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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机




  黑豹沒有笑。
  他的臉仿佛忽然又變成了一整塊花崗石般,完全沒任何表情,只是冷冷的看著羅烈。
  面已端上來了,面的熱气在他們之間升起,散開。
  他們之間的距离忽然又變得非常遙遠。
  那賣報的男孩子已發現坐在羅烈對面的是黑豹,已看見了黑豹冷酷的臉。
  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种說不出的恐怯之色,一步步慢慢的向后退,絆倒了張椅子,跌下去又爬起,頭也不回的沖了回去。
  羅烈還在微笑著:“這孩子是個好孩子,又聰明,又能吃苦,就像我們小的時候一樣。”他微笑中帶著點感慨:“我想他總有一天會爬起來的。”
  黑豹沒有開口,甚至好像連听都沒有听。
  羅烈從面碗里挑出塊鱔魚,慢慢的嘴嚼著,忽又笑道:“你還記不記得那次我們到小河里去抓泥瞅和鱔魚的時候,差點反而被鱔魚抓了去?”
  黑豹當然記得。
  那天他們忽然遇見了雷雨,河水突然變急,若不是羅烈及時抓住一棵小樹,他們很可能就已被急流沖走。
  這种事無論誰都很難忘記的。
  “我也記得那塊糖。”黑豹忽然說。
  “什么糖?”
  “波波從家里偷出來的那塊糖。”黑豹的聲音冰冷:“誰贏了就歸誰吃的那塊糖。”
  “你贏了。”羅烈笑道:“我記得后來是你吃了那塊糖。”
  “但波波卻偷給了你塊更大的。”
  羅烈目中仿佛有些歉疚的表情,慢慢的點了頭,這件事他也沒有忘記。
  “在那時候我就有种感覺,總覺得你們并沒有將我當做朋友,總覺得你們好像隨時隨地都在欺騙我。”黑豹的眼角已抽緊,凝視著羅烈,“直到現在,我還有這种感覺。”
  羅烈歎了口气:“我并不怪你。”
  “你當然不能怪我。”黑豹冷笑,“因為直到現在,你還是在欺騙我。”
  羅烈苦笑。
  黑豹連瞳孔都已收縮,看著他一字字的問:“你几時來的?”
  “半個月之前。”
  “不是昨天早上才下的船?”
  “不是。”
  “你為什么不說實話?”
  “因為我做的事,并不想讓你完全知道。”羅烈又長長的歎息了一聲,才接下去:“就正如你做的事,也并不想讓我完全知道一樣。”
  黑豹慢慢的點點頭:“我記得你說過,為別人保守秘密是一种義務,為自己保守秘密卻是种權利,每個人都有權保護他自己私人的秘密,誰也不能勉強他說出來。”
  他冷酷的眼睛里忽然露出一絲嘲弄之色,接著又道,“只可惜無論誰想要在我面前保守秘密,都不是件容易事。”
  “哦。”
  “因為他無論在這里做了什么事,我遲早總會知道的。”
  羅烈笑了:“所以他不如還是自己說出來的好。”
  他笑容中也帶著种同樣的嘲弄之色,只不過他嘲弄的對象并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黑豹冷冷的看著他,在等著他說下去。
  “我說過,高登是我的好朋友,我愿意為他做任何事。”
  “任何事?”
  “現在我雖然已沒法子救他,但至少應該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這半個月來,你一直在調查他的死因?”黑豹又問。
  羅烈點頭。
  “你已調查出來?”
  “他的确是從樓上跳下去摔死的,那個猶太法醫已證實了這一點。”
  “這一點還不夠?”
  “還不夠。”羅烈看著黑豹:“因為他還沒有死的時候,身上已受了傷。”
  “傷在什么地方?”黑豹間。
  “傷在手腕上。”羅烈道:“我認為這才是他真正致命的原因。”
  黑豹冷冷道:“一個人就算兩只手腕都斷了,也死不了的。”
  “但他這种人卻是例外。”羅烈的聲音也同樣冷:“這种人只要手上還能握著槍,就絕對不會從樓上跳下去!”
  “哦?”
  “平時他身上總是帶著四柄槍的。”羅烈又補充道:“但別人發現他尸体時,他身上卻已連一柄槍都沒有。”
  “你調查得的确很清楚。”黑豹目中又露出那种嘲弄之色,忽然又問:“難道你認為他是被人逼著從樓上跳下去的?”
  羅烈承認。
  “我听說他是個很炔的槍手,非常快。”黑豹冷冷的道:“又有誰能擊落他手里的槍,逼著他跳樓?”
  “這种人的确不多。”羅烈凝視著他:“也許只有一個。”
  “只有一個?”
  “只有一個!”
  “我?”
  “不是你?”
  黑豹突然大笑,羅烈也笑了。
  他們就好像忽然同時發現了一樣非常有趣的事。
  包子也已端上來,黑豹的笑聲還沒有停,忽然道:“蟹黃包子要趁熱吃,涼了就有腥气。”
  羅烈拿起筷子:“我吃一籠,你吃一籠。”
  于是兩個人又突然停住笑聲,低著頭,開始專心的吃他們的包子和面。
  他們都吃得快,就好像都已饑得要命,對他們來說,這世上好像已沒有比吃更重要的事。
  黑豹微笑道:“這也是大師傅親手做的,只有我的朋友才能吃到。”
  “卻不知高登吃過沒有?”
  “沒有。”
  “他當然沒有吃過。”羅烈笑了笑,笑得仿佛有點悲哀:“他不是你的朋友。”
  “我只有一個朋友。”
  “只有一個?”
  “只有一個!”
  “哦?”
  黑豹也笑了笑,笑得也同樣悲哀:“我沒有家,沒有父母旯弟,甚至連自己的姓都沒有。”他凝視著羅烈,慢慢的接著道,“可是我從認得你那天開始,就一直把你當做我的朋友。”
  羅烈目中已露出了被感動的表情,多年前的往事,忽然又一起涌上他心頭。
  他像又看見了一個孤獨而倔強的男孩子,只穿著一件單衣服,在雪地上不停的奔跑。
  那正是他第一次看見黑豹的時候。
  他并沒有問這孩子為什么要跑個不停,也知道一個只穿著件單衣的孩子,若不是這么樣跑,就要被凍死。
  他一句話都沒有問,就脫掉身上的棉襖,陪著這孩子一起跑。
  自從那一天,他們就變成了好朋友。
  黑豹現在是不是也想起了這件事。
  他還在凝視著羅烈,忽然問:“假如真是我逼著高登跳樓的,你會不會殺了我替他報仇?”
  羅烈并沒有直接回答這句話,過了很久,才長長歎息:“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所以,我一直都沒有真的想知道究竟是誰殺了他的。”
  黑豹忽然從桌上伸過手去,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但我還想讓你知道一件事。”
  “你說。”
  “這里本是個人吃人的地方,像高登那种人到這里來,遲早總是要被人吞下去的。”
  黑豹的聲音低沉而誠懇。
  “為什么?”
  “因為他也想吃人!”
  羅烈看著他的手,沉默了很久,忽然又問道:“你呢?”
  “我也一樣。”黑豹的回答很干脆:“所以我若死在別人手里,也絕不想要你替我報仇。”
  羅烈沒有開口。
  在這片刻的短暫沉默中,他忽然做出件非常奇怪地事。
  他忽然打了個呵欠。
  在黑豹說出那种話之后,他本不該打呵欠的,他自己也很惊訝為什么會突然覺得如此疲倦。
  “我看得出你昨天晚上沒有睡好。”羅烈微笑著:“我也知道紅玉不是個會讓男人好好睡覺的女人。”
  他微笑著拍了拍羅烈放在桌上的手:“所以你現在應該好好回去睡一覺,睡上三四個鐘頭,十二點左右,我再去吵醒你,接你回家去吃飯。”
  “回你的家?”
  “我的家,也就是你的。”黑豹笑著說:“你去了之后,我也許再也不會放你走了。”
  百樂門飯店的大門是旋轉式的,羅烈站在大門后,看著拉他來的黃包車夫將車子停在對面的樹蔭下,掏出了一包煙,眼睛卻還是在盯著這邊的大門。
  他顯然并沒有要走的意思,也并不准備再拉別的客人。
  羅烈嘴角露出种很奇怪的微笑,他知道這地方還有個后門。

  后門外的陽光也同樣燦爛。
  任何地方的陽光都是如此燦爛的,只可惜這世上卻有些人偏偏終年見不到陽光。
  生活在“野雞窩”里的人,就是終年見不到陽光的,陳瞎子當然更見不到。
  “野雞”并不是真的野雞,而是一些可怜的女人,其中大多數都是臉色蒼白,發育不全的,她們的生活,甚至遠比真正的野雞還卑賤悲慘。
  野雞最大的不幸,就是挨了獵人的子彈,變成人們的下酒物。
  她們卻本就已生活在別人的刀俎上,本就已是人們的下酒物。
  她們甚至連逃避的地方都沒有。
  唯一能讓她們活下去的,也只不過剩下了一點點可笑而又可怜的夢想而已。
  陳瞎子就是替她們編織這些夢想的人。
  在他嘴里,她們的命運本來都很好,現在雖然在受著磨折,但總有一天會出頭的。
  就靠著這些可笑的流言,每天為陳瞎子換來三頓飯和兩頓酒,也為她們換來了一點點希望,讓她們還能有勇气繼續活在這火坑里。
  七點五十五分。
  這正是火坑最冷地時候,這些出賣自己的女人們,吃得雖少,睡得卻多。
  她們并不在乎浪費這大好時光,她們根本不在乎浪費自己的生命。
  陳瞎子那間破舊的小草屋,大門也還是緊緊地關著的。
  羅烈正在敲門。
  他并沒有上樓,就直接從飯店的后門直到這里來。
  那賣報的孩子說出“陳瞎子”三個字的時候,他就已發現黑豹目中露出的怒意和殺机。
  門敲得很響,但里面卻沒有回應。
  “難道黑豹已經先來了一步?難道陳瞎子已遭了毒手?”
  羅烈的心沉了下去,熱血卻沖了上來。
  這使得他做了件他以前從未做過的事,他撞開了別人家的門。
  這并不需要很用力,甚至根本沒有發生很大的聲音來。
  木屋本就已非常破舊,這扇薄木板釘成的門几乎已腐朽得像是張舊報紙。
  屋子窄小而陰暗,一共只有兩間。
  前面的屋里,擺著張破舊的木桌,就是陳瞎子會客的地方,牆上還挂著些他自己看不見的粗劣字畫。
  后面的一間更小,就是陳瞎子的臥房,每隔五六天,他就會帶一個“命最好”的女人到里面去,發泄他自己的欲望,同時也替這女人再制造一點希望。
  他替她們摸骨時,總喜歡摸她們的大腿和胸脯,來決定誰才是“命最好”的。
  他雖然是個瞎子,但卻是個活瞎子,一個活的男瞎子。
  羅烈沖進去的時候,他還是活著,正坐在他的床邊,不停的喘著气。顯得出奇的緊張而不安。
  “是什么人?”
  “是我,羅烈。”羅烈已松了口气:“我還以為你出了事,你為什么不開門?”
  陳瞎子笑了:“我怎么知道是你。”
  他笑得實在大勉強,這里就算有個“命好”的女人,他也用不著如此緊張的。
  羅烈忽然發現他的腳旁邊,還有一雙腳。
  一雙穿著破布鞋的腳,從床下面伸出來,鞋底已經快磨穿了。
  這里的女人絕不會穿這种鞋子的,這里的女人根本很少走路。
  一個總是躺在床上的人,鞋底是絕不會被磨穿的。
  “我每天總要等到十點鐘以后才開門的。”陳瞎子還在解釋,一雙眼睛看來就像是兩個黑黝黝的洞。
  “十點鐘以前你從不見客?”羅烈問。
  陳瞎子搖搖頭:“但你當然是例外,你是我的朋友。”他笑得更勉強,“走,我們到外面去坐,我還有半瓶茅台酒。”
  他想站起來,拉羅烈出去,但羅烈卻突然彎腰,拉出了床下的那雙腳。
  腳已冰冷僵硬,人也已冰冷僵硬。
  “小猴子。”
  小孩子就是那個賣報的孩子,這個“又聰明,又能吃苦,將來總有一天會竄起來的孩子”,現在卻已永遠起不來了。
  他一雙眼睛已死魚般凸出,咽喉上還有著紫黑色的指印,竟赫然是被人活生生扼死的。
  陳瞎子也嚇呆了,怔了半晌,才往外面沖了出去,但羅烈已一把揪住了他衣襟!
  “你殺了小猴子!”
  “我……我……”陳瞎子的臉已因緊張而扭曲,只有一個殺人的凶手,臉上寸會有這种緊張可怕的表情。
  “你為什么要殺他?”羅烈厲聲問。
  其實他根本不必問的。
  小猴子看到他跟黑豹之后,當然就立刻赶到這里來告訴陳瞎子,卻又不敢告訴他,已在黑豹面前說出了他的名字。
  “你生怕黑豹會從他身上追問出你來,所以就殺了他滅口?”
  陳瞎子用力搖了搖頭,喉嚨里“格格”的發響,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你沒有殺他?”羅烈怒喝。
  陳瞎子額上的冷汗已雨點般流下,終于垂下了頭,他知道現在說慌也已沒有用了。
  羅烈的手用力,几乎將他整個人都提起來:“他還是個孩子,你怎么忍心對他下這种毒手?”
  “我不想殺他的,真的不想,可是……”陳瞎子灰白的臉上,那一雙黑洞般的瞎眼睛里,顯得說不出的空虛、絕望和恐怯,“可是他若不死,我就得死,我……我還不想死。”
  羅烈忍不住冷笑:“像你這么樣活著,和死又有什么分別?”
  “我知道我過的日子比狗都不如,又是個瞎了眼的殘廢。”陳瞎子的臉上突然布滿了淚水,“但我卻還是想活下去……每個人都有權想法子讓自己活下去的,是不是?”
  羅烈看著他,看著清亮的淚珠,泉水般從他的瞎眼中流出來。
  世上還有什么比一個瞎子流淚更悲慘的事?
  羅烈的手軟了。
  陳瞎子的聲音,听來就像是平原上的餓狼垂死的呼號……
  “我還不想死,我還想活下去!”
  一個人為了讓自己能活下去,是不是就有權傷害別人呢?
  羅烈無法回答。
  “你若遇見像我這樣的情況,你怎么辦?”陳瞎子又在問,“你難道情愿自己死?”
  羅烈終于長長歎息:“我只想讓你明白兩件事。”他沉聲道,“第一,小猴子也是人,他也有權活下去,第二,你殺了他,根本就沒有用的。”
  “為什么?”
  “因為他已在黑豹面前,提起過你的名字。”羅烈突然放下陳瞎子,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他不想再回頭去看陳瞎于,也不愿再看陳瞎子臉上的表情,但他還是能想像得到。
  窄巷里充滿了一种混合著廉价脂粉,粗劣煙酒和人們嘔吐的惡臭气。
  一個衣衫不整,臉色蒼白的女人,正用一雙涂著鮮紅寇丹的手,揉著她那雙又紅又腫的眼睛,在門口送客。
  她看來最多只不過十三四歲,甚至還沒有完全發育,她的客人卻是個已有六十多歲的老頭子。
  老頭子正扶著她的肩,在她耳旁低低的說著話,臉上帶著种令人作嘔的淫褻之色。
  她居然還在吃吃的笑著,用手去捏這老頭子的腿。
  因為她也要活下去。羅烈不忍再看,他已几乎忍不住要嘔吐。
  “像她和陳瞎子這樣的人,為了要活下去,還會不擇一切手段,何況別人呢?”
  何況黑豹!
  羅烈忽然發現,這世界上的确有一些誰都無法解答的問題存在。
  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對的?究竟是誰對的?
  他不能回答,也許根本就沒有人能回答。
  現在他只想赶快离開這里,固為他根本沒法子解決這些人的困難和問題。
  但就在這時,他又听見陳瞎子發出了一聲垂死野獸般的呼號。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小姑娘和老頭子部回過頭,臉上已露出吃惊的表情。
  “砰”然的一聲,那小木屋腐朽了的大門又被撞開了。
  陳瞎子就像是一條負傷的野狗般沖了出來,踉蹌狂奔。
  “救命……”
  羅烈不能不轉回身,立刻就看見陳瞎子正向這邊沖過來。
  他身后還跟著一個人。
  這人身材瘦小,黝黑的尖臉上,帶著种惡毒而危險的表情,手里緊握著尖刀。
  甚至連羅烈都很少看見如此凶狠危險的人。
  他也看見了羅烈,看見陳瞎子正奔向羅烈。
  他的手突然一揮,刀光一閃,已刺人了陳瞎子的背脊。
  陳瞎子只覺背上一陣刺痛,連慘呼聲都未發出來,已倒了下去。
  刀鋒已從背脊后刺人他的心藏。
  那尖臉銳眼的瘦小男人面上立刻露出滿意之色,但一雙眼睛卻還是在盯著羅烈。
  他本來好像已准備走了,但卻又突然停下來,手里又抽出柄尖刀。
  現在他的人看來正如他手里的刀一樣,短小、鋒利,充滿了攻擊性。
  羅烈漫慢的走過去。
  “你就是拼命七郎?”
  這人點點頭,手里的刀握得更緊,他顯然知道羅烈,沒有想到羅烈也能認得出他。
  可是他并沒有說話,更沒有退縮。
  羅烈還是在往前走:“你想跟我拼命?”
  拼命七郎獰笑著,喉嚨里忽然發出一种響尾蛇般的低嘶聲。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人已向羅烈沖了過來,刀光一閃,刺向羅烈的咽喉。
  他的出手迅速、准确、致命!
  羅烈仿佛想向后閃避,但突然間,他的掌緣已砍向對方握刀的子腕。
  拼命七郎卻像是根本沒有看見他的動作,還是連人帶刀一齊向他扑過來。
  只要能把自己手里的這柄刀刺人對方的咽喉,就是他唯一的目的。
  至于他自己是死是活,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這才是拼命七郎真正最可怕的地方,甚至遠比他的刀更可怕。
  羅烈已不能不向后退,但突然間,他身子一轉,右腿已從后面踢出去,踢在對方手腕上。
  但也就在這同一剎那間,羅烈已反身揮拳,痛擊他的鼻梁。
  他一低頭,竟向羅烈肋下直扑了過來。
  他的刀已拔出,用盡全身力气,直刺羅烈的肋骨間。
  這一擊雖然狠毒,但卻已無异將自己整個人都賣給了羅烈。
  他的刀縱然能刺人羅烈的肋骨,他自己的頭顱也難免要被擊碎。
  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會用這种不要命的打法,也沒有人肯用,但羅烈的身子突然一閃,已讓過了這柄刀,夾住了他的右臂。
  他的人几乎已完全在羅烈怀里,他的臂已几乎被活生生的夾斷。
  但他還是咬著牙,用膝蓋撞羅烈的小腹。
  羅烈的手已沉下,切在他膝蓋上,那种骨頭碎裂的聲音,令人听得心都要碎了。
  冷汗已黃豆般從他臉上滾下來,可是他左手卻又抽出柄刀,咬著牙刺向羅烈胸膛。
  他這只手立刻也被羅烈握注,手腕上就像是突然多了道鐵箍,連刀都已握不住。
  他全身上下已完全被制住。
  可是他還有嘴。
  他突然狂吼一聲,野獸般來咬羅烈的咽喉。
  羅烈忍不住歎了口气,突然揮拳,迎面打在他鼻梁上。
  他的人立刻被打得飛了出去,重重的跌在兩丈外,黑瘦的尖臉上已流滿了血。
  但他還是在掙扎著,想再扑過來。
  羅烈看著他,輕輕歎息:“每個人都拼命想法子要活下去,你為什么偏偏不想?”
  拼命七郎爬起來,又跌倒,用一雙充滿怨毒的黑眼,狠狠的瞪著他,喉嚨里還在低嘶著,突然狂吼:“你有种就過來殺了我。”
  羅烈沒有過去,也不想殺他。
  抽刀拼命,窄巷殺人,這并不是羅烈愿意做的事,無論為了什么原因他部不愿做。
  他慢慢的轉過身,只想赶快离開這里。
  但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發現拼命七郎整個人都像是完全變了。
  這個不要命的人,看見羅烈轉過身時,好像立刻松了口气,整個人都軟了下去,眼睛里的凶狠惡毒之色,也變成种寬心的表情。
  他知道羅烈已不會再殺他了,他知道自己已經可以活下去。
  他那种不要命的樣了,也只不過是為了生存而作出的一种姿態而已。
  因為他知道自己若不這么樣做,也許會死得更快。
  他要別人怕他,只不過為了掩飾自己內心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也同樣是對生命的恐懼。
  “難道這里真是個人吃人的世界?”
  “難道一個人必須要傷害別人,自己才能夠生存下去?”
  羅烈的心仿佛在刺痛,忽然間,他對生活在這种世界里的人,有了种說不出的同情和怜憫——這种感覺跟他的厭惡同樣深。
  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拼命七郎一眼,像刀鋒般冷的一眼,卻又帶著种殘酷的譏俏和怜憫。
  拼命七郎看到這种眼色,立刻發現這個人已完全看透了他。
  這甚至遠比刺他一刀更令他痛苦。
  “姓羅的,你走不了的!”他突然又大吼:“你既然已來到這里,就已死定了!”
  這句話他本不該說的。
  但一個尊嚴受到傷害的人,豈非總是會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
  這時羅烈卻已走出了窄巷,又走到陽光下。
  陽光更燦爛,現在本就已接近一天中陽光最輝煌燦爛的時候。
  現在正八點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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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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