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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溫婉的輪廓,清秀的瓜子臉,流水般的漆黑長發——崔雨詩!
  她尚有气息,卻顯然被封了穴道,昏迷不醒。
  寒峰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极其強烈的憤怒——是誰如此殘忍,竟然把這樣一個溫柔美麗的女孩子活生生地封在棺內,埋入泥中?
  要不是寒峰恰巧及時開棺,她只怕要活活悶死在棺中了!
  他連忙解開她的穴道,待她蘇醒。
  要知道如今,崔雨詩只怕是唯一知道真相,能證明他清白的人了。
  當她睜開眼,接触到寒峰焦急的目光時,她溫柔的眼波中突然掠過一絲無法形容的恐懼:“我們是不是已經死了?”
  寒峰极力使自己的聲音不那么激動:“沒有。”
  崔雨詩如釋重負:“看來,‘梨花雪主人’陷害你的陰謀并沒有得逞。”
  寒峰一惊:“你知道?”
  崔雨詩點點頭:“‘他’設計陷害你,又毀滅證据,搶先填平了所有的地道入口。這些我全都知道,因為‘他’把‘他’的計划都告訴了我。”
  “可是,為什么?”
  崔雨詩目中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緩緩道:“你可曾听說,一個天才在完成了一件得意的作品時,若沒有人懂得欣賞,那是很寂寞的。犯罪的天才也不例外。”
  寒峰道:“所以,他邀你來欣賞他的‘杰作’?”
  崔雨詩苦笑道:“是的,不過卻要我付出生命作為代价。‘他’還說,為了報答我,‘他’讓我不流血而死——一种很高貴的死法。”
  寒峰冷冷道:“只可惜他犯了一個錯誤,你現在并沒有死。”
  崔雨詩同意:“這是一個致命的錯誤。‘他’絕對沒想到,你碰巧會在這里出現。”
  寒峰道:“所以,你可以向大家揭穿他的陰謀,也證明我的清白。”
  崔雨詩注視著他,目中忽然升起一絲奇异的怜憫,仿佛很不忍心卻又無可奈何。
  良久,她才道:“我當然要這樣做,但是在這之前,我先要讓你認清……一些人的真面目。”
  寒峰的心因這句話而緊抽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預感如烏云般籠罩了下來。
  崔雨詩目中同情之色更深,緩緩道:“有些事,如果你能夠确定,就應該相信自己的感覺和判斷,而不能自欺欺人地逃避。”
  她的話似乎很隱晦,寒峰的眸子中卻露出痛苦之色,顯然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也許他宁愿不明白。
  崔雨詩歎了口气,道:“那一天夜里,我們約在三更,其實二更時我就遇襲被劫……”
  她忽然繞開了原題,從頭說起,是不是因為不忍心太快揭露那個令人痛苦的答案?
  “當我從昏迷中醒來時,發現自已被點了穴道,坐在一間奇怪的屋子里。那座屋子很大,卻垂著許多重黑紗的帘幕,光線也很暗,我只能隱約看見那些黑紗后有條人影。
  那人的聲音很陰森:‘崔四小姐,久仰大名。’
  我很緊張,問他:‘你就是梨花雪主人?’
  他陰陰一笑,道:‘不錯。’
  我強自鎮定,道:‘你把我弄到這里來,是為了我手中的線索?’
  他大笑起來,道:‘當然不是。你的計划,難道我不明白?你故意放出風聲說掌握了線索,又急急約見寒峰,只不過是為了讓我不安,引我出手捉你,以便查明我的真實身份罷了。其實,你根本沒有得到什么線索。’
  我惊呆了——因為我的計划正是如此,可是他又怎會知道?到了這一步,我只有虛則實之,跟他口硬下去:‘你錯了,我當然有真正的線索。否則,我怎么敢如此冒險,以自己作餌來引你現身?而且,我已把這線索告訴了一位好朋友,如果我突然失蹤或死去,他就把這秘密公諸于世。’
  他听了我的話,居然輕輕地鼓起掌來,說:‘難得你有這樣的急智,編得太出色了。只可惜你那個親信仆人早已被我收買,你這三個月內所到過的地方,見過的人,甚至說過的話,我這里都有記錄。如果有這樣的事,我怎么會不知道呢?’
  我當時心里一涼,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他既然知道一切,又為什么要讓我見到他呢?我突然覺得很害怕,因為我竟猜不透他究竟要對我做什么。
  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咯咯笑道:‘你應該明白,這里所有的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我的計划是完美無缺的。當我靜坐幕后支配一切,目睹著形勢完全按照我的意愿發展時,唯一遺憾的,是我的杰作缺少一位欣賞者。他必須有著足夠的智慧,而又能夠置身事外,無關大局……’
  我惊恐得無法控制自己:‘所以,你選上了我……’
  “不錯。你將与我分享這計划的精妙之處——而作為對我的報答,你也必須在這里留下你的生命……’
  他瘋狂地大笑起來。我徹底絕望了——他是個瘋子,不折不扣的瘋子!
  我嘶聲道:‘你瘋了!你究竟是誰?’
  他那陰森可怕的嗓音突然變了,變得說不出得好听,卻又很熟悉:‘我們可以見一見面。’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人影——那人影撩起了一重重帘幕,緩緩地向我走近,輪廓越來越清晰……
  我終于看到了‘梨花雪主人’的真面目:那衣裳、那眼睛、那微笑——
  我的全身剎那間僵硬如死,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我暈了過去。”
  崔雨詩突然頓住,遲疑著,似也不忍心說出那個名字。
  沉默,難堪的沉默。
  沉默,豈非也是一种拖延?
  寒峰的指尖在顫抖,顫抖得如同風中秋葉。他甚至想轉身逃開,拒絕听這個答案。
  可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有用嗎?
  現實的殘酷,就在于不得不去面對。
  他握緊雙拳,霍然抬頭,問道:“‘他’是誰?”
  崔雨詩一字字道:“林欣儿。”
  這回答無疑是一根針,直刺入寒峰心底。
  寒峰嘶聲道:“你說謊!”手腕一抖間,黑色的長鞭已毒蛇般纏上了崔雨詩的手臂。
  崔雨詩看也不看那條長鞭,淡淡道:“我也不愿相信,可是我親眼所見,又不由我不信。”
  寒峰掙扎著道:“但肖立人為她作證,她昨夜并未外出。”
  他究竟是在為林欣儿辯解,還是在說服他自己?
  崔雨詩望著他,緩緩道:“衡山十弟子被殺后,肖立人立刻現身;青崖子被殺后,他又恰巧赶到,這些難道僅僅是巧合?你明明是他親自請來的,今天他卻又力指你是凶手,他的態度變得未免太快了……”
  寒峰道:“你是說,肖立人也不可靠?”
  崔雨詩歎了口气道:“你可知道,青崖子道長究竟是誰殺的?”
  寒峰的臉色變了。
  ——凶案發生時,青崖子的房間并不零亂,沒有絲毫打斗的痕跡。顯然,青崖子沒有任何反抗的机會,就已被制。然而青崖子一代高手,卻又絕不可能輕易被人制住穴道——除非動手的是他极親近、极信任的人!
  誰有那樣的机會?
  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寒峰沉聲道:“肖立人也是她的屬下?”
  崔雨詩不愿回答,卻又不能否認,只有輕輕歎息一聲——寒峰鐵石般鎮定的手腕不由顫抖了起來,澀聲道:“那么,她以前為什么多次助我?”
  崔雨詩遲疑著,道:“她說過。但是,你真的要知道?”
  寒峰咬牙道:“是的。”
  崔雨詩一字字道:“為了九天魔的魔鞭心法。”
  寒峰身形一震。
  初見時,林欣儿那清脆的語聲猶在耳邊:“魔鞭畢竟是魔鞭……”
  他的手抖得更劇烈,突然用力一振,長鞭著勁寸寸斷落!
  霍然轉身,他一字字道:“我不信,我真的不能相信。”
  崔雨詩幽幽道:“我說這些,只是希望你不再受騙下去……不管你信不信,還有件事,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在那密室之中,我被看作必死之人,他們并不防我。因此,我有机會听到一段對答,現在就一字不改地复述給你听,也許對你有用。
  “主人,老夫人想約您見面,她說要先收一半酬勞。’
  “她就是這樣不放心。也罷,告訴她,后天午夜城西長亭,我會帶錢去。’”
  崔雨詩柔聲道:“我知道,林欣儿是你的好友,單憑我一面之辭,你未必相信。但是言辭或可捏造,她自己的言行卻不是我能左右的。我的話是真是假,明天午夜你一看便知。”
  寒峰冷冷道:“我會去的。”
  他轉過身,一步步地走遠——他的步子是如此沉重,只因他所背負的已不僅是被出賣的痛苦,更是對“人”的怀疑……乃至絕望……
  城西,長亭。
  午夜將至,亭檐上不知何時已挑起一盞白色燈籠,在漆黑的夜色中照亮長亭一角。
  燈籠下,一條黑衣人影幽靈般佇立著。
  慘白的燈光,映著她一頭銀發、滿面皺紋,和一雙魔咒般詭异的眸子。
  她,赫然正是那清虛觀外假冒云氏長老的黑衣老嫗。
  寒峰潛伏于黑暗中,緊盯著那老嫗。
  “主人,老夫人想約您見面,她說要先收一半酬勞。”
  林欣儿會不會帶錢來呢?
  寒峰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驀然間一聲清嘯,長亭中已多了一條白衣如雪的窈窕人影。
  她燦爛的微笑,令得燈光也黯然失色。
  的确是林欣儿。
  寒峰渾身冰冷,眸子中卻似有火焰燃燒。手指漸漸移向腰間。
  黑衣老嫗道:“你果然守時。”
  林欣儿道:“彼此彼此。”
  眸子中火焰漸漸灼熱猛烈——太深的痛苦,豈非終將爆發出絕望的憤怒?
  手指已握緊了短劍,腰間的短劍。
  他曾將這冰冷的劍鋒刺入“小孟嘗”田振的胸膛——“欺騙我的人都該死。”
  黑衣老嫗道:“錢呢?”
  林欣儿斂去微笑,自袖中取出一疊銀票,在燈下晃了晃:“你要的一半,二十万兩。”
  黑衣老嫗接過了銀票,在燈下細點。
  “言辭或可捏造,林欣儿自己的言行卻不是我所能左右的。”
  林欣儿果然從頭至尾都在欺騙他、利用他。
  眸子中烈焰怒漲——
  她對他的傷害,只有用鮮血才能洗清!
  短劍已在手!
  寒峰身形暴起、如鷹隼般扑入長亭,劍光如電直刺入林欣儿的胸膛!
  鮮血,已染紅了雪白的衣衫。
  林欣儿美麗的臉上卻露出一种無法形容的惊恐之色:“是你?”
  寒峰冷冷地望著她,一字字道:“你不該欺騙我的。”
  听了這句話,林欣儿的身子突然一陣痙攣,掙扎著開口、卻吐不出一個字,終于無力地緩緩倒下。
  她惊恐,是不是因為寒峰終于發現了她的陰謀?
  她掙扎著開口,究竟是想咒罵、忏悔還是哀求?
  ——沒有人能知道,因為她死了。
  寒峰怔怔地注視著她白衣上的鮮血,臉上一片茫然,卻沒有絲毫歡喜之色。
  忽听一聲怒斥:“寒峰,你果然不是好人,竟然對林姑娘下此毒手!”
  挾著一股勁風,肖立人与呂正怒容滿面,雙雙扑到!
  寒峰不閃不避,似已完全麻木。
  一旁的黑衣老嫗目光閃動,突然拉起寒峰,身形一個起落縱出了長亭!
  寒峰不由自主地隨著那黑衣老嫗飛掠,似已成了個活動的牽線木偶。
  黑衣老嫗似是對地形极熟,左轉右繞間搶入一片密林,終于甩掉了肖呂二人的追擊。
  她望著木立的寒峰,冷冷一笑:“你殺了林欣儿。”
  寒峰垂下眸子看著自己的雙手,目中升起一抹悲哀。
  他悲哀,是不是因為他已親手毀滅了自己對友情的最后一絲希望?
  黑衣老嫗忽然道:“你可知林欣儿為什么要來長亭?”
  寒峰目中露出痛苦之色,沉默不語。
  他實在不愿提起這個惡毒的騙局。
  ——林欣儿死了,可是那种被欺騙被傷害的痛苦卻已烙在他心底,永遠無法消除。
  黑衣老嫗緩緩道:“今天,林欣儿接到了一封信。信中說,寒峰已落入人手,若要救他須銀四十万兩,于長亭先付一半。隨信附上寸斷長鞭為證。所以林欣儿完全是為了救你,才會去長亭交錢。”
  黑衣老嫗目中閃過絲冷酷的笑意:“林欣儿的确是你的好朋友,但你卻一劍殺了她!”
  這句話就象一把刀,一刀刺入寒峰的胸膛!
  寒峰的雙手開始顫抖,不,他的全身都在顫抖,抖得几乎縮成一團!
  “我錯了……我錯了……”
  世上還有什么事,比親手錯殺好友更令人悔恨、更令人痛苦?
  黑衣老嫗的聲音再度響起:“寒峰,你再看看我是誰?”
  她原本低沉沙啞的嗓音,突然變得优美光滑如絲緞。
  她拉下了銀色發髻,一頭流云般的漆黑長發頓時披散下來;又揭下臉上一層薄如蟬翼的面具,露出原本溫柔姣好的眉目——寒峰突然發出一聲惊呼!
  崔雨詩臉上依然帶著种高貴而优雅的微笑,道:“世事多變,難以預料,是不是?”
  語聲忽又一變:“我給你三個時辰考慮……”陰森飄渺,正是“主人”的嗓音。
  “你帶了火折子沒有?”清朗堅定,卻是寒峰的語聲。
  “沒有,因為我從來就不需要……”清脆動听如銀鈴,宛然是林欣儿的話音。
  崔雨詩的語聲又轉為溫柔平和,嫣然道:“寒公子,你看我這‘万妙無方魔音大法’如何?”
  寒峰的眼神已狂亂,嘶聲道:“原來是你……”
  崔雨詩道:“不錯。那一夜,是我假冒林欣儿引你逃出地道的。”
  “為什么……為什么……”寒峰死死盯著她,心中已吶喊了千万遍,卻無法吐出一個字來。
  崔雨詩似看出了他的心意,悠然道:“你与林欣儿都很不簡單,若不使用這离間之計,如何能令你們自相殘殺?而今,你親手殺了林欣儿,已不容于江湖,除我們之外還有誰能庇護你?寒峰,你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
  寒峰目中空空洞洞,似已瀕臨崩潰。
  崔雨詩望著他,目中露出滿意之色,她知道他已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驀然間,一陣清脆的掌聲響了起來:“精彩!太精彩了!”
  崔雨詩臉上的笑容驟然僵硬。
  她緩緩回過頭來——
  一個微笑如陽光的白衣少女斜倚樹干,正輕輕地向她鼓掌。
  林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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