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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菩提心


  江濤目射异光,矍然道:“愿聞其詳!”
  古月道人侃侃說道:“天心教崛起武林,為時甚短,為勢卻速。教中高手如云,勢力遍布天下;雖未正式開山,縱觀武林黑白兩道,已無任何門派堪与一爭雄長。這一點,少俠想必也該承認?”
  江濤點點頭,道:“不錯,這是事實,誰也不能否認。”
  古月道人凝目道:“天心教既有如此龐大的勢力,正式開山立派,雄視天下,應該是輕而易舉之事;但他們為何隱忍至今,仍然匿居天湖,少俠可知道原因安在?”
  江濤聳肩道:“誰知道?也許他們認為時机未至,也許認為公開不公開都沒有分別;也許他們是打算不鳴則已,一鳴惊人……”
  古月道人正色道:“錯了!天心教之所以遲遲沒有舉事,全因少俠一人之故。”
  江濤聞言一愣,少頃,才微晒道:“我承認無心教恨我入骨,必欲得而甘心;卻沒想到自己的份量,居然這樣重!道長總該講出一番道理來吧?”
  古月道人輕輕一歎,道:“其中原故,貧道此時不便明言,但少俠應知自己一身系天下武林禍福。今聞接掌天龍門戶,更為正道武林翹楚,一言一行,諸宜珍攝。似此,豈能為了一己儿女之私,輕涉險地,作那孤注一擲的無謂犧牲。況且燕玲本屬天心弟子,此番被擒,不過略受輕責而已;倘若有緣,他日終能聚首。如少俠不以天下武林公義為重,逞強而行;万一不幸失手,個人生死固不足惜,卻因此促使天心教再無顧慮,為所欲為;則少俠難辭其咎,縱入幽冥,問心何安?”
  一席話,只听得江濤聳然動容;雙目炯炯,瞬也不瞬逼視著對面的古月道人。心里不住暗問:“這就是迷宮中那荒唐無恥的古月道人嗎?他怎么會說出這种大義凜然的話?是別有用心?還是他已經棄邪歸正,幡然悔悟了?”當下尋思半晌,方淡淡一笑,道:“道長作此忠說之言,莫非忘了身為天心教護法?”
  古月道人泰然道:“貧道說過了,此時是站在武林公義立場;少時退出梅記老店,自然仍是天心教護法的身份。時地各异,說法當然不同了。”
  江濤一挑劍眉,道:“原來道長竟有兩張不同的面目。”
  古月道人笑道:“縱是如此,至少總比那些面善心惡的人要強過一些。”
  江濤頓了頓,道:“不過,道長适才之語,那是假定在下不幸失敗而言;如果在下能僥幸獲胜,一戰擊潰天心教,情形便不致如道長想像之坏了吧?”
  古月道人斷然道:“貧道敢斗膽說一句,以少俠目下成就,絕無法胜得天心教。”
  江濤揚眉笑道:“是嗎?就因為天心教有道長這等武林高人擔任護法?”
  古月道人正色道:“長江后浪推前浪,如貧道者,恒河沙數,何足挂齒!貧道指的是那位隱居天湖,不肯輕露廬山真面目的老菩薩!”
  江濤暗暗一惊,道:“他又怎么樣?”
  古月道人歎道:“他一身功力,深不可測!放眼天下已無敵手。少俠雖稟賦絕佳,又獲奇緣,若与之相較,仍然還差了一籌。”
  江濤豪念頓發,傲然道:“就憑道長這句話,在下也非斗斗他不可!”
  古月道人凝容道:“江少俠,事關武林禍福,豈可意气行事!貧道絕無小覷少俠之意,可借你來晚了三月……唉!時不予我了。”
  江濤注目道:“此話怎講?”
  古月道人黯然一聲長歎,道:“少俠如早來三月,憑天龍武功,尚堪一戰。如今,老菩薩閉關期滿,玄功已成;天龍武功雖然精妙,恐怕也難克制了。”
  江濤劍眉一剔,道:“尚未一試,道長這評語似乎嫌早了此……
  古月道人滿面肅然,道:“貧道只說一句話,信与不信,全在少俠厂
  江濤一拱手,道:“道長請說。”
  古月道人緩緩道:“你會的他也會,他會的你不會。只此一樁,胜負之机已判。”
  江濤微微一笑,道:“道長是指《天龍卷》被他得去,他已經參透了天龍武功?”
  古月道人先是點頭,旋又搖頭道:“這只是理由之一。”
  江濤茫然道:“那么,道長請再說‘他會我不會’的,又是什么功夫呢?”
  古月道人仰頭飲干了壺中酒,閉目低吟道:“功是血影功,掌是血手印;凝气膚似血,念動必傷人。掌心可熔鐵,揮袖能焚林;世之血肉軀,何堪与抗衡!”
  江濤听罷,心念微動。默然片刻,才抬目問道:“照道長這般說法,那老菩薩竟是技擬天人,無法可胜了?”
  古月道人點頭道:“所以貧道甘冒万險,特來勸阻少俠。在功力未能克制‘血影神功’之前,絕不可徒憑意气,輕人天湖…”
  江濤陡然截口道:“依道長看,如欲在武功上超過‘血影神功’,是難是易?”
  古月道人搖搖頭道:“難!難!難戶
  一連三個“難”字,倒把江濤激得豪气頓發,當下微笑道:“既然難,在下更不得不甘冒万險去一試運气;否則,只怕等有人練成克制血影神功的武功,武林同道已無瞧類了。”
  古月道人听了這話,雙目精光電射,聳然動容,沉聲問道:“少俠之意,敢是決心不顧一切,定要前往天湖了!”
  江濤挑眉反問道:“道長莫非不信——
  古月道人輕吁一聲,道:“貧道不敢不信。但少俠務請記取,欲往天湖,必須具備三項要件;否則万不可行!
  江濤微笑道:“瞰問哪三項?”
  古月道人低聲道:“第一,自然是須有克制血影神功的准備;第二,須有進入前山關口的妥善妙策;第三,要有一位決心從容捐軀的死士……”
  江濤初聞一二兩項,猶在含笑頷首;听到第三項,不禁一惊,笑容盡斂。脫口道:“什么?要一位‘死土’?”
  古月道人頷首道:“不錯,一位死士,而且是武功堪与血影神功抗衡的死士。”
  江濤避席而起,正色道:“道長能說得明白些嗎?”
  古月道人肅然道:“血影神功無堅不摧,天下無人可御。但是,這功夫卻有一樁小小的缺點,那就是一次凝功傷敵之后,血气必然暫時消散;必須換一口真气,才能二次凝聚功力
  江濤沒等他把話說完,已駭然失聲道:“道長是說必須由一位抱必死之心的人,閉穴護元,舍身挨上一記血手記;然后趁他換气的剎那,遽然發動,……”
  古月道人接口道:“這是唯一可破‘血影神功’的訣竅。少俠聰慧,何須貧道饒舌/說完,拂袖起身;打一個稽首,飄然出店。守在店門口的穆忠,長拐一提,便想攔阻。江濤急忙擺手道:“不可無禮!替我恭送道長出店。”
  古月道人仰面一笑,慢聲道:“無量壽佛”!貧道生受了。”大步跨出店門,施施然而去。江濤目送道人离去,獨立門前,木然良久,才輕輕歎了一口气,搖頭道:“奇怪!天下怎會有這般反复莫測的人……”
  古月道人緩步轉過街角,凝神默察身后,沒有發現跟蹤之人;忽然加快了步子,急急向對面一條小街奔去。
  這條小街与“梅記老店”所在的南大街平行,居民大都是早出晚歸的市井商販。其中一標設有閣樓的人家,住著父女二人。父親是個六旬左右的瘦削老人,此時正坐在門口一張矮凳上,低頭吸著旱煙;女儿約莫二十來歲,生得烏臉兔唇其丑無比,正在廳中紡紗。
  古月道人走到門前,輕咳了一聲,腳步忽緩。那瘦削老人微抬雙目,向古月道人身后掃了一眼,從嘴上取下旱煙管;向地上連敲了四下,又湊在嘴上吹了四口气——看樣子,是嫌煙葉殘梗堵了管孔。古月道人微一頷首,身形疾閃,進了廳屋。紡紗的丑女連頭也沒抬,低聲道:“在閣樓上。”
  古月道人邁步登樓,舉手在閣樓門上輕扣兩聲,門扉“呀”然而開。樓中,寬不過五尺,有一扇小窗,恰好遙對南大街上的“梅記老店”正門。兩下相距雖達二十丈外,對面情形卻可一目了然。這時,房內已有兩人面窗而坐,正凝目注視著“梅記老店”中動靜。
  古月道人反手掩了樓門,拖了一把竹椅,一屁股坐下來,道:“別看了,我老人家沒工夫耽擱。早些把話說完,還得赶回去交差呢!”
  窗前兩人同時含笑轉過頭來。左邊一人,赫然竟是雷神董千里;右邊那人一身儒衫,神采飄逸,卻是江濤的啟蒙之師——落拓書生韓文湘。
  雷神童千里笑道:“老雜毛運气不錯,那小伙子居然沒把你留下來?”
  古月道人哼了一聲,道:“沒有留人,气可受夠了!我老人家跟他談武林公義,你們猜那小子說些什么?”
  韓文湘笑道:“別惱火!我徒儿怎么得罪作了?”
  古月道人冷哼道:“那小子陰陽怪气地譏笑道:“在下不知靦顏無恥如道長之流,還有什么公義可談?’好的!這就是你姓韓的調教出來的好徒弟。我老人家若非為大局著想,忍了這口气,真想當場給他兩個大耳括子。”
  韓文湘哈哈笑道:“這話的确太重了些。不過,也難怪他,誰叫你當初在迷宮時做得太絕呢?”
  古月道人瞪眼叫道:“窮酸!你還幫著你那寶貝徒弟?若非我老人家做戲做得絕,你以為你那幅云呀樹呀的鬼圖畫,能瞞得過那老婆子?”
  雷神董千里笑著接口道:“好啦,就算你雜毛受些委屈,將來少不得叫他好好向你賠罪。現在咱們且談正經的,小伙子他如何表示?”
  古月道人气道:“這還用問!那小子是油鹽不進,說什么也得去天湖大干一場。”
  董千里回顧韓文湘道:“如何?我早料到他不肯罷手,果然不錯吧?”
  韓文湘點點頭,歎道:“這孩子宁折不彎,擇善而固執,脾气和他父親一模一樣。既然如此,咱們只好商量下一步助他的方法了。”
  古月道人接口道:“你們有辦法盡管商量,我老人家先聲明;守頭關的高麗子金永堅,是個認牌不認人的死硬東西;這件事,我老人家幫不上忙。”
  董千里笑道:“正要他認牌不認人。只須弄到通行牌,就不難混過關。”
  古月道人晒頭道:“董老儿,你怎么想得如此天真?金永堅雖然只認通行牌,那數十名金線護衛卻不是死人;沒看仔細,人家會隨便放落盤梯接你上去?”
  董千里道:“這也不難,咱們可以叫老化子施展絕技,易容改裝成他們自己人。。”
  古月道人把頭連搖,道:“行不通,行不通!易容改裝,只能遠看,哪里經得起盤問?一問准露馬腳!你可別忘了,如果一拭不成,引起老婆子警覺,下令封閉前山甫道;那時,插翅也無法飛渡,一切都不用談了。”
  董千里笑道:“說來說去,困難實多。我看,老雜毛你就再委屈一次,索性由你放落盤梯,咱們給他來個一擁齊上,你看如何?”
  古月道人冷然道:“你一定要我老人家這么干,那也沒有什么不可以。但是,后果責任我老人家卻不能負。事成固無話說,万一事敗,大家扯破臉皮。諾言是咱們毀的,試問咱們如何對得起穆大俠?如何對得起紅石堡那位居孀未亡人?”
  一番話,直問得雷神董千里啞口無言。韓文湘感慨地道:“事之艱困,仍在咱們顧慮未除,又不能出面,空有襄助之心,卻無可行之法。”
  古月道人道:“方法不是絕對沒有,但須看机緣如何……”
  董千里急道:“什么方法?你且說說看!”
  古月道人低聲道:“天湖自耕自食,百物不缺,唯獨……”正說到“唯獨”二字,忽聞蹄聲入耳。只見兩騎快馬正循著南大街馳向“梅記老店”;抵達店門,絲倡并收,雙雙勒住坐馬。
  馬上兩人,穿著同色藏青短衣。其中一個年約五旬,滿臉紅光,五短身材,生得极是肥胖。另一個只有三十來歲,人較精壯,馬鞍上挂著一只沉重的布袋。兩騎在店門停住,早有“伙計”迎出,代為攏住轡頭。
  那矮胖子大刺剩下了馬,挺著肚子,昂然進入店內,精壯漢子緊跟著落馬,卻順手取下了鞍前布袋,小心翼翼挾在脅下,然后才跨進店門……閣樓中三人看得真切。古月道人舉手一指,笑道:“欲入天湖,方法就著落在那兩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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