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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乘敗可追




  寇仲在識途老馬的白文原文帶領下,遇上曹應龍撤往漳水的賊兵,兩人在一處山腰俯瞰敵人的形勢。
  直到此刻,他才真的松一口气,肯定曹應龍果如所料,在得悉蕭銑背盟后,立即放棄攻城,改而退往丰鄉城。
  牧場大軍亦當在不遠。
  依約定,假若曹應龍退兵,牧場便全軍出動,緊追其后。
  在明月的照射下,賊兵的騎隊像一條長蛇般橫過草原。
  白文原道:“三寇軍大部份都是步兵,騎兵不足七千人,遇到什么事故,騎兵會奪路先行,把步卒拋在后方。”
  寇仲虎目生輝,沉聲道:“用兵之要,先察敵情,這叫知彼。所謂乘疑可間,乘勞可攻,乘饑可困,乘分可圖,乘虛可掠,乘亂可取,乘其未至可撓,乘其未發可制,乘其既胜可劫,乘其既敗可追。我們已用了“乘疑可間”這一招,破掉他們的鐵三角聯盟,迫得曹應龍四万大軍變為落荒竄逃之鼠,為今再來一招乘敗可追,殺他們片甲不留。”
  白文原佩服道:“這番話深得兵法之旨,少帥确是學究天人。”
  寇仲怎好意思告訴他這全都是從魯妙子的秘笈看來的,只好支吾以對。
  白文原贊不絕口道:“少帥最厲害的一招,就是憑威逼利誘,嚇得董景珍慌忙帶領兩千多手下匆匆逃返夷陵,更令他們手無寸鐵,糧食不足,想不立即回夷陵也不成。此事定瞞不過朱粲,更确定董景珍是真凶禍首,誰會相信有人肯這么放虎歸山的,使得蕭銑百詞莫辯。朱粲退兵,曹應龍亦唯有撤兵一途。”
  寇仲笑道:“在心理上,董景珍自忖确曾把有關朱粲和曹應龍的軍情泄露我知,他有愧于心,就更不敢向盟友說個清楚明白。”
  接著俯視敵人,沉聲道:“只看對方隊形不整,糧車都墮在大后方,便知他們形神具勞,心亂如麻。只要我們劫其糧車,令他們在勞累外更加上饑餓,那他們將會由亂變散,只能亡命往漳水逃竄,希望盡早過江,我們便有机可乘。”
  一夾馬腹道:“來吧!”
  徐子陵和宣永巡視營地,見有百多人正在扎做假草人,訝道:“是用來做什么用途的?”
  宣永道:“這叫故步疑陣。由于我們人少,很難堵劫以万計落荒逃亡的賊兵,唯有在戰略地點以少量兵員并雜以草假人,做出聲勢龐大的假象,迫得敵人只敢朝表面上人少處逃遁,但虛則實之,正好落在我們的陷阱中。”
  徐子陵贊道:“好計!”
  來到岸旁,以千計的戰士正挖掘戰壕,又設置底藏尖刺的陷馬坑,蓋以泥草。
  宣永解釋道:“這都是針對敵人倉促渡江而設,加上對方想不到我們埋伏在這一邊,肯定在劫難逃。”
  徐子陵停下腳步,遙望對案,沉聲道:“大戰即臨,宣兄有何感想?”
  宣永与他并肩而立,喟然道:“自大龍頭被害身亡,我本以為再無征戰沙場之望!怎知得少帥提拔,不但為大龍頭報卻深仇,更可盡展所長。与少帥相處得愈久,我便愈佩服他。這不單指他的智計武功,又或胸襟識見。最令人心悅誠服的是他的為人,你從不會怀疑他會猜忌你。而什么不可能的事到了他手上都變成可能,像水到渠成似的,和他相處,真是刺激和有趣。”
  徐子陵暗忖,這就是寇仲的魅力,也是他爭霸天下的最大本錢。
  蹄音震天,在午后的陽光下,牧場的一万精騎潮水般從大地奔馳過來。
  寇仲和白文原策馬奔下斜坡,迎了上去。
  號角聲中,牧場由二執事柳宗道和駱方率領的二千先鋒部隊,緩緩停下。
  柳宗道的獨目射出幟熱的神色,隔遠大笑道:“仲兄弟可好,不過短短一年,你已成為名震天下的少帥。”
  寇仲策馬來到他旁,探身過去和他一把抱著,笑道:“只是浪得一點虛名,怎值柳叔挂齒,場主是否在后面的中軍里?”
  柳宗道微笑道:“場主來了!”
  只見先鋒軍分向兩旁散開,筑成一條人馬組成的通道,同時拔出佩劍,高喊“場主万歲”,士气激昂沸騰至极點。
  在這條人道盡端,一身甲胄、英气懍然的商秀洵策騎一匹通体雪白,不見一絲雜毛,神駿之极的戰馬,風馳電掣地飛奔而來,銀白的盔甲,鮮黃色的披肩在她身后半空隨風拂揚,望之有如下凡的女戰神。
  她的坐騎顯是速度极快,后面隨來以大管家商震為首的一眾將領,都追得非常辛苦。
  寇仲為她的天姿國色所震攝,看的目瞪口呆。
  商秀洵馬術精明,在兩邊手下的致敬喝采聲中,愈奔愈快,只眨眼功夫,便像旋風般奔
  至近處,嬌呼道:“寇仲你那匹是否契丹寶馬,讓我們比比腳力。”
  寇仲尚未來得及反應,商秀洵夾著一陣勁風,在他和許宗道之間掠過。
  寇仲叫一聲“好”,掉轉馬頭,狂追而去。
  許宗道、白文原、駱方等待到商震等赶至后,才領著大軍,追在已變成小點的兩人之后。
  商秀洵一口气跑了五十多里,才在一個山丘頂停下,寇仲落后半里有多,來到她身旁時,牧場大軍還在十里外赶來。
  太陽已降在西方群山之后,余暉染紅了地平線上的天空。
  商秀洵在馬背上极目前方,气定神閒的說:“算你啦!”
  寇仲故意喘著气道:“場主的馬真快。”
  商秀洵美目往他射來,含笑道:“我并不是指這方面,以馬論馬,縱使契丹駿馬都及不上經我改良的品种。”
  寇仲一邊飽餐久違的秀色,笑道:“那場主算我的什么呢?”
  商秀洵美目深注的瞧著他道:“算你知我有難,立即不顧一切的赶來,又巧施妙計,破去朱粲、蕭銑和曹應龍的陰謀,見到人家后,更沒有擺出立有大功的架子,明白嗎?”
  寇仲委屈地道:“美人儿場主你當我寇仲是什么人?我對場主尊敬愛慕都來不及,怎敢擺架子。”
  商秀洵“噗哧”嬌笑,宛如鮮花胜放,目光回到前方,嬌憨地道:“我已很久沒听到這稱呼,竟有點新鮮的感覺。唔!這樣吧!破掉曹應龍的馬賊后,我贈你一万匹上等戰馬,使你能以之縱橫天下,一統江山。”
  寇仲搖頭道:“這于牧場規矩不合,又令人生出錯覺,以為場主卷入這場紛爭的漩渦里,不若待我起出楊公寶藏后,以真金白銀向場主買馬,那就誰都不敢說場主半句閒話。”
  商秀洵略聳杏肩,神態嬌媚的道:“你要扮有种,秀洵自是樂于听命。”
  別過俏臉,异采漣漣的美眸瞧著他道:“不見竟年,你這小子長得比以前更有英雄气概,少帥這名字改得很好,最适合你。”
  寇仲心中涌起异樣的感覺,甚至有把她擁入怀內的沖動。自李秀宁和宋玉致后,他從未對女子有這動心的感受。
  牧場大軍來至丘坡下,一眾將領离隊奔上丘頂來和他們會合,而竟陵獨霸山庄的舊將馮歌、馮漢等為要留守遠安和當陽,沒有隨行。
  寇仲見到馥大姐、許揚、梁謙、吳兆如等,大家都非常開心振奮。
  大執事梁治負責坐鎮牧場,亦沒有前來。
  商秀洵對白文原這大功臣客气有禮,一番場面話后,向寇仲道:“天色已晚,我們不如扎營休息,晚膳時再研究如何追擊曹應龍的賊兵?”
  寇仲搖頭道:“時机稍縱即逝,曹應龍的高明處,就是在白天時結陣以待,假設給我們追上,便趁我們兵疲馬倦之際以优勢的兵力反擊。到我們晚上休息時,他則全速行軍,以此日夜顛倒之法,立于不敗之地。所以我們若要胜他,必需于夜里行軍,先搶其糧草,亂其心奪其志,驅的他們隊形散亂,亡命赶往漳水,才有机會將他們一舉殲滅。”
  牧場諸人均點頭同意,但亦都臉有難色。
  商秀洵道:“我們已赶了三天路,人馬困乏,就算人支持得住,馬儿亦捱不下去。”
  寇仲胸有成竹地微笑道:“只要人捱的下去便成,我早有准備,在途中備有千匹從敵人處擄來得优質戰馬,可供替換,便像驛站換馬般方便。”
  白文原接著道:“我們現和敵只差一天的馬程,若能在途上順利換馬,可于明晚追上敵人,施以奇襲。”
  眾人均精神大振,對寇仲的深謀遠慮,更是歎服。
  商秀洵橫了寇仲千嬌百媚的一眼,笑道:“你這人最多詭計。”
  接著肅容下令,命商震親自挑選千名最擅夜行兼騎術精湛的好手,待命出發。
  眾人忙趁這空隙下馬讓馬儿喝水吃草,白文原和駱方、柳宗道等熟悉附近形勢者,研究行軍路線時,寇仲和商秀洵卻走到一旁說話。
  這美麗的場主忽然問起徐子陵,寇仲笑道:“他和我都同樣不時挂念場主。”
  商秀洵沒好气道:“你愛信口雌黃的個性仍是改不了,一去便如黃鶴,人家只能從來往的人中知道你們的近況,唉!”
  寇仲奇道:“為何要歎气呢?”
  商秀洵美目凝望逐漸深黑的夜空,輕輕道:“你使商秀洵很為難,李閥向与我們關系良好,李秀宁更是秀洵自少相識的閨伴。他們為籌謀應付劉武周向突厥人買的戰馬,希望我能把培育出來的新品种良馬,定期向他們供應,你叫人家該怎辦才好?”
  寇仲怜惜地道:“我怎肯讓場主為難,場主如果有百匹馬,就各賣五十匹給李小子和我,那李秀宁就不能怪你。”
  商秀洵訝然朝他瞧來,黛眉輕蹙道:“寇仲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是否真的為了我呢?還是另有計策?我真看不透你。”
  寇仲苦笑道:“我有時是狡狐,有時是笨豬,自己都不大弄得清楚。但有一事卻能肯定,就是無論如何我也做不出損害自己所喜愛的人的事。在爭霸天下這場覆蓋整片中土的大紛爭中,我只有一成取胜的机會,而李小子世明則至少占去其他九成中的六成,剩下的三成再由竇建德占兩成,杜伏威、蕭銑各占一成。所以場主絕不可偏幫我,否則后果堪虞。”
  商秀洵動容道:“只有真正英雄了得的人物,才說得出這番話來。你既自知敗多胜少,為何不歸附李家?”
  寇仲愕然道:“若我寇仲肯甘心屈居人下當走狗奴才,我還算是寇仲嗎?”
  商秀洵歉然道:“我只是受人所托,要把這句話轉達吧!早知你不會听的。”
  寇仲一呆道:“李秀宁?”
  商秀洵微微點頭,柔聲道:“她有封信托我交給你,此刻正在我身上。”
  寇仲默然半倘后,淡淡道:“代我撕碎它吧!”
  徐子陵卓立河岸,忽然想起素素那令人措手不及的死亡,不禁感到一陣錐心的痛楚。最后一抹夕陽,消失在對岸平野之下。
  若傅君倬的死亡,令他從孩子長大為成人,那素素就改變了他對生命的看法。
  人生區區數十年寒暑,為的究竟是什么?
  宣永此時來到他身后報告道:“具訊號烽煙的指示,曹應龍果然往這方向撤來,后晚會抵達這里。”
  徐子陵從思索惊醒過來,返回無情的現實里,沉吟道:“假若牧場的大軍因某事不能配合夾擊,敵人又能在防御周密的情況下渡河,我們是否仍有能力突擊對方?”
  宣永道:“那只是五五之數,成敗難卜,純要看曹應龍如何反擊,屆時還將要徐爺做出決定。”
  徐子陵暗忖寇仲确是好舉荐,將自己擺到這么一個位置上。必須為千多人的生死做決定。苦笑道:“你比我更有資格做出這決定。”
  宣永信心十足道:“徐爺放心,少帥必有辦法迫的曹應龍在手忙腳亂的情況下匆匆渡河的。”
  徐子陵心忖這只因宣永從未見過寇仲落敗時像斗敗公雞的樣子,才這么有信心。
  事實上在大破李密前,他們并沒多少件事是成功的,素素的身故正是那失敗時期的一個延續和后果。
  若那天他們沒有在街上兜搭香玉山,向他詢問往妓院的門路,素素就不用郁結而亡。再往深處想,是否遇不上李靖還會更美滿呢?
  可惜生命卻沒有如果,就像老天爺有一對看不見摸不著的無形之手,正把個人牽引到一起,激發出恩怨相纏,錯綜复雜的命運。生命就是這么起伏浮沈,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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