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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蓄意玩火


  寇仲隨粟末武士朝五城馳去,從朱雀門入城,差點以為自己重返中土的長安,左右官署林立,若非往來的武士与唐軍有异,确會令人疑幻疑真。
  來到宮城人口的承天門處,一名四十來歲文官出門相迎,施禮后自我介紹道:“渤海國右丞客素別,恭迎少帥大駕。”
  寇仲跳下馬來回禮。
  客素別雖是文官裝束,但觀其体型气度,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可肯定是一流的武功好手。此人五官端正,長相頗為不俗。
  客素別歉然道:“時間真不巧,大王頃聞秀芳大家抵達城外,不得不立即出城迎接,未能在此恭候少帥,故命下官向少帥致以深切歉意,可否另約時間見面?”
  寇仲心中一震,暗嚷尚秀芳終于來哩!此刻他哪還有心情責怪拜紫亭厚彼薄此,更何況在未把握到馬吉為拜紫亭籌措的那批弓矢所在前,他根本沒興趣与拜紫亭碰頭,忙道:“明天如何?”
  客素別欣然道:“大王早有吩咐,一切依少帥的意思辦,就明天酉時吧,大王會設宴為少帥洗塵。至于住宿,下官已為少帥安排妥當。”
  寇仲笑道:“小弟會准時入宮拜竭大王,住宿的問題不用勞煩客相。”再客气兩句后,告辭离開。
  徐子陵呆瞧著師妃暄,腦海中想的卻是石青璇,心中涌起對她的怜惜。
  他從沒有設身處地去想象石青璇因父母情仇而受到的深刻創傷!直到此刻由師妃暄親口透露這個殘酷的可能性,不由暗下決定,縱死也要阻止此事的發生,那實是人倫的慘劇,他絕不容這動人的美女喪生在乃父的魔手下。
  師妃暄歎道:“妃暄曾要求青璇到靜齋小住,又或覓地避居。卻都為她拒絕,或者子陵可勸勸她。”
  徐子陵苦笑道:“她的個性很強,我說的話恐怕她听不入耳。”
  師妃暄柔聲道:“子陵可知你是第一個獲邀到幽林小筑探訪她的男子?”
  徐子陵涌起自苦自怜的情緒,頹然道:“她的邀請非是因男女之情,而是因為想解決手上《不死印卷》的問題,好一了百了,以后安心隱居。”
  師妃暄帶點俏皮的道:“你真能那么肯定?女儿家的心事,你能有多少了解?可曾認真投入地思考過?”
  徐子陵有點不悅的瞪著她道:“妃暄似是對撮合我和石青璇不遺余力的樣子,佛家不是有隨緣之說嗎?你自己心中想的又是什么?”
  師妃暄俏臉抹過紅暈,秀眸仍是清澄如水,輕歎道:“都是妃暄不好,在不适當的時間提出令子陵生出誤會的忠告,子陵可以饒過妃暄失言嗎?”
  徐子陵沖口而出道:“不可以!”
  話出口才曉得自己膽敢對這位仙子說出這么不敬的話,但已收不回來。
  是否因乍聞她即將遠离凡塵,又或因她軟語相求的動人神態?徐子陵自己也弄不清楚。
  師妃暄招架不住的露出女儿羞態,垂首避開他灼灼的目光,微嗔道:“子陵怎么是這种人,對妃暄說出這無禮的話。”
  徐子陵想起她在長安穿上佛袍見他的無情樣子,心中竟涌起難以解釋至乎自己也吃一惊的快意,把心一橫,壓低聲音道:“小弟有個兩全其美的提議。”
  師妃暄回复平靜,迎上他的目光,戒備深嚴的道:“說來听听。”
  徐子陵洒然笑道:“不說啦!否則妃暄以后都不要見我。”
  師妃暄幽幽的白他一眼,道:“你若不肯說出來,我可能真的會不再見你。”
  徐子陵的心怀然而動,這兩句話顯是大有情意。
  他生出玩火的感覺。
  他在玩火,師妃暄何嘗不然?
  開始時只是一點星火,但當火勢擴展,將難以遏止,可把整個大草原燒成灰燼,摧毀—切人為的防御。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在這里,我們是否并肩作戰的戰友?”
  師妃暄點頭道:“可以這么說。”
  徐子陵差點要臨陣退縮,深吸一口气后,續道:“妃暄返靜齋前,敢否一嘗純粹精神上的愛情滋味?”
  師兄喧出奇地沒有俏臉霞生,玉容靜如止水,不見任何波動的注視他好半晌,然后微笑道:“自古以來情關難過,子陵忍心讓妃暄陷身險地?”
  徐子陵開怀笑道:“我只是要為自己出一口气而已!小姐不用過份著意。”
  師記喧狠狠的再白他一眼,香唇逸出一絲苦澀的笑容,輕柔的道:“我的問題是不忍心騙你,更硬不起心腸對你說無情的話,徐子陵你使妃暄進遲兩難哩!”
  徐子陵歉然道:“小姐肯說出這番話,在下非常感激。冒犯之處,請小姐見諒。唉!真情流露可非什么好事,對嗎?”
  師妃暄淡談一笑,瞪他一眼道:“你雖口怪自己失言,且道歉求諒,事實上則心有不釋。不過妃暄卻沒有絲毫怪責之意,待人家回去想想好嗎?”
  徐子陵失聲道:“想什么?”
  師妃暄若無其事的道:“當然是想想你徐公子的提議,難道還有別的事嗎?”
  寇仲返回四合院,徐子陵呆坐溫泉池旁,三匹馬儿被他從馬廄放出來,在圈內自由自在吃著草料。
  寇仲和三匹馬攬頭摟頸的親熱一番,才到徐子陵旁坐下,道:“你猜我碰到什么人?”
  隨即解釋一番,奇道:“你在想什么?神情這么古怪,有和玉成說過話嗎?”
  徐子陵搖頭道:“沒有。不過我曉得玉成落腳的地方,是祝玉妍告訴我的。”接著說出跟祝玉妍的一番對話。
  寇仲一震道:“石之軒竟到龍泉來,豈非是蠢得自投羅网。”
  徐子陵像听不到他的說話般,淡淡道:“我更見到師妃暄。”
  寇仲大感錯愕,湊近仔細審視他的神情,試探道:“她忍不住到這里來找你,對嗎?”
  徐子陵沒好气道:“她遇上從大明尊教的人手上脫身的周老歎,然后為拯救仍在大明尊教的人手上的金環真,直追到這里來。”
  寇仲沉吟道:“她是否從小俊口中得悉那兩條尸是冒充的,那她該是在山海關找到老周,你有沒有問她在山海關誰是大明尊教的人?”
  徐子陵尷尬的道:“有机會再問她吧。”
  寇仲哈哈大笑,摟著他肩頭欣然道:“這不成問題,大家一場兄弟,我怎么會怪你。哈!不要瞞我啦!你和師妃暄是否已私訂終身。哈!所以你的神情才這么古怪。”
  徐子陵歎道:“私訂終身?你別拿我的事來說笑吧!她告訴我此番事了后,立即返回靜齋,以后不再出來,更不會干涉你爭霸天下的大事。”
  寇仲松手失聲道:“什么?”
  徐子陵仰望暗空,呼出一口气道:“我是否真是個事事都悶在心底里的人?”
  寇仲思索的道:“我倒沒有這感覺,或者因為你從不掩飾對我的不滿。”
  又興奮的一手搭著他肩頭,好奇問道:“為何忽然有這個想法,是否師仙子說的?”
  徐子陵苦笑道:“我現在報想找個人來解悶。你有沒有听的興趣?”
  寇仲拍胸保證道:“一世人兩兄弟,你不對我說對誰說。”
  徐子陵壓低聲音道:“我想全力追求師妃暄,享受十來天肯定不會有結果的愛情滋味,又怕坏她清修,心內矛盾得要命。”
  寇仲听得瞪目結舌。因他做夢也想不到徐子陵會這么勇敢無畏,轟烈激昂。
  徐子陵怀疑的道:“我是否很傻?”
  寇仲扮出專家款儿,分析道:“師妃暄會接受嗎?若她嚴詞拒絕,對你打擊的嚴重會是難以估計,別忘記在感情上你是多么脆弱。”
  徐子陵像個無助的孩子般茫然道:“她說會好好考慮。”
  寇仲失聲道:“什么?你竟和她商談過,這种事不是只能做不能說的嗎?我奶奶的熊,她考慮什么?”
  徐子陵哈哈笑道:“夠荒謬嗎?可是現在我真的很快樂,事實上我對她的要求很低,只希望她不怪責我或給臉色我看就行。不知是否因身在异域,以前在中土的种种壓抑顧忌,在這里全失去約制效力,想干點刺激有趣的事。我确有點失常,不過她似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寇仲大力拍他肩頭,道:“好小子!以前你是真人不露相,還要我為你的終生大事瞎擔心,怕你与我分開后偷偷溜去做和尚,誰知你竟是情關的闖將。照我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全力把仙子追上手,以后伉儷情深,有影皆雙的游遍天涯海角,人生至此,尚有何憾?”
  徐子陵沒好气的道:“向你這眼中只有成果功利的人討教,等若問道于盲。閒話休提,目下當務之急,是先弄清楚玉成是什么一回事?再看可否透過他找到金環真的下落,然后出手救人。”
  寇仲道:“這個當然,不過剛才的事我尚未說夠……”
  徐子陵打斷他道:“你還可以說出什么有建設性的話來,省點工夫吧!”
  寇仲笑道:“我只是想對你表態支持,沒有結果的愛情,可能比有結果的愛情更動人。不信可看看石之軒和碧秀心,岳山和祝玉妖。哈!我和尚秀芳是否也可來個沒有結果的苦戀?”
  徐子陵笑罵道:“去你奶奶的熊,你若移情別戀,置宋玉致不顧,這非但不動人,更是忘情負義,勸你好自為之。”
  寇仲頹然道:“罵得好,我的情況确与你的分別很大。唉!我的心忽然很亂,這里的情勢太复雜哩!不似在真長安那么簡單,只要尋得楊公寶藏就大功告成。”
  徐子陵道:“也沒有什么复雜的,首要的是為大小姐取回八万張羊皮,助平遙商討得財貸,再干掉石之軒,還有是幫越克蓬刺殺‘天竺狂僧’伏難陀,更有是……我的娘,确是很复雜。”
  寇仲得意地道:“我說得有道理吧!至糟是敵我難分,只是美人儿小師姨就教我們頭痛,玉成更像被大明尊教的妖女迷魂似的。嘿,先放下別的不理,找到玉成問個清楚明白再說其他。”
  徐子陵長身而起,道:“若玉成真的背叛你,你會怎樣處置他?”
  寇仲抓頭道:“難道我可下手宰掉他嗎?只好勸他走遠點,不要讓我一時錯手打傷他。哈!不會的,玉成不是這种人,其中定有些我們猜不到的情況。”
  忽又跳起來搭著徐子陵肩頭,朝大門走去,歎道:“或者我太樂觀。首先人心難測,其次是女人的魔力,不論妖女圣女,均异曲同功。成語亦有什么—笑傾城,眼前則有你這個好例子。”
  徐子陵笑罵聲中,兩人以四處閒逛的心情出門去也。
  小龍泉是寇仲和徐子陵到過最多橋的一座城市,沼澤環市,街巷适應,水、街、橋、屋巧妙的融為一体。且水是溫泉水,熱气騰升,像為兩岸的景色披上一層迷离的薄紗,令人顛倒迷醉。
  兩人駕著術文供應的小舟,戴上竹笠,在蛛网般交織穿插于房舍樹木間的小河靈巧地滑行,一座又一座的石橋在頭頂上掠過,就像一個接一個的夢境。
  愈往城南划去,行人漸少,感覺愈是宁靜。自抵有小長安美譽的龍泉上京后,他們尚是首次有机會感受這座位于大草原東北的奇异城市,更体會到拜紫亭爭霸草原的野心。
  寇仲負責搖櫓,向坐在艇中心的徐子陵道:“我應否去見尚秀芳?”
  徐子陵淡淡道:“最好不要去。”
  寇仲苦笑道:“不怕有失禮數嗎?”
  徐子陵歎道:“你是在自尋煩惱。在樂壽時為避開楚楚,沒覺好睡的連夜起程,現在又要自投羅网的去投降,算是哪碼子的一團事。”
  寇仲哈哈笑道:“我真的投降哩,不過是向你投降,不去就不去吧。”
  徐子陵話題—轉,道:“不知大明尊教是否曉得我們和玉成的關系?”
  寇仲—震道:“我倒沒想過這問題,不曉得才合情理,若明知我們的關系,仍讓玉成与我們有碰頭的机會,那就表示大明尊教的人有信心玉成不會重投我們的怀抱。我的娘,豈非玉成已成了他們的人?”
  徐子陵道:“記否師妃暄在山海關曾說過,大明尊教大尊和善母座下,尚有一個原子,可是祝玉妍卻沒提過有這么一個人。”
  寇仲沉吟道:“除原子外,尚有五類魔,祝玉妍是真不曉得,還是蓄意隱瞞?”
  徐子陵分析道:“祝玉妍理該不會害我們,正如她所說,她最大的敵人是石之軒,沒有我們助她,她想和石之軒同歸于盡也不可能。而她對大明尊教由合作變為敵對,當是由于大明尊教勢力不斷膨脹,且其影響力直抵中土,故令她生出顧忌,怕終有一天會取代她陰癸派。在這种情況下,她絕沒有為大明尊教隱瞞的道理。”
  寇仲道:“誰是大明尊教的原子?”
  徐子陵道:“我們有一個可詢問的對象。”
  寇仲道:“師妃暄?”
  徐子陵道:“不是師妃暄,而是周老歎,他被安排住在城東一所民房內,我們處理好玉成的事后,立即去找他,然后才見越克蓬。”
  小艇經過一道石橋,轉過河彎,兩旁种滿榆樹,在水气籠罩中濕潤蒼濃,令人精神一振,刻有“南泉橋”三字的石橋出現前方,橋左有座頗具規模的庄園,四周高牆環繞,翠綠的林木中隱見亭台樓閣,景致极美。
  小回園与繞庄而去的溫泉河只是—路之隔,庄門有個碼頭,泊著几艘大小艇子,這段水路河面特別開闊,寬達三丈。
  一艘比他們的小艇大上一倍的艇子,正從碼頭開出,朝他們的方向駛過來。
  兩人銳目掃去、搖櫓操舟者是個回紇大漢,坐在艇上的赫然是段玉成和适才与他一道的水、火兩妖女。
  雙方小舟迅速接近。
  段玉成和兩女朝他們望過來。
  寇仲掀起竹笠,露出臉容,目光往三人掃去。
  段玉成明顯地軀体輕顫,卻沒有開腔呼喚,兩女的美目同時亮起來,為寇仲儀容所懾。
  寇仲把竹笠拉下,兩艇錯身而過,距离迅速拉遠。
  兩女仍不住回頭張望,段玉成卻像忽然變成岩石般,一動不動。
  寇仲深吸一口气道:“是龍是蛇,就要由玉成自己決定。”
  徐子陵點頭道:“若他仍未變質,該在南門留下暗記,設法与我們聯絡。”
  他們有一套暗通消息的完整手法,段玉成仍視他們為雙龍幫幫主。自該通過暗記与他們接触。
  寇仲操控小艇駛往左方的水道,繞過小回園轉入往城東的河道,道:“找周老歎把茶談心如何?”
  徐子陵心忖說不定又會見到師妃暄,一顆心登時灼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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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描者:媛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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