耕,站在屋右的余百治,她還沒看見站在屋后的顏如玉,她臉上變了色,叱道:“軒轅奇,你……”
  木頭人儿嘿嘿一笑道:“大姑娘,別嚷嚷,別動气,瞎嚷嚷沒有用,沒人听得見,只怪您找了這么一個僻靜地儿住。動气會傷身子,那會讓我這個最懂怜香惜玉的人心疼,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有過老龍河邊儿的頭一回,姑娘你也知道我老大几個是來干什么的,你是乖乖的自動把東西拿出來呢?還是等他几個剝光了你的衣裳搜你的身?”
  大姑娘嬌靨飛紅,既羞又气,怒叱一聲,揮手出劍辟向木頭人儿。
  那木頭人儿一蹦退后,躲開了大姑娘那頗見快捷的一劍,叫道:“乖乖,怎么不打個招呼就出手啊?大姑娘,你要放明白點儿,這儿只我一個人儿怜香惜玉,劈了我可就沒人怜香惜你了。”
  忽見不弟秀才顏如玉從大姑娘背后木屋中行出,他帶著淫邪的笑道:“我跟你們三個打個商量,東西到手之后把這妞儿交給我,才子佳人正配一對儿,我把這小木屋權充洞房,你們三個是我的大媒,等花燭過后再談別的,行么?”
  大姑娘万沒想到身后還有一個,更沒有想到這個人會到了身后,大吃一惊往前竄去。
  那木頭人儿嘿嘿一笑道:“秀才,別看你是個才子,大姑娘不喜歡你。瞧,人家沖我投怀送抱來了。”
  它突然蹦起,迎著姑娘的酥胸撞去。
  大姑娘又是一惊,揚手劈出一劍,同時嬌軀微擰,往左旋身。
  她躲過了木頭人儿的一拉,事實上是那木頭人儿為躲她那一劍往身后退去,木頭人儿退回原處嘿嘿直笑。
  “嚇坏了吧!大姑娘,嘿嘿!要不要我給你拍拍心口啊?”
  要命郎中余百治突然輕咳一聲道:“別逗了,早下手早完事儿,別忘了還有人等著咱們呢,也別忘了咱們自己的日子不好過。”
  申不耕吸著旱煙,一付悠閒神態道:“老漢我有同感,遲一會下手咱們就多讓人控制一會儿,別這儿黃蓮樹下彈琴了。”
  木頭人儿嘿嘿一笑道:“好吧!听你們倆的,那就過來吧!”
  只見它一動一動地,往前挪去。
  木頭人儿一動,申不耕跟余百治也同時近了步,三個人成鼎足之勢在木屋前逼了過去。
  大姑娘嬌靨上浮起了一片悲憤之色,一揚手中長劍厲聲叫道:“慢著。”
  木頭人儿怪聲說道:“大姑娘你還有什么話說?”
  大姑娘道:“三年前一天夜晚,殺我嚴家十几口,撈去我姨娘的可是你們?”
  木頭人儿道:“不錯,是我們。”
  大姑娘道:“我姨娘呢?”
  木頭人儿道:“她沒福气,做了我老大的一夜夫人就香消玉殞了。”
  大姑娘机伶暴顫,厲聲叫道:“我嚴家跟你們何仇何怨,只為一塊水晶你們就殺了我的全家,我跟你們拼了。”
  話落,她抖劍就要先扑軒轅奇,因為她最恨的是軒轅奇。
  可是就在她抖劍要扑的那一剎那間,她望著軒轅奇背后忽地一怔。
  跟軒轅奇面對面的顏如玉則臉色一變,張口要叫。
  軒轅奇忽覺一只手掌抵住了他的后心要害,隨听背后響起個低沉話聲:“四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流,算得什么好漢,軒轅奇,叫他三個往后退。”
  軒轅奇聞聲大惊失色,心膽欲裂,脫口叫道:“又是你。”
  身后低沉話聲道:“不錯,是我,咱們是冤家路窄,你只有自認倒霉了。”
  這當儿申不耕跟余百治也看見了,軒轅奇身后多了個人,那個飯庄子樓上剛見過,听軒轅奇說在老龍河邊儿讓他栽了跟頭的人,他兩個怔了一怔,臉色變了一變,腳下不由停住了。
  就在這時候,顏如玉閃身要動。
  軒轅奇忽覺后心上有股力道一項,頂得他血气浮動,胸口一悶,他一惊忙道:“秀才,不行。”
  顏如玉陰陰一笑道:“沒什么不行的,我三個不能為了你一個,永遠過這种讓人牽著鼻子走的日子,种庄稼的、郎中,你們倆還等什么?”
  申不耕跟余百治同聲說道:“對啊!還等什么。”
  三個人齊閃身往大姑娘扑去。
  軒轅奇再也沒想到不第秀才三個在這節骨眼儿不顧他了,剛一怔,背后那低沉話聲響起,“軒轅奇,你真交了几個好朋友。”
  軒轅奇只覺心口一悶,眼前一黑,接著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不知道他已离地飛起撞向了左邊的申不耕,他不知道他的活招牌已离地飛起撞向了右邊的余百治,當然他也不知道他身后那人已閃身迎向了正對面的顏如玉。
  費獨行這一著運用得相當高明,等到申不耕避開了軒轅奇,余百治避開了軒轅奇的活招牌,他已把顏如玉一掌震退,到了大姑娘身邊。
  顏如玉、申不耕、余百治一怔之后臉上都變了色。
  申不耕咳了兩聲道:“你的身手不錯啊,報個万儿听听。”
  費獨行道:“當初軒轅奇問過我,我那時候正走霉運,把姓名給忘了,現在我交了好運又想起來了,告訴你們也不要緊,反正你們四個今儿個都得躺在這西城根儿,費慕書,听說過么?”
  申不耕、余百治、顏如玉臉色大變,腳下不由往后退了一步,齊聲說道:“原來是你。”
  費獨行道:“不錯,是我。當初在老龍河畔我不知道這位是嚴姑娘,要不然軒轅奇絕走不了,不過當初他走了也好,他要不走不會把你三個全勾來,我不妨告訴你們,嚴姑娘的尊人,前濟南知府嚴大人是我的恩人,那對水晶圖跟那根紫玉釵也是我送給嚴大人的,我沒想到你們會為水晶圖跟紫玉釵殺害了嚴大人一家十几口,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這個禍害等于是我為嚴大人惹來的,不殺你們無以慰嚴大人一家十几口于地下,也難以消除我心中的愧疚,言盡于此,你們納命來吧。”
  伸手向嚴淑嫻道:“姑娘的長劍請借我一用。”
  嚴淑嫻道:“不。你是個怎么樣的人我十分清楚,你不欠我嚴家什么,嚴家的血海大仇我要自己報。”
  顏如玉陰陰一笑道:“听見了么?人家不愿讓你逞強出頭,今晚上是誰躺在這儿還很難說呢!”
  他抬手從筆囊中拔出那根百煉精鋼的巨筆,順手點了過來。
  嚴淑嫻冷叱一聲,揮手出劍迎了過去。
  費獨行劈手一把奪過嚴淑嫻手中的長劍,順勢逆向顏如玉的巨筆。
  同樣一把長劍,到了費獨行手里威力又自不同,“當”地一聲,顏如玉的巨筆被震得斜斜向上揚去。
  費獨行跟著又是一劍,“噗!”顏如玉右肩上衣破肉綻挂了彩,嚇得他連忙抽身后退。
  申不耕、余百治站在一分,遲疑著一時沒出手。
  顏如玉鐵青著臉冷笑說道:“你們兩個別忘了,咱三個害的是同一樣的病,要想治好這种病,只有全力一拼。”
  申不耕向著余百治一點頭,道:“郎中,秀才說的是。”
  他向著費獨行送出了旱煙袋,直點費獨行心口,一出手就是辣著。
  要命郎中余百治探手從他藥箱里摸出采藥用的鋼鏟,帶著一股勁風掃向費獨行下盤。
  費獨行抖劍出腿,劍削申不耕的旱煙袋,腳踢余百治的鋼鏟。
  他一招兩式分攻申不耕跟余百治,顏如玉看准了這机會,陰陰一笑,閃身欺到,巨筆帶著一股銳風點向費獨行右助。
  他點的是地方,費獨行右肋下是個大漏洞。
  他可不知道費獨行早就防著他了,故意露出個破綻引他上鉤。
  只見費獨行身軀一旋,長劍舍了申不耕的旱煙袋,靈蛇也似地帶著逼人的寒意,直卷顏如玉的右肋。
  顏如玉一惊沉筆,費獨行劍尖忽然上揚,直點顏如玉的咽喉。
  顏如玉大惊,仰臉揚筆,點向費獨行腕脈。
  費獨行不閃不躲,冷哼一聲長劍由上划下,變招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只听顏如玉慘叫一聲,由胸膛到小腹一裂為二,血雨狂噴,肚腸外流,一晃便爬了下去。
  嚴淑嫻連忙抬手捂住了臉。
  費獨行這一陣几招一气呵成,快捷如電。顏如玉劍下斷魂,余百治、申不耕齊為之一惊,就這么一怔神間,費獨行掌中長劍已自申不耕頷下划過,又一股血箭狂噴,申不耕連吭都沒吭一聲便倒下去。
  余百治魂飛魄散,抽身暴退,轉身便跑。
  費獨行沒追他,抖手把長劍扔了出去,只見長劍長虹也似的,其快如電,一閃便沒入了余百治的后心。余百治慘叫一聲,身軀前沖,爬了下去。他的身軀并沒有往前滾翻,那是因為他被長劍釘在了地下。
  舉手投足間,風塵八怪去了三個,一半固然因為費獨行武功高絕,另一半也因為他占了個快字。尤其他出其不意制住了軒轅奇,來了個先聲奪人。
  長劍的劍把儿還在抖。
  費獨行吸了一口气,緩緩說道:“姑娘,事情過去了。”
  嚴淑嫻緩慢地垂下了玉手,蒼白的嬌靨泛著微紅道:“長這么大,我還沒見過這么慘……”
  “姑娘。”費獨行道:“他們殺害姑娘一家十几口,那情景不比現在強多少。”
  嚴淑嫻陡然揚了臻首道:“謝謝你代我報了仇。”
  費獨行微一搖頭道:“姑娘的仇還沒報,只能說我代姑娘殺了几個受人指使的凶手。”
  嚴淑嫻听得一怔道:“你是說……”
  費獨行道:“姑娘沒听他們說,他們是受了人的控制么?”于是他把暗中跟蹤四怪的經過說了一遍。
  嚴淑嫻听直了眼,道:“有這种事,你可知道那個蒙面人是誰?”
  費獨行搖頭說道:“目下我還不知道。”
  嚴淑嫻急了,道:“那,那你為什么不留個活口問問?”
  費獨行道:“姑娘請跟我來。”逐步行向丈余外的軒轅奇。
  嚴淑嫻不明白他要干什么,遲疑了一下跟了過去。到了軒轅奇身邊,費獨行照著軒轅奇腰眼上就是一腳。軒轅奇身子一翻,人醒了過來,一見費獨行站在眼前,他一惊就要往起竄。
  費獨行比他快,一腳踩在了他的胸口上道:“軒轅奇,你先四下看看。”
  軒轅奇眼珠子四下一轉,臉馬上白了,白得似紙似的,急道:“費慕書,我跟你……”
  費獨行道:“不用多說,說什么我都听不進去,告訴我,你四個剛才在那座空廟里見的那蒙面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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