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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隱衷難言


  牡丹一急,忽然“噗”地屈膝跪倒,凄聲道:“牡丹私授本門秘訣成全公子,公子何苦定要害牡丹領受重責才甘心呢?”
  江濤側身避開一步,注目道:“聶老前輩俠譽至隆,素受武林敬仰,斷不致秘技自珍,嚴禁轉授外人。你說這話,如果不是另有難言之隱,就是對聶老前輩俠名的一种侮辱。如此大事,當然非要弄個水落石出!”
  牡丹惶然落淚,低頭道:“這么說,是婢子一番摯誠,反惹禍災了!”
  江濤心里頗感不忍,卻又不能不裝作冷漠。當下進逼道:“除非你愿意把心里的真話說出來,否則,我非稟告聶老前輩不可!”
  牡丹仰面惊問道:“公子要牡丹說出什么真話?”
  江濤道:“你心里有隱衷,為什么總是言語支吾,不肯實說出來?”
  牡丹急道:“婢子并無隱衷,是公子誤會了。”
  江濤冷笑道:“那么我問你,昨天那只信鴿,分明是人飼養的,你為什么騙我說是赶不走的野鴿子?”牡丹嬌軀猛地一震,面色頓變,默然垂首無語。江濤又道:“還有,庄中今天要來的客人是誰?你們為什么在藉口把我遣開,又將我遷入后園,不讓我跟來客見面?”
  牡丹重又揚起頭來,滿臉淚水縱橫,說道:“這件事不是隱衷,那位客人是咱們小姐當年一位閨中舊友;小姐盼望与他見面,已經多年了;難得重晤,自有許多不便讓人听見的体己話要說。所以才請公子遷居后園,此舉并無惡意。”
  江濤道:“既是聶老前輩的閨中舊友,就該請他住到后園才對。”
  牡丹搖搖頭道:“他是一位男客……”
  江濤一怔,道:“原來如此,倒是我太多疑了……但聶老前輩已多年末与他晤面,怎知道他今天一定會到廬山來的呢?是昨天那只信鴿帶來的消息嗎?”
  牡丹躊躇地道:“這個……婢子也不知道……”
  江濤疑心又起,晒道:“我一提起那只信鴿,你就不肯說實話,顯然那只鴿子必有秘密。反正從今天起,我要搬進后園去住了;總有机會到小樓后面去看個明白,你瞞也瞞不住的。”
  牡丹霍然張目,急道:“公子千万不可造次!被小姐知道了,你會后悔莫及……”
  江濤奇道:“為什么?小樓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牡丹含淚道:“公子不必多問——任怎么問,牡丹也不敢多說。我只能忠告公子一句肺腑之言,公子最好……”語聲微頓,痛苦地連連搖頭,竟無法繼續再說下去。
  江濤大感惊异,柔聲道:“最好怎樣?你大膽說吧!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告訴別人的。”
  牡丹扭頭四顧,淚眼中遍布惊恐之色;几次張口,又強忍住。似乎話一出口,就會大禍臨頭一樣。江濤伸手將她從地上扶起來,笑著安慰道:“不要害怕,這儿只有咱們兩個人;說出來,不會被人听去的。”
  牡丹抽搐半晌,終于鼓足了勇气,顫聲道:“公子……最好快走!离開廬山,离開寒林別業,越早越好……”
  江濤駭然一惊,道:“我早就想走了,無奈聶老前輩不允
  牡丹嘶聲道:“別讓她知道,偷偷走吧!誰也不能告訴……”話猶未畢,突聞一聲冷哼,后左側林中閃出一條人影,冷冷叱道:‘牡丹,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兩人不約而同轉過身子。牡丹一見來人是個滿頭斑發的獨眼老婦,登時倒抽一口涼气,面色慘白如死,顫抖地叫道:“孫大娘——”
  那獨眼老婦渾身黑衣,手里拄著一根烏光閃閃的拐杖;雙目精光灼灼,面含冷笑,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步履沉穩,神情陰騖,一望而知是個武功精湛的人物。江濤沒有見過這獨眼老婦,橫跨一步,擋在牡丹前面,沉聲喝道:“你是誰?站住說話!”
  孫大娘身形一停,遍布皺紋的臉上忽然換了一副牽強的假笑,說道:“江哥儿,你不認識老婆子,老婆子卻認識你。咱們小姐就知道牡丹這丫頭最好搬弄是非,怕她跟哥儿瘋言瘋語,才叫老婆子隨后跟來……”
  江濤截口道:“我沒問你這些,只問你是什么人?”
  孫大娘眼中凶光一閃,似有慍意,嘿嘿干笑道:“老婆子是什么人,哥儿問問牡丹就知道了。”
  江濤側顧輕問道:“牡丹,她究竟是誰?”
  牡丹一只手緊緊拉住江濤儒衫后襟,顫聲道:“她是小姐的乳娘,公子千万別放過她;否則,咱們都活不成了……”
  孫大娘臉色一寒,叱道:“牡丹,你好大的膽子!小姐待你不薄,你竟敢忘恩負義,挑撥江公子;教唆他侮慢前輩,對付老婆子?”
  牡丹分辯道:“我沒有!我說的都是實話……”
  孫大娘冷哼道:“小賤人,還敢嘴硬!老婆子句句入耳,只怕由不得你強辯。”接著,忽又堆下滿臉假笑,揚聲道:“江哥儿,你是名門高弟,千万別听這种長舌賤人的挑撥。咱們小姐豈是量窄之輩,什么獨門輕功訣要,不許轉授外人,……全是這小賤人胡說八道的瘋話;哥儿要是不信,只須回庄去當面問小姐,就知道了。”
  牡丹急忙接口道:“公子絕不能跟她回去,一回去就是死路……”
  孫大娘獨眼一瞪,殺机暴露,厲叱道:“大膽的賤人,我先宰了你!手中拐杖一頓,猛地欺身而上。江濤左掌一翻,橫護胸前;右手駢指如戟,虛虛一揚,沉聲道:“慢著,我有話問你!”孫大娘目光掃向江濤右手,暗吃一惊,連忙頓住前扑之勢,陰笑道:“哥儿有什么話說?”
  江濤肅容道:“大娘今年貴庚多少了?”
  孫大娘微微一怔,笑道:“哥儿問這個干啥?”
  江濤道:“大娘請先回答在下的話。”
  孫大娘無可奈何地道:“老婆子今年五十六歲了。”
  江濤冷笑一聲,又道:“你真是聶老前輩的乳娘?”
  孫大娘大聲道:“自然是真,這還能假冒不成?
  江濤鄙夷地道:“我只知道飄香劍聶老前輩三十年前即已名滿江湖,如今少說些,也有五十多歲了,可不懂你這位乳娘是怎么來的?”孫大娘神色一震,頓被問得啞口無言,說不出半句話來。
  牡丹低聲道:“她本來就是假冒的……公子留神……”話未完,風聲入耳,孫大娘已經掄拐橫掃而至。江濤劍眉一挑,腳下疾轉半匝;左手一帶牡丹,飄然閃開數尺,沉聲喝道:“你想干什么?”
  孫大娘桀桀怪笑道:“小哥儿,你出身名門,你要被小賤人美色所迷,做出損份逾理的傻事。快跟老婆子回庄去,咱們小姐正等著呢!”她口里說著話,手上卻未稍停;一根精鋼鑄造的拐杖,呼呼風生,急如驟雨,直向江濤和牡丹卷了過來。
  江濤展開“九轉迷蹤步”,進退騰挪,身若飛絮;雖然不致被拐杖掃中,但卻終因顧及“飄香劍”聶云英的身份威望,在事情未徹底弄清之前,不愿失禮成仇;所以只守未攻,顯得掣肘遲疑。牡丹見他猶存疑慮,急得大叫道:“這老巫婆心狠手辣,功力甚高。公子別再躇躊了,赶快用赤陽指制她……”
  孫大娘凶眸一轉,拐杖急攻三招。突然一旋身軀,迅若怒矢般扑向牡丹;揚手一拐,狠狠砸落。牡丹慌忙閃避;鋼拐擦肩而下,“砰”然一聲,竟將地上擊出一個深坑。
  孫大娘一擊未中,矮身抽拐,一個“風卷落葉”式,緊接著又是一拐掃向下盤。牡丹急急頓足躍起,不料孫大娘忽然中途變招,拐身一抖一彈;杯口般粗的拐杖,竟似長蛇昂首,踢蹤迫擊而上。只听她喉中明側側一聲冷哼道:“著!拐頭一送,正點在牡丹小膜上。
  牡丹嬌軀猛地一震,慘哼著連翻兩個勁斗,從空中摔落下來。
  孫大娘獰笑道:“小賤人,納命來吧!大跨一步,掄拐便砸。拐杖剛剛舉起,墓地听得江濤一聲大喝,身后忽起尖銳的破空异響。
  孫大娘駭然暗惊,連頭也來不及回;左腳急探,右膝跪地,身子向前一傾。“嘶——”一縷勁風掠頂而過,一股焦味扑鼻。丈余外那棵大樹上,輕煙一閃,竟洞穿一孔。
  孫大娘舉手一摸,摸了滿手枯焦殘發,不禁机伶伶打個寒供。忙不迭斜刺里縱身,倒拖著拐杖,如飛向山下逃去。
  江濤扑到牡丹身邊,急問道:“姑娘傷得重不重?”
  牡丹卷臥地上,兩手緊緊按住小腹,面如白紙,冷汗渾渾;但卻強自咬著貝齒,毅然搖了搖頭,低啞地道:“快……快截住她……千万不能……不能讓她逃回庄去……”
  江濤俯身道:“我先替姑娘治好傷再說……”
  牡丹用力一甩頭,顫聲道:“不!無論如何不能讓她逃回去;否則,一切都完了……知道嗎?”
  江濤只得答應道:“那么,姑娘暫時忍耐些,我這就去追那婆子!”
  牡丹連忙催促道:“快!快些追2絕不能放松……?”
  江濤點點頭,飛步穿林追出;揚目張望,那儿還有孫大娘的影子?
  他略一沉吟,心里已有主意。這時天色尚早,廬山胜地,少不了總有游客。假如孫大娘從正道下山,光天化日必然不便施展輕功;自己若認准方向走直線追赶,居高臨下,定能發現她的蹤跡。心念一決,便舍開正道,提气騰身,直向“寒林別業”所在方位追赶過去。
  沒想到他剛領悟不久的輕身操縱功夫,此時正好派上用場。一路飛掠,宛若星丸下瀉,跨溪越漳,竟然毫無阻滯。一口气疾退將近炊許時光,估計已有十里遠近了。展目下望,果然看見前面一片茂林邊緣,有一條人影掠閃即逝。十余丈的突石;一個黑衣斑發老人,正站在突石邊沿探頭向崖下張望,似因欲行無路,頗感躑躅。
  江濤心中竊喜,一閃身,先截住了突石后面退路;力貫指尖,沉聲喝道:“老婆子,我看你還向那里逃!突石上的黑衣人霍地轉過身來;四目相触,彼此都愣住了。敢情那人雖然也穿著一身黑衣,也有一頭花白斑發,卻是個“老頭子”,并非“老婆子”。
  那老頭子身軀短小精悍,銅鈴眼,鷹鉤鼻;尖削的雷公嘴上,蓄著一撮稀朗朗的短胡子。滿面紅光,雙目炯炯有神;尤其左右太陽穴鼓如鴿卵,一望而知是個內功修為已達极高境界的武林高人。
  江濤暗悔孟浪,連忙含笑抱拳道:“惊扰前輩,實在對不起。在下認錯人了!”
  矮老頭銅鈴眼一翻,冷冷道:“認錯人就算了么?”
  江濤陪笑道:“在下深海魯莽,謹向老前輩賠禮道歉。”
  矮老頭哼了一聲,道:“賠禮致歉?說得好容易!我老人家快七十歲的人,又在懸崖邊緣;要是被你一聲吼,嚇得摔下崖去,這人命官司找誰去打?”江濤尷尬地道:“依老前輩的意思,要在下怎樣才行呢廣
  矮老頭舉手向地上一指,道:“跪下,恭恭敬敬、誠誠懇懇給我老人家叩三個響頭。心意不誠,叩得不響,還得重新再來過。”
  江濤躬身長捐道:“在下愿向老前輩長揮謝罪……”
  矮老頭把頭亂搖,道:“不行!不行!不跪下叩頭,這件事絕難罷休。”
  江濤急著追赶孫大娘,見這矮老頭似乎心存刁難;深恐耽誤了時間,鑄成大錯,難以彌補。于是手一拱,道:“請老前輩寬大為怀,高抬貴手。在下尚有急事,告辭了。”說完,仰身倒縱而起,落腳已在五文之外。剛轉身欲奔,忽听那矮老頭一聲斷喝:“回來!”喝聲入耳,儒衫后領已被一把抓詮;身不由己,竟又倒飛而回,仍然落在突石前。
  那矮老頭挺立原處,好像一步也沒有移動過,疵牙吃吃而笑,道:“好小子,在我老人家面前,你還想溜?”
  江濤既惊又急,不由大聲道:“在下不過冒失叫了一聲,已經自動賠禮謝罪。老前輩若恃強欺人,定欲迫人下跪叩頭,不覺太過分了嗎廣
  矮老頭笑道:“這么說,倒是錯在我老人家不該站在儿,才害得你認錯人了?”
  江濤道:“在下不敢強辭奪理;但老前輩苛責逾份,令人不服。”
  矮老頭舉手摸了摸短須,揚眉笑道:“我老人家恰好有個怪脾气,最喜歡整治那些不服气的人。誰要是在我老人家面前說出‘不服’兩個字,不論是男女老幼,我老人家非把他制服不可。”
  江濤勃然而怒,抗聲道:“在下就不服!
  矮老頭微微頷首道:“好!且讓你嘴硬一會儿。我老人家不愿不教而誅,先教你先看個榜樣。”一面說著,一面施施然轉過身子,向懸崖邊走去。
  江濤真想趁此机會再撒腿開溜,又有些不甘心;同時凜于矮老頭武功太高,未必能夠如愿脫身;想趁對方不防,賞他一指,又覺得并無深仇,下不了手。可是,這樣耗下去,不但孫大娘早已鴻飛冥冥,牡丹更身負重傷,還孤零零躺在山頂待救……唉!既然錯由自己而起,何苦再跟人家逞什么意气,不如還是早走;他若不再攔阻就罷,否則,就只好請他嘗嘗“赤陽指”的厲害了。
  江濤左腳輕輕后探,正待轉身,卻忽听矮老頭嘿嘿笑道:“這也是個不服气的朋友,經我老人家略施薄懲,現在想必已經服服貼貼了。”
  江濤雙目一亮,忙將退出的左腳又縮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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