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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如墜霧中


  徐紅玉淺淺一笑,道:
  “這說不上是回避,如果堡主不相信我,盡可留下來。”
  或許是那淺淺一笑發生了作用,或許是這句話說到羅天保心坎上了,他連忙哈哈一笑,道:
  “在下縱然不相信天下人,豈能不相信姑娘。孩儿們,隨我退出廳外去,誰也不許窺探竊听,違令者斬!”
  最后那句話,自然是故意說給徐紅玉听的,說完,揮揮手,率領著十八名藍衣鐵衛退出大廳外。
  徐紅玉明知他必然不會去遠,倒并不在意,望望長城五友,不由輕歎了一口气,意思好像說:
  我已經拒絕過你們一次了,你們為什么還不死心呢……
  這些話,她沒有說出口來,只向蜘蛛翁襝衽為禮,道;
  “紅玉年輕,不知老前輩當年跟先父還有一段交往,失禮之處,務求老前輩多多賜諒。”
  蜘蛛翁急忙還禮,道:
  “姑娘,快別客气,當年若非令尊開導,老朽哪會有今天,不過,請恕老朽說句真心話,你們燕徐家京名重武林,如今你卻允婚下嫁羅家堡,這件事做得太不值得了。”
  徐紅玉平靜地點點頭,道:
  “是的,晚輩也知道,此事很難得人諒解,但晚輩有晚輩不得已的苦衷,不足為外人道……”
  醉丐接口道:
  “咱們都不能算是外人,你有什么苦衷,盡可對咱們明說。”
  徐紅玉黯然道:
  “事涉隱衷,請恕我不便直言,不過,我這樣做,自然有我的理由,婚事也出于自愿,絕無半點勉強,諸位都是先父的朋友,就請看在先父薄面。成全了侄女這片心愿吧。”
  長城五友已經是第二次碰這种軟釘子,彼此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蜘蛛翁道:
  “姑娘,你有難言隱衷,咱們也不便追問,可是你年紀太輕,思考行事難臻万全,咱們是擔心你受人欺騙,作下錯誤的決定,不僅影響令尊一世英名,也害了自己終生。”
  徐紅玉道:
  “紅玉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的,而且,我這樣做,老實說,也是為了先父……”
  蜘蛛翁詫道:
  “姑娘能否再說得明白些?”
  徐紅玉沉吟良久,好像下了极大決心,道:
  “好吧,晚輩可以說出允婚的原因,但諸位前輩也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蜘蛛翁道:
  “什么要求?你盡管說!”
  徐紅玉道:
  “晚輩說出允婚的理由后,希望諸位立即离開羅家堡,不再追問晚輩的婚事。”
  蜘蛛翁毫不遲疑道:
  “好!我答應你。只要你有允婚的正當理由,咱們自然沒有從中作梗的道理。”
  徐紅玉道:
  “晚輩只能說出概略理由,或許不夠詳盡,但求諸位不要追根究底,因為有許多事晚輩雖然心中明白,卻無法形諸言詞。”
  蜘蛛翁道:
  “行!你盡管揀能說的說吧!”
  徐紅玉輕輕歎了一口气,道:
  “有一件秘密,諸位都不知道,先父并非死于宿疾,而是被人謀害的……”
  “啊……”
  在場六個人都駭然一惊,六張臉上全變了顏色。
  醉丐脫口道;
  “這話當真?是被什么人謀害?”
  徐紅玉卻搖搖頭,道:
  “如果知道凶手是什么人,事情就容易了,可惜當出事的時候,我并不在先父身邊,唯一知道凶手的,只有先父自己,但他老人家竟來不及說出凶手就咽了气。”
  這回答,自然不能令人滿意。
  因此丑書生急忙接口道:
  “姑娘請將經過情形略述一遍,出事現場可有什么可疑的線索?”
  徐紅五緩緩道:
  “出事當時是在深夜,先父住前院,晚輩則居住后樓,事前毫未听到動靜,不過,先父有早起的習慣,每日天亮前,必至后山面對旭日練習吐納功夫,數十年未曾間斷,府中下人也習以為常了,那天晚上四更后,看守后園門的老佣人不見先父出去,感覺很意外,往臥室探視,才發現先父已經身負重傷,倒臥在房門口。”
  丑書生道:
  “當時的情形是怎樣呢?”
  徐紅玉道:
  “待晚輩得訊赶去,只見到臥榻前有一灘鮮血,那是先父被人擊傷后吐的,另外,房中一張矮几翻倒地上,几面也已破裂,而先父的右掌關節已斷,掌骨盡碎,看情形,好像曾在臥室中跟凶手有過一番搏斗。”
  丑書生道:
  “令尊傷在何處?”
  徐紅玉道:
  “傷在左胸要害,內腑被重手法震裂,因此吐過大灘鮮血,但晚輩赶到時,先父猶未斷气,他老人家拼著最后一口余气,只說了兩個字,就歸天了。”
  丑書生急問:
  “那兩個字?”
  徐紅玉道:
  “鐵皮。”
  鐵皮?
  這是什么意思?
  听的人顯然都不懂,大家互望,個個如墜五里霧中。
  如果說這是凶手的名字,武林中從未听過這個人。
  如果說是指一件東西或兵刃,那就太廣泛了,鐵皮包裹的狼牙棒?
  鐵皮制的太极牌?
  甚至用鐵皮制的衣服……
  每一种与鐵有關的,都有可能。
  蜘蛛翁眉頭皺成一個死結,喃喃道:
  “既然傷在左前胸,那表示他曾經跟凶手正面動過手,据老朽所知,能在正面交手時以重手法擊殺令尊的人,當今武林還沒有這种高手,只此一點,已經夠令人困惑的了。”
  醉丐道:
  “那凶手能深夜入室,擊殺徐大哥后從容遁去,并未惊動任何人,其武功分明高過徐大哥,放眼武林,實在想不出這樣一號人物。”
  蜘蛛翁道:
  “咱們別忽略了一件事,他在受傷前,可能掌骨已經碎了,臨死又遺下‘鐵皮’兩個字,八成是指凶手利用鐵皮做的什么物件,先暗算使他負傷,然后才趁机得逞的。”
  醉丐連連點頭道:
  “不錯,不錯。”
  丑書生忽然轉換話題道:
  “姑娘提起令尊死因,不知跟下嫁羅天保有何關系?”
  徐紅玉道:
  “因為他答應替先父報仇。”
  “什么?”
  蜘蛛翁瞪大眼睛道:
  “他憑什么替令尊報仇?難道他知道凶手是誰?”
  徐紅玉道:
  “在先父遇害之前,他就囑羅家堡總管來我家提過親,當時被先父一頓臭罵。攆了出去,先父遇害不久,他又親來燕京,攜媒求婚,我以父喪為辭,不肯應允,可是。他問明先父遇害的情形以后,竟一口答應愿生擒凶手,替先父報仇,條件就是要我允婚下嫁……”
  沒等她把話說完,蜘蛛翁已兩手亂搖,道:
  “玉姑娘,你千万別上他的當,羅天保的武功雖然不錯,絕不比令尊高強,如果凶手真的強過令尊,姓羅的也不會是對手,他憑什么能替令尊報仇?”
  丑書生道:
  “他有沒有說出誰是涉嫌的凶手?”
  徐紅玉搖手道:
  “雖然沒有說明,但听他語气,似乎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
  醉丐沉聲道:
  “除非凶手就是他自己,否則,他從何斷定凶手是誰?”
  蜘蛛翁接口道:
  “這倒很可能,分明是他求親不成,暗下毒手,卻以緝凶作借口,騙你應允下嫁。”
  徐紅玉冷冷一笑,道:
  “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豈會上他的當。”
  蜘蛛翁道:
  “你現在不是已經答應嫁給他了么?”
  徐紅玉道:
  “不錯,我是答應了,但也有條件。”
  蜘蛛翁道:
  “什么條件?”
  徐紅玉道:
  “我要他在成婚之前,先將凶手交給我,并且在洞房中設置靈堂,必須等我用凶手首級祭奠過先父以后,才能合計成婚。”
  蜘蛛翁道:
  “他答應了?”
  徐紅玉道;
  “答應了。本來,祭奠就在今夜舉行,現在被諸位前輩一攔阻,只好延到明天了。”
  醉丐道:
  “賢侄女,這只是空口說白話,絕對沒有誠意,姓羅的不過想騙你先行交拜大禮,等進入洞房,你就是羅家的人了,難道他交不出凶手,你還能再反悔不成?”
  徐紅玉揚揚眉,道:
  “為什么不能反悔?這件事,婚約上已經事先注明,如果他無法履行承諾,婚禮無效,他還得自斷一臂,當眾謝罪。”
  醉丐把頭搖得跟貨郎鼓似的,連聲道:
  “那是不可能的,賢侄女,你千万休把自己的清白名聲,拿來當作儿戲。”
  徐紅玉道:
  “我并沒有拿自己終生當儿戲,事先我已派人來羅家堡暗中查看,洞房中的确已經設了靈堂,可見他并未欺騙我。”
  醉丐道:
  “可是,凶手在什么地方,難道等行禮完了,凶手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
  徐紅五道:
  “那是他的事,他若有誠意,自會安排,如果辦不到,對他并無好處。”
  蜘蛛翁大聲道:
  “無論怎么說,你絕不能這樣做,替令尊緝凶報仇,是咱們的責任,他能辦到,咱們同樣也能辦到,你何苦將終身大事拼作賭注!”
  徐紅玉點頭道:
  “是的,晚輩承認是以終身在作賭注,可是,為了替父親報仇,晚輩縱然粉身碎骨也是值得的,父仇不共戴天,沒有父親,此身由何而來,諸位前輩能說我這是做錯了么?”
  醉丐忙道:
  “咱們不是說你錯了,而是以為你這樣犧牲太大,你是為了令尊,但令尊在九泉之下,必定不能瞑目。”
  徐紅玉長歎了一聲,道:
  “事到如今,我已經顧不得這許多了,諸位前輩的好意,我只能心領,該說的話也已經說完,還求諸位前輩原諒成全。”
  蜘蛛翁道:
  “咱們負責替令尊緝凶報仇,難道你還不肯改變心意?”
  徐紅玉搖頭道:
  “并不是晚輩固執己見,無奈心急父仇,片刻難耐,而諸位前輩又無法在今天立獲凶手,只好辜負諸位這番關注盛情了。”
  話說到這里,詞意俱盡,長城五友和蜘蛛翁雖然一百個不甘心,卻無片語可作辯駁。
  蜘蛛翁仰面長吁,熱淚盈眶,顫聲道:
  “徐兄弟啊徐兄弟,當年你為什么不一劍殺了我,卻留下我目睹這愚孝毀身的慘事?我縱然立刻便死,也太遲了!”
  徐紅玉低下頭,淚落如雨,默無一言。
  她心里何嘗不輩傷,何嘗不難過,但卻緊閉著嘴唇,堅決不肯改變既定的主意。
  長城五友人人心如刀割,情知勸已無益,只得垂頭喪气,帶著滿臉愧色向廳外走去。
  丑書生走在最后,行到廳門又停住,似在等候蜘蛛翁,怕他傷慟過甚,做出激烈的事來。
  同時,也用眼角余光,將羅家堡的形勢迅速打量了一遍……
  婚禮終于順利完成了。
  仍舊是那座大廳,仍舊是那些賀客,只是气氛顯得比頭一天冷清了許多。
  一次婚禮分兩天完成,的确是史無前例的事,因此,賀客們已經意興闌珊,覺得已失去“新鮮”和喜气勁了。
  主人也同樣提不起勁儿,巴不得早些行禮完畢,應付了這樁必須履行的“公事”,省得夜長夢多,又生枝節。
  總算好。蜘蛛翁和長城五友都沒有再出現過,婚禮草草結束,便急著把新娘子送進了洞房。
  外面排開喜宴,賀客們都入了席,但大家都好像已經失去喝喜酒的興趣,場面冷冷清清的,一點也不熱烈。
  倒是新郎倌今天喝了不少酒。
  也不知道他是怕場面冷落沒有喜气?
  還是真正心里太高興?
  反正有敬酒的來,他總是來者不拒,不但不拒,還自動跟人拼酒干杯,弄到后來,客人倒嚇得不敢去向新郎倌敬酒了。
  羅天保獨自開怀暢飲,等到賀客們告辭散席,已有六七分酒意,還一個勁地嚷道:
  “喂!你們別走呀,還沒鬧過洞房呢……”
  宮天林怕他真醉了,忙低聲提醒道:
  “堡主,春宵一刻值干金,可別讓新娘子等久了。”
  羅天保哈哈大笑,道:
  “對!對!那我就不多挽留了,天林,你替我送送客人,多准備燈籠馬匹,不許怠慢了貴客。”
  宮天林一面應諾,一面又低聲道:
  “長城五友和蜘蛛老怪物雖然都沒露面,不能不防著點儿,屬下已經盼咐十八鐵衛分布在新房四周戒備,堡丁都加倍派值崗哨,只等過了今夜,便可以放心了。”
  羅天保點點頭,用力拍著宮天林的肩膀,笑道:
  “辦得好,天林,這次婚事多虧你促成,等一會儿,我還得重重謝你。”
  宮天林謙謝著去送客了,羅天保卻踏著輕快的步子走向洞房……
  “恭喜堡主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洞房里的喜娘,丫頭父迎進了羅天保,都跪下祝賀等賞。
  羅天保滿臉喜色,連道:
  “很好!很好!你們也辛苦了,每人賞二十兩銀子,去喝酒去吧!”
  “謝堡主!”
  大伙儿等的就是這句話,急忙叩謝,就怕謝晚了,羅天保會把話收回去似的。
  羅天保也好像巴不得這些,快些走,本來還有坐床,掀蓋頭、喝交杯酒……
  等等節目,都被羅天保一概省免,把這些娘儿們全攆了出去。
  掩上房門,羅天保才吁了一口气,在八仙桌前坐了下來。
  徐紅玉一身大紅吉服,蓋頭垂面,坐在床沿上,對适才新房中的一切經過,似乎根本沒有听見。
  但是,當羅天保掩上房門的時候,她卻突然從袖子里取出一件東西。
  一柄寒光閃爍的無鞘短劍。
  劍上透著藍汪汪的光芒,顯然,那是淬過毒的。
  羅天保怔了怔,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徐紅玉就用那柄短劍,自動挑起臉上的蓋頭布,面色冰冷的望著羅天保,整個臉仿佛一張死板的圖畫,毫無喜怒之色。
  羅天保輕咳了一聲,訕訕說道:
  “娘子,你累了吧?”
  “不必這樣稱呼。”
  徐紅玉的聲音跟臉色一樣冷!
  “咱們還不算是夫妻,請堡主尊重些。”
  羅天保似乎微感意外,但并不生气,又笑道:
  “咱們已經拜過堂,行過婚禮,其實就已經是夫妻了……”
  他好像知道徐紅玉會反對,沒等她開口,又接著道:
  “當然,我答應你的事,還沒有兌現,你指的不外就是這件事,對么?”
  徐紅玉道:
  “你記得就好。”
  “記得!當然記得。”
  羅天保口里答得很輕松,暗地卻在皺眉頭:
  “我既然答應了你,一定會替你辦得到的,只不過……”
  徐紅玉道:
  “不過什么?”
  羅天保輕歎了一口气,道:
  “我本來早已辦妥了,只不過被蜘蛛翁和長城五友這一鬧,競沒有辦法分身,好在我對這件事早有把握,并不急在這一兩天,反正你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我絕對替你辦成就是了。”
  徐紅玉冷冷問:
  “你是說,今天不能履行諾言了?”
  羅天保忙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為了應付長城五友和蜘蛛翁,原訂計划難免受到了影響,時間上自然略遲了些,偏偏他們都是你的父執輩,我又無法放開手施為,所以,希望你也能体諒一二。”
  徐紅玉道:
  “那么,我再請問一聲,今天你能否履行自己的諾言?”
  “這……”
  羅天保陪笑道:
  “并非我不辦,而是時間已來不及,姑娘請想,我雖然明知凶手是誰,總不好在大喜這天去殺人是不是?”
  徐紅玉道:
  “既然如此,你就不該答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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