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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章 咫尺天涯


  溫黛黛回過頭,瞧見出來應門之人竟是鐵中棠,也吃了一惊,脫口道:“你……你怎會在這里?”
  鐵中棠道:“你怎會來的?”
  溫黛黛也不答話,一腳跨了進來,放下云錚,回身緊緊關上了門,長長松了口气,身子軟軟的倒了下去。
  鐵中棠伸手扶住了她,皺眉道:“你怎么了?”
  雖是短短四字,而且說得冷冷冰冰,但語句中卻顯然有种關切之情不可掩飾的流露出來。
  溫黛黛滿足的倚在他臂上,心里只覺甜甜的,忽然瞧見地上的云掙,身子一挺站了起來,垂首道:“我還好!”
  鐵中棠見她神情与往日大不相同,再瞧了瞧地上的云錚,心里便也明白,她對云錚已生情感,展顏笑道:“你很好。”
  溫黛黛道:“但情況卻不好得很,黑星天、司徒笑等人已尋著我了,幸而我還机警,否則此刻便已落人他們之手。”
  鐵中棠見她進來神色,便知已有危變,卻不料是如此危急,當下沉聲道:“他几人怎會知道你藏身之地?”
  溫黛黛道:“沈杏白帶來的。”
  鐵中棠大奇道:“但沈杏自己背叛黑星天,他怎會……”
  心念一轉,立時恍然,冷笑道:“是了,沈杏白雖然叛師,但黑星天見他那般好狡,正是自己得力臂膀,怎會處罪于他,說不定反而對他更加喜愛,此番這師徒兩人,正好同惡共濟,狼狽為好了。”
  溫黛黛道:“我瞧見他們來了,立刻抱起他……云錚,亡命飛逃,情急之下,也未擇路途,竟逃入了這條絕路,心里正在發慌,瞧見這小小少林寺,病急亂投醫,便投奔了過來,哪知道遇到了你。”放心的歎了口气,抱起云錚,仿佛只要有鐵中棠在,什么事便都可解決似的。
  鐵中棠暗歎忖道:“她見著司徒笑等人,本不必如此惶急,此番必是為了云錚的性命……”忽然大聲道:“你瞧見他們了么?”
  溫黛黛道:“瞧得清清楚楚,絕不會錯的!”
  鐵中棠變色道:“你瞧見他們,他們本是為了尋你而去,怎會瞧不見你,以司徒笑那等角色,怎會讓你逃走?”
  溫黛黛呆了一呆,亦自變色道:“這……這……”
  鐵中棠冷笑道:“司徒笑行事,一向專喜放長線釣大魚,他讓你逃走,只是要尾綴著你,看你投奔何處。”
  溫黛黛身子一震,道:“你……你能确定?”
  鐵中棠道:“自能确定,此刻他們只怕已來了!”
  他委實有鐵般的心腸,過人的机智,方才雖是那般心傷紊亂,但此刻事變一生,便立刻冷靜下來。
  突听艾天蝠冷冷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們來了,我們擋住!”
  溫黛黛見他在此,又吃了一惊。
  鐵中棠听了這番言語,心下大是感激,赶過去一握他手掌,兩人也不再多話,但昔日的誤會恩怨,便在這一握之下完全冰釋。
  溫黛黛見了,更惊得怔了半晌,方自會過意來,不禁暗歎忖道:“這些英雄男儿的心胸,當真非他人能及。”
  當下鐵中棠便要溫黛黛將云錚抱入里間床上。
  陰嬪輕笑道:“哎喲,這是誰的床,你們也不問問么?”
  鐵中棠冷笑道:“我四弟若是知道此乃你睡過的床,只怕他宁愿睡在刀山上也不愿睡此床……”
  陰嬪柔聲笑道:“那么……外面有刀,為什么不讓他睡在刀上
  鐵中棠怔了一怔,還未答話,溫黛黛卻已柔聲笑道:“好姐姐,這床你反正是不睡,就可怜他受了傷,讓他睡吧!”
  陰嬪上上下下瞧了她几眼,嬌笑道:“晴,好甜的人儿,好甜的嘴,瞧在你面上,就讓他睡吧!”
  鐵中棠暗笑忖道:“這兩人的脾气,倒有几分相似,若是兩人斗上一斗,倒也是棋逢敵手。”
  陰嬪望著溫黛黛百般伺候云錚,搖首笑道:“這人既是他的師弟,想必也是大旗門下的子弟了?”
  溫黛黛笑道:“姐姐你真聰明,一猜就猜對了!”
  陰嬪笑道:“小妹子,姐姐真要勸勸你,大旗子弟,全是沒良心的人,你此刻對他這么好,他以后未必對你好的。”
  溫黛黛呆了一呆,瞬即嬌笑道:“听姐姐這樣說來,難道姐姐以前也上過大旗子弟的當么?”
  陰嬪道:“這……這……”
  溫黛黛笑道:“姐姐若是上過當,妹子也不敢不上當了!”
  陰嬪笑道:“小丫頭;好利的嘴,姐姐倒服你了!”
  活聲來了,突听外面又是一陣拍門之聲傳來。
  別人還來說話,艾天蝠道:“我去應門!”嗖的竄了出去,溫黛黛与鐵中棠面面相覷,心房卻不禁跳動加劇。
  艾天蝠沉聲道:“什么人?”“呀”的開了柴扉。
  一個少年男子口音道:“家師令在下送上此物……”
  艾天蝠沉聲道:“你知道這里住的是准,怎敢胡亂送來?”
  少年口音道:“家師吩咐,令弟子送來,弟子便送來了,這里主人苦是不要,方才進來的那位姑娘想必是要的。”
  溫黛黛瞧厂瞧鐵中棠,歎道:“你果然猜對了。”
  陰嬪笑道:“有人送東西來,為何不要,拿過來吧!”
  少年口音道:“請,弟了在此恭候回活。”
  艾天蝠“哼”了一聲,飛身而入,手里卻多了只紫檀木匣,鐵中棠方待伸手,陰嬪卻已搶先接了過去。
  鐵中棠見她出手之快,當真快如閃電,心頭也不禁暗惊,她啟開木匣,嬌笑道:“若是好東西,我就……”
  忽然嬌呼一聲,瞬又嬌笑道:“哎唷,這种東西我可不要,你拿去吧!”隨手一拋,將木匣直擲過來。
  鐵中棠只當她要考較自己功力,哪知木匣卻輕飄飄落入他手中,宛如她手掌輕輕遞過來一般。
  但她此刻笑聲之中,卻似乎帶著些幸災樂禍之意。
  鐵中棠皺眉暗忖道:“這匣中不知裝的是什么,想必不是什么好東西,否則她怎會如此得意!”
  緩緩推開匣蓋一看,這裝飾得极為華麗的紫檀木匣之中放的竟是一顆白發蒼蒼的人頭!
  鐵中棠不用再看第二眼,便知道這人頭是潘乘風的。
  潘乘風化裝成那老人模樣冒充鐵中棠,与黑、白雙星、司徒笑同時走了,此刻卻被人將人頭送回,顯然他行蹤已被別人發現,溫黛黛見了人頭,不禁惊呼一聲,也隱約猜出這件事了。
  鐵中棠一惊之下,立刻鎮定思緒,暗暗忖道:“沈杏白被我惊走,奔逃之際遇著黑、白等人,他大惊之下,哪知黑星人卻竟將他收容,他便敘出遇見溫黛黛与我之事,那時這假冒鐵中棠的潘乘風正好也在,司徒笑便將他殺死,再去追捕溫黛黛,他不知溫黛黛已与我失去連絡,只當溫黛黛必來投奔于我,是以故意放走溫黛黛,卻在暗中尾隨而來,哪知溫黛黛卻真的誤打誤撞的來到這里,遇到了我!唉,一切事陰錯陽差,卻被他們誤打正著,將我尋到了!”
  這些事雖然錯綜复雜,但鐵中棠轉念便已想通。
  他微一沉吟,便飛身而出。
  艾天蝠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此時門外突然站著一人,長衫飄飄,面帶笑容,正是沈杏白:
  他見到鐵中棠,立刻哈哈一笑,道:“想不到司徒大叔果然神机妙算,兄台竟果真在這里,家師的禮物,兄台收到了?”
  鐵中棠冷笑道:“你居然敢來,不怕我先宰了你么?”
  沈杏白笑道:“除了方才那禮物外,家師還有件更貴重的禮物要送給兄台,兄台殺了我,禮物便收不到了!”
  鐵中棠變色道:“什么禮物?”
  沈杏白狡笑道:“禮物即將送到,小弟此刻卻要先行告退,但禮物未到之前,兄台卻是万万走不得的。”
  鐵中棠冷笑道:“我若高興起來,隨時都可走的。”
  沈杏白躬身笑道:“兄台不妨試試。”抱拳一揖,倒退三步,突然撮口長哨一聲,哨聲尖銳,直上霄漢。
  此時,四山回應未絕,茅屋前后左右突然響起了大笑之聲,齊聲道:“鐵中棠真的在這里么,好极好极!”
  數人同時張口同時閉口,顯然早已約定,以哨聲為號。
  鐵中棠听那笑聲俱都是中气充足,連綿不絕,內功俱已到了上乘火候,心頭不禁一惊,不料司徒笑已約了幫手。
  陰嬪見他垂首走了進來,格格一笑,道:“想不到來的都是高手,這些人圍住你們,你們只怕走不掉了!”
  鐵中棠面色鐵青,卻忍不住側目瞧了云錚一眼。
  陰嬪嬌笑道:“不錯,以你的武功机智,大約還可逃得出去,但是你這位寶貝弟弟,嘿嘿,只怕慘了!”
  鐵中棠長長歎息一聲,抱拳向溫黛黛道:“四弟傷勢急待救治,此山前之少林寺,乃是天下武林正宗,又是慈悲為怀之出家人,姑娘若是將他送去少林寺,那少林高僧想必絕不會袖手不理。”
  溫黛黛道:“但……但我們怎么走得出去呢?”
  鐵中棠道:“此屋雖已被圍,但……”
  陰嬪忽然截口笑道:“但你若真的有种,就莫用我地道!”
  鐵中棠被她一語說出心事,不禁呆了呆。
  溫黛黛嬌笑道:“好姐姐……”
  陰嬪笑道:“好妹子,你莫怕,只要跟著姐姐,姐姐我負責你從大門堂堂正正的走出去,不用鑽狗洞。”
  溫黛黛道:“真的么?”
  陰嬪笑道:“誰騙你,我已經送出信去,少時便有人來接我了,那接我的人呀,嘿嘿,誰也不敢惹他!”
  溫黛黛道:“但是他……”
  陰嬪笑道:“人家大英雄兄弟的事,我可管不著。”
  溫黛黛道:“那么我也不走了。”
  陰嬪笑道:“好妹子,不是我不讓你走地道,只因這地道只能爬著出去,你怎能帶著你那病人走,我方才不過是故意气气他的!”
  鐵中棠心中雖然惱怒,卻也知道她說的不錯。
  哪知溫黛黛卻笑道:“好姐姐,我若是能帶著他走又如何?”
  陰嬪嬌笑道:“我被你几聲好姐姐叫得心都軟了,你若能走就走吧,但那大英雄若是要走,我卻要叫了,好教別人堵住出路!”
  溫黛黛道:“謝謝你……”
  轉身面對鐵中棠,緩緩道:“我引來了敵人,自己卻要走了,實在對不起你,但為了他……”
  鐵中棠道:“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
  溫黛黛抬頭瞧了他兩眼,那种目光的言意,當真說也說不出。
  良久良久,她終于說了聲:“你多珍重。”抱起云錚,將一床棉被卷起他身子,倒退著縮入地道,然后才將云錚緩緩拖了進去。
  陰嬪從未想到她真能走出去,看得呆了一呆,苦笑道:“好個痴心的女子,想不到我這地道卻救了個大旗弟子。”
  忽然揮了揮手,道:“算了,你要走,也就走吧!”
  鐵中棠呆了一呆,詫聲道:“你……你……”
  陰嬪笑道:“你莫吃惊,我這人雖狠毒,但對大旗子弟,總是……唉,回去見著云九霄,代我問他好。”
  鐵中棠越來越是惊詫,暗奇忖道:“她難道和我云叔父也有什么……什么淵源不成?”
  但他再問時,陰嬪已倒在床上,再也不肯說話了。
  鐵中棠木立半晌,艾天蝠道:“你為何不走?”
  陰嬪閉著眼睛,懶懶笑道:“我自有去處,不用你管。”
  艾天蝠沉聲道:“今天承你相救之情,你我恩怨一筆勾消。”
  陰嬪忽然張開眼睛,大笑道:“你居然也肯鑽地道,我倒未想到,看來我費了二個月功夫掘了這條地道,總算不冤枉。”
  艾天蝠冷冷道:“我若不走,鐵中棠必不肯走的,他此生尚有許多重任,我何苦害他不走!”
  鐵中棠心中更是感激,他本有倔強好胜之意,听了這番說話,只有長歎道:“艾兄,走吧!”
  艾天蝠道:“你當先,我斷后。”
  陰嬪忽又笑道:“少時那人送來的第二件禮物,你不看了么?”
  鐵中棠木立半晌,想到自己所肩負之重任,長歎道:“不看也罷!”身子一縮,緩緩鑽入了地道之中。
  剎那間,突听外面大笑道:“鐵兄,禮物送到了,鐵兄縱是大縱奇才,見了禮物只怕也要大吃一惊了。”
  鐵中棠心頭一動,頓住身形。
  艾天蝠沉聲道:“無論那禮物是什么,都莫要看了,走吧!”
  鐵中棠歎息一聲,又自緩緩鑽入了半個身子。
  外面笑聲又起。道:“弟兄們,莫再圍住茅屋了,過來見見高人,鐵兄見了這禮物,你我便是請他走他也不會走的。”
  鐵中棠心頭又是一動,突然嗖的竄出地道,苦笑道:“小弟只去看一眼,艾兄請先走吧,小弟隨后就到!”
  語聲未了,他已沖了出去。
  艾天蝠黯然一歎,卻听陰嬪也在歎息道:“他此番不走,只怕是走不了啦!”言下竟也頗有惋惜之意。
  艾天蝠突然動容道:“我与你相識三十年,為你雙目皆盲,為你投入鬼母門下,但今日才知道你原來也是有人心的。”
  陰嬪默然半晌.瞬又格格笑道:“有是有,但卻少得很。”
  艾天蝠道:“不管是多是少,你總不該沾辱別人名聲。”
  陰嬪道:“唷,我沾辱誰的名聲了,你自愿瞎眼也要……也要看我,我見你瞎了可怜,才將你送到大姐那里去,因為她也遇著了傷心事,自老容顏,而且發誓只收天下殘廢孤伶之人為徒。”
  艾天蝠面上漸漸泛起悲憤之色,大喝道:“住口!”
  陰嬪冷笑道:“這是你要重提舊事,怪誰呀!”
  艾天蝠歎了口气,道:“我說的不是此事,我只問你,你雖救了那大旗弟子的性命,為何又要沾辱他師長的清名?”
  陰嬪冷冷笑道:“和我認識,便是有污清名了么?那么,江湖上清名已被我污了的人,可真是大多了!”
  艾天蝠怒道:“但三十年來,你的事我有哪件不知道,直至十年前你被少林八大高僧所困,突然失蹤,這十年我才沒有你的消息,你几時与大旗門的前輩師長有過往來,你何苦要在鐵中棠面前故意那般說話,哼哼,想來你只是要人家師徒互相猜疑,你卻在旁看熱鬧。”
  陰嬪緩緩道:“不錯,十年前我听得少林門規清嚴,卻偏偏去勾引了個少林弟子,哪知被少林寺的八個和尚將我捉回少林寺,要將我在少林師祖前正法,哼哼,那時天下竟沒有一個人來救我。”
  艾天蝠冷笑道:“你若是死了,只怕連收尸的都沒有,連你的親生姐妹都恨你入骨,還會有誰來救你!”
  陰嬪格格大笑道:“但我還是死不了,自然有人不惜被少林逐出門牆也要和我廝守在一起,他在祖師爺前自己承認不是我勾引他,而是他勾引我的,那些和尚也將我無可奈何,只得將我放了,也將他逐出少林,那時我已不能動彈,只有隨他走了。”
  艾天蝠怒道:“那人便將你救來此地,是么?”
  陰嬪笑道:“不錯,但他雖救了我,卻將我像囚犯般關住,我怎么受得了,直到近年他防范松了,我才設法掘了地道。”
  艾天蝠恨聲道:“他只是怕你再出去害人,才將你關起,但他也陪著你,他若非愛你已极,又怎會如此。”
  陰嬪嬌笑道:“不錯,他愛我,你吃醋么?”
  艾天蝠怒道:“這件事我都不管,我只問你大旗門与你……”
  陰嬪面色一沉,冷冷道:“大旗門与我的事,你也管不著,但我告訴你,那句話并非是我胡亂說出口的!”
  艾天蝠怔了一怔,道:“莫非你真与大旗門……”
  陰嬪冷笑道:“你莫要問了,有些事,我永遠也不會告訴你的。”
  突听門外響起了鐵中棠的一聲惊呼。
  原來鐵中棠飛身出房,推門而出,十丈外人影幢幢,有八九人之多,此刻時近黃昏,細雨漾檬,也看不清這些人面容,只見到司徒笑推眾而出,搖搖擺擺的走了過來,仿佛心頭甚是得意,見到鐵中棠,當頭一揖,笑道:“多日未見鐵兄,小弟心頭委實想念得很。”
  鐵中棠知道此人自命計謀第一,最喜裝模作樣,心里忍住了气,亦自抱拳道:“小弟也一直想尋司徒兄道謝!”
  司徒笑呆了一呆強笑道:“道謝什么?”
  鐵中棠笑道:“潘乘風那廝,奸淫好色,小弟一直便想將他除去,哪知司徒兄竟代小弟作了。”
  司徒笑道:“哦哦,哦哦……哈哈哈哈!”
  鐵中棠見他笑得奇怪,心中雖詫异,但偏偏忍住不間,故意大笑道:“何況兄台還要再送重禮,小弟更是不安了。”
  司徒笑道:“好說好說。”
  鐵中棠笑道:“禮物在哪里,小弟收下后,就要走了。”
  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生像說走便立刻能走似的。
  司徒笑道:“待小弟先為兄台引見几位朋友再說。”轉身大笑道:“兄台們請過來見見高人!”
  那邊一堆人影,果然應聲走了過來,除了意得志滿、沾沾自喜的黑、白雙星外,還有五人之多。
  這五人一個高大威猛,顧盼自雄,一個枯瘦短小,背后斜插著兩柄鋼刀,一個長衫飄飄,正是沈杏白。
  還有兩人,卻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奇高奇瘦,頭上還戴著高冠,站在眾人之間,有如鶴立雞群一般。
  那女子卻是体態丰腴,嬌小玲瓏,站在那高冠男子身側,恰恰只到他胸口,雖在眾目睽睽之下,但兩人卻仍然擁抱在一起,一高一矮,一肥一瘦,別人看來,神情甚是滑稽,但他們自己,卻自得其樂。
  司徒笑抱拳笑道:“黑白兩位,鐵兄想必是認得的了。”
  鐵中棠笑道:“只怕黑兄卻是首次見到小弟!”
  黑星天果然是第一次見到他真面目,他目如朗星,雙眉斜飛,面色微帶黝黑,第一眼看去,雖不似美男子,但只要你多看一眼,便不知不覺要被他吸引,當下不禁暗歎忖道:“果然是條好男儿,難怪有那么多女子對他那般傾心。”微一抱拳,冷冷道:“雖未見面,卻已久仰大名了。”
  司徒笑手掌引向那高大之人,笑道:“這位兄台,便是敝鏢局中第一位鏢師,江湖人稱金剛韋馱駱不群。”
  那駱不群大喇喇點了點頭,道:“承教。”
  鐵中棠雖也知道此人在鏢業中甚著威名,但見他神情,卻覺有气,哈哈笑道:“果然和廟里泥塑韋馱有些相似!”
  駱不群面色一變,司徒笑卻已指道:“這位‘滿地飛花’彭康彭大俠,乃是江湖中地趟刀的第一名家。”
  那背插雙刀的短小漢子抱拳笑道:“不敢當。”
  鐵中棠見他倒還和气,便也笑道久仰,心頭卻已有些吃惊,這彭康的地趟刀法,他也已聞名久矣。
  司徒笑干咳一聲,神情似乎變得慎重起來,道:“這兩位便是錢大河、孫小嬌賢伉儷了。”
  鐵中棠見這兩人,不但神情有趣,姓名也有趣得很,不覺露齒一笑,抱拳道:“幸會幸會。”
  那高冠男子面色一沉,手腕立刻抓起腰畔劍柄,那嬌小女子笑道:“小錢,他不認得咱們,莫怪他無禮。”
  愉偷向鐵中棠飛了個媚眼,司徒笑已大聲道:“錢兄伉儷真名,鐵兄或許還不知道,但黃冠劍客与碧月劍客的大名,鐵兄總該听說過吧?”江湖中彩虹群劍之聲名如日方中,鐵中棠确是听人說過的,也知道這黃冠劍客劍法迅急,素有河朔第一快劍之稱。
  他上上下下瞧了他們兩眼,微微笑道:“在下只听得紫心劍客劍法超群,這兩位大名卻是第一次听人說起。”
  鐵大河雙眉一揚,冷冷笑道:“我听存孝說江湖中近日又出了柄快劍,哪知卻是個乳臭未干的渾小子!”
  鐵中棠笑道:“彼此彼此!”
  錢大河怒道:“來來,拔出劍來,待我教訓教訓你!”
  手掌振處,“嗆嘟”一聲,長劍出鞘一半。孫小嬌卻又挽住他臂膀,笑道:“小錢,急什么!”
  司徒笑大笑道:“正是正是,好歹也等鐵兄看過禮物再說!”
  錢大河冷笑道:“他若看過,只怕再也無法動手了!”
  鐵中棠暗中又一惊,口中卻大笑道:“在下雖然只會几手三腳貓的把式,但閣下要動手,在下隨時可奉陪的。”
  司徒笑微一揮手,沈杏白轉身奔出。
  錢大河沉聲道:“司徒兄,小弟今日只是為了領教這廝的快劍而來,司徒兄好歹也要留下他与兄弟比划比划!”
  司徒笑道:“自然自然!”
  那金剛韋馱大聲道:“但錢兄卻莫要傷他性命,駱某也要和他比划比划!”此人聲如洪鐘,果然与其身材甚是相配。
  司徒笑道:“各位今日只管与鐵兄以武相會,小弟和他的事……嘿嘿,卻是用不著動手的。”
  黑昆天大笑道:“但各位卻也得留下他性命才行!”
  鐵中棠听得滿心怒火,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哈哈笑道:“各位不必擔心,在下三五年之內還死不了的。”
  笑聲來了,沈杏白己率領著几條黑衣大漢推著輛奇形怪狀的車子吆喝著奔了過來。
  這車子四四方方,長寬俱有兩丈左右,宛如個巨大的箱子,只是在角下配了四支車輪的模樣。
  鐵中棠也猜不到司徒笑究竟在弄什么玄虛,卻知此人凶險犴狡,猶喜故作惊人之事,這箱子里必定有些古怪。
  司徒笑左顧右盼,神情更是得意,哈哈笑道:“小弟也別無禮物可贈,只是制作了架三節云梯,要給兄台觀賞觀賞。”
  鐵中棠笑道:“想不到司徒兄還會木匠的手藝。”
  司徒笑嘻的一笑,也不答話,揮手道:“架起來。”
  沈杏白笑應道:“遵命!”
  轉身走到車后,那里竟有個后盤,他吱吱的轉動起后盤,車頂突然開了。
  一架三丈高的云梯緩緩自車子里架了起來,云梯頂端包著塊一丈長短的油布,油布里卻不知包的是什么。
  司徒笑道:“偏勞那位兄台去將那塊油布掀開!”
  滿地飛花彭康笑道:“好戲即將登台,待小弟先去揭幕!”
  司徒笑撫掌道:“彭兄出馬,再好不過!”
  鐵中棠久聞這滿地飛花輕功高絕,是個夜走千家的獨行盜,此刻正想看看此人的輕功,更想看看油布包著何物。
  當下凝目望去,彭康笑吟吟的一整衣衫,抱拳道:“獻丑了!”轉身之間,也不見有何動作,便已上了車頂。
  眾人只當他必定要施展一鶴沖天之類的輕功身法,哪知他雙手垂落,竟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這云梯筆直矗立,毫無坡度,一躍而上,倒還輕易。
  此刻他手不扶,腰不曲,一級級走將上去,實是困難已极,下盤功夫若不練至巔峰,早已一個跟斗跌落下來。
  眾人不禁大喝起采來,鐵中棠也不禁心頭暗贊,想到今日自己竟有這許多強敵環伺,又不禁暗暗心惊。
  轉念間彭康手掌己抓著那方油布下端,口中笑道:“瞧著!”突然一個跟斗連人帶油布一起落了下來。
  這云梯高有三丈出頭,再加上那車离地五丈左右。此刻他似是翻身跌落,眾人方自一惊,彭康卻已笑吟吟的站到地上,不帶半點聲息,原來他又賣弄了一手絕頂輕功。
  鐵中棠目光不由自主隨著他身形而下,這才抬頭望去,目光到處,他再是冷靜,也忍不住惊呼出聲來。
  原來云梯頂端竟縛著一人,滿身白衣,已經泥污,髻發蓬亂,低垂著頭,也不知是生是死?
  雖在細雨如霧中,但鐵中棠也瞧得清清楚楚,此人竟是水靈光!
  他心頭如被雷殛,轟然一震,一股熱血,直沖頭上。
  他表面對水靈光雖是冷淡疏遠,其實心頭卻是一團火熱,他看來雖然輕輕易易便讓水靈光离開了自己,其實長日凝思,深宵夢回,卻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她的模樣,否則又怎會為了要解水靈光之圍,自己投水而死。
  而此刻他終于見著水靈光了,卻又是這般光景,當下急怒攻心,血沖頭頂,大喝一聲,便待扑上。
  司徒笑道:“你若是胡亂妄動,她就沒命了!”他雖未出手阻攔,但這兩句話,卻當真比什么招式都具威力。
  鐵中棠身子一震,倒退三步,手足俱都冰涼,全身卻失了气力,道:“她……她還沒有死么?”
  司徒笑含笑道:“她雖然未死,但我舉手之間,便可叫她再也活不成的,你不信只管試試!”
  鐵中棠轉目望去,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沈杏白等人,右手俱都縮藏在袖中,想必正是捏著暗器。
  這几人都是暗器高手,自己若是妄動,他們便要出手,那時自己縱有三頭六臂,卻也攔不住這許多人,而水靈光全身被縛,更是難以閃避。
  一眼掃過,他已知司徒笑所言非虛,道:“她……她怎會落入你手中的?”目中雖未落淚,卻已熱淚盈眶。
  司徒笑哈哈大笑道:“這個……你日后自會知道的!”
  鐵中棠呆了半晌,忽然大聲道:“好,鐵中棠認輸了!”
  司徒笑陰惻惻道:“既已認輸,便要听話,此后我兄弟無論要你做什么,你都不得違抗!”
  鐵中棠心如刀絞,知道自己若是答應了他,定必難逃叛師之罪,但自己若不答應,又怎能救得水靈光?
  忽听身后一陣風聲響動,原來艾天蝠听得他惊呼之聲,也已赶來,沉聲道:“什么人落在他們手中了?”
  他只能听到他們的對話,卻瞧不見云梯上的水靈光。
  鐵中棠知道他性情剛烈,生怕他輕舉妄動,坏了水靈光性命,低低道:“此人兄台也不認得的。”
  艾天蝠低低道:“可要出手?”
  鐵中棠凄然笑道:“要出手時,還求兄台相助。”
  司徒笑望著他兩人竊竊私語,只覺自己早有胜算在握,微微含笑,也不置理,只是奇怪這兩人怎會到了一起。
  彭康等人卻認得他乃是鬼母首徒,面上已變了顏色。
  黃冠劍客突然大喝道:“司徒兄,這廝未答話之前,小弟無論如何先要和他斗上一斗,否則他若降了,就斗不成了!”
  司徒笑微微笑道:“但兄台切莫……”
  錢大河冷笑道:“我絕不傷他性命,鐵中棠,來吧!”
  鐵中棠此刻哪有心情和他比斗,歎道:“在下……”
  錢大河冷笑道:“你若不敢動手,我便削下你雙耳。”手腕微振,劍光朵朵,唰的一劍削了過來。
  鐵中棠一閃身,艾天蝠冷冷道:“你為何不動手?”鐵中棠還未答話,突見左面一道匹練般劍光飛來。
  那孫小嬌笑道:“小伙子,劍借給你!”原來這劍光竟是她將長劍脫手擲出,鐵中棠只得伸手抄了過來。
  他長劍方自到手,錢大河劍勢連綿,已又削來七劍,此人劍法果然迅急絕倫,剎那之間,竟已攻出七招。
  鐵中棠身形閃動,堪堪避閃過這七劍,心中意興蕭蕭,哪有心思還招,長歎道:“鐵某認輸就是,你……”
  錢大河喝道:“若是認輸,先跪下叩頭!”一句話功夫,劍招絲毫不停,又自攻出七劍之多。
  鐵中棠本已急怒攻心,此刻忍不住俱都發作,忖道:“好歹先和他拼了!”劍光一展,迎了上去。
  一連串密如連珠的“叮叮”聲響,他舉手之間,便已還了七招,硬生生接了錢大河七招。
  眾人俱不禁暗惊忖道:“好快的劍!”
  錢大河忽然身子一縮倒退數尺,反掌將腰畔劍鞘重重摔到地上,孫小嬌卻俯身拾起,笑道:“呀,莫摔坏了。”
  這四個字方自出口,又是一連串“叮叮”聲響,兩人又換了數招,要知兩人劍法俱是以快見長,點到就收,是以聲響不大,但劍風嘶嘶,卻是尖銳已极,霎眼之間,十余招又過,鐵中棠忖道:“此人劍法招式并不惊人,只是以快見長,我須得也在這快字上胜他!”
  一念至此,突然振劍而出,急急攻出十四劍。這十四劍一劍快過一劍,但見劍光繚繞,看得人眼花繚亂。
  錢大河不避不閃,揮劍迎上,他心高气傲,也一心想以快胜過對方,鐵中棠一劍擊來,他便一劍迎去。
  兩人變招,俱都快如閃電。
  又是“叮叮當當”一陣聲響,錢大河己接了鐵中棠七劍,回了鐵中棠八劍,鐵中棠最后一劍削來,他揮劍迎上時,卻慢了一步,只听“沙”的一聲,鐵中棠劍身擦著他劍身而過,直取他胸膛。
  這种快劍相拼,哪里能有分毫之差,錢大河一劍失手,便再也沒有時間閃避,眼見鐵中棠長劍便要刺入他胸膛。
  哪知就在這剎那之間,鐵中棠劍光一陣顫動,突然倒退數尺,手腕一反,噗的一聲,將掌中之劍插入地上。
  眾人眼見錢大河失手,還未來得及惊呼,鐵中棠劍已人土,冷笑道:“若是還有人要來比拼,且等說過話再來!”
  錢大河木立半晌,俯首望去,卻見胸前衣衫破了五道裂口,原來方才鐵中棠氏劍一顫,便己划出五劍之多。
  他心中既是惊駭,又是羞愧,再也抬不起頭來。
  孫小嬌走過去輕輕攬住他腰身,低語道:“小錢,莫傷心,輸了算什么,等會我替你出气!”
  眾人面面相覷,心中都不禁暗駭:“好快的劍!”
  司徒笑見得鐵中棠如此快劍,想到他即將被自己收服,不禁越想越得意,哈哈笑道:“有什么話,鐵兄只管說。”
  鐵中棠沉聲道:“我怎知她此刻是生是死,你若要我答應,須得先讓我与她說几句話才是!”
  司徒笑道:“這個容易!”
  微微使了個眼色,黑星天、白星武、駱不群,齊都退到車旁,嚴密防守。
  要知司徒笑雖然胜算在握、但見到鐵中棠之劍法,卻仍不敢托大,生怕鐵中棠上車救人。
  突見司徒笑微一揚手,一道風聲直打水靈光。
  鐵中棠大駭,司徒笑已大笑道:“鐵兄莫怕,我這只是解她穴道。”話來說完,水靈光已輕輕呻吟抬起頭來。
  她竟未想到自己置身如此高處,轉眼四望,雖已醒來,卻仍如做夢”,般,只覺身子冷颼颼的,滿是寒意。
  鐵中棠惊喜悲憤齊集心頭,嘶聲喝道:“二妹……”
  水靈光一惊垂首,便見到仰首而望的鐵中棠,一時間心頭也不知是惊是喜,嘶聲道:“大哥……”
  兩人心頭都有千言万語,但互相呼喚一聲,便再也說不出活來,兩人相隔雖僅咫尺,卻有如各在大涯。
  艾天蝠听得那“大哥”兩字,雙眉微微皺了一皺,忽然大喝道:“水靈光,是你,誰敢將我師妹如此?”
  喝聲凌厲,眾人听了都不禁一惊,防備更嚴。
  水靈光方才眼中只有鐵中棠,此刻也被喝聲所惊,才瞧見了別人,顫聲道:“大師兄,你……你也在!”
  艾天蝠喝道:“師兄在這里,師妹你莫怕,我來救你。”一面分辨情勢,便待飛身扑將上去。
  突听水靈光道:“且慢,我……我已不是你……你師妹了。”
  艾天蝠一怔,怒道:“你說什么,你……你想必是糊涂了!”要知武林中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將這師徒之禮,看得最重。
  此刻水靈光如此說話,豈非有如不認鬼母為師,艾天蝠惊怒之下,但還是護著她,便說她糊涂了。
  哪知水靈光卻接道:“不,你……我沒有糊涂,我已……已向鬼母行過最后一禮,說明從此不再是她徒弟了!”
  艾天蝠听她竟敢直呼師父的名號,便知她所言非虛,當下更是惊怒,戳指喝道:“你……你竟敢叛師!”
  鐵中棠惶聲喝道:“二妹,你……你瘋了么!”
  要知叛師之罪,在武林中當真非同小可,鐵中棠听她如此,心里也自急了,忍不住脫口喝罵出來。
  水靈光道:“不錯,我背叛了她,但她己寬恕了我。”她先前說話還有些口吃,但此刻卻說得音節鏗鏘,流流利利,顯然已有決心。
  艾天蝠惊怒道:“叛師之罪,師父怎會饒你?”
  水靈光流淚道:“我不信他死了,一心要出來找他,但他若死了,我也要死,所以我……我不愿再做別人徒弟!”
  她這几句話雖然說得簡簡單單,無頭無尾,但其中卻當真情深如海,也不知包含了多少情意。
  鐵中棠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暗暗忖道:“是了,她為了出來尋我,才會落入司徒笑手中。”
  艾天蝠木立當地,忖道:“是了,她已決心与鐵中棠同死,卻唯恐自己死后,師父傷心,是以便先斷絕師徒之義。”
  立覺鼻子一酸,連忙厲喝道:“無論如何,我也要將你帶回去問問師父,別人誰也動不得你。”
  司徒笑冷笑道:“你更動不得!”
  話未說完,艾天蝠袍袖已直拂他面門。
  司徒笑見他袖風如此強勁,那肯硬接,急退三尺。
  “呼”的一聲,艾天蝠身形已如蝙蝠般沖天而起,向水靈光發聲之處,筆直扑了過去。
  黑星天、司徒笑立刻釘住了鐵中棠。
  白星武、駱不群,嗖的竄起。
  艾天蝠身形凌空,只听左右兩道掌風擊來,雙袖飛展,左袖迎向白星武,右袖揮向駱不群。
  白星武伸腿一勾,勾住了云梯,身子借勢縮回,艾天蝠左袖落空,駱不群卻是雙掌并出,硬生生接了他一掌。
  “砰”的一聲,駱不群被他袖中一掌震得直跌下來,但艾天蝠卻也不禁被他震得向左一側。
  他身形凌空,無處借力,左面掌風襲來,方自勉強避過,但白星武左足挂在云梯上,身形卻可移轉自如,一掌落空,一掌又至,艾天蝠拼盡全力,哪知白星武手掌突又縮回,右足急飛而起。
  艾天蝠縱是武功高絕,怎奈雙目看不到對方竟有落足借力之處,自也想不到對方身子凌空還能如此變招。
  水靈光、鐵中棠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大駭惊呼,但呼聲未了,艾大幅卻已被那一足踢起如斷線風箏般斜斜飄落。
  鐵中棠肩頭微聳,司徒笑冷冷道:“你不要她的命了?”鐵中棠心頭一寒,再也施不出气力。
  突然間,茅屋中惊鴻般掠出了一條人影,凌空接著了艾天蝠,腳尖沾地,再次騰身,嗖的竄回茅屋中。
  眾人眼前一花,隱約只看到一條窈窕的紅衣人影,這人影便已沒人茅屋,身法之快,有如鬼魅,人人俱都大惊失色。
  司徒笑暗道:“原來他還有幫手,我再不逼他答話,只怕夜長夢多了!”立刻大喝道:“鐵中棠,你決定了么?”
  鐵中棠黯然道:“你要我怎樣?”
  司徒笑道:“你先發下重誓,永遠听命子我。”
  鐵中棠道:“然后呢?”
  司徒笑忽然陰惻惻的笑道:“除此之外,你還要廢去全身武功,但小弟絕對終生錦衣玉食的侍奉著你。”
  水靈光惊呼一聲,顫聲道:“你……你好狠……”
  司徒笑大笑道:“我要的只是他的頭腦,要他武功作甚?”
  他本待將鐵中棠留為自己助手,但忽然想起此人武功既高,心机又深、留在身旁,終是大患,倒不如索性將他武功廢去,逼著他說出大旗門藏身之處,那時他武功雖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有乖乖的听話了,他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起來。
  鐵中棠只听得手足冰冷,目眥盡裂,嘶聲道:“你若想人答應你這些條件,當真是在做夢了。”
  黑星夭微微笑道:“她為了尋你被捉,你忍心不救她?”
  司徒笑大笑道:“鐵兄若不救她,小弟無所謂,反正……哈哈小弟近來寂寞得很,正要尋個佳人來解悶。”
  鐵中棠心頭一寒,想到司徒笑的話中之意,身子不覺微微顫抖起來,長歎道:“我若答應了,你是否便放了她?”
  司徒笑嘿嘿一笑,道:“這個……”
  突听身在高處的水靈光曼聲歌道:“男儿本應重情義,情纏綿,夢纏綿,恩義自消竭,若是情義難兼顧,情為先?義為先?”
  眾人听她唱起歌來,都不覺一怔,彭康等人,雖然武功高絕,但卻粗魯無文,都不禁暗笑忖道:“原來這女子怕死,此刻竟要以情義打動鐵中棠,要他答應。”司徒笑雖然心智靈敏,一時間也難意會。
  但鐵中棠早知水靈光心念,此刻心頭一寒,栗然忖道:“是了,她要我莫只顧了我与她之情,而忘卻師恩如山。””
  水靈光淚流滿面,又自歌道:“人壽百年,鏡花水月,紅塵繁華,瞬即變遷,纏綿難久遠,縱使高處不胜寒,也應胜人間!”
  眾人雖都不知不覺間已听得痴了,但卻更是茫然不解,鐵中棠与她心意相通,流淚暗忖:“她這是說人生如夢,不足留戀,也要我莫以她生死為念,她……她竟已抱定必死之心了。”
  水靈光見到鐵中棠已低垂下頭,凄然一笑,接著又歌道:“人間難償素愿,天上卻可相見,豆寇紅顏,瞬即白發,縱償素愿,也不值留戀,郎君切記住,金鳳玉露一相逢,便胜卻人間無數!”
  她歌聲越來越是凄切纏綿,在暮色蒼茫、風雨凄凄中听來,更是令人回腸蕩气,神思如夢。
  縱是司徒笑、黑星天等凶狡之人,也不禁早已听得痴了,那几個推車的黑衣大漢,更早已坐到地上埋首流淚,這些人雖听不懂歌中含意,但听得那凄切的歌聲,便不知不覺悲從中來,只覺大地蕭索,一無生趣。
  鐵中棠更是情難自己,獨自暗忖道:“她要我莫留戀人間歡樂,到天上再与她相見,她說人間紅顏易老,天上卻可生生世世,永不离別,但……但她雖与我訂下天上之約,我又怎忍在人間將她棄卻!”
  一時之間,四山仿佛只剩下水靈光那凄切歌聲的余韻,別的任何聲音都不再听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听一陣大笑之聲,遠遠傳來。
  一個清亮的男子口音哈哈大笑道:“唱得好,唱得好、只是歌聲唱得雖好,歌意卻大大錯了,你且听我唱來!”
  接著,便有個极為嘹亮的歌聲唱道:“人生也有百年,為何不值留戀,須知天上神仙事,總是虛虛幻幻,有誰能眼見?怎比得眼前金樽,被底紅顏?但得人生歡樂。神仙也不換!”
  歌聲嘹亮高亢,上達霄漢,乍听似在耳畔,但仔細听來,卻又覺縹縹緲緲,也不知有多遠?
  眾人大惊,放眼四望,四山蒼茫,哪有人影,但見孤雁南飛,僅雨瀟歇,山巔回音,歷久不絕。
  司徒笑駭然道:“是誰來了?內力這般惊人!”
  語聲未落,回雁長天,空漾夜雨中,忽然白練般竄出一點白影,乍見有如乳燕投林一般。
  但等到這點白影落到地上,眾人才看出是一只遍体白毛、不帶絲毫雜色的靈貓,碧目瑩瑩,亮如明星,踞伏在地上,其威猛嬌悍之態,又仿佛猛虎,它似乎在奇怪這空寂的山地,怎會來了這許多外客,碧熒熒的雙目四下轉動,眾人也在奇怪這貓的神情靈异,自也俱都目注著它。
  小屋中柴扉里已傳出一聲嬌呼,帶笑喚道:“嬪奴,嬪奴!”白貓微一作勢,箭一般竄了進去。
  眾人都猜不出這貓的來歷,但鐵中棠卻已知道它必定便是那陰嬪所養的靈物,再想陰嬪曾說不久會有人要去接她,將前后情形融會推測,鐵中棠立刻恍然忖道:“陰嬪掘了地道,自己雖未出去,卻令這靈貓出去通知別人,她至今未走,原來是在等那人來接她。”
  他心中雖滿怀心事,此刻也不禁想瞧瞧此人是誰?
  眾人雖不知此中曲折,卻更想看看武林中是誰有那般的內力能唱得出那般雄渾豪放的歌聲。
  于是,數十道目光不約而同的一起望向歌聲來路,只有水靈光粉頸低垂,任何事都改變不了她心中愁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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