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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自斷臂膀


  羅天保道:
  “我哪里想得到長城五友和蜘蛛翁會來搗亂呢?為了他們,竟耽誤了大事。”
  “好!”
  徐紅玉站起身來,道:
  “我答應再給你一天時間,希望你明日之內,將事情辦妥,現在,我暫且仍回別院去安歇。”
  說完,拂袖便走。
  “姑娘別走!”
  羅天保身形一閃,擋住了房門,笑道:
  “無論如何,請給我個面子,新婚之夜。新娘子不在洞房歇息,傳出去豈非笑話?”
  徐紅玉冷冷道:
  “這是咱們的約定,跟面子無關。”
  羅天保道:
  “但事出意外,情有可原,姑娘何必急于一時呢?咱們已是夫妻,你的父仇,就跟我的父仇一樣,我還能不盡心去辦嗎?”
  徐紅玉道:
  “那就請你現在去將凶手擒來,我在這儿坐等消息。”
  羅天保笑道:
  “今天是洞房花燭,對你對我,都是一件大事,良宵一刻值千金,怎能這樣虛度!姑娘,你就開思寬限一天,好不好!”
  他一面笑著求告,一面卻將功力提聚在雙臂之上,目光炯炯注視著徐紅玉手中那柄短劍,腳下緩緩向前欺近。
  徐紅玉突生警覺,短劍橫舉平胸,沉聲道:
  “站住,你再向前一步,別怪我要出手了。”
  羅天保只是微微停頓了一下,又緩步前移,笑道:
  “姑娘,這是何必呢?喜气洋洋的洞房,干嘛舞刀弄劍的,來,把劍給我,有話可以好好商量,用不著這樣……”
  他不僅這樣說,而且伸出手來,似乎胸有成竹,縱然徐紅玉當真揮劍出手,也絕對傷不了他。
  徐紅玉也知道自己的武功可能差他太遠,一擊不中,后果堪慮,臉上頓時流露出焦急之色。
  羅天保越發得意了,吃吃笑道;
  “小寶貝,乖乖听話,把兵刃交給我,洞房花燭夜,千万別這樣……”
  徐紅玉突然疾退三步,短劍一翻,竟將劍尖對准自己的胸口,喝道:
  “站住!”
  羅天保一惊,只好停步。
  徐紅玉道:
  “我也許殺不了你,但至少我還能殺我自己,這短劍劍身淬毒,見血封喉,你要不要試試?”
  羅天保急忙搖手道:
  “不!不!不!千万別亂來,有話盡可好好商量。”
  徐紅玉道:
  “沒有什么可商量的,今夜你若不能履踐諾言,只有我橫劍自戕,別無他法。”
  羅天保面有難色,苦笑道:
  “姑娘,現在已經夜深了,等天亮以后再辦,難道也不行么?”
  “不行!”
  徐紅玉斬釘截鐵地道:
  “這不是做買賣,用不著討价還价,何時著手?如何著手?那是你的事,凶手成擒之前,你休想再踏進這間屋子,我說話算數,仍然等你到明天傍晚,過時就動身返回燕京,若無法脫身,宁愿一死。”
  羅天保沉吟半晌,道:
  “我可以立刻去擒凶手,但我走之后,怎知姑娘仍會在此等候?”
  徐紅玉道:
  “父仇不共戴天,元凶未得,我當然不會离開。”
  羅天保道:
  “我若替姑娘報了父仇,姑娘仍不肯履行婚約,那時我又能將姑娘如何呢?”
  徐紅玉冷笑道:
  “我已經跟你行過婚禮,至少已有夫妻名份,難道你以為我會將自己的清白名節當作儿戲么?”
  羅天保道:
  “知人不知面不知心,姑娘是個貞烈女子,難保不做出激烈的事。”
  徐紅玉道:
  “你既然不肯相信,那就什么也不必多說了,我如不肯嫁你,何必允婚,既已嫁你,又何至反悔。”
  羅天保道:
  “然則姑娘又何必在大喜之日,袖中預藏毒劍?”
  徐紅玉道:
  “那是為了防范你并無履約的誠意,不得不如此。”
  羅天保道:
  “姑娘既然不相信我,我又怎能相信姑娘?”
  徐紅玉沉聲道:
  “你非相信不可,否則,咱們現在就可以取消婚約。”
  羅天保連忙換上一副笑臉,道:
  “其實,我也并非真正不相信姑娘,只不過希望能得到姑娘一個口頭保證而已。”
  徐紅玉道:
  “你要我發誓?”
  羅天保笑道:
  “但求對天一表心跡。”
  “好!”
  徐紅玉肅容說道:
  “先父靈位在此,我就當著先父靈位為誓,你若能如約擒得元凶,紅玉絕對委身相侍,如違此誓,天神共殛。”
  當她面靈設誓的時候,羅天保已有兩次准備出手擊落她手中的短劍,終因憚忌短劍上淬過劇毒,万一爭奪中失手,那后果就不堪設想了。
  羅天保欲發又止,終于忍耐著沒有妄動,哈哈一笑,道:
  “姑娘言重了。”
  返身啟開了房門,高聲道:
  “來人!”
  十八鐵衛應聲而出,道:
  “弟子在。”
  羅天保道:
  “小心保護主母,嚴守四周,任何人一律不准出入。”
  這些話,明是吩咐十八鐵衛,其實是警告徐紅玉,不要妄想逃走。
  羅天保快步向前廳走去,好像那謀害流云劍客徐謙的凶手,就在前廳等著似的。
  這時,賀客們早已散盡了,整個羅家堡卻在嚴密戒備中,燈火雖大部分熄滅,但屋角、園內,處處都布置著暗樁。
  前廳的燈還未熄,果然有一個人在廳中等候著。
  那是羅家堡的總管,“三眼門神”宮天林。
  廳內靜悄悄地,燈光映著宮天林高大的身影,正在徊徘蹀踱,顯得十分不安的樣子。
  听見腳步聲音,宮天林急忙回顧,同時迎了過來,低聲道:
  “堡主大喜了?”
  這是祝賀,也是詢問,敢情宮天林真是忠心耿耿,連主人洞房花燭的魚水之歡也非常關切。
  羅天保沒有任何表示,默默在一張交椅上坐了下來。
  坐定,才輕吁了一口气,道:
  “那丫頭太難纏了。”
  宮天林訝道:
  “難道她真不肯就范?”
  羅天堡苦笑道:
  “非但不肯就范,她早已在衣袖中暗藏了一柄淬了毒的短劍。”
  宮天林似乎很感意外,哦了一聲,道:
  “以堡主的神功,豈懼她那區區一柄淬毒短劍?”
  羅天保道:
  “我當然不怕,可是,她的劍并不想殺我,而是用來自殺的。”
  “這……”
  宮天林也感到事情有些辣手了略作沉吟,才道:
  “堡主可曾試過奪取她的短劍?”
  羅天保道:
  “誰敢輕試?那丫頭机警得很,看樣子,的确有必死的決心,万一奪劍不成,香消玉殞,我這番心血豈非白費了?”
  宮天林道:
  “那么,堡主的意思准備怎么辦呢?”
  羅天保歎口气,道:
  “我若有主意,就不會半夜被攆出洞房來了,天林,你替我想想,咱們應該怎么辦?”
  宮天林默然良久,道:
  “事到如今,除了霸王硬上弓,已經別無善策。”
  羅天保道;
  “問題是咋個上法?既要上得了弓,又不能把弓弦扯斷了。”
  宮天林道:
  “依后下愚見,最好用迷藥先使她昏迷,奪下短劍,然后……”
  羅天保把頭連搖,道:
  “她不會那么傻,限期只在明天傍晚之前,一定要我交出凶手,這段時間,她可以不睡、不飲、不食、迷藥根本無從下手。”
  宮天林想了想,又道:
  “那么,只有趁其不備時,使用暗器將她擊傷……”
  羅天保沒等他說完,截口道:
  “這算什么坏主意,若能用暗器,我早已出手奪她的劍了,難道近身出手,還不及暗器准确迅捷?”
  宮天林連碰了兩個釘子,默然垂首,一時沒敢再胡亂進言。
  幸虧羅天保也沒再逼他,卻喃喃自語道:
  “我倒想到一個主意,只是略有礙處。”
  宮天林大喜道:
  “堡主有何妙策?”
  羅天保道:
  “我想來想去,軟勸不行,硬上也不行,只有找一個代罪的羔羊,冒充凶手,交給她算了。”
  宮天林道:
  “但那代罪的人,一定得夠份量,更得編造一番經過,說得合情合理,她才會相信。”
  羅天保道:
  “不錯,必然要花一番心思,編一段故事,才能使她相信。”
  宮天林道:
  “這樣一個人,只怕難找。”
  羅天保笑笑道:
  “我已經想到一個人,份量很夠,故事也容易編造,或許能騙得她相信。”
  宮天林喜道:
  “哦?敢問那人是誰?”
  羅天保招招手,道:
  “你附耳過來……”
  宮天林欣然伸過頭去,低聲道:
  “是誰?”
  “你!”
  隨著話音,宮天林只覺“肩井穴”上一麻,兩腿一軟,扑跪在地上。
  這突然的變化,使他渾身顫抖,心膽俱裂,急叫道:
  “堡主,屬下對你忠心耿耿,效命多年,你……你……”
  “我知道。”
  宮天林滿臉凄楚之色,點頭道:
  “這些年來,你對我的确忠心耿耿,也替我立過無數汗馬功勞,就拿這次燕京求親來說吧,最先也是你去的,迎接花轎,又是你替我前往燕京,你對羅家堡的情份,實在令人永生難忘……”
  宮天林哀求道:
  “堡主既然知道,為何還要以屬下作代罪羔羊?”
  羅天保道:
  “正因為你對羅家堡有這些功勞,徐紅玉才相信我絕不會騙她,除了你,試問還有誰才有這种份量?才更容易編造故事呢。”
  宮天林道:
  “堡主,她不會相信的,屬下跟徐謙無仇無怨,根本沒有謀害他的理由。”
  羅天保笑道:
  “有,當然有。我可以說是因為你第一次去說親時,徐謙侮辱了你,將你赶出徐府,你惱羞成怒,發誓要報复,被我攔阻,后來卻偷偷潛去燕京,趁徐謙不備,下了毒手,我本來是想替你掩蓋過去的,現在沒有辦法再庇護你了,只好將你交出來。”
  宮天林越听越伯,嘶聲道:
  “堡主別忘了,屬下的武功,根本不是徐謙的對手。”
  羅天保道:
  “那也不難解釋,一個有心,一個不防,這跟武功高低并無多大關系。”
  宮天林道:
  “可是,屬下并不會鐵皮神功,那徐謙臨死前,曾遺下‘鐵皮’兩個字,這一點,足可使徐紅玉起疑……”
  羅天保道:
  “她不會起疑的,我會告訴她,因為你自忖不是徐謙的敵手,事先在外衣中暗穿了鐵皮背心,或者我索性就說你用雁翅鐺護身,先毀了徐謙的右掌,再下手殺害他……反正,紅玉知道你是我的親信,我當然絕不會憑空誣賴你是凶手。”
  宮天林情知難免,厲聲道:
  “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徐紅玉要活口,我會當面揭穿你的謊話。”
  羅天保搖頭笑道:
  “你沒有那种机會了,我只須說你企圖反抗,被我失手擊斃,就死無對證了。”
  宮天林怒叱道:
  “羅天保,你為了一個女人.不惜殘殺助手,你這是自斷臂膀,總有一天你會遭報應!”
  羅天保大笑道:
  “不錯,不錯,我必定有一天會遭報應,但是,在遭報之前,我已經身為武林第一大豪,擁著武林第一美女,擺足了威風,享足了艷福,人生尚有何憾?”
  笑聲中,駢指疾出,向宮天林胸前死穴戳去。
  突然,勁風拂面,燈光一閃而滅。
  羅天保立生警覺,急忙變指為爪,飛快向宮天林跪地處抓去。
  同時,一聲大喝,离椅躍起。
  那一抓,竟然落空,黑暗中似覺宮天林的身子被什么東西扯著,向廳外如飛滑去。
  蜘蛛翁!
  這念頭在羅天保腦中一掠而過,怒火隨生,人似箭矢般疾射了出去,半途探手入怀,已撤出了“百摺如意軟刀”,刀光閃處,直透宮天林的胸腹。
  一聲凄厲的慘呼,宮天林身子突然离地飛起,又重重墜落在廳前右階上。
  羅天保毫末停頓,抽刀、縱身,越過石階,落在大廳門外。
  人剛落地,全風入耳,厚背砍山刀攔腰掃到。
  就在同一剎那,戒刀、鐵傘、打狗棒、鐵骨扇也像雨點般朝羅天保身上攻來。
  羅天保猛然一抖軟刀,格開了戒刀和打狗棒,左掌劈出,震開了鐵傘,右腿飛起踢飛了鐵骨扇……
  四种兵器都被震開,那厚背砍山刀卻結結實實砍在他的腰際。
  “呼”然一聲,如擊敗革,羅天保竟然毫無損傷。
  不知是誰失聲惊呼道:
  “鐵皮神功!”
  這聲惊呼,恍如靜夜中爆起一聲巨雷,五六條人影同時破空飛起,紛紛四散投入夜幕內。
  附近的暗樁伏哨聞聲赶到,一見竟是新郎倌,都吃了一惊,急道:
  “有刺客,快追……”
  羅天保揮手道:
  “不必追了,燃火!”
  火光燃起,大家這才發現總管宮天林死在地上,胸口汩汩流著血,瞪著一對死魚眼睛,好像對自己的被殺,感到万分憤怒和不甘。
  羅天保走過去,手起刀落,將宮天林的頭割了下來。
  堡丁們簡直嚇呆了,大家原以為總管是死在刺客手中,卻不料是被堡主殺死的。
  羅天保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
  “宮總管通敵謀叛,已被處決,尸首拖下去火化,你們要小心守衛,再有疏忽者立斬!”
  堡丁們齊聲應諾,目送羅天保提著人頭向新房去了,大家心里在都不免怀疑——
  宮總管謀叛八成跟新娘子有關,或許這次迎親途中,曾有什么非禮的舉動,被新娘子告了枕頭狀吧?
  人頭放在托盤中。
  托盤供在靈位前。
  新郎倌和新娘子,分站在靈位左右。
  這儿是洞房,也是靈堂,紅幃与白幛并列,喜字与素燭交映。
  這情景,倒是世間罕見。
  羅天保想必已將宮天林的罪狀說明過了。
  徐紅玉的臉色,卻有些半信半疑。
  她木然站在靈位前,瞬也不瞬望著托盤中那顆人頭,很久,沒有說一句話。
  羅天保有些耐不住了,陪笑道:
  “娘子,父仇已報,你應該高興才是啊,快些祭奠了令尊,咱們也好休息了。”
  徐紅玉木然點了點頭,道:
  “好吧,請先回避一下,我好拜祭。”
  羅天保笑道:
  “我和娘子已是夫妻,也算半子,理當陪娘子同祭岳父……”
  “不行!”
  徐紅玉低喝了一聲,又像忽然想到什么,臉上綻現出一抹十分勉強的苦笑,柔和地道:
  “不是我不讓你同祭,而是不愿你為我也沾染上霉气,無論如何,今天總是你大喜的日子。”
  羅天保忙道:
  “這沒有關系,夫妻嘛,就得要共苦樂、同悲喜。”
  徐紅玉搖搖頭,道:
  “話不是這么說,承你仗義踐約,不顧私誼,力誅元凶,我已經非常感激,你且休息片刻,待我拜祭過后,也就該我履踐承諾了。”
  羅天保听得心里直痒痒,但他仍然沒有失去警惕,望望徐紅玉迄今還握在手里的那柄毒劍,笑道:
  “娘子,既然你只是拜祭父靈,那柄劍,似乎已用不著了吧?”
  徐紅玉輕哦道:
  “你是說這柄劍?”
  羅天保陪笑道:
  “是的,那劍上淬過毒,我怕娘子万一不小心失了手……”
  “不會的。”
  徐紅玉微一笑,道:
  “父仇已報,我才舍不得死哩,你放心吧。”
  說著,果然將短劍放在供案桌上。
  她愿意放下毒劍,就表示對羅天保的說法已經完全接受,而且,也准備承受委身下嫁的事實,不再存拼命偕亡的心了。
  羅天保高興得几乎想放聲大笑,為了順從心上人,忙道:
  “我這就去屋外等侯,希望娘子節哀,別傷了身子。”
  他不僅退出屋外,而且帶上了房門,好像是為了不讓徐紅玉受到打扰,其實是為了便于偷窺。
  徐紅玉似乎毫未注意這些,輕輕屈膝在靈位前跪了下來,剎時間,熱淚滾滾而落……
  “奇怪,難道紅玉真相信宮天林是凶手?”
  是醉丐的聲音,低啞而急促,來自新房院牆外那棵茂密的大樹上。
  樹在牆外,卻稍稍高出院牆數尺,隱身枝葉中,可以遠遠望見新房房門,但由牆至房門,其間仍有十余丈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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