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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血淚故園


  江濤歎息道:“那老和尚乃是一代奇人,你平白錯過机緣,實在可惜。”
  大牛傻笑道:“我看他古里古怪倒是真的,說奇也無啥希奇。”
  江濤詫道:“這話怎么說?”
  大牛摸摸頭道:“他要是奇人,怎會迷不倒我呢?”
  江濤一怔,不覺失笑道:“這是因為各人稟賦不同,你心地坦率,雜念不生,攝魂大法對你自然難以生效了。但世上像你這种人畢竟不多,所以攝魂大法仍不失為絕世玄功。你試想想,如周、姚兩位老前輩,武功不知高出你多少倍,仍被攝魂之法所制,就知道它的厲害了。”
  大牛怪眼猛翻,叫道:“這么說,我真應該跟老和尚學那法儿了?”
  江濤點頭道:“确是應該,可惜你竟錯過了難得的机緣。”
  大牛笑道:“我若真想學,宁可跟你學,也不跟那老和尚學。”
  江濤微喟一聲,道:“攝魂大法是那老和尚的獨門絕技,并非人人都會的。”
  大牛搓了搓手,吶吶道:“可是,那老和尚卻說你也會!”
  江濤訝道:“他怎么說我也會攝魂大法?”
  大牛道:“那是他在臨走之前告訴我的。他說:“你和我無緣,老衲不相勉強。好在你那少主人業已“智珠在怀”,將來由他傳授給你,亦是一樣。’江濤大惊道:“他真的這么說?”
  大牛一翻怪眼,道:“怎么不真!我當時就因為相信了他的話,才冷不防被他在我后腦門上戳了一指頭,以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江濤默念那“智珠在怀”四字,惊疑不已。探手向怀里一摸,果然應手取出一卷小冊子,封頁上一行草体梵文,寫著“普多籃教攝魂制心大法”十個字。他手捧著奇書,感慨万端,不禁喟然歎息道:“這位老前輩恩怨分明,竟是不肯欠人半分情債……”
  艷陽高懸,蟬鳴過技;五月的湘鄂,已顯得十分懊熱。
  正午時分,由鄂州南下入湘的官道上,緩緩馳來五騎駿馬。江濤儒衫飄逸,策馬居中;其余男女老少四人,分別簇擁在左右,宛如眾星捧月般護衛而行。
  官道沿著幕阜山麓向南延伸,蜿蜒如帶。大約由于火傘高張,天气過份悶熱,寬敞的黃泥官道上,空蕩蕩看不見行人;除了這五騎二十只鐵蹄,揚起陣陣塵土;大地好像快被驕陽照化了,是那么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越過賀胜橋,有一條向東的岔路,道傍柳條千縷,一邊倚山,一邊臨湖;濃蔭處處,阡陌縱橫,景色份外宜人。五騎駿馬在岔路口一齊收韁停了下來,黃塵漫身擁過,好一會才能睜眼。
  江濤跨鞍縱目遠眺,俊臉上頓時展現出一抹欣喜之色;用鞭梢指著東面一片山麓,向隨行四人道:“你們看,那儿不是有條小溪么?繞過山腳,沿溪再往東去,就是我的家鄉了。”
  周剛獨目炯炯,迅速四下掃視了一遍,低聲道:“那山麓看似很近,實則尚在一二十多里外。天气炎熱,請少主人在樹蔭下略為歇息再走如何?”
  江濤含笑道:“我一點也不覺得熱,真想一口气赶回家去。
  不過,你們如果累了,大家就歇息一會儿吧!”
  姚健星接口道:“老朽等并不累,只是牲口奔馳太久,怕它們支持不住。”
  江濤頷首道:“好!咱們就在這片柳蔭下略坐一會,讓馬匹休歇休歇。”
  老少五人紛紛离鞍,把馬匹交給了大牛。周剛暗暗向姚健星遞了個眼色,道:“少主人多歇片刻,老朽要去方便一下,不久就回。”說完,大踏步轉身向一座土丘走去。
  過了盞條光景,周剛才緩步返回,臉色顯得十分凝重。姚健星眉頭微剔,向他投以詢問的一瞥。周剛微微頷首,伸出三個手指比了比,一言不發,席地坐下。
  這時候,江濤正和周青青述說儿時瑣事,以及從師落拓書生韓文湘暗習武功的經過,大牛也听得正出神。周、姚兩人便另坐一隅,互以傳音之法低聲交談起來。
  姚健星首先問道:“又增加了兩個?”
  周剛點點頭,道:“這次是兩個女的,年紀都很輕,大約只有十六七歲。”
  姚健星皺眉道:“跟來了沒有?”
  周剛道:“她們很机警,已經從小徑繞向前面去了;看來早就知道咱們的去處。”
  姚健星冷笑道:“這些愍不畏死的東西,我就不信殺不完他們。等一會你隨護少主,我先赶去前頭,狠狠懲治他們一下兩人正傳音交變,不料江濤突然接口道:“姚老前輩大可不必費事。區區三數爪牙,何須放在心上!”
  姚健星和周剛同感一惊,不約而同道:“原來少主也知道了?”
  江濤微笑道:“從鄂州附近開始,我就發現有人跟蹤不舍,只是沒有理睬而已。”
  周剛道:“少主休要低估來人;咱們雖然不怕,卻須防范他們對府上二老下手。”
  江濤笑容頓斂,黯然道:“這一點,我也明白。但自我离家三年以來,家父母隨時都可能被害,他們要下手也不會等到今天;所以我急于返家一探,正是為了這原因……”語聲微頓,接著又歎了一口气,道:“古人說:近鄉情怯。而我則近鄉心涼!故鄉在望,高堂是否健在?委實令人不敢想象。天心教陰狠毒辣,鄂州分壇近在咫尺;如果他們因為銜恨于我,辱及無辜雙親,我這份罪孽,將永生難以補償。唉!這憂慮畢竟不是假托笑語能夠掩飾的……”
  周青青憤然接道:“天心教真敢對無辜老人家下手,咱們就赶到天湖總教去,把他們一刀一個全都宰光殺盡,雞犬不留!”
  周剛沉聲道:“小孩子懂什么!真要那樣,縱然血洗天湖,何足抵償少主悲痛!”
  江濤站起身來,長時道:“是吉是凶?必須返家之后才能知道。好在我已作了最坏打算;為了武林禍福,雖毀家赴難,義無返顧。咱們動身吧!早一步回去,就早一刻知道結果;強似憂心懸慮,苦費猜測。”
  大牛應聲牽過馬匹;姚健星身形微閃,搶先登鞍,低聲道:“老朽先走一步,代少主歸根喜訊……”不待江濤回答,一抖韁繩,飛馳而去。江濤黯然搖搖頭,領著周剛等三人縱馬隨后。四騎首尾相連,繞過山麓,沿溪折轉向南;又行十余里,遠遠已望見那座瀕臨小溪的庄院。
  小橋依然,流水如舊;在前兩座石獅子,仍然毫無改變的踞蹲在石階旁。
  在門前靜悄悄地不見人影,只有姚健星那匹坐馬,系在門前小橋橋欄上。
  江濤目睹家園,熱淚盈眶,猛催坐馬,疾沖向前……剛到小橋邊,卻見鐵臂仙猿姚健星伴著一個老人,正從門里迎了出來。四目相触,江濤一眼就認出那人正是老家人江富。
  一時間,說不出是憂是喜。江濤掠身下馬,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江富衣袖,激動万分的叫道:“富老爹,還認識我嗎?”
  江富揉揉老眼,仔細向他打量半晌;突然淚水紛落,屈膝跪了下去,顫聲道:“是公子……真的是公子回來了。三年啦!
  總算盼著你平安回來啦……”
  江濤連忙挽住,迫不及待地問道:“老爺和安人都好么?”
  江富熱淚滾滾,低聲道:“公子,你回來晚了……”一語未畢,江濤已惊呼出聲,面色慘變,身子一陣搖晃,險些昏厥。周剛和周青青急急跨前一步,四臂同伸,將他扶住。
  鐵臂仙猿姚健星沉聲喝道:“少主節哀保重!”
  江濤定了定神,淚下如雨。好一人,才哽咽問道:“這是多久的事?死因是……”
  江富垂首答道:“自從公子离家,老爺和安人終日懸念,憂悶成疾,一年前已經相繼病故。”
  江濤又問:“才去世一年,怎么不見服孝挂喪?”
  江富道:“是老爺臨終遺言,不准發喪。”
  江濤沉聲道:“你可知道原因?”
  江富一面擦淚,一面答道:“老爺吩咐不設靈堂,不葬祖塋,只將仆婦遣散;另在后山修一石墓停后遺骸,遙對庄前道路。他和安人要倚墓眺望,等著公子回來,才肯安心瞑目江濤听得直如亂刀穿心,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周剛等無言可慰,一個個只有陪著掉淚。最后,還是老家人江富先止住悲聲,躬身勸慰道:“老爺和安人年事已高,福澤深厚,算不得夭壽。遺恨的只是未能親見公子最后一面。現在公子回來了,理應先往墓地探視一番才好。”
  江濤含淚頷首道:“老爹訓海极是,咱們且去墓前拜祭之后,再料理其他。”
  大牛將馬匹牽進院中,江富便掩上了庄門。
  江濤訝問道:“咱們要去后山祭掃,因何掩門?”
  江富道:“庄后另有小路可通后山墓地。如今偌大任院,只有老奴和兩名仆婦管理,日常都閉上大門,不從前面出入。”
  江濤歎道:“兩老行善一生,不想故世后竟落得這般委屈。
  為人子者能不愧煞!”
  大家隨江富一路穿越廳房,進入后院。沿途但見門扉剝落,積塵盈寸,偌大一座庄子,顯得份外空寂荒涼。江富取了些香燭紙錢,打開后庄一扇小木門,領著眾人循一條狹長石級登上后山。
  那石墓建筑在后山一個小峰上,墓前舖石填地,造了兩間石亭。立碑方向,遙對小溪,恰可望見他們歸來時那條岔道。
  江濤細看石墓建筑的形式,心里頗感怪异。尤其墓側還設有一道石門,更令人困惑不解。
  江富焚香燒紙,眾人輪流拜祭完畢;江濤又繞基細看一遍,終于忍不住問道:“這座石基,是什么人督造的?”
  江富應道:“是老奴親自督工所造。”
  江濤指著那道石門問道:“預留這道門戶,有何用處呢?”
  江富道:“老奴遵老爺臨終遺言,末將遺骸安葬祖塋;所以留下這石門,移厝時比較方便。”江濤听了,頗覺有理,也就沒有再問。
  回庄略事休息,已近黃昏。兩名仆婦都來拜見少庄主,江濤認得其中一個是侍奉母親的女佣趙媽;另外一個卻很陌生,似乎從未見過。那婦人自稱姓李,是老爺、安人故世后才來与趙媽作伴的。江濤亦未深究。
  晚飯后,江濤屏去周剛等人,獨自將老家人江富喚到房里,正色問道:“你老實告訴我,兩位老人家果真是憂悶成病去世的嗎?”
  江富道:“老奴不敢說謊,确是染病故世的。”
  江濤皺眉尋思了半晌,又問:“患病之后,有沒有延醫診治?”
  江富面帶戚容道:“曾經清鎮上積德堂的黃老夫子來診治過,也服過藥。無奈老爺和安人得的是心病,醫藥俱無效用。”
  江濤再問:“兩位老人家誰先故世?喪期相隔多久?”
  江富答道:“老爺和安人先后去世,其間只隔了一夜。頭一天夜晚安人先咽了气,老爺一急之下,第二天清早也相繼亡故了。”
  江濤默然良久,突又追問道:“自我离家,鄂州五槐庄有沒有來這里騷扰過?”
  江富一怔,吶吶道:“這……”競答不出話來。
  江濤肅容道:“房中只有你我二人,照實說,不須顧忌!”
  江富怔了片刻,才低聲答道:“公子跟老奴在鄂州分散之后不久,曾有人來打听過消息。那時家中都不知道公子發生了什么意外,老爺和安人十分懸慮,直到……”說到這里,突然頓住;目光四處流轉,似乎不敢再說下去。
  江濤凝神傾听,忽發現窗外隱約有极輕微的呼吸聲;劍眉一挑,長身而起,叱道:“什么人?”窗外聲息俱寂,并無回應。江濤推窗搜視,園內空蕩蕩不見人影,冷笑一聲,重又回到座椅上,道:“老爹不必害怕,盡管放大明說,后來怎么樣?”
  江富吞吞吐吐道:“后來就一直沒有人來騷扰過……老奴是說……老爺和安人在世時,并沒有受到其他惊扰……”
  江濤凝目道:“那么,二老去世之后呢?”
  江富又是一怔,垂首道:“老奴不敢隱瞞,在老爺和安人靈柩尚未入厝之前,天心教曾……。”一語未畢,園中忽然傳來一聲低叱,緊接著,“砰”然巨響,似有人在園內動了手。
  江濤沉聲道:“老爹留在房里不可离開,我去去就來!”人影疾閃,穿窗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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