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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絕崖垂釣


  原來那矮老頭正蹲在懸崖邊,俯身探手,從大石外拔起一根烏光閃閃的精鋼拐杖——可不就是孫大娘使用的那一根鋼拐!拐頭上,系著一條長藤;藤身筆直垂向懸崖外,顯然垂著件沉重的東西。
  矮老頭手握鋼拐,就像臨溪垂釣模樣。拐杖一揚,釣上“魚儿”應勢飛起,“砰”地摔落在大石上。江濤險些要歡呼出聲,敢情長藤下端吊著一個人,正是自己緊追未見的孫大娘。
  這時候,孫大娘早被吊得面色慘白,耳鼻和口中都滲出血水;奄奄一息,只差尚未斷气了。矮老頭居然毫無怜憫之意,順手將鋼拐向上一插,用腳踢著叫道:“喂!別裝得這樣嬌滴滴好不好?才吊了多久,那里就這般不結實?”
  孫大娘業已昏迷,被他一陣腳踢,又悠悠醒轉。當她看見江濤也在崖邊,更是既惊又怯。那原本凶殘陰鷙的獨眼中,竟充滿哀求和惶恐之色。矮老頭吃吃笑著問道:“你現在可服了嗎?”孫大娘無力開口,只連連點頭,愧柞不已。
  矮老頭笑道:“崖下風景不錯吧?人家憑崖俯覽,那有你身臨其境看得真切?這份眼福,可是我老人家成全你的,你心里高興不高興?”
  孫大娘凶悍之態盡斂,不住頷首,柔順得就像一只小綿羊。
  矮老頭卻聳聳肩道:“你只肯點頭,不愿開口,顯見心里還沒有真服。此刻大約正把我老人家恨入骨髓,但能留得性命,有朝一日,定要尋我老人家報仇雪恨。我猜得對不對呀?”
  孫大娘駭然一震,連忙迸力嘶聲叫道:“老婆子服了,求前輩手下超生!
  矮老頭道:“只怕不是由衷之言吧?”
  孫大娘急道:“絕不敢欺瞞前輩,求前輩開恩!”
  矮老頭笑道:“別害怕,即使言不由衷,只要肯嘴上服气,我老人家也不會再為難你。錯開今天,盡管去九羊城尋我老人家報仇!
  孫大娘失聲道:“前輩是——”
  矮老頭傲笑吟道:“天雷惊環宇,霹靂泣鬼神!我老人家姓董,名千里。”
  孫大娘脫口叫道:“雷神——”渾身一陣震顫,獨眼翻白,竟嚇得當場昏厥了過去。
  江濤惊喜交集,連忙跨前兩步,屈膝跪倒,輕呼道:“晚輩江濤,拜見董老前輩。”
  雷神董千里晒道:“怎么?你也服气了?”
  江濤尷尬地道:“晚輩不知是董老前輩,放肆冒犯,請老前輩海量——”
  董千里哈哈笑道:“你倒會見風轉舵。”
  江濤施禮道:“晚輩受千面神丐朱老前輩囑咐,早欲前往九羊城拜謁;卻因故耽擱,迄今尚未如愿,想不到會在廬山跟老前輩巧遇……”
  董千里微微一怔,道:“原來你認識老叫化,他叫你去九羊城何干?”
  江濤道:“此事說來話長,晚輩与朱老前輩相識于危難之中,曾同舟共過患難。可惜最后功敗垂成,朱老前輩不幸被擒;臨危時再三囑咐晚輩投奔九羊城……”
  董千里沒有听完,臉上已惊容遍布;一把扣住江濤手腕,沉聲道:“快說,老叫化失陷在什么地方?被誰擒去了?”
  江濤便將自己從師研習梵文開始,以及如何進天心教譯書,如何与千面神丐由敵而友共同偷渡天湖,如何功敗垂成,朱烈被擒;自己卻被碧目仙翁顏光甫設計救出天湖總教,騙去劍譜譯本,以致被迫將“擎天七式”刊印成書公諸天下……等等經過,向雷神董千里詳細陳述。
  雷神董千里一面默默傾听,一面神情變幻,顯得十二分激動。最后,卻搖頭沉吟道:“不可能!不可能!若說旁人或許可信,太行古月老道和朱老叫化卻是我董千里久所深知的至交;他們怎會憑一句話,就降順了天心教?這事太令人難信了廣
  江濤道:“正因事太离奇,晚輩初亦不信;但晚輩在天心教迷宮,曾親見古月道長荒淫邪蕩言行,證明毫無虛假。”
  董千里忽然注目問道:“你說老叫化受擒之初,本不肯歸順;后來是因見到那們少教主,才黯然屈服、’
  江濤道:“正是如此。”
  董千里又問:“這話是那少教主親口告訴你的?”
  江濤點頭不迭,道:“千真万确!
  董千里目中忽現异采,道:“你且說說看,那位少教主多大年紀?生得什么模樣?”
  江濤想了想,道:“年紀大約十七歲;至于模樣,晚輩也說不上來。只知他為人憂郁寡歡,不喜多話;而且身世如謎,連自己父親的姓氏都不知道……”
  董千里神情突然一震,失聲道:“啊!一個沒有父親的人?”
  江濤道:“据說他尚未出世,父親就被仇家害死了。”
  董于里又是一震,急問道:“仇家是誰?”
  江濤搖頭道:“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董千里奇道:“既不知道仇家是誰,怎說被仇家所害?”
  江濤道:“這些話都是天心教主私下斷斷續續告訴他的。天心教主必然知道他的生父和仇家姓名,只是被教中老菩薩告誡,不許她吐露出來……”
  董千里目光炯炯地問道:“那天心教主是不是很美?大約三十五、六歲,眉心有一粒紅痣?笑起來左頰上有一個深深的酒窩?”
  江濤駭然惊道:“是啊!老前輩怎會知道?”
  雷神董千里沒有回答,卻凝目仰望天際,喃喃自語道:“難怪老叫化要找上九羊城了。這么說,那件事竟是千真万确的了……”接著,又連連搖頭道:“不!不能輕信,除非也讓我親眼見他一面……”
  江濤大感困惑,詫問道:“老前輩,你要親眼見誰一面呀?”
  董千里一怔而止,突然答非所問地道:“走!老夫跟你同走一趟紅石堡!”
  江濤遲疑道:“現在……還不能去!”
  董千里反問道:“為什么不能?”
  江濤沉吟半晌,一咬牙,又把巧遇“飄香劍”聶云英的經過,和發現“寒林別業”中隱藏詭秘种种可疑之處,大略說了一遍。
  董千里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道:“好极了!十三奇中的人物,有的厚顏屈膝,甘為鷹犬;有的被迫無奈,栖身魔窟;有的奸詐拐騙,有的欺世招搖……假如連‘閨’姐儿也甘心玷辱清譽,做出不可告人的事,這份光彩可真夠‘流芳千古’了。”
  江濤忙道:“晚輩僅是發覺可疑,或許聶老前輩受門下蒙蔽,并不知道實情‘……譬如這孫大娘,凶殘暴虐,簡直不似名門出身……”
  董千里訝道:“這老婆子竟是聶云英門下?”
  江濤道:“她自稱是聶老前輩的乳娘,不知是真是假……,”
  董千里望望昏厥未醒的孫大娘,冷晒道:“老夫与聶云英認交數十年,倒還是第一次听見她有個年輕乳娘。這婆子八成是冒牌的西貝貨,咱們帶著她去當面問問聶云英去!”
  江濤道:“能得董老前輩同往,真是再好不過了!但山頂還有一位姑娘負傷甚重,急待救治;晚輩已經耽誤了不少時候,必須先去山頂一趟。可否請老前輩等候片刻?”
  董千里差別道:“她是什么人?”
  江濤道:“是聶老前輩的侍女,名叫牡丹。她正欲向晚輩吐露寒林別業秘密,卻被孫大娘打成了重傷。”
  董千里又問道:“我看你先前所用輕身功夫,确是聶云英獨門‘落英飛絮’身法,這是准教給你的?
  江濤道:“正是那位負傷的牡丹姑娘所授。”
  董千里將孫大娘向肋下一換,揮手道:“這么說,她真是聶云英門下,帶路吧!”
  兩人展開身法,洒步登山。不消半個時辰,重又返抵那片練功密林,誰知竟不見牡丹的人影。在她負傷倒臥的地方,野草被滾壓了一大片。草中血污斑斑,由峰頂一直滴到崖邊;崖邊一塊青石下,壓著半幅羅衫。
  羅衫上腥紅數行,用鮮血寫著:“婢子傷重自分必死,久待未見公子返來;血枯气竭,實難支持。婢子受小姐厚恩,未能圖報,死不瞑目。公子倘能脫身出險,千万勿忘后樓地窖……”字跡至此而斷,其意竟未完全。大約是牡丹迸力寫到這里,實在無法再支持,便匆匆把羅衫壓在一塊青石下,自己則滾落崖下了。
  江濤看罷,忙將血衫遞給了雷神董千里,探首向崖下張望。但見云封霧郁絕崖不知几千仞,那里還有牡丹的影儿?他心頭一陣酸楚,熱淚奪眶而下,哽咽道:“牡丹姑娘,是我害了你…,”
  雷神董千里目注血衫,皺眉念道:“倘能脫身出險,千万勿忘后樓地窖……嘿!難道飄香劍聶云英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
  江濤也茫然不解地道:“牡丹一再提及感念聶老前輩厚恩,未能圖報;假如聶老前輩真有不可告人的隱秘,她應該幫著掩飾才對,為什么反而告訴晚輩呢?”
  董千里笑道:“果然有些古怪,看來非去‘后樓地窖’見識一下不能罷休了。”
  江濤道:“老前輩与飄香劍是同輩舊識,怎好當面問起后樓地窖之類隱私?”
  董千里晒道:“明里不方便,何妨暗地一探?”
  江濤奮然道:“那么咱們就趁夜從后庄進去,一探地窖秘密,不知是否可行?”
  董千里揚眉道:“有什么不行?只要不是女人洗澡的地方,我老人家就敢去!
  江濤忍住笑,指指孫大娘道:“但是,這老婆子怎么辦?
  董千里聳聳肩道:“殺人嘗命,欠債還錢。還有什么好說的?”
  江濤一震,道:“老前輩是說殺了她替牡丹姑娘抵命?”
  董千里搖頭道:“我老人家已經答應過不再為難她,這要看你的心意啦!
  江濤略作沉吟,便將孫大娘仍用長藤綁著,懸空吊墜崖外;但卻并未‘倒’吊,而且拍開了她的穴道。
  董千里笑道:“你解開她的穴道,不怕她逃了嗎?”
  江濤道:“此人凶殘狠毒,本應誅除;但如今已奄奄待斃,令人不忍下手。晚輩使她懸吊崖外而不閉穴道,生死全憑她自己造化。以她受傷情形,縱能攀沿上崖逃得性命,也將耗費許多時間,不至于妨礙咱們的探庄計划了。”
  董千里眼中精光一閃,頷首未語,心里卻不禁贊賞道:“這孩子胸襟磊落,恩怨分明,不欺困危,不畏豪強。可惜一個百年難遇的好徒儿,竟被韓文湘搶了先……”
  江濤收拾地上血漬,見那只盛放干糧的小藤籃還在草叢中,便取些奉敬雷神董千里。兩人咽了些糕餅,飲些甘泉;看看日已偏西,于是聯袂覓路下山。一路繞行荒徑,從鐵船峰而下;越過山腳東林寺,已經听見寺中響起初重。等到抵達“寒林別業”后庄,時已二鼓;但一眼望去,庄中仍然處處亮著燈光。
  董千里閃著一雙火眼,向庄內凝視片刻,忽然笑道:“娃儿,你從前做過賊沒有?”
  江濤怔道:“老前輩為什么問起這句話?”
  董千里笑道:“說實在話,我老人家闖蕩江湖几十年,一向明來明往,沒有干過偷偷摸摸的事。如今庄中燈火猶明,平生第一次越牆穿箭,心里竟有些發慌。何況聶云英与我又是舊識,万一敗露了形跡,嘿嘿,……”
  江濤恍然失笑道:“原來老前輩膽怯了——”
  董千里瞪眼道:“胡說!我膽怯什么?只是堂堂男子漢,臉皮不能丟在女人面前。”
  江濤一想也對,遂問道:“那么依老前輩之見呢?”
  董千里道:“依我之見,咱們何不來一次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江濤笑道:“老前輩的意思是說,由您登門造訪,晚輩則暗地探客?您老人家做客人,晚輩當小偷?”
  董千里笑罵道:“話不是這樣說。我老人家藉敘舊為由,登門造訪,聶云英少不得要前庄接待一番。你趁虛入庄探查,豈不更方便?”
  江濤笑道:“方便雖然方便,只是有一點不妥。”
  董千里詫道:“哪一點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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