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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義伸賭場


  兩人兩騎,奔漢中,經西鄉,東渡漢水,這一天已然到了宁陝,离秦岭不過兩百來里遠,沿途毫無事故,心中略為放心。
  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棧住下,顧小寶此刻可又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先去黃葉崖呢?還是先去翠云谷?
  他把自己的舉棋不定,提出來与武天琪商量。
  武天琪想了想,道:“黃葉崖是約斗的地方,今天才初八,日期未到,只怕令師也不會提前在哪儿等,我看還是先去翠云谷,只是,翠云谷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嗎?”
  這一問,可把顧小寶難住了,偌大一個秦岭,岭谷縱橫,可怎么去找,又怎能找到?
  這叫作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武天琪可就拿定主意。
  他笑了笑,道:“顧兄,你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白丹鳳姑娘既住召云谷,且知道你要去,自然會派人前來接引你,說不定早就有人在秦岭附近守候,只怕人家比你還心急呢!”
  說得顧小寶臉上一紅,道:“武兄別開玩笑,說真的,到了翠云谷,對感情消問題不知道怎么處理呢?
  不瞞武兄說,小弟自玉門道上蒙白姑娘相救之后,此心已除卻巫山不是云。兩年多來,遍訪天涯,才在天台洗心池畔將她訪著。
  誰知晴天霹靂,好事多磨,橫里又竄出一個龍小倩,她偏又痴情可感,也是令人難忘。因此之故,小弟終日惴惴不安,一個不好,說不定肩挑兩頭脫、到頭還得背個薄幸的罪名。
  講起來真是上天對人捉弄,顧此失彼,有個白丹鳳,怎么又走出一個龍小倩呢?“
  武天琪微笑道:“誰叫顧兄長得英俊,是人中龍鳳呢?
  美人愛英雄,古今屢見不鮮,三生石上,早定姻緣,只要處理的好,娥皇女英同事一夫,顧兄可為武林留下佳話,還煩惱個什么?“
  他雖是說得這般輕松,顧小寶知道此事絕不簡單,勉強笑道:“武兄過獎,武兄才是人中之龍,武功才學,全在小弟之上,其實我倒想將小倩……”
  武天琪那容他說下去,忙搶著道:“顧兄之意,我已明白,此事千万別提,小倩姑娘情有獨鐘,你這樣做,可能弄巧成拙。”
  況且——小弟身負血海深仇,秦岭事了,即將赴瑤山一行,去報父母之仇。大仇未報之前,哪能談到此事,小弟倒想未离秦岭之前,先喝你們的喜酒哩!“
  兩人一番談話,早已天黑,因見顧小寶心中不快,武天琪笑道:“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顧兄連這點也想不透嗎?”
  世間之事,總有個解決,這次白姑娘既能前去將小情姑娘救出,心中已無芥蒂,只怕此時二人已好得蜜里調油,分不開啦!你這一去么?一對姐妹花必是笑臉相迎,你這擔心,豈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繼之又道:“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扰之,別談這些了,今夜尚早,我們到街上走走怎樣?一人秦岭,便是荒山野地,難得再到熱鬧城市,小弟倒想再与顧兄小飲几杯。”
  顧小寶本想不去,又怕武天進說他怯敵,當下一點頭,道:“武兄有興,小弟奉陪就是。”
  二人瀟瀟洒洒出了房間,剛到店門口,只見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年輕人,瘸著一條腿,跑得滿頭大汗還帶著喘以,一拐一拐的直向前蹭,一見掌柜的便叫:“大叔,不好了!大叔不……”
  掌柜的放下算盤,沉聲道:“大柱子,天大的事也慢慢的說!”
  大柱子沒頭沒腦的道:“大叔,你快到家里去一趟吧!
  大順在城里挨了接,賴子被他爹都快打死了、…“
  掌柜的道:“大柱子,慢慢說,是怎么回事?”
  大柱子指手划腳地道:“大叔,事情起因都怪癲子這憨人,他跟大順進城買米,不去買米卻拉大順去賭,想想看,大順既傻又愣,他能贏結果錢讓人坑了,大順說人家賭假,嚷著不依要揍人,卻被人家揍得鼻青眼腫直吐血,差點小命都完蛋,禍是癩子惹出來的,沒他大順不會去賭……”
  “我明白了。”掌柜的叫過來一個中年人,道:“老二,照應一下生意,我跟大柱子去一趟。”
  扶過大柱子向外走去。
  大柱子忙道:“大叔,您別管我,您先走吧!遲了癲子……”
  “好吧!”掌柜的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顧小寶望了武天進一眼,似是問他這檔子事該不該插手。
  武天進微一點頭。二人便尾隨著掌柜的。
  頓飯光景,到了城西,這地方較為偏僻,只有那么一座大宅院,但也破落得只堪卿這風雨。
  人還沒到,就听見大宅院直嚷嚷,還有一聲聲哀叫:“別打的一大爺,歇歇吧!再打就打死了……”
  “打死了活該,我一輩子沒做過缺德事,怎么養出這种敗家子,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瘋子也真是,怎么不想一下,咱們的錢是哪儿來的,日子是怎么過的,這么大了還不懂事……”
  掌柜的到了門前,那兩扇門永遠敞開著,他咳嗽了一聲,道:“老哥哥,鼻臭,不甘割丟掉(子女雖然不肖,做父母者,卻不忍棄之,猶如鼻子臭,不忍割掉,舐犢情深)。”
  大宅子里,暮色中全是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個個衣衫襤摟,蓬頭垢面,一臉的菜色。
  宅子正中跪著個年輕人,措痢頭、腿上、胳膊上全是一條條血紅痕印。
  他面前,站著個高瘦老頭,手里拿著一根木棍,胳膊握在一個中年婦人的手里。
  老頭儿后面,一個老婦人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
  掌柜的進院子,大宅子里的嚷嚷霎時靜了下來。
  旋即,那勸解的中年女人松了老頭儿胳膊,迎了上來,道:“大叔,您可來了,再不來瘋子就要被他爹打死了啊!”
  掌柜的剛叫了一聲:“牛嫂……”
  那老頭儿丟了木棍也走了過來,一臉的苦笑道:“大叔,您看看我這不爭气的敗家子,見了您,我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您替我管教管教……”
  掌柜的忙道:“老二,事儿我听大柱子說了,讓我先看看大順。”
  此刻顧小寶与武天淇走了進來,掌柜的一愣,擅_“二位…。。”
  顧J、寶微微一笑,道:“我是貴寶號的客人,剛好听到大往于的話,是我多事跟了來,看看能不能幫襯一下。”
  掌柜的忙稱謝不已。
  老者羞愧地道:“大順在屋子里,都是這小王八蛋……”
  領著掌柜的往西屋行去,顧小寶緊跟在后面。
  掌柜的一路打招呼到了西屋,西屋里,點著一盞油燈,光線很昏暗,大炕上靜靜地躺著個塊頭儿很壯的年輕人,鼻青眼腫,嘴角還挂著血絲。
  炕邊儿上爬著個老婦人,還在那儿哭,好不凄慘。
  由里邊迎出個矮老頭儿,他先喝了一聲。道:“大順的娘,別哭了,大叔來了!”
  然后欠身陪著一臉強笑,道:“大叔,您來了。”
  掌柜的忙道:“老爹,我來看看大順,要緊么?”
  老爹笑得像哭,道:“自癩出子抱他回來,至今就沒動靜、沒睜眼、沒說過一句話,我看是……”
  掌柜的眉頭一皺,道:“讓我看看!”
  他到了炕邊,老婦人擦著淚水站起。
  掌柜的道:“大娘,別難過了,我會替大順……”
  老爹錢口道:“我勸她她就不听,一直哭個沒完。”
  老婦人帶著哭聲,道:“我不哭?誰的儿子誰不心疼?我這么大年紀了,就這么一個命根儿,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
  張老二低下了頭,老爹忙喝道:“好了,你有完沒有?
  打也挨了,傷也受了,你羅噱什么用?“
  這里,掌柜的察看了大顧的傷勢,皺了皺眉,站了起來,道:“老爹,快!叫人去把王大夫請來,一切費用由我顧小寶截口道:”掌柜的,讓我看看能不能盡一點心意。“
  他未等掌柜的和其他人開口,走到大炕邊,小心的察看大順的傷勢,左肋骨斷了兩根,除了臉上身上的外傷,還有內傷。
  他站了起來,轉過身,含笑說道:“掌柜的,大順的傷固然不輕,還難不住在下,我這就開始替他治療。”
  他移身上了炕,把大項扶起坐下,自己盤坐在大顧后面,而掌按在大項的一盲門穴問(左右腸骨最頂點連給線与脊椎交點的凹陷)。
  兩眸閉著,緩緩運出功力。
  但見顧小寶頭頂山裊裊的升起一股白蒙蒙的气体,愈來愈多,一會儿,這气体罩住了顧小寶周身,而傳至大順周身。
  顧小寶正以本身內家功力幫助大順療傷,一方面運功逼去大順体內的瘀血。
  此刻他的臉上一片湛然,已進入忘我之境。
  此刻要是有人,即使是一個毫不懂武功的人,只要輕輕向顧小寶一點,那么顧小寶就要走火人魔,或者當場气絕而死。
  須臾——只見大順鼻青臉腫的臉上,已漸漸消失,而紅潤起來,他那折斷的肋骨也完全結合了。
  如此過了一位香一一“$1”
  顧小寶忽地縮回雙手,周身白蒙蒙的气体也隨之消失,只見顧小寶臉上流露出一片疲憊的神色。
  他仍然閉著兩眼,兩掌互接著,放在盤膝的腳跟上,靜靜的打起坐來。
  昏迷的大順悠悠的醒了過來。
  他尚空空的不知怎么回事,掌柜的究竟見多識廣,忙以手比唇,示意嗟聲,招呼他下炕。
  又一會儿,顧小寶伸了一下腰,緩緩從炕上下來,老爹不安地道:“這位少保你對我全家,思同再造……”
  顧A、寶截口道:“老爹,別這么說,我只是盡了俠義的本份,你跟大娘歇著吧!我問問癲子去!”
  老爹一揚眉,道:“大叔,我年紀大了,又是一把瘦骨頭,使不上勁儿,你替我再好好揍他一頓,越重越好!”
  掌柜的笑了笑,道:“老爹,你不要儿子了?”
  老爹憤然道:“像這种儿于我不要,我宁可絕了后!”
  顧小寶微微一笑,道:“老爹,一個孩子做了坏事,父母固然要打他罰他,但別人若打了他,做父母的非但心痛,說不定還會找那人排命,這就是‘愛’,永遠令人不可捉摸的親情,但誰都不能否定它的存在。”
  老爹听得一愣,道:“少俠!老朽說的都是真的,沒半句謊話。
  掌柜的笑道:“老爹,顧少俠說的也是實情,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您不信再讓賜予他去賭,我敢說他‘一旦被蛇咬,三年怕草繩’,不會再去賭了。”
  說話間,已到了瘋子面前,瘋子早被那老婦人扶了起來,那雙手正顫抖著摸癲子身上的傷痕。
  老爹冷冷一呼,道:“還心痛,都是你慣坏的……”
  一瞪眼,喝道:“臭小子!誰叫你起來的?跪下。”
  瘋子一聲沒敢吭,腿一曲就要跪下。
  掌柜的一把拉住了他,道:“形子,大叔說的,站著回顧少俠的話!”
  瘋子低著頭,怯怯道:“大叔,我不敢了。”
  掌柜的柔聲道:“用于,大叔沒怪你,大叔只是要勸你几句,年輕人要往好處學,別學那些游手好閒,不務正業的無賴。咱們是男子漢,別辜負了昂藏須眉七尺軀,該學做規規矩矩、堂堂正正的大丈夫,老爹跟大娘指望的只有你老爹呼了一聲,道:”我不敢指望他,指望他傾家蕩產把我都賣了!“
  掌柜的回身笑道:“老爹,你有什么值得聯子傾家?”
  一句話,听得老爹也情不自禁的笑了。
  “好了!”掌柜的招手拍拍癲子肩頭,道:“癲子,知恥近乎勇,人不怕犯錯,只怕知錯不改。現在,你好好回答顧少俠的話,不准加油添醋!”
  顧小室走過去,把瘋子按在身后那塊石頭上,島子突然低頭哭了。
  “喇老爹詫异地道:”這可真新鮮,我剛才狠揍了半天,這小子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如今大叔不過說了几句話,他就哭了。他娘的!假惺惺呀?“
  顧小寶拍著癲子肩頭,道:“男子漢流血不流淚,癲子,輸了多少?”
  形子抽噎著道:“顧少俠,輸了一吊錢!”
  顧J、寶笑道:“我當是輸了多少呢!原來只是輸了一吊錢。”
  一頓了頓,又道:“為了一吊錢,把人按這樣子,茅坑里撐竿跳——過糞(份)了些。”
  癲子道:“顧少俠,別怪我爹,都是我不好。”
  顧小寶截口道:“癲子,在哪儿賭的?”
  癲子道:“城里‘城隍廟’前王大麻子那儿,那家伙玩假,不然我跟大順就不會被他吃光…。。”
  顧小寶道:“不談這些,打大順的都是什么人?”
  癲于道。“都不識,都是在錯的。王大麻子一嚷嚷,他們就都動上了手,那几個塊頭儿很大,大順他……”
  顧J、寶截口道:“這么說來,不是王大麻子的一伙儿羅?”
  瘋子搖搖頭,道:“不知道,大半他們平日都熟。”
  顧小寶拍拍他肩頭,道:“好了,這件事你也別放在心上,大順已好了,你只是皮肉受了點傷,過几天就會好的,只記住你大叔剛才說的話,明白么?”
  癲子點了點頭。
  顧小寶收回了手,轉身道:“老爹,波于已經知錯了,別再打人了,大順也沒事了,我跟武兄走了。”
  說著,他把掌柜的拉過一邊,誼:“掌柜的,你是本鄉本土的人,又有生意,犯不著跟這些病于嘔气,這件事,我和武兄會去討還公道。”
  隨手塞了一張銀票在掌柜的手里,道:“這家人家委實是窮,這一百銀票你替他們見兌現,幫他們改善一下生活。”
  向眾人打了個招呼,同武天來清洒的走了。
  回回回回回回每個城市都有城隍廟,城隍是陰世的地方官。
  人們相信城隍爺管一府或一縣的事,有如人間的法官,因此城隍廟里,大都气氛陰森。
  有的在正段上揚“你來了”等字樣的匾額,有的挂個极大的老式算盤,暗示人人都有到那里報到的一天。那時,這位聰明正直的神,就要善善惡惡,和你算個一清二楚,明白了當。
  城隍廟的對聯多有發人深省的作用,像下面這副對聯就是一例:“任憑你無法無天,到此孽鏡高懸,還有膽否?
  須知我能寬能恕,且把屠刀放下,回轉頭來!“
  孽鏡就是傳說在陰間的一面大鏡子,當人死后對此鏡一照時,生前善惡事跡將—一顯現。
  宁陝雖是小縣,因离古都長安不遠,又盛產桐油和漆,商業尚稱發達,倒還熱鬧。
  宁陝的城隍廟,像然南京的“夫子廟”,賭技百藝雜陳,吃喝玩樂,應有盡有,全科得很。
  尤其在上燈以后,城隍廟前万頭攢動,人們扶老攜幼,都來逛夜市,燈光照上九霄云,老遠就可听見鬧哄哄的一片,什么聲音都有。
  回回回日回日王大麻子設賭局,濟公和尚當老婆。
  在城隍廟的左邊一塊空地上,高挑著一盞大燈,燈下是一張長桌子,長桌子四周圍滿了人。
  長桌上舖了一方白布,白布上划著方格,每一個方格里寫著一個數目字。
  長桌子后,有條長板凳,有個身形瘦高,卷著袖口,歪戴帽子斜穿衣的中年漢子,一只腳踏在板凳上,揮著手向過往的人群直哆喝。
  “下啊!下啊!像下雨點的下注吧!諸位,我這個攤儿上是有押必中,這儿贏几個,您轉過身去,想要什么,買什么,自己不必掏腰包的事哪儿去找呀?下吧!諸位,要開寶了。”
  哈喝聲中,圍觀的人有几個人掏腰包紛紛下了注,那一臉大麻坑的中年漢子,該是癲子口里說的王大麻子吧?
  他瞪著眼睛,揮著胳膊,嚷嚷道:“諸位,押注啊!馬上就要開寶了,賭的是貨真价實,童更無欺,有吃准吃,有賠准賠,押啊!”
  他剛嚷完,人群中突然有人“呸!”地一聲,吐了口唾沫,那是個塊頭儿挺壯的愣小子。
  他磨拳擦掌搖胳膊,自言自語,嘴里念著三字經道:“他娘的!說什么貨真价實,講什么童更無欺,分明是瞪著眼睛說瞎話,坑人!”
  “你們瞧!”愣小子指著賭棚兩塊白布上對聯,道:“濟公和尚當老婆,誰他娘的听說過濟公和尚討過媳婦呀?”
  “對廣有人附和笑道:”一天到晚抱著狗腿倒是有的。“
  “好大的口气!”愣小子背后有人說了話:“連濟公和尚也贏不了他,兄弟,你相信么?”
  一只手拍在愣小子的肩膀上。
  愣小子一轉身,眼前站著個身材頎長,長相英俊清洒的年輕人,年輕人沖著他一笑,好白的一口牙。
  愣J、子立即遭:“我他娘就不信邪,今晚上是腰里沒帶錢,要不然我就非試他一試不可。”
  年輕人笑道:“怎么,真想試?”
  愣小子眼睛一瞪,道:。
  “怕什么?我長了這么大就沒說謊過。”
  “那好辦。”年輕人笑了笑,道:“我借給你……”
  “你借給我?”愣小子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道:“不行,我又不認識你,便瞧也沒瞧見過你,怎么可以伸手接你的…。。””那有什么要緊?“年輕人道。
  “我們這不就認識了么?你听過沒有,四海之內皆兄弟,既是兄弟還分什么你的我的……”
  手一翻,手掌上托著一塊碎銀,又遭:“兄弟,拿去試試運气!”
  愣小子猶豫一會,搖搖頭,道:“不行,贏了還好,要是輸了……”
  年輕人截口笑道:“兄弟,咱們話說在前頭,贏了,你我二一添作五;輸了,算我的。我是借你的手气,再說,你不是不信邪么?”
  “真的?行!”愣小子猛一點頭,道:“人海滄桑,世事多變,大概我運气不坏。不過。咱們可得把話講清楚,輸了算你的。”
  “當然2”年輕人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駟)馬難追,你看我像說謊的人么?”
  愣小子沒再多說,一把抓過那塊碎銀,扯著嗓門嚷嚷著:“諸位!請閃(讓)一下,讓我擠一擠!”
  人家還沒讓,他就兩扇一晃,扭著壯壯的身硬是往前擠。
  王大麻子忙道:“這位兄弟,別擠!別擠!大伙儿都輪得著。諸位!請給這位兄弟讓條路。’”
  愣小于到了賭桌前面,眼珠一翻,道:“大麻子,你講,我押哪一個?”
  這愣小子真可愛,世間還有押寶的問寶官押哪一個,這他娘的,真是沒用。
  王大麻子一笑,道:“兄弟,隨你,除了寶開不出五外,其他的任你押。”“愣小于大巴掌一圈,把那塊碎銀拍在長桌上,道:”娘的!你說沒五我押六,押中了一個子儿不能少,記得貽我。“
  “當然。”王大麻子嘿嘿笑道:“你就是押上一千兩,只要押中了,我就照賠。只是,你要是押不中,我可要吃嗅!”
  “廢話!”愣小子道:“難道我還會撒賴裝孬,你他娘的是門縫里看人,把人瞧扁了。”
  王大麻子一點頭,道:“那好!諸位看清楚了,開寶了!”
  他捧起寶盒一陣搖晃,桌子上一擺一翻,哄然騷動立起,愣小子直了眼,開出來的寶是個七點。
  愣小子蹩著气罵道:“娘的!早知道我就往旁邊挪挪多好!”
  王大麻子道:“你兄弟要是知道,濟公和尚也不會當老婆了。”
  帶著滿臉得意的笑,伸手把桌上銀錢撈了過去。
  愣小子一跺腳,剛要轉身,他一只胳膊被一只鉗子夾住了,一點都動不了,緊接著年輕人一張銀票往他手里一塞,低聲道:“把這個拿著,稍等寶官搖好了,我告訴你押几你就押几,知道么?”
  愣小于連銀票數目也沒看,像雞啄米似猛點頭。
  王大麻子捧著寶缸搖動几次,往長桌上一放。
  指點愣小子的年輕人,就是顧小寶,試想,王大麻子有多大神通,能翻過顧小寶掌心么?
  顧小寶往前一靠,道:“寶搖好了沒有?”
  王大麻子道:“搖好了。”
  顧小寶道:“不再搖了么?”
  王大麻子道:“有一次就夠了,不用再搖了。”
  顧小寶微微一笑,一拉愣小子,道:“兄弟,把那張押在七點上!”
  愣小子真听話,乖乖的,輕輕的,把那張銀票放在七點上。
  銀票面額三千兩,這數目在顧小寶來說,只不過是牛刀小試,但在王大麻子這賭棚來說,這數目可就大得嚇人了。
  圍觀的人群中,惊呼之聲此起彼落,立即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
  王大麻子神情一震,臉上變了色,道:“七點?朋友,剛才開的是七點,‘出門’走‘魁生’,然后又回‘出門’,再跳‘魁生’,倒‘青龍’,有道是‘青龍跳白虎,神仙都難估’,怎么會出老寶呢?你要考慮!考慮!”
  顧小寶淡淡一笑,道:“我考慮過了,沒什么了不得的,錢財原是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大不了輸掉它!”
  王大麻子又遭:“朋友,你該……”
  屑N、寶道:“你這當庄的,怎么這樣羅咦,難不成你擺賭是鬧著玩儿的么?”
  王大麻子忙強笑點頭,道:“自然不是。”
  隨即,揚聲喚道:“跟大注走啦!還有哪位要押,放……”
  他哈喝未完,只听有人冷冷說道:“要我們押不難,你把寶再搖一次廣王大麻子道:”朋友,寶已經搖過了!“
  “不行。”那人道:“你想要我們押,就得再搖一次!”
  顧d、寶道:“既是一樣,又何必脫褲子放在庇,多此一舉,再搖干么?”
  王大麻子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道:“吃這碗飯真不容易。行!我就再搖一回!”嘴里說著,手便要去抓寶盒。
  “漫著!”顧小寶伸手攔住了他,道:“我不愿再搖第二次。”
  王大麻子皺眉苦笑,道:“朋友!你這……這不是一樣么?”
  顧小寶道:“既是一樣,又何必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再搖干么?”
  王大麻子道:“可是我不搖,就沒有別人下注。”
  顧A、寶道:“有我這么個大注還不夠么?別人請他等下一局好了。”
  王大麻子溜了适才說話的那人一眼,強笑道:“朋友!這……這恐怕不大好吧?我開這賭局,就是為大伙儿一起賭的…”
  “說得是!”适才那說話的人突然道:“他憑什么愛獨攬這一局?”
  王大麻子幸災樂禍,忙道:“听見了沒有?朋友!有人說話了……,,顧小寶淡淡的,眼睛掃了那人一眼,道:”我又不是聾子,當然听見了,我就憑這三千兩白花很獨攬這一局,誰要混濁不清,請出來跟我賭賭。“
  “娘的!你吃了芥菜啦?說話這么沖。”
  几聲哎晴,圍觀的人踉蹌退閃,人叢里出來了一個身穿黑衣的大漢,他瞪著眼睛道:“老子不服,你能把老子怎樣?”
  顧小寶笑了笑,道:“不怎樣,你我賭一局。”
  “娘的!”黑衣大漢濃眉一挑,模樣儿好凶,手指著顧小寶,那毛茸茸的大巴掌著實嚇人,道:“宁陝城隍廟這一畝三分地,你也不打听打听,憑几千兩銀子就想要老大?老子不吃這一套,非重搖寶盆不可!”
  大巴掌一轉,向長桌上的寶盆抓了過去。
  “別動!朋友。”武天淇及時伸手,按住了黑大漢的那雙已抓上了寶盒的手,笑吟吟道:“再搖也行,事情有個先后。
  朋友!你得等下一局。“
  話落,他把黑衣大漢的手拉了回來。
  別看黑衣大漢塊頭大,人像半截鐵塔,勁頭十足,模樣儿嚇人,他卻乖乖地任武天供把那只蒲扇般的大巴掌拉了回來。
  顧小寶連眼角也未斜視一下,似乎這件事与他無關,目注王大麻子含笑道:“王大麻子,開寶吧!”
  王大麻子傻了眼,臉上變了色,像是被人點穴道愣在那儿。
  顧小寶微微一笑,又道:“王大麻子,雞要執挖,人要勤勞謀生,開寶啊!拖!
  解決不了問題。“
  王大麻子如大夢初醒,定了定神,還沒有答話:一柄明晃晃的尖刀由人叢中遞出,直扎顧小寶背后。
  眾人看見的,一聲惊呼還沒有出口,顧小寶背后像長了眼睛,哈哈一笑,道:“朋友!這是有王法的地方,怎么背后動刀子傷人?真是三下咬,未見餡(譏人淺學),可例”
  手腕一振,從武天淇手上拉過黑衣大漢,黑衣大漢被帶得一個踉蹌,直向那犀利的刀尖撞去。
  惊呼倏起,刀鋒猛地一偏,但仍嫌收勢過漫,黑衣大漢一惊叫,膀子上捱了一刀,立即衣破肉翻,血染紅了半只袖子。
  “殺人啦!”
  王大麻子大叫一聲,踢開板凳便要跑,顧小寶另一只手一探,隔著長桌抓住了他的后領,道:“王大麻子,開過寶再走戶王大麻子猛然翻過身來便要掀桌子,他怎么快得過顧小寶,一拋黑衣大漢,騰出手按在桌子上。
  王大麻子一掀沒能動長桌分毫,眼內凶光一閃,桌底下出腿,凝足了勁踢向顧小寶膝蓋。
  顧A、寶笑道:“你還真是有兩手,可惜我不是那沒有還手之力的半大孩子。”
  右腿一偏,抬腳橫里掃出。
  王大麻子算是吃足了苦頭,小腿上挨了一下,大叫一聲,蹲了下去,兩手抱住了那只小腿。
  顧J、寶笑笑,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敢情你也禁不起揍。王大麻子,開寶!”
  王大麻子不敢不听,哪牙咧嘴的站了起來,道:“朋友,我王大麻子擺了這么多年的賭局,今天是頭一次走眼,砸鍋栽跟頭,不用開了,是七點!”
  顧小寶“哦”的一聲,哈哈笑道:“真實哩?那我的運气不坏,又可吃喝玩樂,逍遙一些日子。”
  說著,一伸手,道:“賠銀子來。”
  王大麻子苦喪著臉,道:“朋友,吃這碗飯不簡單,您,高抬貴手…”
  顧小寶道:“吃這碗飯是不容易,到處也都有苦哈哈的朋友。有道:‘君子不擋人財路’,為生活,原無可厚非,我也可以不管,但是我不能眼睛不眨的看著一個老實的半大孩子被打個半死,這話你懂么?”
  王大麻子一怔,惊聲道:“原來朋友是為了昨天那……”
  “不錯。”顧小寶道:“你知道就好,我開出兩條路,除了賠我三千兩銀子外,我當眾揭穿你的騙局,多年來釣來的(黑話:贏來的),你得吐出來。
  再不,就是把昨天打那孩子的几個人交出來,這兩條路,任你選一條。“
  王大麻子忙道:“朋友,你誤會了,昨天打人的那几個,都是過路的人。”
  顧小寶淡淡笑道:“別在我面前拉這一段過門,過路的人犯不著替你護場。玩假賭局這套,我敢說比你強,不是我亂說話,你那兩手替我提鞋我還嫌笨手笨腳呢1”
  王大麻子道:“朋友,我是句句……”
  顧小寶道:“那么,你是選擇頭一條路了?”
  王大麻子一惊,旋即整了臉色,道:“朋友,彼此都是外面跑,也都眼睛定定,光棍限內揉不進細沙,一句話,你朋友高抬貴手,被打傷的那位兄弟,我王大麻子負責療傷賠不是…。。”
  顧小寶道:“話的确是几句好話,我這個人由來好說話,你話說得那么漂亮,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我該點頭認可了。
  可是——怪就怪在你們不該仗武圍毆一個絲毫不懂武技的半大孩子。還有,适才那一刀,若非是我,換個人怕不早躺在這儿了。“
  王大麻子道:“朋友!有道是‘能放手時且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又道是:”路須退一步,味要減三分…。。“
  顧小寶笑道:“你也懂這些啊?要是那孩子傷重不治,今天我被扎躺下了,你又會怎么講呢?”
  王大麻子還待再說。
  顧小寶臉色一沉,道:“廢話免講,只答我一句話,你選哪條路?”
  話已經回絕了,王大麻子臉上變了色,沒立即回答,眼睛望向遠處,焦急的在圍觀看熱鬧的人群中來回掃。
  倏地——他神色一喜,收回了目光,望著顧小寶道:“朋友!人逼懸梁,狗急跳牆,你何苦逼人太甚?”
  顧小寶哈哈一笑,道:“好!好!沒想到到頭來我落個逼人太甚,這儿還有人法么?世上還有公理么?好吧!既然如此……”
  話未說完,只听步履聲響自身后,隨听背后有人問道:“老王,什么事在城隍廟前鬧得這般情形?”
  顧小寶沒有回答,王大麻子“哦”的一聲,道:“孟爺,您來了!”
  繞過長桌,急步走了過來,一拐一拐地,腿還有點不方便,他滿臉堆笑道:“盂爺,沒要緊啦!小事一樁,一點小誤會。”’姓孟的道:“小事、小誤會也會鬧成這种情形,你也真是,這是什么地方?往后你還想不想做生意,低個頭,給客人賠個不是就算了。”
  王大麻子忙道:“是!是!孟爺,您說得對,吃這口飯不容易,我哪敢得罪客人,砸自己飯碗?只是,孟爺!我已低了頭。賠了不是,可他還是不依不饒的。”
  那人“哦”的一聲,道:“我不信,殺人也不過頭點地,到底是什么事,你說說看?”
  王大麻子干咳了一聲,窘迫不安地把前因后果說了一遍。
  那人靜靜听完,聲音微沉道:“老王,不是我說你,你是小鬼仔,劊堪得大百金(大百金系祭用的紙錢,謂窮人不堪享福),難怪這位朋友不依不饒。
  賭假博,哪儿都有,也說得付去,可是大伙儿打人家一個半大孩子打個半死,這就自己無知,反而責言別人,未免太過份了些……“
  王大麻子忙陪笑道:“是!是!盂爺,我也知道理屈,所以我愿意負責療傷,低頭賠罪……”
  那人“嗯”了一聲,道:“這還差不多,只要低頭認個不是,負責為人家療傷,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算了語畢,干咬了兩聲,轉問顧小寶,道:”這位朋友……“
  顧小寶緩緩轉過了身,眼前,站著一個身材粗短的中年漢子,長眉細目白淨臉,衣著很講究,也挺气派。
  滿臉堆笑,雙手正拱在那儿,道:“請教朋友貴姓?”
  “不敢!”顧小寶道:“我姓顧,顧客的顧。”
  那人笑道:“原來是顧朋友,顧朋友住在…”
  顧小寶道:“路過貴寶地。”
  那人“哦”了一聲,道:“顧朋友跟這半大孩子是.....”
  顧小寶道:”非親非故,有道是:“路不平,旁人鏟’,又道是:“牛稠內,惡牛母一一怕強欺弱,非英雄气概’,所以,我要他還一個公道。”
  那人笑道:“顧朋友不愧是俠義中人,我姓孟,叫孟一龍,是城里金大善人家的護院……”
  顧小寶道:“原來是金大善人府里的孟師父,失敬!”
  “好說。”孟一龍嘿嘿笑道:“顧朋友跟這檔子事,既非沾親帶故,依我看,就照老王意思,療傷賠個不是,也就可以了。
  人在江湖,有時難免伸手管管不平的事,但顧朋友莫忘了‘有山頭,就有鶴鴿(謂任何地方,總有奇异的人,也可以說,有碼頭,就有地頭蛇)。“
  頓了頓,又道:“我說顧朋友,眼前這种事,可否看我一個薄面……世上花花草草——世上的事,不能太認真。”
  顧小寶淡淡一笑,道:“江湖上的日子,每一寸每一寸光陰上都抹著血;在每一段每一段的事跡上都沾著淚,踏上江湖的第一天,我就懂得這個道理。有道是‘涼傘雖破,骨格尚在’(人雖失敗,骨气猶存),所以,孟師傅的好意,我心領。”
  語音一頓,接著:“我并不是怕什么,是因為孟師傅說了話,這三千兩銀子我可以不要……”
  孟一龍拇指一堅,道:”顧朋友不愧是位高人呀!“
  顧小寶道:“孟師傅免夸贊,銀錢是身外物,可以不要,但這過節,我得找回來,請原諒!”
  益一龍一怔,臉上大失光采,道:“顧朋友,老王他已經低了頭嘛!”
  “那是另一碼事。”顧小寶道:“把打人的一個不少地交出來,有本事把我放倒,這件事也就終結了。”
  孟一龍強笑道:“顧朋友,我剛才說過,殺人不過頭點地!”
  顧小寶道:“孟師傅該知道,這儿地近古都長安,是個有王法的地方,該不容地痞無賴那么一群雜碎橫行霸道,無法無天。再說,這個過節若不找回來,他們會以為老實人永遠好欺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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