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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蒲山公令


  敲門聲響,正在床上閉目打坐的徐子陵張眼道:“誰?”
  寇仲攝手攝足推門閃身而入,關門后還要把耳朵貼在門上,听了好一會,才吁口气,來到床沿坐下,得意地道:“我剛探听過敵情。”
  徐子陵訝道:“那里來了敵人?”
  寇仲興奮道:“對我們來說,這世上只有兩种人,就是認識的和不認識的。而認識的又可細分作兩類,就是朋友和敵人,凡不是朋友,可一概視作敵人。你說義气山是否我們的朋友?美人儿師傅是朋友嗎?當然不會。所以在未澄清前他們都要暫被視作敵人,那探听他們的事,是否即探听敵情呢?”
  徐子陵差點狂笑,苦忍著道:“你若不是吃錯了藥,就是患了失心瘋。只不過偷听了別人說話,都可興奮到語無倫次。”
  又輕拍他肩膊,低喝道:“听到什么?有屁快放!看是否值得斟酌。”
  寇仲神秘兮兮的道:“我偷听到一個女敵人的喘息聲。”
  徐子陵一頭霧水道:“女敵人的喘息聲?是云玉真還是蕭大姐?她兩個都似愛喘息的那种女人。”
  寇仲拍腿叫絕,不過卻是徐子陵的大腿。捧腹笑得前仰后合道:“愛喘息的女人,虧你這假扮正人君子的色鬼才想得出來,令聞者不由生起行云布雨的遐想。”徐子陵劍眉緊蹙的搓揉著被拍痛處,咕噥道:“你這小子今趟是真的瘋了。”
  寇仲移到他旁,摟著他肩頭道:“我剛才摸了美人儿師傅。”
  徐子陵一震道:“摸哪里?”
  寇仲昂然道:“她的纖纖玉手。”
  徐子陵嗤之以鼻道:“枉我還以為是什么重要位置。她教我們鳥渡術時不也摸過我的手嗎?早先她說任你親嘴,你為何又落荒而逃?”
  寇仲哈哈笑道:“這叫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今次是本少爺主動,自不可一概而論。給我摸了后,她卻裝作若無其事的躲入房中,給我功聚雙耳,立時追听到這女敵人竟倚門喘息,可知我對她的吸引力是多么厲害。”
  徐子陵怒道:“去你奶奶的吸引力,這女人會是好人嗎?李秀宁給你的教訓還不夠?現在我們是去為娘報仇……”
  寇仲嬉皮笑臉地拍他背心道:“且莫動气。你見識淺本少爺不怪你。因你不知道有談笑用兵這著兵家最高境界。坏女人有什么不好?最少是對那些事經驗丰富,可負起對初哥的指導大任。所以當日我改她的綽號作美人儿師傅,可算是有先見之明。”
  接著歎道:“其實我并非因她的反應而開心,而是為我們兩兄弟而開心。想想當日我們遇到她時仍是多么潦倒和自卑,但現在不但可以摸她而不被責罵,還能使她覺得我是個有資格可以摸她的男人,可見我們已掙得點江湖地位。”
  徐子陵沉吟道:“你令我想起沾沾自喜的暴發戶,又或不擇手段去求官求財的勢利小人。”
  寇仲大力一拍他肩膀,唱雙簧般道:“說得最對就是‘不擇手段’這四字真言。若不是不擇手段,就是綁手綁腳,就不夠人斗。李密因懂不擇手段,所以坐了瓦崗軍的龍頭位。當然!我的不擇手段只針對敵人。”
  徐子陵哂道:“對不起!我對這四字真言的理解卻和仲少有點出入。若要顧及朋友,就非不擇手段!翟讓不但是李密的上司,更是戰友和恩人,那才叫不擇手段。”
  寇仲苦笑道:“你發脾气主要是不滿我去勾結美麗的女敵人,唉!一世人兩兄弟,怎說怎好!至多是小弟改找香閨設在天香樓的另一位美人儿師傅玉玲姑娘好了。希望我今趟的先見之明比較靈驗點。”
  徐子陵一拳打在他大腿上,笑道:“你在故意逗我笑。”
  寇仲歎了一口气道:“這世上我寇仲什么都不怕,最怕就是見到陵少爺發脾气不高興。嘿!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李大哥究竟算不算我們的兄弟?”
  徐子陵愕然道:“我倒沒想過這問題,你為何會這樣問呢?”
  寇仲沉聲道:“我們認識素姐,至少比認識李大哥早了個把時辰,所以該是与素姐親近點。放著素姐這么好的女子,李靖都不懂愛護和照顧,我心里很不舒服。”
  徐子陵欲言無言時,風騷入骨的蕭大姐來喚道:“快到廳子來,有要事告訴你們呢!”
         ※        ※         ※
  艙底里,眾人圍坐一桌,除蕭大姐、香玉山和素素外,云玉真也首次參加。
  香玉山和素素坐到一起,不時四目交投,神態親昵。
  蕭大姐肅容道:“剛收到最新消息,李密聲稱你們殺了他愛將‘飛羽’鄭蹤,所以頒下了‘蒲山公令’,誓要把你兩人的頭顱割下來。凡能用計將你們生擒活捉者,除賞千兩黃金外,李密會用之為軍師;拿頭顱去領賞者,則可封作他的大將。”
  徐子陵和寇仲面面相覷。鄭蹤乃劉黑闥所殺,卻把賬硬算到他們頭上來,說到底只是借口要殺他們。
  素素最怕李密,色變道:“怎辦才好?”
  寇仲冷笑道:“我才不怕他呢!我不和他算賬,他已是不知多么走運,還欺到我們兩兄弟頭上來。”
  香玉山忙道:“寇兄勿動气,李密現在聲勢雄蓋天下,万眾歸心。這么公然頒下追殺令,顯有不惜一切對付你們的決心。揚州事了后,小弟會安排兩位大哥避避風頭,切不要意气用事。”
  蕭大姐也道:“李密現在是最有机會成為皇帝的人,又懂收買人心,故天下豪杰,莫不以他馬首是瞻。他這么重賞之下,定有很多盲從之輩來找你們麻煩,識時務者為俊杰,你們躲上一躲,絕沒有人敢說你們是膽小怕事。”
  看到兩人憤怒難平的樣子,比較熟悉他們性格的云玉真道:“李密頒下‘蒲山公令’實屬不智,因為一天你們仍活得好好的,他就下不了台。時間愈久,對他的聲譽損害愈大。最好你們能不時在這里那里亮亮相,那他就更騎虎難下。”
  這番話管用多了,寇仲點頭道:“好!他想赶絕我們,我們就誓与他拚爭到底,教他睡難安寢,食不知味。”
  香玉山笑道:“而這件事卻使兩位大哥聲名更盛,現在已有人將你們与跋鋒寒、楊虛彥、‘多情公子’候希白這几個人相提并論,認為你們是四閥的世家子弟外,最杰出的后起之秀。”
  寇仲大樂道:“香小哥是听誰說的?你曾上岸四處去偷听別人說話嗎?”
  素素嗔道:“小仲!說話檢點些好嗎?”
  徐子陵歎道:“這小子今天太興奮了。”
  寇仲斜瞥了云玉真一眼,笑吟吟道:“美人儿師傅對我們那么好,做徒弟的自然特別開心。”
  云玉真俏臉微紅,狠很回瞪他一眼。
  蕭大姐道:“趁尚有點時間才吃晚飯,不若我們商量一下怎樣應付那昏君的事吧!”
  寇仲卻岔開問道:“候希白究竟是怎么樣的人,為何會有個這么古怪的外號?”
  香玉山笑道:“問云幫主就最清楚了!她与候希白曾有一面之緣。”
  云玉真秀目掠過复雜的神色,輕輕道:“我不想提起這個人。”
  蕭大姐冷哼道:“什么多情?只是處處留情罷了!奇怪是他歡喜勾三搭四,事實上卻從沒有人听過他曾和女子歡好。這人的來歷,比之楊虛彥和跋鋒寒更神秘。”
  話鋒一轉,向寇仲微嗔道:“可以談正事了嗎?”
  徐子陵代答道:“蕭大姐請說。”
  蕭大姐橫了嬉皮笑臉的寇仲一眼,才道:“要令楊廣相信你們,首先要投其所好,報喜不報憂。”
  香玉山接口道:“楊廣的情緒极不穩定,不時會從睡夢中惊醒,口呼冤鬼索命。就算言笑甚歡時,也不能受半點刺激,下面的人一句話听不入他的耳,輕則杖責,重則斬首。所以人人都順著他的語气与喜惡說話。”
  素素問道:“他的武功厲害嗎?”
  云玉真笑道:“他的武功乃楊堅親傳,當然有兩下子。不過這么多年被酒色蚕食身心,現在能剩下多少斤兩就很難說了。”
  蕭大姐又細心指導兩人宮廷的禮儀,討好楊廣的方法,到侍婢捧上肴饌,才告一段落。
  寇仲咋舌道:“這昏君真難侍候。”
  素素提醒道:“助人助到底,待會你們記緊為香公仔療治舊患。”
  寇仲一面不情愿,卻又無可奈何。
  徐子陵則爽快的答應了。
  香玉山自是千恩万謝。
  𦏵后兩人到了艙板上散步,寇仲怨道:“你怎可答應得這么爽快呢?我本想以此事拖著香小子,教他不敢胡作妄為的。”
  徐子陵歎道:“我只是為了素姐。”
  寇仲不滿道:“難道看不出那小子是為了想我們為他治傷,才故意討好素姐嗎?”
  徐子陵來到船頭處,手握圍欄的橫杆,深吸了一口沿河吹來的冰涼河風,沉聲道:“若香玉山將來敢負素姐,我徐子陵頭一個不會饒他。”
  寇仲見徐子陵說得斬釘截鐵,知道此事再無討論余地。改變話題道:“我們該怎樣對付李密這狗賊呢?”
  徐子陵道:“除非你手上有千軍万馬,否則能拿他怎樣?只是王伯當這個賤种我們已奈何不了他,何況李密?”
  寇仲笑道:“此言深合我意,現在他是迫到我們頭上來,所以我們必須建立自己的班底,再极力招兵買馬,万事無財不行,我打算在起出‘楊公寶庫’前,先向香小子要一筆錢,有了錢自然好辦事。”
  徐子陵愕然道:“我們是為了娘才做這件事,怎可要人家的錢?”
  寇仲大感沒趣,苦笑道:“唉!為什么近來我提出的主意,你都不同意呢?”徐子陵伸手摟著他肩頭道:“要賺錢就憑我們的一對手去賺回來。橫豎有段日子我們要潛蹤匿跡,索性去把我們藏在‘學藝灘’那批私鹽起出來,運往西北發大財,有了錢后買間大屋作為基地,那時你要閉起門稱王稱霸或是怎樣都可以。”
  寇仲立時雙目放光,興奮道:“此事宜早不宜遲,趁老爹截斷了宋閥的財路,鹽价大起時,我們狠很的賺他一筆,哈!今趟發達了!”
  足音從后而至,來的是素素。
  她擠到兩人中間,探手環抱著他們的腰,低聲道:“是否惱了姐姐呢?”
  寇仲奇道:“惱姐姐什么事?”
  素素垂首道:“惱姐姐迫你們去為香公子治病。唉!他的人品并不是你們想象那么差的。他還告訴人家少年時斗蟋蟀的事,原來蟋蟀是有靈性的呢!”
  徐子陵和寇仲交換了個眼色,前者趁机問道:“姐姐是否喜歡上他呢?”
  素素羞得耳根都紅了,大嗔道:“只是談得來吧!姐姐都說過不嫁人嘛!”
  寇仲忽地劇震道:“有禍了!”
  兩人循他目光望去,只見月照下的前方河道處,兩艘大船由支流駛了進來,攔在前方,來勢洶洶。
  船上警報驟鳴。
  香玉山、云玉真、蕭大姐和十多名巴陵幫的好手都奔了出來,到了三人身旁,一面疑惑看著逐漸靠近的兩艘大船。
  香玉山皺眉道:“是李子通的船,若今趟他親自來,我們就有天大麻煩了。”寇仲哂道:“香公子不是在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嗎?”
  素素責道:“小仲呀?這時候還要說這种話?”
  香玉山苦笑道:“每逢牽涉到爭天下,儿子与老子都沒有人情講,何況我們巴陵幫又与李子通一向沒有來往。”
  徐子陵道:“我們也听過這人,卻知得不夠詳盡。”
  云玉真道:“李子通是東海的黑道霸主,心狠手辣,先在長白山起義,渡淮后曾擁杜伏威為領袖,后來不知為了什么原因与杜伏威反目,率眾占据海陵,自稱上將軍,聲勢极盛。”
  蕭大姐接口道:“他的‘竹節銅鞭’形如長棒,名列‘奇功絕藝’之林,可軟可硬,專破內家真气,非常厲害。”
  又柔聲道:“兩位公子和素素姑娘不若到艙內避避,讓我們來應付他們好了。”
  寇仲環目一掃,見船上的巴陵幫徒,無不嚴陣以待,豪气頓起道:“那避得這么多,可否借把刀什么的給我,小陵負責照顧素姐。”
  香玉山的一名手下恭敬問道:“徐爺要什么兵器?”
  徐子陵搖頭道:“我不用兵器。”
  那人愕了一愕,這才去了。
  云玉真奇道:“小陵不用兵器嗎?”
  徐子陵對她沒有半點好感,冷冷道:“我的手就是兵器。”
  此時來船离他們只有十多丈的距离,對方打出燈號,要求他們降帆停船。
  只見兩艘船的甲板和看台都密密麻麻站滿了人,聲勢洶洶,教人心怯。
  他們那搜船雖比對方大上一半,卻是以運貨為主,戰斗時不但及不上對方戰船的靈活,還會成為火箭矢石攻擊的顯著目標,因船愈大便愈難防守。
  形勢雖是別人強,但這么輕易順從對方,又似不智之极。
  香玉山喃喃道:“想不到李子通的勢力擴張到這里來。”
  接著振臂喝道:“准備突圍!”
  巴陵幫徒轟然應諾。
  驀地一聲冷哼,竟把百多人的應諾聲蓋過,只听一把剛勁十足的男聲由敵船傳過來道:“請問是否二當家蕭銑兄在船上主持大局呢?”
  蕭大姐嬌笑應道:“原來真是李龍頭大駕親臨,蕭環失敬!”
  眾人證實果然是李子通來了,都心中叫糟。
  李子通哈哈一笑道:“原來是人稱‘騷娘子’的蕭大姐,那看在令兄分上,今趟李某人就按江湖規矩辦事,大家留個情面。”
  香玉山知他即會過來,忙吩咐手下不准動手。
  話猶未已,一個白衣人由敵船甲板騰空而起,越過十多丈的空間,穩穩落在他們船頭甲板之上。
  眾人定神一望,見這李子通年在三十五、六間,相貌頗為俊偉好看。偏是兩鬢星霜花白,在河風吹拂下,白衣飄揚,頗有點瀟洒出塵的味況。唯一可惜處是雙目既細且長,予人不合比例的感覺,辜負了完美的臉貌輪廓。
  他們想不到李子通如此斯文秀气,均感訝异。
  李子通負手而立,精光閃閃的眼睛徐徐掃過各人,最后落在徐子陵和寇仲處,旁若無人的道:“你兩人乖乖隨李某去吧!保證你們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這時兩艘敵艦靈活掉頭,一先一后,把他們的大船夾在中間。
  云玉真施禮道:“巨鯤幫云玉真,向李將軍問好,不知……”
  李子通漫不經意的打斷她道:“原來是云幫主,竟是長得這么標致,怪不得令江湖這么多好漢子迷戀不已。”
  他表面說得好听,其實刻薄之极,暗指云玉真是淫婦,很不客气,亦表明不把巨鯤幫放在眼內,眾人無不色變。
  云玉真俏臉一寒,正要翻臉發難,香玉山先一步截住她道:“晚輩香玉山,家父香貴,請問李將軍因何事要帶走晚輩這兩位兄弟呢?”
  李子通不屑地瞅了香玉山一眼,語帶嘲諷的道:“即管爾父親來,李某都不須向他請示吧?”
  寇仲和徐子陵打了個眼色,大喝道:“管你是李子通還是李不通,想要我們听命,就拿點真功夫出來,我兩兄弟怕過什么人來。”
  李子通見他拿自己的名字開玩笑,出奇地一點不以為忤,哈哈笑道:“英雄出少年,難怪老杜亦對你兩人另眼相看。不若我們訂個賭約,只要本人在百招之內,破你兩人聯手,你們以后就乖乖的跟著我,听李某的吩咐如何。”
  寇仲接過遞給他的鋼刀,大步踏出,冷笑道:“破不了又如何?我可不要你跟在身旁做狗呢!”
  李子通終于受不住,雙目殺机大盛,倏地移前。
  寇仲夷然不懼,運刀疾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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