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血腥




  這里不是火坑,是地獄。
  陽光也照不到這里,永遠都照不到,這地方永遠都是陰森、潮濕、黑暗的。
  波波倚著牆,靠在角落里,也不知是睡是醒。
  她發誓絕不倒下去,可是她卻已無法支持,昏迷中,她夢見了黑豹,也夢見了羅烈。
  她仿佛看見黑豹用一把刀刺入了羅烈的胸膛,但流著血倒下去的人,忽然又變成了黑豹。
  “黑豹,你不能死!”
  她惊呼著睜開眼,黑豹仿佛又站在她面前了,她的心還在跳,她的腿還庄發軟。
  她情不自禁仆倒在黑豹怀里。
  黑豹的胸膛寬厚而堅實,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這不是夢。
  黑豹真的已站在她面前。
  “我沒有死,也不會死的。”他冷酷的聲音中好似帶著种無法描敘的感情。
  這种感情顯然也是無法控制的。
  他已忍不住緊緊擁抱住她。
  在這一瞬間,波波心里忽然也有了种奇妙的感覺,她忽然發覺黑豹的确是在愛著她的。
  他拋棄了她,卻又忍不住去找她回來,他折磨了她,卻又忍不住要來看她。
  這不是愛是什么?
  只可惜他心里的仇恨遠比愛更強烈,因為遠在他懂得愛之前,已懂得了仇恨。
  也許遠在他穿著單衣在雪地上奔跑時,他已在痛恨著這世界的冷酷和無情。
  “他究竟是個可怜的人?還是個可恨的人?”
  波波分不清。
  在這一瞬間,她几乎已完全軟化,她喃喃的低語著,聲音遙遠得竟仿佛不是她說出來的,帶我定吧,你也走,我們一起离開這地方,离開這些人,我永遠再也不想看見他們。
  黑豹冷酷的眼睛,仿佛也將要被融化,在這一瞬間,他也几乎要放棄一切,忘記一切。
  但他卻還是不能忘記一個人,這世上唯一能真正威脅到他的一個人。
  他這一生,几乎一直都活在這個人的陰影里。
  “你也不想再看見羅烈?”他忽然問。
  “羅烈?”
  波波的心冷了下去,她不知道黑豹在這种時候為什么還要提起羅烈。
  因為她還不了解男人,還不知道男人的嫉妒有時遠比女人更強烈,更不可理喻。
  “我已約了羅烈今天中午到這里來。”黑豹的聲音也冷了下去“你真的不想看見他。”
  波波突然用力推開了他,推到牆角,瞪著他。
  她忽然又開始恨他,恨他不該在這种時候又提起羅烈,恨他為什么還不了解她的感情。
  “我當然想見他,只要能見到他叫我死都沒有關系。”
  黑豹的臉也冷了下去:“只可惜他永遠不會知道你就在這里,永遠也不會知道那華麗的客廳下面還有這么樣一個地方。”
  他冷冷的接下去:“等你見到他時,他只怕也已永遠休想活著离開這里了。”
  “你約他來,為的就是要害他?”
  黑豹冷笑,“你害別人,向別人報复,都沒關系。”波波突又大叫,“可你為什么要害他?他又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我隨便怎么對他,都跟你完全沒有關系!”黑豹冷笑著說。
  “為什么跟我沒有關系?他是我的未婚夫,也是我最愛的人,我……”
  她的話沒有說完,黑豹的手已摑在她臉上。
  他冷酷的眼睛里,似已有火焰在燃燒,燒得他已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事。
  愛情本就是盲目的,嫉妒更能使一個最聰明的人變得又瞎又愚蠢。
  他的手掌不停的摑下去。
  “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了也還是愛他的。”波波大叫著,昂著頭,一雙美麗的眼睛里,已充滿了失望、憤怒和痛苦。
  “我恨你,恨死了你,我死了也只愛他一個人!”
  黑豹的手掌已握成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斷她的鼻梁。
  可是他并沒有下手,他突然轉身,大步走了出去,用力關起了門。
  波波咬著嘴唇,全身不停的發抖,終于忍不住用手掩著臉,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忽然了解了真正的仇恨是什么滋味,她發誓要讓黑豹死在她手上。
  愛和恨之間的距离、分別又有多少呢?

  百樂門飯店四樓套房的臥室里面,也同樣看不到陽光。
  紫色的絲絨窗帘低垂著,使得這屋子里永遠都能保持著黃昏時那种低暗的和平与宁靜。
  紅玉還在睡,睡得很甜。
  她漆黑的頭發亂云般堆在枕上,她的臉也埋在枕頭里,像是想逃避什么。
  羅烈不想惊動她。
  看見她,他又不禁想起了那個在門口送客的、睡眼惺忪的小女人。
  “為什么她們這种人總是睡得特別多些?”
  “是不是因為她們只有在沉睡中,才能享受到真正宁靜?”
  羅烈輕輕歎息,他也決心要好好睡一下,即使睡兩個小時也是好的。
  他知道今天中午一定會有很多事要發生,他已漸漸開始了解黑豹。
  被很薄、很輕。
  他剛想躺下去,忽然覺得一陣寒意從腳底升了上來。
  在雪白的枕頭上,正有一片鮮紅的血慢慢的滲了出來。
  他掀開被,就看見了一,柄刀斜插在紅玉光滑赤裸的背脊上。
  刀鋒已完全刺入她背脊,刀柄上纏著漆黑的膠布。
  她溫暖柔軟的胴体,几乎已完全冰冷僵硬。
  翻過她的身子,就可以看見她嘴角流出來的鮮血。
  她那雙迷人的眼睛里,還帶著臨死前的惊駭与恐懼,仿佛還在瞪著羅烈,問羅烈:“他們為什么要殺我?為什么要殺我這么樣一個可怜的女子?”
  羅烈也不知道。
  他甚至不敢确定這究竟是不是黑豹下的毒手?黑豹本來沒有理由要殺她的。
  難道她也知道一些別人不愿讓我知道的秘密,所以才會被人殺了滅口?”
  羅烈咬著牙,用他冰冷的手,輕輕的合上她的眼皮。
  他心里充滿了悲傷和歉疚,也充滿了怒意,若不是因為他,這可怜的女人本不會死,她不明不白做了為別人犧牲的工具——她活著的時候怎是這樣死的。
  羅烈握緊雙拳,他終于明白有些事是永遠不能妥協的!在這种地方有些人根本就不給你妥協的余地。
  你想活著,就只要挺起胸膛來跟他們拼命。
  他忽然發現拼命七郎并沒有錯,陳瞎子也沒有錯。
  那么難道是他錯了?
  羅烈慢慢的放下紅玉,慢慢轉過身,從底櫥的夾縫里,抽出一只漆黑的小箱子。
  他本來不想動這箱子的,但現在他已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

  九點十五分。
  秦松走進三樓上的小客廳時黑豹正用手支持著身子,倒立在牆角。
  他的眼睛出神的瞪著前面,黝里而廢削的臉已似因痛苦而扭曲,從上面看下去更顯得奇怪而可怕。
  他動也不動的挺立在那里,仿佛正想用肉体的折磨,來減輕內心的痛苦。
  秦松吃惊的停下腳步。
  他從未看見黑豹有過如此痛昔的表情,也從未看見黑豹做過如此愚蠢的事。
  他只希望黑豹不要發現他已走進來,有些人在痛苦時,是不愿被別人看見的。
  但黑豹卻已突然開口:“你為什么還不去買雙新鞋子?”
  秦松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子。
  鞋子的确已很破舊,上面還帶著前天雨后的泥泞,的确已經該換一雙了。
  但他卻不懂得黑豹為什么會在這种時候,提起這种事。
  黑豹已冷冷的接著道:“聰明人就絕不會穿你這种鞋子去殺人!”
  秦松眼睛里不禁露出崇敬之色,他終于已明白黑豹的意思。
  破舊而有泥的鞋子,說不定就會在地上留下足跡,他終于相信黑豹能爬到今天的地位,絕不是因為幸運和僥幸。
  黑豹的細心和大膽,都同樣令人崇敬。
  “我進去的時候很小心。”秦松低著頭,“那婊子睡得就像是死人一樣,連褲子都沒有穿,好像隨時都在等著羅烈爬上去。”
  他很巧妙的轉過話題,只希望黑豹能忘記他的這雙鞋子,道:“我一直等到她斷气之后,才跑出來的。”
  “你不該等那么久,羅烈隨時都可能回去。”黑豹的聲音仍然冰冷,“殺人的時候,要有把握一刀致命,然后就盡快地退出去,最好連看都不要再去看一眼,看多了死人的樣子,以后手也許就會變軟。”
  他今天的情緒顯然不好,仿佛對所有的事都很不滿意。
  秦松永遠也猜不出是什么事令他情緒變坏的,甚至猜不出他為什么要去殺紅玉。
  那絕不僅是為了要給羅烈一個警告和威脅。
  這原因只有黑豹自己知道。
  紅玉說不定曾在這里听過“波波”的名字,他不愿任何人在羅烈面前提起這兩個字。
  “守在后門外的印度人告訴我,羅烈是往野雞窩那邊去的。”秦松道,“我想他一定是去找陳瞎子。”
  “只可惜他已遲了一步。”黑豹冷笑。
  他顯然低估了羅烈的速度。
  羅烈坐上那輛黃包車,他就已叫人找拼命七郎去對付陳瞎子,他算准羅烈無論如何一定會先回百樂門的。
  但拼命七郎赶到那里時,羅烈卻先到了。
  在兩軍交戰時,“速度”本就是致胜的最大因素之一。
  “去對付陳瞎子的是誰?”秦松忍不住問:
  “老七。”黑豹回答:“那時他就在附近。”
  秦松笑了笑:“我只擔心他會帶個死瞎子回來,老七好像已經有一個月沒殺過人了。
  他的笑容突然凍結在臉上,他正站在窗口,恰巧看見一輛黃包車載著滿身鮮血淋漓的拼命七郎飛奔到大門外。
  黑豹也已發現了他臉上表情的變化:“你看見了什么?”
  秦松終于長長歎了口气:“從今以后,老七只怕永遠也不能再殺人了。”
  拼命七郎被抬上來后,只說了兩個字:“羅烈!”
  然后他就暈了過去,他傷得遠比胡彪更重。
  “羅烈。”倒立著的黑豹已翻身躍起,緊握起的雙拳,突然大吼,“叫廚房里不要再准備中午的菜,到五福樓去叫一桌最好的燕翅席,今天我要好好的請他吃一頓。”
  他想了想,又大聲道:“再叫人到法國醫院去把老二接出來,今天中午我要他作陪。”
  老二正在養病,肺病。
  他在法國醫院養病已很久,遠在金二爺還沒有倒下去時就已去了,有人甚至在怀疑他不是真病只不過不愿參加那一場血戰而已。
  無論誰都知道,褚二爺一向是個很謹慎,很不愿冒險的人。
  秦松忍不住皺了皺眉:“他病得好像很重,只怕不會來的。”這次他非來不可。”黑豹很少這么樣激動,“還有老么,今天他為什么一直到現在還沒有露過面?”
  “昨天晚上他醉了。”秦松微笑著回答,“一定又溜去找他那個小情人去了。”
  紅旗老么的小情人是個女學生,胸脯几乎和她的臉同樣平坦。
  紅旗老么看上了她,也許只有一個原因——因為她看不起他。
  她也同樣看不起黑豹。
  “那婊子對老么就好像奴才一樣,好像老么要親親她的臉,都得跪下來求她老半天。”秦松歎息道,“我真不懂老么為什么偏偏要去找她。”
  “因為男人都有點生得賤。”黑豹目中又露出痛苦憤怒之色,“老么若還不死心,說不定總有一天會死在那女人腳下的。”

  九點三十二分。
  這大都市中最有權力的幫派里的紅旗老么,正捧著杯熱茶,小心翼翼的送到書桌上。
  外面的小院子里,薔蔽開得正艷,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一陣陣花香。
  杜青文正伏在桌上看書似已看的入神。
  這屋子是紅旗老么花了很多心血才找來的,雖然不大,卻很幽靜。
  因為杜小姐喜歡靜。
  她似已忘了她剛到這里來念書的時候,住的那女子宿舍,比十個大雜院加起來還吵十倍。
  現在她正在看一本叫“人間地獄”的小說,里面描寫的是一個洋場才子和妓女們的愛情。
  她臉上的表情卻比教士們在讀圣經時還要嚴肅,就好像再也沒有比看這本言情小說更重要、更偉大的事情了。
  紅旗老么卻在看著她,臉上的神情顯得又驕傲、又崇拜、又得意。
  “像我這樣的人,想不到居然能找到這么樣一個有學問的女才子。”
  每當他這么樣想的時候,心里就忍不住有一股火熱的欲望沖上來。
  那种感覺就好像有人在他小肚子里點著一根火把似的。
  “你太累了,應該休息了。”他忍不住道,“太用功也不好,何況,昨天晚上我喝得大醉,你一定被吵得沒有睡好覺。”
  “你既然知道自己吵得人家睡不著,現在就應該赶快回去。”杜小姐沉著臉,沉沉的說,卻還是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可是紅旗老么最喜歡的,偏偏就正是她這种冷冰冰的樣子。
  他忍不住悄悄的伸出手,去輕撫她的頭發,柔聲道:“我是該走了,只不過我們還沒有……”
  “還沒有怎么樣?”杜青文突然回過頭,瞪著他:“你還想干什么?”
  她薄薄的嘴唇,好像已气得在發抖,紅旗老么看著她的嘴,想到這張嘴因為別的緣故發抖時的樣子,全身都熱得冒了汗。
  “知道我想要什么的卻偏偏還是要故意逗我著急。”
  “我逗你?我為什么要逗你?”杜青文冷笑:“我一想到那种肮髒事就惡心。”
  “你這個小妖精,一天到晚假正經。”紅旗老么喘息著,笑得就像只叫春的貓:“其實你對那种肮髒事比誰都有興趣。”
  杜青文跳起來,一個耳光向他摑了過去。
  可是她的手已被捉住。
  她用腳踢,腿也被夾住,陰丹士林布的裙子翻起來露出了一雙蒼白卻有力的腿。
  他的手已伸到她大腿的盡頭,然后就將她整個人都壓在地上。,
  她用空著的一只手拼命捶他的胸膛:“你這只野狗、瘋狗,你難道想在地上就……”
  “地上有什么不好?”他的手更加用力:“在地上我才能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今天我非要讓你叫救命不可了。”
  她也喘息著,薄而冷的嘴唇突然變的灼熱,緊緊夾住的腿也漸漸分開。
  他已撕開她衣襟,伏在她胸膛上就像嬰儿般吮吸著。
  她的掙扎推拒已漸漸變為迎合承受,突然瘋狂般抱住了他,指甲卻已刺入他肉里,呻吟般喘息著低語:“你這條小野狗,你害死我了。”
  “我就是要你死,讓你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他喘息的聲音更粗。
  她忍不住尖叫:“我也要你死……要你死。”
  “你若是真的要他死,倒并不是大困難的事。”窗外突然有人淡淡道,“我隨時都可以幫你這個忙的。”
  紅旗老么就像是只中了箭的兔子般跳起來,瞪著這個人。
  “你是誰?想來干什么?”
  他還沒有見過羅烈,也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
  羅烈微笑著,欣賞杜青文的腿:“你一定練過芭蕾舞,否則像你這么瘦的人,怎么會有這么漂亮的一雙腿。”
  杜青文的臉紅了,身子往后縮了縮,好像并沒有把裙子拉下去蓋住腿的意思。
  紅旗老么一把揪住她頭發:“你認得這小伙子?他是什么人?”
  “我認得他又怎么樣?”杜青文又尖叫起來:“無論他是我的什么人,你都管不著,你算什么東西?”
  她的裙子已褪到腰上,一雙赤裸的腿已全露出來。
  紅旗老么怒吼:“你這婊子,你是不是喜歡他看你的腿。”
  “我就是喜歡讓他看,我不但要他看我的腿,還要他看我的……”
  紅旗老么突然一巴掌摑在她臉上。
  她尖叫著,抬高了腿,用力踢他的小腹,他的手不停的落在她臉上,她的尖叫聲漸漸微弱。
  羅烈突然冷笑:“打女人的不算好漢,你有本事為什么不出來找我?”
  紅旗老么狂吼一聲,身子已躍起,跳在窗口的書桌上,一腳踢向羅烈的下巴。
  他的動作矯健而勇猛,十三歲時,他就已是個出名可怕的打手,十二歲時就曾經徒手打倒過三個手里拿著殺豬刀的屠夫。
  除了黑豹外,他從來也沒有把別人看在眼里。
  可是他一腳踢出后,就知道自己今天遇上了個可怕的對手。
  這七八年來,他身經大小數百戰,打架的經驗當然很丰富,縱使在狂怒之下,還是能分得出對手的強弱。
  他看見羅烈的人忽然間就已憑空彈起,落下去時已在兩丈外。
  紅旗老么深深的吸了口气,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現在他已看出這個人絕不是為了杜青文而來的。
  像這么樣的高手,絕不會無緣無故的找人打架,因為他自己也一樣,只要一出手,就沒有打算讓對方活下去。
  他開始仔細打量羅烈,最后終于确定他非但不認得這個人,而且從未見過。
  “你剛到這里?”他忽然問。
  “不錯。“羅烈目中露出贊許之色,一個人在狂怒中還能突然鎮定下來,并不是件容易事。
  “我們之間有沒有仇恨?”
  “沒有。”
  “你要我的人真是我,”
  “不錯,是你。”羅烈笑了笑,“這半個月來,你至少有十天晚上在這里。”
  紅旗老么的心沉了下去:“你既然已注意了很久,今天想必不會放過我,是不是?”
  羅烈歎了口气:“你在那女人面前就像是個呆子,我實在想不到你竟是這么聰明的人。”
  “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死?”
  “至少也得打斷你的一條腿。”他問得干脆,羅烈的回答也同樣干脆。
  “你為了什么?為了我是黑豹的兄弟?”
  羅烈笑了。
  他開始笑的時候,紅旗老么突然大喝一聲,凌空飛扑了過去。
  他并沒有真的打算要問羅烈為什么。
  他自己殺人時,也從不會回答這句話的,有時甚至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么殺人。
  這次羅烈沒有閃避,反而迎上去。
  紅旗老么的拳擊出,但羅烈的人卻已從他肋下滑過,反手一個肘拳,打在他脊骨上。
  他倒下,再躍起,右拳怒擊。
  可是羅烈已挾住他的臂,反手一擰,他立刻听見了自己骨頭折斷的聲音。
  一种令人只想嘔吐的聲音。
  他沒有吐出來。
  羅烈的另一只手,已重重的打上了他的鼻梁。
  他的臉立刻在羅烈的鐵拳下扭曲變形,這次他倒下去時,也已不能再站起來。
  現在正是午飯的時侯。
  一只手伸進來,捧著個食盒,里面有一格裝滿了白米飯,其余的三個小格子,放的是油爆蝦、熏魚、油筍、小排骨和一只雞腿,兩只雞翅膀。
  這些都是波波平時最愛吃的菜。
  只有黑豹知道波波最喜歡吃什么菜,這些菜難道都是黑豹特地叫人送來的。
  不管怎么樣,他心里至少還是沒有忘記她。
  波波的心卻又在刺痛。
  黑豹對她究竟是愛?還是恨?她對黑豹究竟是愛?還是恨?
  這連她自己部分不清。
  她并沒有去接食盒,卻將自己的身子,盡量緊貼在門后的角落里。
  “飯來了,你不吃是你自己倒霉。”
  門外有人在說,聲音很年輕。
  波波不響,也不動。
  托著食盒的手縮了回去,卻有雙眼睛貼上了窗房他當然看不見角落里的波波,只看見空屋子“關在里面的人難道已逃走?”
  波波若是真的溜走了,他只有死,是怎么樣死法,他連想都不敢想。
  門外立刻響起了開鎖的聲音。
  波波連呼吸都已經停頓,但心跳卻比平時加快了好几倍。
  門已開了。
  一個人手里握著根鐵棍,試探著走了進來,還沒有回頭往后面看。
  波波忽然從后面用力將他一推,人已靠在門上,“砰”的關住了門。
  這人好容易才站穩,回過頭,吃惊的看著她:“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有意思。”波波用自己的身子頂住了門,看著他。
  他也跟小白一樣,是個不難看的年輕人,看來并不太狡猾,也并不太凶狠。
  也許正因為他是個老實人,所以才會被派到這不見天日的地窖里,做這种無足輕重的人,若是凶狠狡猾的人,早已“竄上”了。
  波波看著他,忽然笑了。
  她的臉雖然已青肺,而且很髒,可是她笑起來,還是那么甜蜜,那么可愛。
  波波本就是個甜蜜可愛的女人。
  “你叫什么名字?”
  年輕人遲疑著,終于回答:“我叫蔡旺,別人都叫阿旺。”
  “阿旺。”波波吃吃的笑了,又道,“以前我有一條小狗,也叫做阿旺,我總是喜歡抱著它替它洗澡。”
  阿旺已漲紅了臉:“你讓開路,我出去端飯過來,飯還是熱的。”
  “你站在那里不准動。”波波忽然起了臉:“否則我就要叫了。”
  “你要叫?叫什么?”阿旺不懂。
  波波道:“我把別人都叫過來,說你闖迸這屋子里,關起門要強奸我。”
  阿旺的臉色變了。
  他當然知道波波和黑豹的關系,無論誰動了黑豹的女人,那种可怕的后果他也知道。
  波波眼珠子轉了轉,忽又笑道:“可是你只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几句話,我就讓你走。”
  阿旺歎了口气。
  他并不會對付女人,也不會打女人,尤其是波波這种人。
  波波已開始問:“你當然不是一直都在這下面的,上面的事,你當然也知道一點。”阿旺只有承認。
  波波咬著嘴唇,試探著問道:“你在上面的時候,有沒有听人說起羅烈這名字?”
  阿旺居然一點也沒有遲疑,就立刻點點頭:“我听過。”
  他顯然還弄不清黑豹、羅烈和波波這三個人之間的關系。
  波波的眼睛立刻發出了光。
  “你几時听見的?”
  “今天早上。”
  “你听見別人在說他什么?”波波的心跳得更快了。
  阿旺道:“我听說今天中午有個很重要的客人要來,他好像就姓羅,叫羅烈。”
  他顯然也弄不清黑豹為什么要請這客人來的,紅旗老么被抬回來的時候,他已下來了。
  “今天羅烈要來?”波波的心卻已沉了下去。
  阿旺又點點頭:“听說是來吃中飯的。”
  波波握緊了手,指甲已刺入肉里:“是黑豹請他來的?”
  “不錯。”阿旺道,“听說他十二點來,現在已過了十二點,他想必已在樓上。”
  波波的背脊在發冷,全身都在發冷。
  難道羅烈還不知道黑豹在怎么樣對待她?難道黑豹已使他相信他們是朋友。
  他們本就是像兄弟一樣的好朋友。
  羅烈還沒有看到真實的證据,當然不會相信黑豹要出賣他,更不會相信一個瞎子的話。
  她知道羅烈對黑豹的感情,知道羅烈一向很重視這份感情。
  可是她也知道,羅烈只要一定進這屋子,就休想再活著出去。
  “你是不是知道他已經來了?”波波勉強控制著自己,不讓聲音發抖。
  “好像是的。”阿旺道:“我剛才听見上面有人說“客人已到,要准備開飯了。”
  他顯然不知道這是件關系多么重大的事,所以又補充著道:“而且上面的人好像都很忙,本來應該下來換班的人,到現在還沒有來。”
  上面的人當然很忙,黑豹想必已集中了所有的人,准備對付羅烈。
  波波咬了咬牙,忽然用力撕開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結實的乳房。
  阿旺又吃了一惊。
  他從來也沒有看過如此美麗的乳房,可是他不敢多看。黑豹的女人,非但沒有人敢動,連看都沒有人敢多看一眼的。
  “你……你這是什么意思?”阿旺扭過頭,聲音在發抖。
  波波冷笑道:“我正想問你,你這是什么意思,你為什么要撕開我的衣裳?”
  “我?是我撕開了你的衣裳?”阿旺更吃惊。
  “當然是你。”波波冷笑著:“難道我還會自己撕開自己的衣裳,讓你看我?”
  阿旺怔住。
  這种事几乎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別人當然更不會相信他的話。
  波波又道:“我現在若是將別人叫來,你想結果會怎么樣?”
  阿旺連想都不敢想:“我……我跟你無冤無仇,你為什么要害我?”
  他的臉上几乎已沒有人色,聲音抖得更厲害。
  波波板著臉,冷冷道:“我不但要害你,而且要害死你。”
  “為什么?”
  “不為什么,也許只因為我喜歡害人。”波波眼珠子轉了轉聲音又變得很柔和:“可是你假如肯幫我一個忙,我就饒了你。”
  “你問我的話,我已全告訴你。”阿旺苦著臉道,“你還想要我干什么?”“要你幫我逃出去。”阿旺好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整個人都跳了起來:“你要我幫你逃出去?你……你……你一定是瘋了。”
  “我沒有瘋,我清醒得很。”
  阿旺道:“那么你就應該知道,沒有人能從這里逃出去的。”
  “以前也許沒有人能逃得出去,但今天卻不同。”波波說。
  “有什么不同?”
  “今天上面的人都在忙著招呼客人,連應該來換班的人都沒有來。”
  阿旺已急得滿頭冷汗,“絕對不行。”
  “絕對不行!”波波又在冷笑:“難道你想死?”
  阿旺不想死,他還年輕。
  波波冷笑道:“你也該知道,現在只要我一叫,你就只有死路一條,無論你怎么分辯,黑豹都不會饒了你的,他是個怎么樣的人,你也應該知道。”
  阿旺當然知道。
  現在黑豹要殺一個人,就好像殺一條狗一樣,根本用不著什么很好的理由。
  阿旺用手背擦著汗:“就算我想要放你走,你也走不了。”
  “是不是因為這里還有別人在看守?”
  阿旺點點頭。
  “除了你之外,還有多少人?”波波又問。
  平時看守的人并不多,因為這里根本用不著大多人看守。
  “除了我之外,還有兩個。”阿旺道,“可是其中有一個叫老鐵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角色,我根本不是他對手。”
  波波道:“假如我有法子對付他呢?”
  阿旺還是在搖頭:“就算你有法于對付他,就算你能走出這地方,也沒有用。”
  “為什么?”
  “因為這地窖的出口,就在客廳旁邊,我們一走出去,立刻就有人發現的。”阿旺苦笑道,“所以就算我幫了你這個忙,我也還是只有死路一條。”
  “黑豹和那姓羅的客人,現在都在客廳里?”
  “有客人來的時候,飯一向都是開在客廳里的。”阿旺老實回答,他也還沒有真正摸清波波的意思。
  波波忽然笑了笑,道:“難道你以為我是真的想逃出去?”
  “你不是?”阿旺更不懂了。
  波波說道:“我只不過想上去找黑豹,告訴他,我已經立下決心不跟他斗了,決心要好好的跟著他。”
  “你為什么不等他下來呢?”
  “他現在還在气頭上,說不定不肯下來的,可是只要一看見我,我再跟他悅几句軟語……”波波嫣然一笑:“你應該知道他還是喜歡我的,否則就不會特地要你送那几樣我喜歡吃的菜來了。
  這一注她沒有押錯。看阿旺的表情,波波就知道那些菜果然是黑豹特地關照人送來的。
  她心里突然又涌起种說不出的滋味,可是她不愿再想下去。
  “所以只要我能見到他,就沒有事了,你非但不會死,而且一定還有好處。”
  阿旺遲疑著,顯然已有點動心。
  他并不是個很有理智的人,也并不會作正确的判斷,事實上,他根本就沒什么頭腦。
  有頭腦的人,又怎么會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窖里,做送飯的工友。
  波波一步也不肯放松:“你幫了我的忙,我當然也會幫你的忙,黑豹既然喜歡我,我在他面前說的話當然會有效。”
  她微笑著,道:“所以只要我能上去,你也就有机會‘竄上’了,你是個很聰明的人,當然想得到這道理。”
  越笨的人,越喜歡別人說他聰明,這道理也是顛扑不破的。
  阿旺眼睛里果然發出了光,卻還在遲疑著:“可是老鐵……”
  波波突然大叫:“救命呀,救命……”
  阿旺臉色又變了。
  幸好波波又壓低聲音解釋:“他們一來,我們兩個人一起對付。”
  這句話說完,她的人就倒了下去。
  她的人一倒下,門就開了。
  一陣腳步聲響過,外面果然有兩個人沖了進來,一個人身材又矮又壯,顯然就是老鐵。
  他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波波,厲聲道:“這是怎么回事?、
  話是問阿旺的,但他的眼睛,卻還是盯在波波的乳房上。
  很少有人看見過如此美麗的乳房。
  阿旺的臉色發青,吃吃道:“她……她好像突然病了。”
  老鐵冷笑,道:“是她病了還是你病了?”
  “我……我沒有病?”
  老鐵道:“你若沒有病,怎么敢打她的主意?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他果然以為阿旺對波波非禮。
  站在門口的一個麻子,眼睛也盯著波波的胸膛,冷笑道:“看不出這小子長得雖老實,膽子卻不小。”
  老鐵道:“你先帶他出去看住他,我問問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麻子還在暈迷著,留在這里面的人,多少總有點便宜占的。
  波波的胸膛,現在就像是個完全不設防的城市,要占領這城市并不困難。
  麻子雖然不愿意,但老鐵顯然是他們的老大,他不愿意也不行。
  他只有將一肚子气出在阿旺身上,走過去伸手就給了阿旺個大耳光。
  “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還不跟我走?”
  阿旺垂著頭,走出去。
  他也有一肚子气,可是他還不敢動手。
  等他們走出去,老鐵的眼睛里已像是要冒出火來,俯下身,伸出了手。
  波波動也不動,就讓他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乳房。
  無論誰都難免偶而被狗咬一口的。
  老鐵整個人都軟了,但兩腿間卻有個地方起了种顯明的變化。
  波波突然用出全身力气飛起一腳向他這地方踢了過去。
  老鐵一聲慘呼,整個人立刻蝦米般彎了下去,用手捧住了那地方。
  波波已跳起來,按住他的頭,用膝蓋撞去。
  這次老鐵連慘呼都沒有發出來,他暈過去時,臉上就像是倒翻了瓶番茄醬。
  第一聲慘呼時,麻子剛押著阿旺走到通道盡頭。
  听見這聲慘呼,他立刻轉身奔回。
  但這時阿旺已從靴筒里抽出柄匕首,一下子從他脊椎旁的后心上刺了進去。阿旺雖然并不是凶狠的人但畢竟已在這圈子里混了兩年,要怎么樣用刀,他早已學會。
  何況他對這麻子怀恨已不止一天,有一天,他睡著的時候,忽然發現這麻子竟在解他的褲帶。
  他本就是個不難看的小伙子,男人本就不一定喜歡女人的。
  麻子倒下去時,波波已奔出來。
  阿旺拔出了刀,看見刀上的血,手才開始發抖。
  波波知道現在他正是最需要鼓勵的時候,立刻赶過去握住他的手:“想不到你是這么勇敢的人,我一定永遠忘不了你的。”
  阿旺果然笑了,笑得雖勉強,卻總是在笑:“我也想不到你真能對付老鐵。”
  波波嫣然道:“你若以為我是個弱不禁風的女人,你就錯了,我也有兩下子的。”
  她對自己的身手,忽然又有了信心,覺得自己多多少少總可以幫羅烈一臂之力。
  她拉緊了阿旺的手:“我們快上去。”
  阿旺點點頭,眼睛忍不住往她胸膛上看了兩眼:“你的衣服……”
  波波嫣然道:“你替我拉起來好不好?”
  阿旺的臉又紅了,正顫抖著伸出手,想去替她拉上衣服。
  就在這時,突然有寒光一閃。
  一柄斧頭從后面飛過來,正好劈在阿旺的頭頂上。
  鮮血飛濺而出,紅得可怕。
  阿旺也連一聲慘呼都沒有發出來,就已倒下,倒在波波腳下。
  “波波的臉色也發青,抬起頭,就看見一個長著滿臉大胡子的人,正慢慢的走過來,手里還握住柄斧頭……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