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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山頭苦斗


  天將破曉。
  徐子陵和寇仲躺在洛陽東南方少室山腳一座小丘斜坡的疏林內,下方遠處就是奔流而過的穎水支流。
  這是他們与跋鋒寒約好會合的地方。在里許外處只有三人才明白的四枝短竹竿,以方位排列,指示出兩人藏身的位置。
  可是跋鋒寒仍未出現。
  寇仲仰望天上繁星,歎道:“換了個境況,整個天地都不同了。平時我們哪有這么全心全意去看天的,愈看便愈發現以前看天是多么粗心大意。”
  徐子陵指著天際一團光芒道:“那就是昂宿星團,是由七粒較明亮的主星組成,故又稱七姊妹星團。”
  寇仲愕然道:“你怎會知曉這么深奧的名稱?”
  徐子陵聳肩道:“都是從魯先生的書上學來的。認識多兩顆星儿不是挺有趣嗎?”
  寇仲道:“可否傳我兩下子呢?那下次看天時,我便可在人前顯點威風了!”徐子陵道:“一世人兩兄弟,有什么不可以教你呢?”
  寇仲喜道:“這句話總是由我來說的。出自你口尚屬破題儿第一趟。”
  徐子陵歎道:“說不說出來有什么分別呢?事實我們比親兄弟還要親。言歸正傅,若要認星,首先要明白三垣二十八宿的分野。三垣就是紫微、太微和天巿,二十八宿則是東南西北各有七宿,加起上來就是二十八宿!”
  寇仲干笑道:“嘿!就先學那么多,下一課才記二十八宿的位置和名稱吧。”接著岔往別處道:“日間和婠妖女一戰,胜負就只一線之差,只要一下失手,負傷而逃和不知是否逃得了的就是我們而非婠妖女,真是危險。”
  徐子陵道:“若功力可以用秤來量度,婠妖女絕不及我們三個人加起來后的總和。但偏偏她能利用种种形勢,加上層出不窮的魔功,把我們玩弄于股掌之上,若非她錯估了我,老跋那一劍亦未必可以傷她。”
  寇仲點頭同意,道:“不過老跋那一劍确是不同凡響,婠妖女明明擋住了也要受創,唉!天快亮了,為何老跋還未到呢?”
  言罷坐了起來。
  徐子陵仍在全神觀天,看得入迷。
  寇仲環目四顧,忽然全身一震,指著穎水上游的方向。
  徐子陵如夢初醒,坐起來時,寇仲已彈了起來,沖天而起,流星似的往穎水投去。
  徐子陵赶到岸旁時,寇仲抱著右手仍握著斬玄劍,臉色蒼白如死人的跋鋒寒從水里躍上來。
  徐子陵接過他的長劍,跋鋒寒呻吟道:“快走!曲傲來了!”
  兩人大吃一惊,抬著跋鋒寒落荒逃去。
         ※        ※         ※
  寇仲和徐子陵輪流背著跋鋒寒,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路,他們專找密林深處鑽進去,一方面可避人耳目,另一方面林中多溪澗,可供他們涉水而行,令敵人難以跟蹤。
  到午后時分,他們實在走不動了,才找了個山洞休息,并輸气替跋鋒寒療傷。《長生訣》的先天真气果是不凡,不到半個時辰,跋鋒寒臉上回复了血色,吐出兩口瘀血后,呼吸暢順起來,歎道:“今趟真僥幸,若非你們及時把我從河里救起來,恐怕我已被淹死。”
  徐子陵關心道:“你現在情況如何呢?”
  跋鋒寒冷哼道:“曲傲的凝真九變雖然厲害,仍要不了我的命。只要再有三個時辰,又有你們相助,我將可完全回复過來。”
  接著苦惱道:“我到現在仍不明白他為何能赶上我。不過他顯然因赶路過急消耗了大量的真元,否則我便不能借跳崖拉遠与他的距离,并借水遁走了。”
  寇仲道:“待會再說吧!現在我們只能求神拜佛,希望曲傲在這三個時辰內不要尋到這處來,否則就糟糕透哩!”
         ※        ※         ※
  時間逐分逐分的過去。
  寇仲和徐子陵輪番為跋鋒寒輸气療傷,另一人則到洞外放哨守護。
  到黃昏時分,輪到徐子陵到洞外把風,他選了附近一塊可監視下方整個山區,又頗為隱蔽的嶙峋巨石,坐了下來。
  在夕陽西下的美景中,但見危崖聳峙,穎水在兩山之間流過,河中水草茂盛,濃綠的水草把河水映成黛色,尤增丹山綠水的強烈對比。
  三艘帆船剛好進入他的視野內,流水潺湲,林木清翠,時間在這剎那似停頓了下來。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覺。
  動的不是帆船,而是徐子陵和整個險峰羅列的山野,而流水則以另外一种速率運動著。
  徐子陵心中無憂無喜,恬靜一片。
  他整個思感的領域擴闊開去,体內真气回旋澎湃,因赶路和為跋鋒寒療傷而來的勞累一掃而空。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太陽早沒在西山之下,一陣晚風吹來,夾雜著衣袂破空拂動的聲音。
  徐子陵心中沒有絲毫惊懼,緩緩閉上眼睛。
  來人不斷接近,只听其速度,便知若非曲傲,就是婠婠那种頂尖儿的高手。
  徐子陵一聲長嘯,騰身而起,落到下方野草雜樹叢生的斜坡頂處,被譽為鐵勒第一高手的“飛鷹”曲傲,剛好抵達斜坡腳處,倏然止步。
  曲傲個子又高又瘦,但卻能予人筆挺硬朗的感覺。他的皮膚有种經長期曝晒而來的黝黑,長了個羊臉,但輪廓分明,像刀削般清楚有力,配上一對鷹隼似的銳目,确有不怒自威的懾人气概。
  只是一個照面,徐子陵便從他閃爍的眼神感到曲傲是那种既自負又自私成性,陰險狡詐的人,這類人,一切都會以自己作為中心,彷佛認為擁有老天爺給他的特權,可肆意橫行。
  兩人現在相隔了足有三丈的距离,可是不見曲傲如何作勢,一股發自他身上的森寒殺气,已向徐子陵潮涌浪翻般卷來。
  徐子陵昂然傲立,暗提功力,抗衡著對方有莫之能御之勢的气勁,淡然道:“你的儿子是我殺的,你要報仇就動手吧!”
  曲傲雙目爆起精芒,訝然道:“小子你倒有視死如歸的硬性子,你以為在我手底可走上多少招呢?”
  本來曲傲打算一上來便以雷霆万鈞之勢,將他擊倒生擒,才從容收拾其它兩人,然后再整治得三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泄愛儿被殺之恨。
  豈知徐子陵攔在上方,自有一股万夫莫敵,又無懈可擊的气概。
  在這种情況下交手,即管以曲傲之能,亦不得不全力出手,那時生死相搏,殺之容易,要生擒之卻是休想。
  曲傲乃一代武學大師,遂從心埋上瓦解徐子陵的气勢,只要對方盤算究竟能擋自己多少招時,自然會生出不能力敵的心態,气勢自會隨而削減。
  徐子陵微微一笑道:“曲老這么一把年紀了,想法仍這么天真。我現在是養精蓄銳,又有援手在旁。曲老卻是在赶了兩天路后,又曾作舍命力戰,成了疲兵,千万不要一時失手,累得辛苦建立的一世英名,盡付東流。”
  曲傲心中大懍,首次感到徐子陵的厲害。
  最令他不解的是對方精滿神足,絲毫沒有因日間苦戰和跋涉奔走而消耗真元,以致力盡身疲的情況,這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他早前雖擊傷了跋鋒寒,但卻胜之不易;還在跋鋒寒的反扑下受了點內傷,又為了追敵而尚未复元,确如徐子陵所言,成了疲兵。
  徐子陵那番話最厲害處,就是點出了本身因為年紀尚經,聲名又差他一大截,輸了可不是什么一回事,而他則絕對輸不起。
  頓然間,曲傲對徐子陵泛起莫測高深的感覺。
  以往每次對敵,他都能把對手看個通透,但今次卻是例外。
  即使換了畢玄、宁道奇之輩,這時設身處地替換了他,亦會生同樣煩惱疑惑。甚至徐子陵本人,也是對眼前情況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皆因《長生訣》乃千古不傳之秘,暗合天人之理,一切出乎自然,來自老子所云“道可道、非常道”、“玄之又玄,至妙之門”的天道。
  适才徐子陵妙手偶得,嵌進了不能言傳,無刻不在,偏又是常人瞧不見摸不著的天道中,身內精气与天地的精气渾成一体,頓悟般一下子把消耗得七七八八的真元補足,還更有精進,試問這么玄妙的道理誰能明白。
  曲傲本也生出說不過他的感覺,不過他成名數十載,心志剛毅如岩石,絕不會因而生出頹喪气餒之意,冷哼一聲,閃電往斜坡頂的徐子陵沖上去。
  出乎曲傲意料之外,徐子陵亦斜沖而起,凌空朝曲傲扑去。
  曲傲本以為徐子陵會死守斜坡頂上,不讓他越過雷池半步,免得他去對付躲起來的跋鋒寒和寇仲。
  但現在徐子陵豁開一切,毫無顧忌的全力攻來,怎能不使他大感愕然。
  但此時豈容多想,曲傲十指箕張,腳尖用力,斜沖迎上,十指生出的強大气勁,把徐子陵的來勢和去路都封個密不透風,好迫他力拚。
  徐子陵見曲傲的手爪玄奧莫測,伸縮不定,令人難以捉摸,又是封得嚴密無比,不過卻因中途變招,變了以守為主;不由一聲長笑,竟凌空翻身,硬是升高半丈,居高臨下,雙拳奮力痛打進曲傲的爪影去。
  勁气交擊之聲不住響起。
  在眨眼的工夫間,兩人交換了十多招。
  悶哼聲中,徐子陵飄回坡頂,一個蹌踉后才站穩腳步,左腿側褲管碎裂,現出兩條血痕,鮮血涌出,嘴角亦逸出血絲。
  曲傲則筆立斜坡中段處,臉色鐵青,雙目凶光閃現。
  剛才他已是全力出手,豈知徐子陵奇招迭出,屢次化解了他必殺之著,怎教他不臉目無光。
  徐子陵哈哈一笑道:“早說曲老你累了呢!還要逞強出手,看招!”
  今趟連曲傲亦對他的豪勇心生敬意,剛才徐子陵可說是死里逃生,若非臨危避過下胯要害受襲,改以腿側擋了他那精妙的一爪,此時早躺在地上。
  現在鮮血未止,又卷土重來,頓使曲傲對他另眼相看,心中更動殺机。
  也不見他如何作勢,已迎往徐子陵,笑道:“再接一招試試看!”
  徐子陵見他一掌斜斜劈來,身法步法中隱含無數后著變化,一下子把他完全籠罩在像波浪起伏和接踵而來的勁气里,知道曲傲是含怒下全力出手,那還敢硬架,倏退三步,然后一拳擊在空處。
  以曲傲的修為,亦吃了一惊。
  這一拳在外人眼中全無道理,但卻恰好封死了他的招式變化。
  假設他原封不動的繼續依原來路線運掌攻去,勢必在變招前被對方的鋒銳拳勁擋個正著。
  如此奇招,他還是生平第一次遇上。
  若在平時最佳狀態下,盡管來不及再生新勁,也有信心憑這一拳震得對方噴血跌退,可是現在身疲力竭,只能用上平時六、七成功力,如此勉強硬擊,絕占不了多少便宜。
  曲傲怒叱一聲,往橫移開,側腿向徐子陵右脅空門踢去。
  徐子陵見奇招奏效,精神大振,信心借增,兩手幻出千百掌影,往曲傲狂攻而去。
  曲傲見這后生小輩竟借此机會,搶得主動強攻之勢,差點給气瘋了,連忙收攝心神,展開含著凝真神功的“鷹變十三式”。
  這“鷹變十三式”實是曲傲自創武功中的精粹,化繁為簡,把复雜無比的掌、指、爪多式變化包含在十三式之內,配合著騰躍閃移的身法,變化無方,令人難以測度,如飛鷹在天,下扑獵物的准确精微。
  徐子陵只覺眼前一花,曲傲已飛臨上方,向他展開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狂猛攻勢。
  主動權反操在對方手上。
  徐子陵自知無論經驗、武功、眼光,都差對方一截,只好咬緊牙齦,以閃躲為主,封架為輔,再加上奇招突出的奕劍法,苦苦抵著對力有若長江大河,傾瀉而來的狂暴攻勢。
  曲傲彈起又落下,活像飛鷹般向徐子陵發動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嘩!”
  徐子陵噴血跌地,右腳則踼起,點在曲傲刺來的指尖上,形勢危殆之极。
  曲傲再升上丈許高空,大喝道:“明年今日此刻,就是你的忌辰。”
  雙掌全力下按。
  徐子陵急滾下斜坡,原地立時塌陷下去,現出兩個掌印。
  曲傲一口真气已盡,落在斜坡上。
  驀地刀風、劍風,從后破空而至。
  “砰!”
  勉力站起來的徐子陵再掉在地上,爬不起來。
  在電光石火的光景里,曲傲已憑內察之術,知道剛才心切殺死徐子陵,施出了絕不宜在真元損耗的情況下妄用的“鷹變十三式”,現在再無余力應付跋鋒寒和寇仲的聯手合擊。
  當机立斷下,曲傲橫移開去,沒入山野的黑暗處。
  跋鋒寒和寇仲似是威風凜凜的現身在坡頂處,瞧著曲傲消失得無影無蹤,又望往下方想爬起來的徐子陵,然后對視苦笑,一起跪跌地上,除了喘气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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