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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生意質有人識


  繼續向前走,他到了縣城里有名“君再來”飯館。這家舖子不是太大,但拾掇得干淨,掌勺廚師的手藝也是有口皆碑。据吃家們講,廚子做的菜刀口极好。足見他操刀的功夫精彩,若讓他做劊子手,不需要再跟別人學了。
  牟道走進飯館掃了几眼,走到僻靜的地方坐下。他不是這里的常客,但飯館里的上上下下沒有不認識他的。
  他剛坐定,飯館老板就笑嘻嘻地走了過來:“牟公子,您要點什么?”
  牟道本想說隨便吧,忽覺這樣不妥,那太沒有學問,想當年李大白進酒店絕不會這么沒見識,自己也得露兩手,免得他們以為自己是個書呆子。古人的思想更舊,也絕不認為書呆子是好東西。
  他搖頭擺肩沉吟了一下,笑道:“來一盤‘霸王別姬’,一碟‘相思淚’,一碗‘秋沙滾滾’,一尊‘湘子吹蕭’,酒要‘百回腸’。”
  他自信要得有水平。
  店老板一惊,連忙吩咐人去做。
  他淡然一笑,感到泄了一些郁气,這才有气派。若是在何大海几個王八蛋面前,自己也這般從容洒脫,那才揚眉吐气呢。可……
  想到無惡不作的錦衣衛,想到那些受株連的道姑,他剛才的得意不見了,瞬即又唉聲歎气,仿佛心頭壓了一塊碩大無比的堅冰。
  他的目光從飯店里射向外面的雪地,又感到一些人生的蒼冷。
  他還要飛揚神思,酒菜端了上來。一股醉人的香气直入他的肺腑。他的精神為之一振,人生也好吧,先吃了再說。
  當他把目光投到桌上,頓時頗不為然。“霸王別姬”是道普通的菜,沒有做錯;可“相思淚”做成蓮子湯就不對了“秋沙滾滾”弄成滾開的小米粥更是大錯特錯;“湘子吹蕭”就別提了。
  他一拍桌子剛要發火,忽地忍住了,自己斗不過如虎似狼的錦衣衛,向窮苦的百姓發什么威呢?那樣也太卑下了!他抬頭沖店老板一笑:“老兄,喝一杯吧?”
  店老板連忙搖頭:“您請用。”
  牟道不再客气,吃喝起來。酒菜的味道不錯,他吃得挺開心。
  几杯酒下肚,他身子熱了,腦袋也熱了。
  這時,一個少年走了進來c他不過十六、七歲的樣子,蕭洒靈秀,雙眸清光閃爍,膚白如玉,是個人見人愛的美少年。
  牟道心中一動,盯著他不放,若能与他交個朋友倒是有趣得緊。
  少年坐到一張桌旁,美目亂掃,有些不安。忽地,他發現牟道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臉儿一紅。猶豫了一下,他站了起來,走到牟道的桌旁,輕聲問:“兄台,我可以坐在這儿嗎?”聲音柔和溫潤,十分動听。
  牟道忙說:“可以呀。我能請你喝酒嗎?”
  少年雙頰又紅:“多謝兄台美意,我不會喝酒。”
  牟道笑道:“那吃一頓如何?”
  少年人點了點頭:“多謝兄台盛情。”
  牟道一揚手,叫道:“老板,再來一盤‘桃園三結義’。”
  店老板高亢地應了一聲。
  少頃,店老板上來菜筷。兩人謙讓了一下,吃了起來。
  牟道覺得少年目中含憂,輕聲笑道:“你在找人嗎?”
  少年搖了搖頭:“我在找吃的。”一語惊人。
  牟道一愣:“你在尋開心?”
  少年歎道:“兄台,我沒有騙你,我的錢被人偷走了,只好想辦法混飯吃。”
  牟道盯了他一會儿,見他目光安祥,不象在撒謊,便笑道:
  “你家鄉何方?”
  少年怔了一下:“我現在隨師傅學藝,不知家鄉何處。我就住在城西的雞云山上。”
  牟道“嗷”了一聲:“原來你是‘杏林三儒’的高足,真是幸會。”
  少年苦笑道:“我哪是什么高足呀,是‘笨足’還差不多。”
  牟道淡然一笑:“雞云山离這不過有十几里路,你錢沒了為什么不回去呢?”
  少年低下了頭,神色也陰沉了:“我若回去說錢弄丟了,師傅更罵我笨,他們才不管我呢。”
  牟道覺得稀奇:“這是為什么?”
  少年說:“他們要鍛煉我,這是規矩。并說‘一個人在江湖上都混不飽肚子,還練什么武呢,干脆做個乞丐算了’。”
  牟道“嗯”了一聲:“這么說剛才你‘丟’的錢也不是你的?”
  少年臉一紅,眼角邊飄出几絲愧意:“那錢是……我撿的。”
  牟道哈哈地笑起來:“好兄弟,你能搶錢在江湖上混的。本事已學到手了。恐怕這并非你師傅的本意,‘杏林三儒’可是大大地有名,你要在江湖上混得有聲有色還得動點別的腦筋。”
  “那我動什么腦筋呢?”
  “這就是你師傅要你在江湖上歷煉的了。”
  少年人“咳”了一聲,面有難色,他覺得又一個麻煩找上了他,真是多事之秋。但他的嘴邊馬上又浮起些淡淡的冷笑,似乎是自信,似乎是輕蔑,這都屬于未知領域。
  牟道被他的神態逗樂了,輕笑起來。
  這時,香味儿飄起,几個男人走了進來。
  牟道扭頭一看,見中間的男人頗有大家風度,兩道劍眉剛健有力,雙目炯炯有神、身材高大,特別強悍,唯一的美中不足是他的嘴缺少應有的英雄气概——小。
  他的左右是兩個青年。一個藍衣清秀,一個黃衫洒脫,都有些傲气。
  他們坐至桌旁,店老板連忙過去招呼。
  少年人這時向牟道身邊一湊,小聲說;“我認得他們。那個中年人是崆峒派的掌門人劉奇,藍衣青年是他的儿子劉三笑,穿黃衫的是他的弟子丁小安,听說劉三笑特有本事,見了漂亮的姑娘輕輕‘三笑’,就能把人給迷住。”
  牟道“咦”了一聲:“這本事倒不錯,他年紀輕輕的,跟准學的?難道有祖傳秘方?”
  少年人一笑:“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去問他好了。”
  牟道搖了搖頭。
  劉奇掃視了一下周圍,忽道:“奇怪,怎么不見人呢?”
  牟道瞅了他一眼,暗想這老家伙胡說,人到處都有,何言不見?
  丁小安說:“也許他們去了別處,好机會恐怕都不想放過的,雖然他們不該有非分之想。”
  劉三笑道:“這年月還講什么‘非分’,我們說是我們的東西,誰信?弄到手才是真的。”
  劉奇點了點頭:“任風流這人十分難測,不知他要怎么個傳法,若是以武論高低,那就難以估計誰能得到劍訣了。”
  劉三笑說:“多言無益,還是吃飯吧。”
  三個人于是低頭吃飯。
  少年人這時小聲說:“兄台,你也會兩下子嗎?”
  牟道淡笑道:“我倒是希望那樣。”
  少年人歎了一聲:“可惜我也不會。”
  牟道一怔:“你師傅什么也沒教過你嗎?”
  “教過,什么‘非禮勿視,非禮勿听……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師師徒徒,男男女女……一點也不好听,沒勁透了。”
  牟道樂道:“不愧是老儒,醫道武功不但高明,這一套也精得嚇人。”
  少年人一撅嘴,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
  忽然,白影一閃,如風一樣飄進一個青年人來。
  牟道定睛一看,好不惊歎,仿佛遇上了神人。他不過二十來歲,身材修長,一身白衣胜雪,雙目如秋水一樣清澈,神情安祥自然,充滿了自信又不卑不亢,一切恰到好處,風采逼人,手中一杆玄玉笛有二尺長。
  牟道自覺自己的風度气質已不錯了,和這人相比,那可差遠了。
  白衣青年一眼看見劉奇父子,輕聲笑道:“劉大掌門人,你也到了這里?”
  劉奇連忙站起:“原來是白公子,越發神俊了。”
  岳華峰笑道:“掌門人謬贊了。”
  店老板這時走過來:“請公子就坐。”
  岳華峰點點頭,坐到一旁。
  劉奇這時也坐下。他沒有邀請岳華峰一桌共飲,他知道這位大大有名的少年奇俠“雪門傳人”岳華峰從來不与別人同桌同食的。
  “雪門”是武林中最神秘莫測的門派,它的傳人自然而然地也披上了神秘的外衣,沒有人知道他的武功有多高;只知道他的名頭越來越響。
  他自斟自飲了片時,笑道:“劉大俠,听說任大俠要傳于天下的‘大白醉劍訣’是崆峒派的奇學,這是真的嗎?”
  劉奇說:“不錯。‘大白醉劍訣’是本派祖師有感于詩仙李大
  白狂酒成詩于柳蔭樹下所創,不幸在四十年前遺失,想不到它為任大俠所得。”
  岳華峰溫和地說:“任大快不珍其技,要把它傳給有緣人,真是英雄之舉。”
  劉奇說:“任大俠的心胸劉某佩服之至,但他的這种作為卻未必是盡善盡美之舉。‘大白醉劍訣’是我崆峒派之物,他應該物歸原主。”
  岳華峰輕笑起來:“劉大俠,你的話大有道理,但是憑這些還不夠動听,你要有足夠讓人相信‘大白醉劍訣’就是崆峒派之物的根据。”
  劉奇點頭道:“我想會有的,只要任大俠的眼光足夠高明。”
  岳華峰說:“任大俠一代風流,我想他不至于讓你失望的,江湖上比他明白的人恐怕沒有了。家師的武功也許高過他一些,但見識絕不比他更強。我唯一敬重的一個英雄就是他。”
  劉奇淡然一笑,對他的溢美之詞不置可否,慢聲說:“岳少快這次也想湊個熱鬧嗎?”
  岳華峰搖頭道:“我有自家技,不需向外求,不過覺得有趣,想去看一下任大俠的風采而已。”
  劉奇微微一笑,沒有言語,他覺得自己的風采未必就比任風流差,遺憾的是岳華峰好高騖遠,沒有把他放在眼里,他弄不清這到底是自己的悲哀還是岳華峰的悲哀。
  外面一聲嗆喝,溫姣帶著几個盛气凌人的錦衣衛走了進來。
  牟道看見他,急忙低下頭吃飯,他可不敢和這個凶神相碰。
  少年似乎不怕,扭過頭去看他干什么。
  溫較往桌旁一坐,兩只腳翹到桌子上去。
  店老板跑過來點頭陪笑,并問他吃些什么。
  旁邊的一個錦衣衛斥道:“羅唆什么!揀好的往上端,不醉不散。”
  店老板嚇了一頭汗,連忙吩咐人去做。
  劉奇這時歎了一聲:“店家也不好做呀!”
  溫故覺得這話刺耳,一口唾液向劉奇吐去。
  劉奇頭一偏,唾液吐到后面的牆上去。
  劉奇冷哼一聲:“看來閣下缺乏管教,弄不清在什么場合該干些什么。”
  溫蚊大怒:“你找死!和我作對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
  几個錦衣衛一擁齊上。
  劉奇冷笑未動。
  劉三笑、丁小安起身截住他們。兩人一揮手中劍划出兩道明麗的弧光削了過去。
  几個錦衣衛道行太淺,頓時被弄得手忙腳亂。
  牟道心中連聲喝彩。他們兩人的劍術還算不得多好,但在牟道眼里那是完美之极了,若是自己也有這樣的身手,早已沖過去揚眉吐气了。他恨錦衣衛,希望他們栽一個大快人心的跟頭,很容易把自己愉快的感受參雜到對他們劍術的評价中去。
  溫歧見几個錦衣衛找不回面子,吼道:“給我殺!殺死一個白銀十兩!”
  几個錦衣衛再次沖上去。為了三十兩銀子。
  劉三笑冷哼一聲,身形飄然一滑,長劍蛇一樣飄揚而起,“天罡劍”陡然出手,一式“燕子抄水”長劍吐出一朵銀影,仿佛雪花隨風一吹,射向一個使刀的錦衣衛。“噗”地一聲,血光四起,對方剛舉起的刀當卿落地。
  与此同時,了小安反臂擰首,一招“飛星穿云”身劍如一黃白的飄帶向另一個錦衣衛刺去。
  對方回刀急斬,但為時已晚,一聲慘叫響起,血濺一地。眨眼間傷了兩個錦衣衛,溫較急了眼,自己再不出手,損失更大。
  他還沒有把劉奇父子放在眼里,所以雖急不亂。他知道對方的長處,更清楚自己的优勢。
  他气哼哼地站了起來,向劉奇走了過去。劉三笑欲擋,劉奇
  忽道:“不可!讓我來對付他”。
  溫蛟嘿嘿地笑了兩聲:“老子也沒把你放在心上,若你能活到天黑,算你會活。”他立了一個丁字步等候時机。
  劉奇向前走了一步,与他正面對立。
  溫蛟心中暗喜,你小子這回輸定了,老子讓你知道“無影腿”的厲害。他身形微然一轉,右腿側擺踢出,仿佛流星錘猛地奔向劉奇的左肋。
  劉奇見對方的無影腿不過如此,向右跨出一步,雙掌飄揚分開,使出“天罡掌”擺成外八字形去向溫故的面門。”
  溫蚊毫不在意,一聲猛喝,身子騰然而起,雙腿交叉一蟋,一式“黃犬臥花”猶如烏龍行天兩腳踢向劉奇的太陽穴。
  劉奇擰身后仰已經顯遲,“噗”地一聲,被踢中左肩,他一個踉蹌,退出去丈遠,這一腳挺重,肩腫骨差一點被踢碎,疼得劉奇直咧嘴。
  溫蛟大樂:“無知的東西,這回知道大爺的厲害了吧?”
  劉奇惱恨難忍,揮掌又上。他几乎忘記了自己的劣勢。
  溫蛟哈哈大笑,這正中他的下怀。
  岳華峰忽然歎道:“可惜,可怜,人昏喪智,不知自己优劣。
  讓人傷感。”
  這几句話雖輕,卻猶如刀子一樣刺傷了劉奇的心,他覺得這是對他的极大的侮辱,完全忘了對方的善意。
  溫蛟飛腿欲擊,劉三笑、丁小安雙雙齊上,長劍划出兩道寒芒,直取溫蚊的要害。
  牟道在一旁暗自禱告:刺上,快刺上。
  溫蛟何等厲害,見兩劍刺來,繞身飛轉,向劉奇的后背踢去,逼迫劉奇以自己的胸膛去迎接儿子的利劍。
  劉奇畢竟不凡,急中生智,扭腰向左便倒,同時一掌向溫故拍去。
  溫故退了一步,一切消于無形。
  劉奇又受了一惊,心中更恨,又無話可說,兩眼射出毒烈的光焰,仿佛要舔盡敵人臉上的笑容。
  岳華峰這時突然高聲道:“千里放虎狼,乍抖手中韁,仇人面前長更長,英雄不狂妄,舍去手中劍,斬去百樣強,只有義魂返故鄉。”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优美悅耳。
  劉奇冷盯了他一眼,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至此,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以己之短,對敵之長,這是兵家之大忌,也是武家之大忌。崆峒派以劍術聞名天下,“天罡劍”是他的絕話,為什么棄而不用,与敵人妄動拳腳呢?溫蚊的腿法是有名的,而他的劍術也不同凡俗,兩人若各以所長相斗,溫蛟就占不了便宜了。劉奇畢竟是一派之尊長,不是菜包子。
  溫蚊見岳華峰頗有得意之色,仿佛居高臨下,不由大怒:
  “你小子到這里充什么斯文,沒有人想听你哼哼,快滾到一邊去!
  則否大爺揪掉你的腦袋喂王八。”
  岳華峰毫不在乎慢條斯理地說:“這是你家的祖墳嗎,不讓人坐在里面?”
  溫蛟腦袋一漲,惡念叢生:“王人羔子,不把你的蛋黃捏出來你不知道大爺的厲害!”
  岳華峰笑道:“就你這樣的蠢貨也動我的念頭,好笑啊好笑。
  我如果愿意,可以把你的兩條狗腿安到你的耳朵里去。”
  溫蛟的肺几乎都气炸了,多少年來也沒有人敢這樣蔑視他呀。他暴喝一聲,猛地向岳華峰扑去,他這樣的高手仍然沒擺脫“關己必亂”的局限,恨到了极點竟忘了用腿,伸手就抓。
  岳華峰坐著未動,神色优閒自然,似乎根本就沒有人向他動手,但他的眼睛卻明光閃爍警覺异常。溫蛟的手剛伸到他胸前,他手中的玄玉笛飛旋一轉,猛地一式“百花亂點頭”驟然激起一點工影向溫蚊的“勞宮穴”點去,迅疾异常。
  溫蛟大駭,急忙退步抽掌。
  岳華峰手中玉笛飄飛而起,一招“玉鞭抽牛”抖起一片虛影擊向對方的肩頭,無聲無息。
  溫蛟見勢不妙,急忙矮肩彈射,但為時已晚,一啪”地一聲,玉笛擊中他的后背,打得他眼前一花,一個趔趄欺到一張桌子上,那張桌子頓時七零八落了。
  牟道樂得身子一動,差一點叫起來,仿佛六月天喝了雪水,暢快難言,心中吟道:白公子,好身手,小生敬你一碗酒,揚起玉笛生赤電,削去一片烏云頭,少年精神足千秋,打得烏龜哼哼喲。
  溫蛟吃了大虧,一反手撿起一條桌子腿,欲上去拼命,他的臉色都變成蜂黑色。
  岳華峰依然自在從容,淡笑道:“蠢貨,你應該分析一下形勢,蠻干是不行的。十個被我打的人,至少有九個能變得聰明,因為我在動手之前要提醒他該注意什么。你若執迷不悟,這次我就敲掉你的一只眼睛,讓你成為獨眼龍。”
  溫蛟差點儿被气死,這樣的恥辱恐怕是空前絕后了。他咬牙剛沖了兩步,頓時停住了,不冷靜是要挨打的。
  岳華峰這時笑道:“果然變聰明了,難得。”
  溫蛟哼了一聲,沒有言語。如果他不是傻子,這時候他該知道自己絕不是岳華峰的對手,單就气度而論,他就差遠了。
  他深知光棍不吃眼前虧。但這口气又實在難以咽下,一時間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牟道見溫蛟猶豫不前了,心中十分著急,這小子要做縮頭烏龜,那可不妙,好不容易碰上一個能教訓他的,得讓他們打起來,不能錯過這個机會。
  他用胳膊時碰了一下少年人,輕聲說:“打起來才有趣,你給他們挑撥一下。”
  少年人說:“為什么是我,你不去干?”
  牟道急忙示意他小聲:“這個姓溫的是個坏种,他認得我。”
  “那我怎么辦?”少年人沒有主意。
  牟道說:“你從后面踢姓溫的一腳,然后跑到白公子身后去,讓他抓不著你,然后再說些不中听的話气他。”
  少年人擔心地說:“這樣行嗎?”
  “怎么不行,這也是一种歷煉嗎,你師傅若知道了這些,一定會樂開老怀。”
  少年人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牟道趁人不注意,溜到旁邊的一間房里去。
  少年人輕輕走到溫蛟身后,一腳向他的胯處踢去。
  溫蛟竟然沒有覺察,差一點儿被踢倒。
  少年人急忙跑到岳華峰身后去。
  溫蛟气得差點儿跳起來,哭笑不得。以他的身手竟然被一個小孩子戲弄,臉面算是丟盡了。當然,若是他不過于集中精力欲擺脫困境,少年人無論如何也是不易得手的。
  溫蛟哼了兩聲,惡狠狠地罵道:“小雜种,你跑到天邊,大爺也要執你的皮!”他逼了過去。
  少年靈机一動,笑嘻嘻地說:“我有白公子保護,你動不了我一根毫毛的。你笨得象個大狗熊,白公子一腳就能把你踢到海里去。”
  岳華峰哈哈地笑起來:“小兄弟,你可真會撿便宜,大狗熊的牙齒卻是很硬的呢。”
  少年說:“兄台,這個我知道,可你的玉笛更硬,更神,要敲掉狗熊的牙齒那還不是和玩儿一樣嗎。兄台,對狗熊你不要太仁慈。”
  岳華峰樂顛了起來,畢竟他也是少年人,更容易接受少年人的吹捧:“小兄弟,听說熊掌是一道名菜,咱們不妨把他的熊腿敲下來。”
  “妙极妙极!兄台,快點儿露臉。”少年催說。
  他們兩人一唱一和,忘乎所以,把溫故推到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但他實在沒法儿忍了,往日養成的自大自尊不允許他再后退。
  他牙關一咬,飄身右擺,飛起一腳向少年踢去。
  少年連忙躲到岳華峰右側。
  溫蛟身法流暢,腿踢連環,身子翻然而起,一招“怪狗吞日”兩腳踢向岳華峰的“玉枕穴”、左助。
  岳華峰朗然一笑,身形頓起,猶如地上飄起一塊白云又似綢帶飛舞,手中玉笛胸前一划,宛如煙霞飛瀉,一式“攔截星河”削向溫蛟的雙腳。
  溫蛟料不到岳華峰的輕功如此高明,大惊之下,急忙旋身擺腿向外飛射。
  少年這時叫道:“打熊腿。”
  岳華峰笑道:“听你的。”手中玉笛弧形一飄,正擊在溫蛟的左腳上。
  溫蛟慘叫一聲,摔到一張桌子上,桌子頓時碎了,他又摔到地上去。
  旁邊的兩個錦衣衛慌忙搶過去扶他。溫蛟恨無處泄,“啪啪”兩掌,把兩個錦衣衛打飛。他的腳踝骨几乎被打碎了,霎時間難爬起來。
  少年這時笑說:“兄台,狗熊有爪子畢竟還會傷人,不如把他的手腳全部剁去,那就万事大吉了。”
  溫蛟被這話惊得欲死,暗罵少年比他還狠,料想呆下去必定生死兩難,不如溜之大吉。這樣做雖然孬种之极,畢竟是上上之策。
  他猛吸一口气,忍住鑽心的疼痛,縱身向屋外沖去。他跑得极不雅觀,一拐一瘸的,但卻不慢,象條狂奔而去的瘸腿狼。
  另外几個錦衣衛亦狼狽逃竄。
  牟道從藏身的屋子里出來,笑道:“白大俠絕技惊天,舉世無雙,實是蒼生之福呀!”
  岳華峰膘了他一眼,淡然說:“兄台過譽了,天下豪杰無數,在下不過其中一個而已。”
  牟道道:“他們比不了你。放眼天下,大英雄不過你一人而已,這是不會錯的。”
  岳華峰不想与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一笑而去,仿佛一片白云。
  劉奇也不敢久留,立即离去。
  牟道沖少年說;“今天真開心,我們到別處去喝酒吧?我要好好高興一番。”
  少年搖頭道:“我該回去了,咱們以后再相見吧。”
  牟道一愣,頓感無趣,仿佛別人拋棄了他似的。少年走了。
  他又到另一家小店去喝酒。他想徹底体會一下喝醉的感受。
  几大杯酒下去,他感到腦袋沉了起來,也不大靈活了。他感到自己燃燒起來,身体頓時四分五裂,一股激情從胸中升起,他想呼想歌,想把對一切的恨傾述出來……
  這時,店老板走過來說:“公子,你醉了……”
  牟道用手推了他一把,站了起來。他走到街上去,一股冷風吹來,感到心田里注入了一种完全清新的東西,是什么呢?他說不清楚。
  也許這時酒勁開始發作了,他變得有些身不由己了,手腳發輕,仿佛欲飛起。
  這時候,他忽覺得自己成了一朵雪花,或者与雪貼近了。哈哈…醉了有時也是种解脫呀!
  回到縣衙,迎面与他父親碰上。他嘻嘻一笑,欲走過去。牟正喝道:“站住!是誰讓你去喝酒的?”
  牟道心里很本,絕不象平日遇到這种情形心惊膽戰,傻乎乎地說:“酒。”
  牟正哼了一聲:“你看你成了什么樣子!也老大不小了,還要時刻讓我為你操心。一個人若耽于酒色,還能有什么前途?你
  也要娶妻生子的,若是沒有本事,弄不上一官半職,你怎么對你的后代負責?我對你算是盡了心了。”
  牟道從旁邊抓起一把雪擦到自己臉上,沒有吭聲。他面紅耳赤,看不出是被訓斥的,還是酒醉的。
  牟正長歎了一聲,一揮手,讓他离去。
  牟道回到自己房里,喝了兩口冷水,躺到床上去。酒在他身体里肆虐,如許多手撕扯著他,似乎不把他粉碎絕不罷休。他感到這种解脫絕不是自己所需要的。
  他希望自己如岳華峰那樣飄逸自如;亦希望自己高中狀元,光宗耀祖;有時更覺得當几天皇帝也不錯。這念頭在古時可要不得。
  雜念紛紛出場之后,他的腦中一片空白,空得沉默,空得無聊…
  几天后。雪從大地上消失,干硬的土地又裸露了出來。牟道看到貧脊的土地夜里就做噩夢。他迎著遠方的朝陽站了一會儿,活動了一下手腳,向監獄走去。他還惦記著那些道姑。
  走進監獄,他頓時感到一种荒漠与凄涼,過去的那种叫罵吶喊的場面不見了,整個監獄空蕩蕩的,他的心驟然一沉。過去的那种臭哄哄的場面他不喜歡,現在的空無一人更讓他傷感,那些善良道姑呢?憑什么讓他們陷人悲慘!?
  他扭身沖到監牢門口,急切地問:“那些道姑呢?”
  傷臉的獄卒說:“被押向京城去了。”
  牟道呆在了那里,雙目無神,蔫了。可以想象,那些清白的道姑絕沒有好的結局。
  這個時候,他突然恨起了自己,若是自己能有白公子那樣的身手,說什么也要解救他們。咳!書生無用啊!
  他慢慢蕩蕩地出了監獄,走向人群,想听一下街談巷議。
  然而,他們總把要說的話降到最低限度,絕不輕易開口,似乎話里裹著銀子,一開口就屬于別人了。
  牟道出了胡同向西一拐,一股冷風扑面而來,他不由打了一個寒戰。
  猛然回首,突見一個高大冷峻的竹笠人站在他身后,這一惊非同小可。他不知道竹笠人何時跟上了自己,更不知道竹笠人站在自己身后干什么。他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的奇怪,天上又沒下雪,戴著竹笠干什么?難道他是個傻子嗎?
  他強作鎮定地一笑:“老兄,你想問路嗎?”
  竹簽人冰冷地說:“我想殺你。”
  這真是神來之筆,牟道霎時魂飛天外。
  他知道逃是不行的,猛地一拍腦袋:“老兄,我沒有撞上鬼吧?”
  竹簽人仍然冷冰冰地說:“你撞上了捉鬼人。”
  牟道道:“我不記得与你有仇,更不會与你有冤,為什么要殺我?”
  “因為你的膽子太大,比瞎子更可怕。”
  牟道知道大事不妙,腦中瞬時閃出一百二十個念頭,揚頭笑道:“你以為我的武功很高?”
  “你什么也不是,何言武功。”
  牟道故作惊异地說:“既然你知道的不少,那還怕我干什么?”
  竹笠人冷笑一聲:“你只是嘴可怕而已。”
  牟道裝作不懂地問:“難道我練成了鐵嘴功?”
  說完,眼睛四處亂掃伺机逃跑。
  竹笠人陰冷地說:“你想做個瞎子嗎?”
  牟道,強笑道:“那你該去找個瞎子才是。我現在正練一种奇功,還不想与你動手。”
  竹笠人說:“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要殺人的是我。”
  牟道道:“那你也不該乘人之危,大英雄是不這么干的。”
  竹笠人一笑:“好一張厲嘴,你的‘吹天日地功’什么時候
  能練好呢?不會練到下輩子吧?我可沒有那么好的耐心。”
  牟道心中一喜,忙道:“明年六月。”
  竹簽人說:“好,我等著你,反正你也跑不了。你若縮頭不出,我就向年正要人。”
  牟道一陣心跳,沒有言語。
  竹笠人腳下擺動,如風一樣去了。
  牟道站在那里許久沒有動,眼中一片空茫,仿佛看見了自己的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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