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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仗義人江湖


  霍豹低聲道:“武林尊四杰,宇內唯一刀,在下是海家神刀門人。”
  那人惊哦了一聲,語气立變,忙道:“請稍待。”
  一陣鐵閂響,角門啟開了。
  霍豹閃身而入,順手掩上角門,向那應門漢子耳邊密語道:“快些通報三爺,就說家主人親到了。”
  那漢子既惊又喜,一把拉住霍豹的胳膊,結結巴巴地問道:“你是說海……海大爺?就…就在外面車上?……”
  霍豹點點頭道:“正是”。
  那漢子頓時手忙腳亂,整衣端帽,口里不住念道:“這是真的么?這是真的么?我…我得先去跟大爺叩個頭,我得……”
  霍豹催促道:“叩頭且等一會,赶快稟報三爺才是緊要。”
  那漢子連聲道:“是是,我真是高興得昏了頭了,霍大哥,快跟我來。”
  領著霍豹飛也似到了前廳,略作安頓,便獨自奔進內院,可怜他只生了兩條腿,奔得太急,一路上連摔了三四個跟斗。
  不到半盞茶時間,后院人聲沸騰,一片燈球火把,擁出來一個恍如獨腳夜叉般的怪人。
  那人滿頭灰發,膝上全是縱橫交錯的刀疤,面部扭曲,塌鼻裂口,兩只耳朵只剩下一對窟窿,殘眉覆蓋著一只獨眼,左邊少了一只手,右邊缺了一條腿,斜柱一根黑鐵拐杖,火光下望去,越發顯得容貌丑惡,猙獰可怖。
  只見他衣衫不整,獨腳上鞋帶猶未系好,一路運拐如飛,跌跌撞撞迎了出來,不住瞪著那雙獨眼四處張望,大聲叫道:“大哥!大哥!人在哪儿?”
  霍豹搶前兩步,屈膝跪倒,叩首道:“霍豹拜見三——”
  下面一個“爺”字還沒出口,早被那人一把抓住后衣領,從地上提了起來。
  霍豹身軀已很高大,那人卻比他還高出半個頭,竟將他高高舉起,湊在火光下看了又看,喃喃說道:“老霍,果然是你么?十多年不見了,你還是這副丑樣儿?”
  語調雖帶著調侃,卻充滿了真摯的感情,他那丑陋的面孔,竟能予人無限親切之感。
  霍豹清楚地看見那獨目中滾動著的淚光,也感覺到自己鼻子酸酸的好難過,強笑道:“多年未見,三爺還是這般硬朗。”
  灰發老人點了點頭,忽然壓低聲音問道:“你說大爺回來了,是騙我的吧?”
  霍豹道:“屬下天膽也不敢哄騙三爺……”
  灰發老人身軀一震,啞聲又道:“這么說,是真的了?”
  霍豹答道:“主人車馬就在庄外,只因帶著病人,不便下車相見。”
  灰發老人手一松,挾起鐵拐,拔腿便走。
  霍豹急忙叫道:“庄外耳目太眾,請三爺先讓車輛入庄,再相會不遲。”
  灰發老人一怔而止,用力頓著拐杖,厲叱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快些打開庄門!”
  几名壯漢應了一聲,便爭著去拉那鐵門,不想門鎖久未啟用,業已銹死,一時竟弄它不開。
  灰發老人暴喝道:“沒用的東西,閃開些!”
  飛掠上前,手起拐落,“當’的一聲響,竟將那把鐵鎖連鎖耳一齊砸斷。
  隆隆聲中,緊閉十余年的“鐵門庄”大門,冉冉啟開了。
  篷車剛駛進院子,車門未啟,灰發老人便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顫聲叫道:“大哥——”鋼拐一頓,插進花磚地里,高大的身子幌了幌,朝著車門扑翻跪倒。
  車門開處,神刀海一帆一腳跨了出來,急急探手扶住,道:“三弟,快起來。”
  灰發老人棄了拐杖,獨臂一圈,緊緊抱住海一帆的兩條腿,竟像嬰儿似的號陶大哭起來。
  滿院的人,都為之鼻酸難禁,熱淚盈眶,一個個都垂首唏噓不已。
  許久,灰發老人才仰起淚臉,顫抖的問道:“大哥,這該不是在做夢吧?”
  海一帆搖了搖頭,便咽答道:“十年一覺滄海夢。即使是夢,如今也已經醒了。”
  灰發老人丑臉一陣抽搐,凄然遭:“大哥,你好狠心。一去十年.竟不肯給小弟半點音訊?當年結義之情,你難道都忘得一千二淨了么?”
  海一帆歎道:“好兄弟,你怎知愚兄心里的苦處……”
  灰發老人道:“自從大哥歸隱,小弟也了無生趣,可是卻不甘心,今生若不能再見大哥一面,小弟也死難瞑目。皇天不負苦心人.苦等十年,總算讓我等到這一天了,從今以后,小弟已別無奢望,只求大哥答應我一件事……”
  海一帆道:“好。你說吧!”
  灰發老人獨目中淚水泉涌,抽搐看道:“小弟不敢要求大哥永遠不再离開,也不敢奢求攜帶同行,但求大哥在离去之前,先賜小弟一刀!”
  海—帆急忙掩住他的嘴,含淚道:“三弟,不許說傻話,愚兄若有相棄的念頭,現在就不會再回來了。”
  雙手扶起了灰發老人,向站在一旁發呆的海云點點頭,道:“云儿,過來拜見常三叔。”
  海云應聲上前,跪下道:“侄儿叩見三叔。”
  灰發老人一把挽起,激動地道:“是云侄么?都長得這么高啦?”
  接著又以掌擊額,連聲道:“我真該死,盡顧著說話,竟忘了給大嫂請安,大嫂呢?”
  海一帆黯然道:“她已經逝去三年了。”
  常老三听了一楞,惊問道:“這話當真?”
  海一帆輕歎道:“說來話長,先掩了庄門,咱們到里邊再談吧!”
  常老三立即吩咐掩門,一面命人安頓車馬,一面傳話准備酒宴。
  海一帆道:“三弟,你先別忙著張羅這些,有兩件緊要的事必須先作安排,叫他們去准備一間靜室,讓病人休息;從現在開始,距庄十里之內,要盡快派出樁卡,注意有沒有可疑的人潛近窺探。”
  海老三愕然道:“大哥,是誰患了病?”
  海一帆沒有回答,揮揮手,第二輛篷車車門啟開,苹儿領著春花和秋月兩個丫環,將周大娘始了下來。
  常老三神色微變,脫口道:“這不是韓家堡的周大娘么?”
  海一帆點頭道:“三弟好記性,虧你還認得她……”
  常老三道:“二十年前,為了大哥和大嫂的婚事,曾在韓家堡見了一面,最近听說那儿出了事,不知大娘怎會落得這般光景?”
  海一帆歎口气道:“其中經過一言難盡。三弟大約還沒見過這女孩子,她就是你大嫂的內侄女,名叫苹儿。”隨即喚苹儿過來拜見。
  苹儿望見常老三丑惡的形狀,心里不禁有些畏懼,怯生生行了禮,連忙躲到海云身后,悄悄拉著他的衣角,小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常老三倒沒有留意,自顧忙著分派人手出庄警戒,并將周大娘送入后院靜室,然后陪著海一帆在大廳上落座,指揮排宴接風。
  海一帆冷眼旁觀,始終未見內眷露面,不禁關切地問道:“這許多年,三弟還未娶妻成家么?”
  常老三苦笑道:“小弟這副尊容,連鬼見了也要退避三舍,誰家女子膽敢下嫁?況且年逾半百,這心思也就談了。十年前,小弟曾許過重誓;今生不与大哥重晤,~不婚娶,二不開啟庄門。宁愿老死在鐵門之內。”
  海一帆听了,感慨不已,說道:“這又何苦呢?三弟這不是敬重愚兄,倒是在加重愚兄的罪孽了。”
  常老三道:“非但小弟如此,二哥和四弟誰不是心灰意冷,當年雄霸江湖的“神州四杰”,早已風流云散,成了行產走肉似的活死人。”
  海一帆攫然道:“二弟和四弟他們都有消息嗎?”
  常老三道:“小弟和他們也已有多年不通音訊,听說二哥改了行,棄武從商,在大江南北經營著數十家典當舖子,錢是賺了不少但心里不會快樂……”
  海一帆長歎一聲,又問道:“四弟呢?”
  常老三凄涼的笑了笑,垂首道:“他倒是看得開,七八年前還到燕京來過一次,以后就沒有再見過他,听人傳言,都說他已經削發出家,做了和尚。”
  海一帆一怔,默然末再接口,淚水竟像斷線珍珠般滾落下來。
  面對著滿桌丰盛的酒菜,老少四人都覺得胃里沉甸甸的塞不下一點東西。
  過了很久,才听海一帆長長歎了一口气,喃喃道:“唉!想不到四弟那么豪邁的人,竟會遁入空門…·”
  常老三突然抓起酒壺.斟滿了兩大杯酒,顫聲笑道:“今日相逢,恍若隔世,咱們兄弟應該痛飲一醉,來,大哥,小弟敬你”沒等海一帆開口,一仰脖子,灌下了一大杯烈酒。他早已熱淚滂沱,酒喝得太急,直弄得滿腮淋漓,衣襟盡濕,再也分不出那些是酒?那些是淚。
  海一帆也舉起了酒杯,卻怔怔地凝神望著杯中,停了片刻,突然皺著眉問道:“能找到他們么?”
  常老三茫然道:“誰?”
  “逆二哥和四弟!”
  “這……”常老三用袖子一抹臉上的酒漬淚痕,肅容答道:“二哥做生意,找他很容易;四弟行蹤無定,只怕難以尋覓。”
  海一帆道:“那么,咱們就先找到你二哥再說吧!”
  常老三道:“大江南北,凡是‘龍記’字號的錢庄或當舖,都是二哥的產業,只須一封信,就可以找到他……”
  說道這里,微微頓了一下,又道:“其實,連信也用不著,赶明儿,小弟只要把大哥重返中原的消息傳揚開去,他們一定會連夜赶來。”
  海一帆搖搖頭道:“這不行。愚兄重返中原的事,暫時還不能對外宣揚,明天你先用咱們當年結義的信物,派人暗地赶去會你馬二哥,他來了以后,咱們再商議尋找四弟的辦法。”
  常老三詫异道:“大哥重返中原,再振雄威,何以這般畏怯?”
  海一帆歎道:“愚兄并非畏怯,而是咱們此次要面對的敵人,是一批武功既高強,組織又十分詭异嚴密厲害的人物,在沒有摸清楚對方底細之前,不能不謹慎。
  常老三駭然道:“他們怎么個厲害法?大哥跟他們照過面嗎?”
  海一帆道:“這話要從韓家堡的變故說起了……”
  老兄弟倆談到這件事,自然不是短短几句話可以說完的。海云站起身來,含笑道:“爹和三叔請暢飲暢談,云儿想去庄外逛逛,觀賞一下香山的夜景。”
  常老三道:“天都黑盡了,路上又辛苦了,明天再逛也不遲呀!”
  海一帆知道愛子是欲去庄院附近巡視,便揮揮手道:“讓他去吧!咱們好清清靜靜說話。”
  苹儿連忙跟著站起來,道:“我也跟表哥一起去。”
  海一帆道:“都去!都去!只別跑得太遠,早些回來休息。”
  海云和苹儿告退出來,相偕出了庄門,先在附近繞了一圈后,海云揚手指著庄后山峰道:“咱們去那山頂上坐一會好嗎?”
  苹儿點頭道:“隨你高興去哪儿,我反正跟著你走。”
  兩人由庄后小徑登山,來到峰頂,尋了一塊大石坐下,凝目遠眺,全庄盡收眼底,但覺夜見拂面,鳴之聲盈耳,令人心神為之一振。
  海云長長吁了一口气,道:“這地方居高臨下,俯覽無遺,如此緊要所在,三叔竟忘了派人守望。”
  苹儿道:“你這們常三叔真是個怪人,混身上下非傷即殘,几乎找不到一寸完整的皮肉,叫人見了好害怕。”
  海云笑道:“難怪你要跟我一起出來,敢情是害怕看見三叔的容貌?”
  苹儿赧道:“誰說不是。我初見他的時候,還以為碰見鬼怪,嚇得險些叫了起來,剛才實在很餓,可是當著他的面,竟什么也不敢吃。”
  海云道:“三叔面貌雖然丑惡,但卻是世上最仁善的人,你知道他那一身傷是怎樣來的嗎?”
  苹地搖搖頭道:“不知道。”
  海云道:“他名叫常無懼,更有個外號,叫做‘拚命常三郎’,提起他的名字,無論武功多高的人,都會不寒而栗。”
  苹儿笑道:“他是能打?還是能挨?”
  海云道:“既能打,又能挨,更且肯拚。常三叔是武林中最長命的福將,据說在几次极慘烈的搏斗中,他身負重傷,分明已經無救了,最后卻總是慢慢痊愈起來,似這种情形,前后有八九次之多,所以江湖曾有兩句歌謠,說是‘宁招海龍王,休惹常三郎’。”
  苹儿道:“誰是海龍王?”
  海云道:“海龍王,是我爹和二叔、四叔的姓氏;常三郎就是指三叔。”
  苹儿啊了一聲,道:“這么說,他身上那些傷痕,都是每次惡戰留下的記號了?”
  海云點頭道:“一點也不錯,三叔這一輩子所經惡戰,少說也有百次以上,但他老人家居然活著,而且活得十分健壯,的确算得是一位風塵奇人。”
  苹儿道:“他現在已成殘廢了,還能跟人動手么?”
  海云道:“當然能夠,你沒見他脅下那根拐杖……”
  剛說到這里,突然住四,霍地從大石上站了起來。
  苹儿詫异問道:“怎么啦?”
  “噓!”海云壓低噪音道:“別出聲,我好像看見一條人影在那邊回林里閃了一下。”
  苹儿也急忙起身四下張望,輕聲道:“會不會是眼花看錯了?這等夜深,那里會有人?”
  海云道:“你在這儿坐著別動,我去林子里看看。”
  苹儿一把拉住道:“不!我跟你一塊儿去。”
  海云伸手握著她的柔荑,啞聲道:“那么你要緊緊跟在我后面,腳下放輕一些。”
  峰頂一片茂密的柏樹林,蒼翠欲濕人衣。海云帶著苹儿穿林而入,四處搜索了一遍,卻毫無所見。
  苹儿道:“一定是你自己眼花了,這地方怎么會有人來嘛!”
  海云道:“可是我明明看見一條黑影由林中出來,瞧見咱們先在,又退了回去。”
  苹儿道:“或許是野獸吧?”
  海云沉吟道:“不可能有那么高大的野獸——即使是野獸,也該有奔走的聲音才對。”
  苹儿道:“就算是人,也不可能沒有一點聲音呀?”
  海云道:“所以我怀疑他仍然躲在林子里。”
  苹儿嬌軀一震,不由自主向海云靠近了一步,怯生生道:“你別老是疑神疑鬼的嚇人好不好?叫人听得寒毛凜凜的。”
  海云四顧了一眼,說道:“既然你害怕咱們就回去吧!等一會多帶些人再來仔細搜查。”
  說著,引領苹儿覓路下山,但在轉過半山一處突岩的時候,突然用力一帶,拉著苹儿一齊藏人岩后草叢里。
  苹儿惊問道:“你——”
  話未出口,已被海云伸手掩住了她的櫻口,同時附耳低聲道:“不要說話,沉住气,等一會你就明白了。”
  岩石后的草叢頗為隱密,但空隙不大,湛堪只夠容納兩人的身子,為了避免暴露形跡,勢非緊緊依偎在一起不可。苹儿被海云強壯的手臂圈住,只覺心慌意亂,芳心卜卜狂跳,自己也不知道是惊?是怕?是歡喜?還是羞赧?
  過了片刻時光,峰上傳來了衣袂拂風的輕響。
  海云悄聲道:“來了!”頭一低,竟將一張灼熱的面龐,緊貼上苹儿額角上,盡量向草叢中貼入。
  苹儿几乎要窒息了,那健壯的身体,強勁的手臂,滾熱的面頰,熏人的呼吸……一切都是那么緊迫、那么逼人,使她腦中一陣昏眩,欲避無從,欲拒無力,險些當場暈了過去……
  就在這剎那間,但聞“唆!唆!”兩聲破空音響,由頭頂疾掠而過。
  那是兩條黑忽忽的人影,其快如飛地投向東北方亂山崇岭中,轉瞬失去了蹤影。
  又過了片刻,海云才輕吁一聲,抬頭說道:“表妹,你瞧見了吧?不但是人非獸,而且是兩個輕功极佳的武林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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