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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白之冤


  李冠英一惊之下,只見一條人影,憑空跌了下來,另有一條人影,宛如輕煙般掠下山去,定睛望去,地上一人,鶉衣結發,卻看不清是誰。
  展夢白全身麻木,暗中調息一遍,翻身掠起,李冠英目光閃處,怒喝一聲,道:“展夢白!”
  陳倩如呆了一呆,目光從指縫間望出去,站在她面前,不是展夢白是誰?她心頭大震,閃電般轉了几個念頭,惊呼一聲:“冤家,你……你……”跺一跺腳,如飛向山下奔去。
  要知世間淫蕩女子,大多心黑奸狡,她此刻一走了之,正是要此事變得死無對證!
  展夢白怎肯放她下山,怒喝道:“賤人那里走!”
  身形一展,便待追去,李冠英厲叱道:“誰是賤人?你才是賤人!”刀光一閃,直到展夢白的胸膛,展夢白閃身一避,陳倩如卻已逃得不知去向了。
  李冠英連聲厲叱,身子扑了上來,刀光閃閃,無一刀不刺向展夢白的要害,展夢白身形閃動,連喝三聲:“住手!”
  李冠英卻都有如不聞,要知世上男子被人將頭巾染綠,當真是最最不可忍受之事,展夢白縱有千言万語要說,他卻不要听上半句。
  展夢白心頭既怒又惱,卻又無法還手,他此刻要是還手与李冠英拚命相搏,豈非無异承認了陳倩如的誣告,但是他若不回手,渴疲倦之下,又怎是在江湖中素有硬手之稱的“金面天王”之敵?
  若被他一刀殺了,更是從此含冤莫白。
  他一連遭受兩次無法辯白的冤枉,當真已目光盡赤,心胸爆裂,一時熱血上涌,再也顧不得別的,大喝一聲,呼地攻出三拳,他全身怒气与真力俱在這三拳中發出來,威力是何等惊人,只見拳風激湯,震的四下木葉簌簌飄落.。
  李冠英一招“如封似閉”架了過去,但覺雙臂一震,連退三步,但本以臂力雄壯稱譽武林,是以才有“天王”之名,此刻心頭不禁大駭,道:“你……你敢回手……”招式間已大是遲緩。
  話聲未了,暗林中突有一人如飛而出,喝道:“李兄休惊,小弟來了!”縱身一個起落,掠到展夢白的身后,兩縷尖風,直打展夢白的身后“靈台”大穴,黑夜之中,認穴之准,不差毫厘,掌中一對“判官雙筆”,烏光閃閃,正是武林中的點穴名家“筆上生花”西門狐!
  李冠英精神一震,口中兀自說道:“西門兄怎不將那賤人攔回來?”原來他与西門狐本是一路而來,只是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而已。
  西門狐冷笑道:“還怕她跑得掉么?先將奸夫打殺了再說!”說話之間,一連使出七招,連點展夢白的“中應”、“巨闕”、“丹田”、“肩井”、“志堂”、“笑腰”、“霧台”七處大穴!
  展夢白的拳勢有如疾風暴雨,世人對他不公,他已不愿解釋,但胸中一股悲憤不平之气,俱都在拳勢中發出來,到后來招式以已大亂,只是威力卻更惊人,這一股由悲憤化出的力量,竟激發了他生命之中的潛力,使得他触類旁通,自創出許多招式,招招俱激烈悲壯,豪邁絕倫,有如岳武穆王一闕“滿江紅”詞,教人見了,但胸中郁結一暢,不得不為之拍案叫絕。
  西門狐、李冠英齊地暗中吃惊:“這是什么拳法?”兩人三件兵刃,竟被他赤手空拳逼得施展不得!
  李冠英冷笑道:“這惱羞成怒,情急拚命,西門兄,你我先將他困住,好活活的累煞他!”
  山道上突地遙遙傳來一陣呼聲:“爹爹……爹爹……”
  第一聲呼聲仍在遠處,第二聲呼聲方了已有一個青衣明眸的少女輕煙般掠來,亦是滿面悲意惶亂之色,秋波一轉,看到展夢白,仔細望了兩眼,失聲道:“展……展公子……”
  語聲如鶯,正是杜鵑。
  李冠英喝道:“什么展公子,不過是個無恥的淫徒而已!”
  話猶未了,只听“吧”地一聲,面上已被人擊了一拳,只將他打得連退數步,“噗”地一跌在地上,他顏面被擊,竟不知對方是如何出手的,駭然望去,只見一個青衣女子叉腰而立,站在自己面前,揚眉怒道:“你說什么?”杏眼圓睜,似已怒极。
  李冠英怒喝聲中,一躍而起,手腕一震,掌中匕首有如雨點般刺將出去,方才他大意之中,被人擊了一掌,此刻刀光閃閃,有如一片銀霧般在自己身前,傷敵自保,攻守兼備。
  杜鵑纖腰微擰,連退四步,她自幼跟著爹爹,一身武功,确已得到真傳,但交手經驗,卻大是不夠,心里不覺有些亂了,李冠英擰笑道:“識相的快生退到一邊,等我打發了那無恥的淫徒,也不來為難你!”
  杜鵑怒道:“你還要再說!”纖掌一揚,急攻而上,別人侮辱了她心目中的英雄,使得這天真的少女心里憑空生出怒火,連發三掌,突地飛起一足,踢飛了李冠英掌中的匕首。
  這一是來得無影無蹤,李冠英但覺手腕一麻,匕首已帶著一道銀芒投入暗林,他心頭一顫,橫掠七尺,杜鵑卻不知乘胜追擊,西門狐眼角斜瞟,見到她的武功高強,更是暗暗心惊,心念一轉,厲聲道:“這位姑娘怎地不分善惡便胡亂出手,你可知道這姓展的做了些什么事?”
  杜鵑道:“我知道他絕不會做坏事的,你們再不住手,我就……我就……”她柔婉天真,實在說不出狠話來。
  展夢白心頭一陣感激,天下人中,畢竟還有一人信任自己,李冠英睜目大喝道:“姓展的偷了我老婆,這還不算是坏事么?”
  杜鵑呆了一呆,道:“你妻子又不是死人,怎會被他偷跑!”
  西門狐知道這少女還不懂這句市井粗話之意,掌中招式不停,口中道:“姓展的和李大哥的妻子通奸,這种人你還替他說話!”
  這一下子杜鵑卻听懂了,又自一呆,突地嬌喝道:“我不相信!”
  西門狐冷笑道:“姓展的都承認了,你還不信?”
  杜鵑嬌軀一顫,道:“展公子……”
  西門狐道:“他若非做賊心虛,怎會和我們拚命!”
  展夢白面色鐵青,緊咬牙關,也不顧對方招式,呼地一拳攻出,將西門狐打得震開,他自己肩骨,卻也被筆稍掃中。
  杜鵑顫聲道:“展公子,你……你受傷了!”
  展夢白怒道:“我是個万惡之徒,你不要管我!”看也不看傷勢一眼,轉身狂奔,他胸中充滿自暴自棄的怒火,便是將天下的罪孽俱都歸到他一身,但也再不愿解釋。
  杜鵑左右看了一眼,突地放足追了過去,哀呼道:“展公子……”
  展夢白頭也不回,轉瞬間便已沒入暗林,他身上的傷痕雖不重,但心上的創痕卻已流出濃血,蒼天若有眼,怎會對他如此。
  李冠英呆了一呆,大喝道:“淫徒!你敢跑!”
  身形一展,正待追上,西門狐突地拉住了他的手臂,道:“李大哥你還要做什么?”
  李冠英怒道:“我若不將這淫徒碎万段,再也難消心頭之恨!”
  西門狐陰側側冷笑一聲,緩緩道:“你毋庸親手殺他,他反正再也活不過一個時辰了!”
  李冠英一惊道:“什么?”
  西門狐緩緩舉起掌中的判官雙筆之上,俱都滿淬見血封喉的毒藥,擰笑道方才一筆著實掃在他肩骨之上,即使坐著不動,也不能夠多活片刻,何況他此刻竟狂奔起來,毒性一散,“哼哼!”冷哼兩聲住口不語。
  李冠英怔了半晌,仰天狂笑起來,西門狐冷冷道:“奸夫已死,那淫婦也不勞大哥你費心,多則一月,少則十日,小弟必將她的首級提來見你!”
  李冠英道:“西門兄古道熱腸,急公好義,為了小弟的事,如此奔波勞苦,唉!
  弟家門雖不幸,但能交得西門兄這樣的朋友,卻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西門狐哈哈笑道:“這算得什么?來來!你我先去痛飲几杯美酒,平一平李兄的怒火!”
  山風過處,又自落下雨來,雨聲凄切,似乎也在為人間的卑鄙、不平之事悲泣
           ※        ※         ※
  杜漁翁身形有如輕煙般飛掠下來,心中頗覺自慰,暗忖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若非老夫,豈非便宜了那無恥的淫徒!哈哈,老夫十年積郁,今日方覺稍快!”此老性如姜桂,老而彌辣,四十年前便已性情魯莽率直,名聞武林,四十年后,卻仍是如此。
  他仰天長嘯一聲,腳步漸緩,突轉身側山腰的暗林處,有人喚道:“老前輩留步!”
  杜漁翁雙眉微皺,身形一頓,只見一個面白無須,錦緞長衫的中年文士,手搖摺扇,緩步走了出來,躬步一揖,含笑道:“晚輩多年前便已看出前輩必非常人,今日終于證實了,晚輩的猜測不錯!”
  杜漁翁微覺一楞,道:“原來是孫總鏢頭……”
  孫玉佛道:“不敢!”
  杜漁翁道:“天深風寒,孫總鏢頭怎會留在此處?”
  孫玉佛目光一轉,笑道:“方才晚輩走鏢至此,宿于山下,無意中見到前輩上山,便恭候在此處,想不到果然見著了前輩!”
  杜漁翁沉吟半晌,放聲笑道:“被你見著無妨,反正老夫今后也不想再隱藏行跡了。”
  孫玉佛含笑道:“不敢請教前輩,看前輩的容貌身法,可是人稱輕功江湖第一,昔年獨誅“中條七惡”的……”
  杜漁翁雙目一張,截口道:“你怎知道?”
  孫玉佛微微一歎,道:“晚輩今日雖然混跡江湖,但卻也是藍大先生的不屑弟子,見到老前輩你的輕功身法,怎會還有認不出前輩是誰的道理,便是恩師也常說起,當今武林中,老前輩的“破云弩”身法,可稱一時無兩!”
  杜漁翁哈哈笑道:“藍大先生真的有如此說過么?”笑聲一頓,道:“想不到你竟是“傲仙宮”的門下,唉……江湖多亂,群雄崛起,“傲仙宮”的弟子,竟也落入江湖,卻是老夫未曾想到的事。”
  孫玉佛黯然一歎,道:“江湖多亂,群魔亂舞,老前輩重入紅塵,再拖降魔之力,當真是武林一大喜事。”
  杜漁翁捻須笑道:“老夫重入江湖,武林中倒真可少去一些不平之事,方才我在此山山巔,便已為一人除去了一對奸夫淫婦……”
  孫玉佛微笑接口道:“可是那“金面天王”之妻,与“筆上生花”西門狐這一雙男女么?”
  杜漁翁身軀一震,變色道:“你……說什么?”
  孫玉佛歎道:“晚輩早已在暗中看到西門狐与那女子在暗中幽會,方才又見到李冠英將那女子逼上山去,而西門狐卻在暗中跟隨,想必這一段奸情已自敗露,晚輩本欲……”
  話猶未了,杜漁翁已自狂呼一聲:“不好。”身形一轉,有如离弦之箭般掠上山去,微一起落,直穿十丈。
  孫玉佛望著他的背形,面上突地泛起一絲冷笑,冷冷道:“西門狐呀西門狐,誰叫你來多事……”
           ※        ※         ※
  黑暗的山峰上,忽又奔下一條人影,孫玉佛微微一惊,閉目望去,辨清了這條人影,便定身不動,那人影狂奔而來,見到了孫玉佛,突地嬌喚一聲,扑到他身上,發髻凌亂,嬌喘不住,竟是“玉觀音”陳倩如!
  孫玉佛輕輕一拂她的秀發,陳倩如顫聲道:“你畢竟來了……”
  孫玉佛歎道:“我怎會不來,昨日秦瘦翁為你把過脈后,我便已看出李冠英神色不對,今日春雨連綿,他卻又要你陪他出游莫干山,我便已知道事情有變,怎能不暗中跟來,我難道不關心你么?”
  他將陳倩如拉入了暗林,輕輕又道:“你沒有吃虧,我就放心了,可恨那西門狐,不知他跟在暗中多的什么事?”
  陳倩如伏在他胸膛上,道:“世上再也沒有比他更不要臉的人了,他屢次三番的纏著我,我怎么樣也不答應他,他一定怀恨在心……哼,瞧他那付樣子,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她一勾孫玉佛的脖子,膩聲道:“除了你之外,我什么人都不要了。”
  孫玉佛恨聲道:“好個西門狐,竟是個如此的匹夫。”語聲微頓,冷笑道:“只是你這只狐狸,今日遇著我孫玉佛……嘿嘿,你縱有通天本事,我也要叫你死無葬身之所!”
  陳倩如伏在他耳旁,輕輕道:“難道你已有什么制她的法子么?說給我听听,我也要知道!”
  孫玉佛道:“方才我無意中遇著一個异人,就在他面前將罪孽全部推到西門狐身上,此人性如烈火,嫉惡如仇,江湖中的惡人遇著此人,十個有十個送命,此番西門狐撞在他手上,嘿嘿,定然也要嘗嘗他那無情鐵掌的滋味。”
  陳情如仰首道:“此人是誰?他相信你的話么?”
  孫玉佛道:“你可知道西溪上那老漁翁?”
  陳倩如道:“難道他也算得上是個异人么?我看他……”
  孫玉佛冷笑道:“人人都看不出他,你可知道他就是武林“七大名人”中的“离弦箭”杜云天么?”
  陳倩如嬌軀一震,失聲道:“有去無回离弦箭……就是他!”
  孫玉佛道:“此人輕功之高,冠絕江湖,但這“有去無回离弦箭”七字,卻并非全是形容他的脾气,一遇上事,便是刀山油鍋在他面前,他也絕不回頭,昔年“中條七惡”那般聲勢也被他一人殺得乾乾淨淨,到后來身負五處刀傷,還是將“中條七惡”中最后一人,“無腸君”金非震入中條山陰的万丈絕崖之下,當真可以稱得上是義無反顧。”
  陳倩如輕輕一歎,道:“好狠心的人!”
  孫玉佛冷笑道:“此人看來雖然心狠手辣,其實卻是面冷心熱,耳根尤軟,最易相信別人的話,此刻雖已年近古稀,但卻還是烈火般的脾气,方才我在弓弦上輕輕一撥,……嘿嘿,這枝箭便有去無回了。”
  陳倩如嬌笑道:“世上的人,誰有你這樣聰明……”忽地一皺眉頭,接道:“但是……
  但是我……”
  孫玉佛變色道:“難道你已在李冠英面前說出了我?”
  陳倩如道:“唉,我死了也不會說你,你不知道我對你多好,但是……但是我說的并不是西門狐,我把事情,全部推到了那展化雨的儿子身上,我只想他已經走得不知所終,事情豈非死無對證,那知道……唉,他方才竟又突然出現了,好像就是那杜云天推出來的。”
  孫玉佛怔了一怔,想起那杜云天方才的言語神情,暗道一聲:“不好!”一掌推開了陳倩如。
  陳倩如“噗”地一聲跌在地上,惶聲道:“難道我說錯了么?我……我全都是為了你呀,你……你……”眼波一轉,流下淚來。
  孫玉佛頓足道:“我如此一來,反而等于救了展夢白,此人性情剛烈,終有一日會成為我孫玉佛心腹之患,唉,你……”
  他輕輕扶起了陳倩如,歎道:“不要哭,我也沒有怪你。”
  陳倩如以手拭淚,被顏一笑,道:“你也不用著急。我看那离弦箭縱然赶上去,也來不及了,李冠英和西門狐兩人,只怕早已將展夢白殺死,何況我還知道西門狐筆尖之上,碎有劇毒,展夢白只要沾上一點,就無藥可救,倒是我……我該怎么辦呢?他們若是找到了我……”
  山雨又來,簌簌地落在她頭上,她語聲微頓,又自低泣起來。
  孫玉佛仰首望天,喃喃道:“你該怎么樣呢?”
  一手輕撫著她的頭發,突地反手一指,點在她“玉枕骨”里,上升泥丸門戶,通達十二經絡的“腦戶”死穴之上,陳倩如哀呼一聲,倒退三步,道:“你……你……”雙目一突,翻身跌倒,她縱然死了,地無法相信她的情人會如此對她。
  孫玉佛冷笑道:“你不要怪我,我若不殺你滅口,事情便總有揭穿的一日……”身形一轉,頭也不回地掠出林外!
  山風颼颼,雨更大了,俱都落在陳倩如滿含惊懼恐憤的面目上!只听她顫聲道:“展夢白……我……我不該害你……”聲音漸漸微弱,終于寂無聲息,只有雨點落在林梢,像是一聲聲哀愁的樂曲!
  展夢白拚盡全力,冒雨狂奔,山路崎嶇,污泥積雨,濺得他滿身都是,他也不去管它,深山寂寂,夜雨凄凄,他也不去分辨道路,奔到后來,气力不濟,他也不停住腳步,只覺全身火熱,連雨點打在身上都是熱的,回手一摸肩頭的傷痕,触手之處,宛如烙鐵,卻又不覺疼痛。
  他仰起頭來,接了几口雨水吞下,心頭仍是躁熱不堪,只听身后輕輕一歎,道:“展公子……”
  展夢白霍然轉身,杜鵑滿身濕透,水淋淋地站在他身后,垂首道:“展公子,你要去那里?”
  展夢白怒道:“我去那里与你何干?”
  轉過身去,繼續前行,只听得杜鵑又道:“展公子,你受的傷不妨事么?”
  展夢白大聲道:“我死了也不用你們管!”他靴襪早已破爛不堪,此刻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雨水里,不住吱吱作響。
  杜鵑幽幽一歎,道:“展公子,你為何不回家去,卻在這里受苦,杭州城里,有許多人都在……都在想你。”
  展夢白冷“哼”一聲,閉口不答,走得更急,也不知走了多遠,只听身后气息微微,杜鵑還是跟在他身后,展夢白身上越熱,心頭越躁,回身大喝道:“你年紀輕輕的女孩子,深更半夜,一直跟在男人身后作什么?”
  杜鵑眼波一轉,滿含幽怨,強忍著眶中的淚珠,垂首道:“我……我也不知道為了什么?”
  展夢白冷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是個淫賊,是個惡徒,再不回去,小心我將你吃了。”
  轉身走了几步,杜鵑卻仍然跟在他后頭,展夢白大喝一聲,轉過身子,一把抓住了杜鵑肩頭。
  那知杜鵑“嚶嚀”一聲,竟然毫不掙扎,顫聲道:“展公子……”秋波抬處,突見展夢白面上肌肉扭曲,目光一片赤紅,她幼承家教,一眼望去,便知道這是中毒已深的症象,不禁大惊道:“毒……”
  展夢白擰笑道:“毒!你現在才知道我是個惡毒之人么?”
  杜鵑心頭既惊且懼,又只覺有一陣陣難言的熱力,自展夢白掌上直傳到心底,一時間心頭鹿撞,砰砰作響道:“你……你……”她從小到大,那里接触過男人的身軀,此刻口乾舌燥,竟說不出話來。
  展夢白只見她眼波湯漾,嬌軀顫抖,心頭也不覺一湯,雙掌漸松,漸漸要將她欖在怀里,但心念轉處,突又想起自己种种遭遇,一种悲憤之气,直沖心頭,大喝道:“去!”一掌將杜鵑推到地上,轉身大步奔去。
  杜鵑呆了一呆,一躍而起,高呼道:“展公子,你不能再動了,你……你已經中了毒了。”
  展夢白頭也不回,杜鵑情急之下,縱身一躍,握住了展夢白的肩頭,展夢白大喝道:
  “放手!”
  杜鵑哀呼道:“展公子,求求你,不要這樣,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展夢白怒道:“我偏要這樣!”全力一掙,竟然沒有掙脫,但是他此刻毒性已發,只覺全身火熱欲裂,厲吼一聲,掠到地上,要知凡人毒發之際,俱都力大無窮,杜鵑雖有武力,也把持不住,兩人竟一齊掠到地上,她越用力气,展夢白掙扎越劇,兩人气息喘喘,在泥水中打起滾來。
  杜鵑不住顫聲哀求,但展夢白卻已听不見了。
  杜云天一听孫玉佛的話,知道自己冤枉了好人,情急之下,狂奔下山,此老性情義烈,不住恨聲自語:“他若是含冤死了,豈非全是我的過錯,我還有什么面目再見天下武林同道,我還有什么面目再見他爹爹于九泉之下……”見到陳倩如狂奔下山,他也未管。
  剎那間奔上山巔,山巔卻已空無人跡,他見到沒有展夢白的身,稍稍放下些心事,腳步不停,滿山搜尋了過去。
  他身法之快,當真是無与倫比,片刻間已几將滿山搜尋殆遍,卻仍未尋著展夢白的行跡。
  他更是著急,稍住身形,突听風雨聲,傳來一陣哀呼道:“展公子,求求你,不要這樣……”
  語聲嬌柔,赫然竟是她愛女的聲音,听得展夢白道:“我偏要這樣!”接著便是一陣掙扎之聲,以及他愛女的顫聲呼喚。
  剎那間杜云天怒火上涌,气胸欲裂,罵道:“展夢白呀展夢白,我只當冤枉了你,卻不知你果然是個万惡的淫徒!”身形一展,發狂似而飛掠而去,夜色凄迷中,前面果有兩條人影,在泥地里掙扎著。
  杜云天目皆欲裂,一掠而前,厲喝道:“淫賊!”,看准了展夢白,一把抓將下去、反手一擊,將展夢白拋開一丈。
  杜鵑翻身撩起,滿身污泥,目光惊惶,杜云天見她如此模樣,滿心痛惜一把將他愛女攬在怀里,道:“鵑儿,莫怕,爹爹來了……”
  杜鵑急怒惊惶,頓足道:“爹爹,你……你放開……”
  杜云天道:“鵑儿,定下神來,你受了什么委曲,快告訴爹爹,待爹爹將那万惡的淫賊,碎万段!”
  杜鵑掙扎不脫,情急之下,大叫道:“爹爹,你錯了,你錯了,你們都錯了,展公子,他……他是個好人!”
  杜云天微微一愕,松開手掌,茫然道:“爹爹那里錯了?”
  杜鵑卻已扑到展夢白的身前,只見他牙關緊咬,面如白紙,早已暈絕過去,杜云天頓足:“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鵑掩面痛哭,將經過情形俱都說了,又自痛哭道:“展公子,是我害了你……”
  杜云天木立當地,再也動彈不得,心里卻不知是何滋味,他只當展夢白在對他愛女施以非禮,那知真實情況卻非如此,他有心救人,那知卻使得展夢白冤上加冤,他手握緊胡須,竟然胡須根根扯落。
  杜鵑哀泣道:“爹爹,怎么辦呢?難道,……難道就眼看他如此死去么?他如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杜云天緩緩俯下身去,一把展夢白脈門,只覺他脈息微弱,實已奄奄一息,要知展夢白連日饑苦勞累,加上身中劇毒,那還當得起杜云天盛怒之下的一擊,杜云天雖通醫理,但此刻亦是回天乏術。
  杜鵑顫聲道:“他……他還有救么?”
  杜云天乾“咳”一聲,道:“只……怕……”雙眼之中,老淚縱橫,其心之中,其痛如絞。
  杜鵑一看她爹爹的面色,哇地一聲,痛哭著扑到展夢白身上,杜云天雙拳緊握,指甲都已陷入內里!仰天悲嘶道:“杜云天呀杜云天,你該如何是好?”雙手一張,掌心鮮血,滴滴流落!
  只轉杜鵑哭聲漸微,突地將展夢白輕輕扶了起來,倚在自己怀里,輕撫著她的頭發,道:“你知道么?我小時看你站在船頭,走來走去,河上的風,吃著你的衣服,我從小就愛上了你……”
  杜云天心頭一震,只見他愛女面上,突地變成痴痴呆呆,眼淚也不流了,大駭道:“鵑儿……”
  杜鵑輕輕撫摸著展夢白的頭發,輕輕道:“你累了,快睡吧!明天早上,我煮蛋給你吃,躺在我怀里睡,絕對沒有人敢再欺負你……”
  杜云天駭然道:“鵑儿,你怎地了?”
  杜鵑痴痴一笑,道:“爹爹,你可不能再打他了,他已經是你的女婿了……”一把抱起了展夢白,走向道旁的暗林。
  杜云天方待一步追去,杜鵑突然回身道:“爹爹,你不要跟來,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難道你也要站在旁邊么?”
  杜云天流淚道:“鵑儿……”
  又往前踏了一步,杜鵑霍然自怀中抽出一把匕首,大聲道:“爹爹你要是跟過來,我就立刻自刎在你面前!”杜云天呆了一呆,只覺一陣气血上涌,一口痰哽在喉間,竟再也吐不出來,悶哼一聲,噗地翻身跌倒。
           ※        ※         ※
  杜鵑怀抱著展夢白,走入了暗林深處,將展夢白輕輕放下,折了許多樹枝,蓋到展夢白身上,道:“乖乖睡在這里,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扰我們了……”突覺脅下一麻,再也動彈不得。
  只見一個枯瘦矮小,銳目尖腮的老人,走到展夢白身側,陰側側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個人得了秦老儿的布旗秘岌,不知好生去練,卻鬼使神差的跑到這里,送到老夫手上。”
  一個面色蒼白鷹鼻銳目的碧衣少年,隨后而來,哈哈笑道:“這是蒼天有眼,定教孩儿接掌“布旗”門戶。”目光灼灼,直在杜鵑身上打轉,要知杜鵑混身水濕,丰滿的身体,盡都暴露在雨中。
  這兩人正是方辛、方逸父子,從店中伙計口里,知道秦無篆与三夫人已死,便一直搜尋展夢白下落,這日自秦無篆墳前一直搜尋上山,听到暗林中的人聲,便循聲而來,此刻自是喜出望外。
  方辛一把抓起展夢白,在他身上搜了一遍,變色道:“白布旗与秦老儿的武功秘岌,俱都不在!”
  方逸嘻嘻笑道:“只怕在這女子身上,待孩儿搜上一搜!”抬起杜鵑的身子,胡亂摸了一遍。
  方辛冷冷道:“放手!”一掌震開了杜鵑的穴道,厲聲道:“展夢白身上的東西,可是被你取去了么?”
  杜鵑也不知惊駭,痴痴笑道:“什么東西?我們洞房花燭夜,你要來吃喜酒么?只可惜這里沒有!”
  方辛目光凝注半晌,失望地歎道:“這女子是個白痴!”
  方逸笑道:“既是白痴,就給孩儿快活快活的了!”一只手又摸到杜鵑身上,方辛突地反手一掌,劈開了方逸的手腕,方逸一躍而起,大聲叫道:“難道你也看上了這個女子么?”
  咬牙切齒地望著他父親,再也沒有方才的溫馴之態。
  方辛以已看慣了他儿子的神情,冷冷道:“你要快活,時候盡多,此刻先設法問出白布旗來才是。”
  方逸道:“這個已經死了,這女子又是個白痴,去問誰去?”
  方辛一探展夢白胸脈,冷冷道:“誰說他死了!這中了劇毒,又愛了內傷,若非遇著老夫,才是真的死走了。”自怀中取出一方碧玉盒子,盒蓋一掀,便有一陣清香扑鼻而來。
  方逸面色一變,大喝道:“你要將雪蓮救他?”
  方辛道:“正是!”
  方逸厲聲道:“這雪蓮費了千方百計,才自“大內”中偷出,要用來以防万一身“情人箭”時保命之用,如今卻要它來救這個匹夫!”張牙舞爪,暴跳如雷,夜雨中望來,有如厲鬼一般。
  方辛頭也不回,冷冷道:“你想做“布旗門”的掌門人么?”
  方逸道:“當然……”
  方辛冷笑道:“除了將他救醒之后,再查問白布旗的下落,你難道還有什么別的法子不成?”
  方逸呆了一呆,哈哈笑道:“是极是极,赶快將這雪蓮他,還是爹爹對,孩儿錯!”
  一面媚笑,立時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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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鵑睜大眼睛,望著這父子兩人,突地雙手一張,擋在展夢白身前,大聲道:“這是我丈夫,他睡著了,你們不要吵醒他!”
  方辛面沉如水,手掌一伸,點向她“將台”大穴。
  那知杜鵑雖因刺激太深,神智痴迷,武功卻半點未失,手腕一轉,五指尖尖,直拂方辛脈門。
  這一招她貼身而發,招式卻快如閃電,部位更是极為精妙,正是“离弦箭”杜云天武功中的精華。
  方辛自是識貨,手掌一縮,急退一步,變色道:“這女子大有來歷,說不定是什么高人之后。”
  杜鵑道:“我是杜云天的女儿,他是杜云天的女婿,誰敢欺負我們,我爹爹就要來了。”
  方民父子齊地身子一震,脫口惊道:“离弦箭!”轉目四望,不見人影,方自定下心來。
  方辛心念一轉,附在他儿子耳畔,道:“合當我父子兩人走運,教你遇著這女子!”
  語聲微頓,滿面笑容地轉向杜鵑道:“你丈夫已經死了,你知道么?”
  杜鵑呆了一呆,迷迷糊糊地想起展夢白的确是死了,低聲道:“他死了么?他死了.”掩面痛哭起來。
  方辛道:“你不要哭,他雖死了,我也救得活他。”
  杜鵑秀目一張,道:“真的么?”
  方辛詭笑道:“自是真的,但我將他救活之后,卻不能再跟他在一起,要嫁給我儿子。”
  杜鵑想了半天,破涕為笑,點頭道:“好好,你救活他,我就嫁給你儿子……嫁給你也可以。”
  她心中痴痴迷迷,此刻只想到將展夢白救活,別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方辛大喜道:“一言為定,不得反悔!”
  杜鵑道:“好!”
  方辛伸出手來,杜鵑“吧”地在他手上重重拍了一掌,方辛手上雖痛,心里卻甚是歡喜。
  方逸雙眉一揚,大聲道:“這女子是個白痴,要我快活快活可以,怎能做我的妻子?不行不行……”
  話聲未了,方辛突地反手一掌,將他打了個斗。
  方逸手撫面頰,大怒道:“你要娶她就娶她好了,我是万万不要的,你要逼我,我就……”
  方辛冷冷道:“你若是接掌了“布旗門”的門戶,再娶了“离弦箭”的女儿,江湖上還有誰敢惹你?”
  方逸呆了一呆,道:“這個……”
  方辛道:“到那時對她厭了,自管另去找些女人快活,又有誰來管你?又有誰管得著你?”
  方逸大喜笑道:“是极是极,又是爹爹對,孩儿錯了。”笑哈哈地伸出手掌,向杜鵑摸去,道:“娘子……”
  方辛面色一沉,道:“但此刻你卻不能動她。”
  方逸道:“怎地?”
  方辛道:“看來她与姓展的關系非比尋常,姓展的醒來后,若是見她被侮,怎肯說出机密?”
  他語聲微頓,冷笑接道:“但等到那姓展的說出布旗秘岌的下落來……嘿嘿!”橫掌向下一切,接道:“那時她就是你的了。”
  突听林梢一響,方辛只當是杜云天來了,變色道:“快走!”
  杜鵑道:“我丈夫不要你們抱!”輕輕抱起展夢白,乃氏父子一個在左,一個在右,將他牛扶半抱地架了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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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黃昏時分,便已到了吳興,吳興城鎮雖不甚大,但江南風物,終是繁華,黃昏時万家燈火初起,街市上人群熙來攘往,見了他几人的行色,俱在暗中稱奇,方辛知道這一行人必定會引起注意。不等店家開口,先拿出大把銀子,財帛動心,那店家自不再問他們的來歷。
  道路之上,方辛已將雪蓮強展夢白服下此物雖是神品,但展夢白气血兩虧,中毒又深,吐了几次,人卻仍是昏迷不醒,他多日未食煙火,所吐之物,多是綠水,到后來顏色漸淡,終于無物可吐,肩上傷處,紅腫卻漸漸消退,方辛撫掌道.“好了好了……”
  方逸往來蹀踱,只見燈火下杜鵑秋波盈盈,肌膚如云,他心里當真是其痒難抓,聞聲大喜道:“好了么?”
  方辛道:“不出一個時辰,便可醒來。”
  方逸一把抓起杜鵑的手腕,放到鼻子上深深一聞,笑道:“再過一個時辰,娘子你便是我的人了。”
  杜鵑目光痴痴地望著展夢白,那只手深像不是她的,方逸說的話她更是全未听到,突地手掌一縮,嚶嚶笑道:“好痒。”
  方逸心動神搖,咯咯笑道:“痒么?痒么!我就要你痒……”雙眉一張,竟要扑抱上去。
  杜鵑笑道:“真討厭死了!”目光仍望著展夢白,隨手揮出一掌,這一掌雖是隨意揮出,但卻隱含真力。
  方逸早已心旌搖搖,不能自主,几曾防得她突地劈出一掌,只听“砰”地一聲,竟被她一掌擊在胸膛上,大響一聲,跌到牆角,方辛惊怒之下,霍地長身而起,厲叱道:“你怎能打他,難道你不怕我再將你丈夫弄死?”
  杜鵑秋波一轉,痴痴笑道:“我打傷他了么?呀!對不起,對不起。”取出一方絲帕,輕輕遞了過去。
  方逸方自一抹嘴角血痕,大怒而起,見到她這等神情,空有滿腔怒气,竟發作不出,杜鵑道:“拿去呀!”方逸不由自主地伸手接過,擦起嘴角血絲,那絲帕早被污泥所染,又穢又臭,他卻擦得甚是起勁。
  杜鵑“噗嗤”一笑,她本來姿容絕色,心里雖然痴了,但卻絲毫不減其美,這一《更是百媚橫生,方逸色与魂受,竟被她美色所迷,直擦得嘴角發紅,那絲帕猶自不肯放下,目光更是瞬也不瞬。
  方辛冷“哼”一聲,道:“擦夠了么?”
  方逸只如未聞,突地大喝一聲,道:“我等不及了。”攔腰一把,將杜鵑抱了起來,沖出門去。
  方辛雙眉一皺,他雖然狠辣凶狡,但對儿子卻是毫無辦法暗歎一聲,吶吶道:“孽障,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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