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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援道:“這話說來輕易,做到卻難,小人之交甜如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就不信你真會跟他們斷絕往來。”
  何凌風被罵得抬不起頭,又不能生气,只得苦笑道:“照大哥這么說,小弟豈不是不可救藥了嗎?”
  馮援搖頭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复儉難,人的習性,亦是如此。唉!你不求進取,我不怪你,我只恨自己太糊涂……。”
  何凌風道:“你恨自己糊涂?”
  馮援道:“為什么不恨?當初若早知道你是這种紈褲子弟,我會把妹子嫁給你嗎?呸!”
  何凌風道:“好了,老大哥,您訓也訓過了,罵也罵了,請坐下來消消气,我叫婉君出來,陪您好好聊聊。”
  賠罪認錯,打恭作揖,好不容易才勸得馮援坐了下來,何凌風忙命人去后府請馮婉君。
  馮援卻搖手道:“別急,敘家常有的是時間,我有很重要的話,想跟你單獨談一談。”
  何凌風道:“噢!老大哥有什么話,就請明教。”
  馮援四顧一眼,道:“這儿太雜亂,談話不便,可有僻靜些的地方?”
  何凌風道:“后花園‘掬香榭’水閣最僻靜。”
  馮援道:“好,咱們就去那里,帶路。”
  何凌風領著馮援進入后花園,一路暗想:果然來了,他要談的,八成就是他背后那個布包,看他如此謹慎,必然是件十分貴重的東西……。
  他的推測一點也不錯,剛進水閣坐定,馮援便由貼身處取出一把鑰匙,啟開鏈上鋼鎖,將布包解了下來。
  何凌風不知布包中是何物,不過,從外形和重量看來,很可能是個沉重的金屬箱子。
  馮援把布包放在桌子上,正色說道:“七郎,咱們是至親,我這做兄長的又是個直腸子,有句話,想問你,希望你能誠誠懇懇的回答我。”
  何凌風道:“老大哥,請問吧!小弟一定据實回答,絕不會有半個字虛假。”
  馮援道:“好,你老實說,對你們楊家祖傳的神刀心法,你究競領悟了多少?”
  何凌風道:“這個——。”
  馮援道:“不許夸張,我要知道實情。”
  何凌風想了想,道:“小弟資質太差,大約只領悟了四成左右。”
  他實在畏懼馮援那炯炯逼人的目光,不敢說得太多,心里想:自己也是練刀的,縱然練的不是楊家神刀,天下武功涇渭相通,說個四成應該可以勉強說得過去了。
  誰知馮援卻搖搖頭,道:“我猜你連四成火候也達不到。”
  何凌風道:“噢?”
  馮援道:“你的資質并不差,論理不該只有四成火候,但你終日与那批狐朋狗友往來,只圖享樂,必然荒廢練武,所以,我估計你頂多只有三成火候而已。”
  何凌風垂下頭。
  馮援道:“七郎,咱們是至親,不是我這做兄長的訓你,這樣下去,‘天波府’的威名遲早會毀在你手中。咱們姑且不提天波、千歲二府結盟聯姻的意義,你自問良心,能對得起艱苦創業的父親?能對得起慷慨赴死的兄長嗎?”
  何凌風頭垂得更低,心里卻在暗惊。
  “艱苦創業”不難想象,“慷慨赴死”卻在指什么?
  楊子畏小名“七郎”,上面應該有六位兄長,難道那六兄弟都已經“慷慨赴死”了?
  他們為何而“慷慨赴死”?
  “天波府”和“千歲府”聯姻結盟,又具有什么特殊意義?
  馮援凝視著何凌風,忽然長長歎了口气,解開桌上布包。
  里面果然是個烏黑發亮的鐵盒子。
  盒蓋有扣,扣上有鎖。
  馮援沒有再啟開鎖扣,卻將一把鋼質鑰匙連鐵盒一齊推到何凌風面前,緩緩道:“這是你們楊家的東西,兩年的約期已經滿了,現在我親自帶來,當面交還,不過,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何凌風很想看看鐵盒中是什么東西,卻只能耐著性子,等他說下去。
  馮援:“我一路東來,沿途已經有四次發現被人跟蹤,想竊取這東西,其中兩次,且已潛進我的臥房,被我連傷了兩人,才將這東西平安送來此地。”
  何凌風抬頭道:“那是什么人?”
  馮援道:“這還用得著問嗎?兩年來,江湖中表面平靜無事,人家卻絲毫沒有松懈對咱們的監視。”
  何凌風道:“哼——。”
  他不知道“人家”是誰?
  也不知道為什么有人監視“天波府”和“千歲府”?
  只是哼一哼,表示憤慨。
  但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
  那就是有人決心要盜取鐵盒里的東西,而且,那些人已經潛伏在“天波府”中了。
  只可惜他不能把這件事明白告訴馮援。
  馮援望著他淡淡一笑,道:“气憤對事情毫無幫助,兩年來,東西在我馮某人手中,對方多少還有些顧忌,現在交還給你,你是否有把握保住它,不讓它落入對方手中?”
  何凌風道:“小弟會盡全力。”
  馮援搖頭道:“這不是盡力不盡力的問題,而是你有沒有這份把握?”
  何凌風沉吟了一下,道:“我不敢說有絕對把握,但是,我想到一個方法,必定可以保證安全。”
  “哦!”
  馮援揚了揚眉毛,顯然,他不信。
  何凌風以指沾唇,在桌上寫了几行字,又迅速將字跡抹去,然后輕輕道:“老大哥覺得此計如何?”
  馮援又揚了揚眉毛,這一次,卻顯然是警告的表示。
  接著,也壓低聲音道:“你認為他們會在府中下手?”
  何凌風學著他的口吻道:“這不是認為不認為的問題,而是他們必然會在府中下手。”
  馮援笑了,一巴掌拍在何凌風肩上,道:“七郎,想不到你居然有這份机智,好,就這么辦。”
  他抓起鑰匙,打開了鐵盒。
  鐵盒里還有一層木質內匣,木匣中,紅綾襯底,上面端端正正放著一柄刀和一本刀譜。
  蛟皮刀鞘,純金護檔,金絲密纏的刀柄上,用珊瑚嵌著四個字:“胭脂寶刀”。
  刀譜卻僅只薄薄數頁,封面寫著:楊云家式破“大神八刀”。
  何凌風緩緩抽刀出鞘,只見刀身晶瑩如一泓秋水,隱然泛現出淡淡的紅光,不禁暗贊一聲:“好刀!”他還想再看看那本刀譜,終于忍住了。
  因為,刀和刀譜,本就是屬于他“自己”的東西。
  他從壁上摘下一柄普通鋼刀,放進空鐵盒里,重新上了鎖。
  然后,又用一塊舊布,將刀和刀譜包在一起,順手塞入櫥下的抽屜內。
  馮援啞聲道:“放在這儿安全嗎?”
  何凌風道:“越是這种地方越安全,他們若要搜尋寶刀下落,絕不會注意這個放雜物的抽屜,即使打開了抽屜,也絕不會想到寶刀就包在一塊舊布里。”
  馮援點點頭,道“我只能停留三五天,還得去一趟成都,希望不要耽誤太久。”
  何凌風道:“有三五天已足夠了,這几天老大哥就請留宿在‘掬香榭’,相信他們會比我們更心急。”
  正說著,環佩叮當,丫環梅儿從曲欄橋上走了過來。
  何凌風向馮援遞個眼色,匆匆將鐵盒放回布包,仍用鏈子系好,加了鎖。
  梅儿進屋,先向馮援施禮,道:“夫人听說舅老爺來了,非常高興,已經吩咐備妥家宴,叫婢子來請示,酒宴是設在后廳?還是送到‘掬香榭’來?”
  馮援不放心寶刀和刀譜,想了想道:“就在這儿好,又清靜,又涼快。”
  何凌風道:“也好,老大哥一路風塵,您先請洗個澡休息一會,小弟將東西送回上房,再和婉君一塊儿過來。”
  馮援也不挽留,擺擺手,道:“自己一家人,見面敘敘就好,用不著太客气了。”
  何凌風挾起鐵盒,告退出了水閣,卻留下梅儿伺候馮援沐浴更衣。
  回到后府上房,馮婉君早已梳庄整齊等在那儿,一見面就問:“听說哥哥進門就發脾气,究竟為了什么?你們在‘掬香榭’談到現在,連丫環仆婦都不許進去,到底在談些什么嘛!”
  何凌風笑笑,指一指鐵盒道:“就為了這個,令兄送它回來,一進門正遇上大伙儿在玩骰子,把我好好訓了一頓。”
  馮婉君道:“哥哥就是這种火爆性子,好像天下只有他一個人正派似的。七郎,你不會跟他生气吧?”
  何凌風笑道:“當然不會,他的話雖然不太中听,卻句句是為了我好,何況,你也只有他這一個哥哥,咱們除了听著,還能對他怎么樣。”
  馮婉君歎口气,道:“難得你能体諒就好了,憑良心說,我和他雖是兄妹,年齡卻差了一大截,連我都有些怕跟他見面。”
  何凌風道:“現在想不見也不行了,這東西你先收起來,晚宴在‘擁香謝’開,咱們等一會就過去。”
  馮婉君接過鐵盒,臉色忽然變得很凝重,低問道:“這里面是——。”
  何凌風道:“楊家神刀刀譜和胭脂寶刀。”
  “哦!”馮婉君惊喜的道:“咱們結婚都已經兩年啦!”
  何凌風道:“可不是嗎?令兄這次就是專程為送還胭脂寶刀和刀譜來的。”
  馮婉君緊抱著鐵盒,仰面長吁了一口气,喃喃道:“時間過得真快,兩年,就像才眨眨眼睛便過去了,回想兩年前你到千歲府下聘的情形,我還以為只是昨天呢!”
  何凌風微笑著道:“其實也不太久,只不過才七百多個昨天而已。”
  馮婉君嗔道:“七郎,難怪哥哥發脾气,這兩年時間,真是被咱們荒棄了,你只顧貪圖逸樂享受,我也沒有盡到規諫的責任,從今天起……。”
  何凌風躬身施禮笑道:“從今天起,我一定好好振作起來,苦練刀法,奮發圖強,這該行了吧!我的賢德夫人,別忘了令兄還在‘掬香榭’等吃晚飯,咱們做主人的不去,難道叫客人餓著肚子干等?”
  馮婉君白了他一眼,道:“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就只知道嘻皮笑臉。”
  何凌風道:“款待大舅子也是正經事,夫人,該起駕了。”
  馮婉君站起來,取鑰匙打開衣櫥。
  何凌風道:“別放在櫥子里,這是我們楊家祖傳胭脂寶刀,千万不能失落。”
  馮婉君道:“這儿是內府上房,誰有膽量敢到‘天波府’行竊?”
  何凌風道:“還是謹慎些的好,据令兄說,他這次一路東來,沿途都有人跟蹤,企圖盜取這柄胭脂寶刀。”
  馮婉君訝道:“哦!真有這种事?”
  何凌風道:“當然是真的,令兄為了安全,曾用鐵鏈將刀盒鎖在自己脖子上。”
  馮婉君四面望望,道:“那應該放在什么地方才安全呢?”
  何凌風道:“你存放首飾的鐵柜很堅固,鎖也比較牢,暫時就先放在鐵拒里吧!”
  馮婉君點點頭,啟開了牆角的首飾柜。
  鐵柜柜壁厚達四寸,重逾數百斤,整座柜子嵌在牆壁內,只露正面柜門,內外共有三道鋼鎖。
  唯一缺點是,柜中空間較窄,放上几個首飾匣子,已經沒有地方再放進刀盒了。
  何凌風親自動手,將首飾匣子搬進衣櫥,然后放入刀盒,再層層加鎖,最后更將鑰匙收進自己衣袋里。
  馮婉君道:“七郎,你是連我也不相信了?”
  何凌風道:“話不是這么說,你的首飾都在衣櫥里,已經用不著這些鑰匙,何況,我要用功苦練刀法,隨時取用,比較方便。”
  馮婉君笑了笑,道“這樣也好,胭脂寶刀是你親自收藏的,鑰匙也在你身上,万一失落了,可跟我沒有干系。”
  何凌風也笑了笑,沒有說話,陪著馮婉君下樓往“掬香榭”走去。
  家宴很丰盛,但席間气氛,卻顯得十分沉悶。
  或許是馮援兄妹間年齡相差太多,馮婉君對這位兄長,竟似真的有些畏懼,除了禮貌上的問候以外,總是低著頭很少開口說話。
  馮援可能天性孤僻不喜言笑,也可能一直惦記著抽屜里那把胭脂寶刀,神情冷冷的,也很少說話。
  何凌風怕言多必失,更不愿多說話。
  總之,這頓飯吃得很冷落寡歡,大家只喝了几杯悶酒,勉強塞了些飯菜,便草草終席。
  飯后換上香茗,本該兄妹、郎舅還話家常,既然已無“閒”可話,枯坐了一會,何凌風便和馮婉君起身告退。
  馮援也沒挽留,只淡淡的道:“我在洛陽還有几天耽擱,趁這几天工夫,咱們得把刀劍合壁的訣竅演練演練,小妹也要准備一下。”
  馮婉君道:“大哥要我也參加刀劍合壁陣?”
  馮援道:“當然,這兩年來,你根本沒有盡到督促的責任,現在時間已經不多,你必須參加陣式,以補他的不足。”
  馮婉君默默點頭,沒有分辯。
  回到上房后,卻幽怨地對何凌風道:“七郎,你想想看,這些年來為了規勸你上進,在‘天波府’不惜落個悍婦的惡名,今天又受兄長的責備,我何嘗沒有勸你,也要你肯听話才成啊!”
  何凌風輕擁著她的肩頭,道:“婉君,別難過,大哥不了解新婚夫妻的情趣,所以才委屈你了。”
  馮婉君道:“長兄如父,受點委屈我倒不怨他,只恨自己命苦,連丈夫也不相信我……。”
  何凌風道:“我什么時候不相信你了?”
  馮婉君搖搖頭,道:“唉!不提也罷!”
  何凌風道:“不,你一定要說出來,咱們夫妻一向和睦恩愛,有話絕不可藏在心里,那樣會影響夫妻情感。”
  馮婉君笑了笑,道:“我不過是隨便說說罷了,瞧你就這么認真起來。”
  何凌風道:“婉君,不要瞞我,你一定是有感而發的,絕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馮婉君道:“真的沒有什么,不許你胡猜。”
  何凌風道:“你要我不胡猜,就應該告訴我真話。”
  馮婉君嗔笑道:“七郎,你今天是怎么啦?人家一句無心話,于嘛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呢?”
  何凌風道:“因為你從來沒有說過這种話,現在說出來,心里一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馮婉君道:“那只是一點小小的感触,并沒有什么不愉快,別問了。”
  何凌風道:“不,我一定要問,否則我會睡不著覺。”
  馮婉君道:“你真的一定要知道?”
  何凌風道:“真的。”
  馮婉君道:“非知道不可?”
  何凌風道:“非知道不可。”
  馮婉君忽然“噗哧”一聲笑了,手指輕輕戳著他的額角,道:“傻瓜,瞧你急成這個樣子,告訴你吧!我只是為了下午的事,故意追問罷了。”
  何凌風道:“下午的事?下午什么事?”
  馮婉君白了他一眼,道:“下午你為了收藏那柄刀,把我的首飾柜子霸占了不算,連鑰匙也拿走了,這算是相信我嗎?”
  何凌風哦了一聲,道:“說了半天,原來你是為了這件事不高興。”
  馮婉君撇撇嘴,道:“怎么?不行啦!你沒看見自己那付神情模樣,就像我是小偷,會偷走那柄破刀似的,我當然要不高興了!”
  說著,一扭身站起來,自顧坐到床沿上去了。
  何凌風忙跟到床邊,陪笑道:“快別生气,為這點小事生气多不值得,我把鑰匙帶在身邊,完全是為了取用方便而已。”
  馮婉君道:“我是你的妻子,難道放在妻子身邊就不方便?大哥要我也參加刀劍合壁陣法演練,難道我就不該看看‘楊家神刀’的刀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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