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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玄妙因果


  寇仲在山寨主樓中軍主帳內睡至日落西山,始給王玄恕喚醒,后者神色古怪的道:“有位和玄恕年絕相若的小扒手,求見少帥。”
  寇仲一頭霧水的起床穿衣,沉吟道:“小扒手?老扒手我倒認識不少,子陵乃其中之一,小扒手則不識半個。他是從什么地方來的?找我干啥?”
  王玄恕侍候他穿上楚楚親手為他縫制,飽經劫難的羊皮外袍,答道:“他自稱是從襄陽日夜不停赶來的,有關系到少帥你存亡的要事稟告,并證只要向你說出是襄陽的小扒手,少帥當會記起他是誰。”
  寇仲喃喃念兩遍“襄陽小扒手”,搖頭道:“沒有印象!他在那里?”
  王玄恕道:“就在上面樓台,這個小扒手很古怪,不肯誰我們搜他的身,跋大將軍見他眉清目秀,不似坏人,故网開一面,但少帥請小心點。”
  寇仲啞然失笑道:“若我這老扒手被小扒手算計成功,真是名副其實的老貓給耗子咬掉尾巴,陰溝里翻船。”
  王玄恕沉聲道:“他是從秘峽的南路入口穿峽而來的。”
  寇仲劇震道:“什么。”
  王玄恕重复一遍。
  寇仲臉色數變,搖頭苦笑地走出帥房,目所見睡滿似百許疲倦的手下,听到的是仿如大合奏的如雷鼾聲。
  寇仲和王玄恕循束階梯登上樓台,數十名工事兵在陳老謀指揮下于樓台上增建一座高達三丈的望樓,成為山寨最高點,巨木以繩索從地面吊上來。
  四名飛云衛陪首一名年紀在十六、七歲間的少年在一角恭候寇仲,山寨內火把高燃,比外面的夕陽光輝還要耀眼。
  那小扒手瞥見寇仲,高興得跳起來張臂嚷道:“少帥!是我啊!”若非給兩旁飛云衛抓著肩膊,定因過度興奮住他奔來。
  寇仲定神一看,勾起遺忘已久的回憶,長笑道:“我還以為是誰,原來真的是老朋友,放開他。”
  飛云衛依言松手,少年直奔至寇仲身前,示威的嚷道:“都說少帥定記得我是誰的,當日我在襄陽有眼不識泰山,想少帥的錢袋,給少帥一把抓著,可是少帥不怛沒有狠揍我一頓,還送我一錠黃金,少帥不但是天下無敵的英雄,更是大仁大義的好漢,我從沒有一天忘記少帥的大恩大德。”
  說到興奮處,雪白清秀的俊臉升起兩朵紅云,邊說邊喘气,令人生出异樣的感覺。
  寇仲笑向王玄恕道:“這位小兄弟所說的字字屬實。當年我陪商秀珣往竟陵,途經襄陽時在街上遇上這位小兄弟,接著更遇著老跋和曲傲的徒弟。”
  王玄恕卻是神色凝重,問道:“立寨?”
  “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怎曉得我們在此。”
  少年道:“人人都喚我作小鶴儿,噢!我……”
  見寇仲的目光正朝他上下打量,似有發現,登時俊臉絆紅,霞透耳根。
  寇仲伸出大手,笑道:“來,我們到一邊說話。”
  小鶴儿毫不猶豫的伸出纖長皙白的手儿,讓寇仲握著。
  寇仲向王玄恕打個眼色,牽著他往面對山野的圍牆步去,微笑道:“你的來訪令我們似發現警號,李世民是否曉得天城峽的秘密。”
  小鶴儿發自其心的贊歎道:“少帥真是英明神武,智能過人,襄陽的守軍正傾巢而來,聯同附近城池的軍隊共一万五千余人,由屈突通作主帥,朝天城峽南路出口推進。”
  寇仲心中暗怪自己疏忽大意,既然秘峽有人為它改名題字,當屬附近一處為人所悉的名胜。李世民見他往這邊撤來,自然看破他的目的地是天城峽,立命屈突通從水道赶往襄陽,召集當地守軍斷他后路。如南路出口被封死,無法与跋鋒寒的援軍會合,勢必是全軍覆沒的命運。小鶴儿的通風報信,頓把本似站在云端的他硬摔往地上來,滿額冷汗。
  小鶴儿續道:“襄陽的人每天都對少帥守洛陽抗唐軍的事議論紛紛,我卻為少帥擔心得要命,不住打听消息,最后听到少帥成功突圍,才稍松一口气。到四天前屈突通抵達襄陽,調動軍隊,我知道不妥當,待到查出屈突通的目的地是天城峽,我猜到少帥定在這里。真令人難以置信,我曾多次經天城峽往來襄陽城,從沒想過一下子會變成眼前的模樣。”
  寇仲皺眉道:“屈突通并非戰場的初哥,怎會泄漏行軍的目的地?”
  小鶴儿邀功的道:“說到眼線,襄陽怕沒多少人有我本事,襄陽有個很討厭的唐軍裨將,不舍得花錢卻最愛吹牛皮,邀月樓的姑娘沒有人歡喜他,卻是他醉后把消息泄出來的,還說今趟少帥你在劫難逃,我才不信他的吹牛,少帥是不會死的,因為少帥是最好的人哩!”
  寇仲放開他的手,徽笑道:“原來青樓內有你的眼線,你赶來之前唐軍出發了嗎?”
  小鶴儿道:“我比他們早走一夜,且是抄山路捷徑不停赶來,本累得要死,但見到少帥不知如何竟疲累全消,精神得可以打死一頭猛虎。”
  寇仲沉吟道:“照你猜估,屈突通大軍若日夜兼程的赶路,該于何時抵達南路出口?”
  小鶴儿見寇仲虛心下問,憂形于色,用心思索片晌,道:“應是明天黃昏時分抵達。”
  寇仲哈哈笑道:“小鶴儿你可知這句話,可能是我和李世民之爭的成敗關鍵。你雖說自己不累,我瞧你卻是累透,不若到我的帥房好好睡一覺,你該不愿和我的兄弟在大帳擠在一塊儿吧。”
  小鶴儿俊臉通紅,垂首赦然道:“少帥瞧穿小鶴儿哩!”
  寇仲探手摟著她痛頭,欣然道:“大家是同行,扒手第一個要訣是觀人,若連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還用出來混嗎?”
  小鶴儿露出女儿見腆嬌羞的神色,輕輕道:“我可否喚你作寇大哥?我一直希望有位大哥,當日你在襄陽劈碎長叔謀的盾牌,不知多么轟動,小鶴儿始知仗義送我一錠金子的,竟是名震天下的寇仲。”
  寇仲的心神正思忖如何應付來自套陽的危机,隨口道:“由今天開始我是大哥,你是小妹,小妹沒有家人嗎?”
  小鶴儿神色一黯,雙目通紅,沙聲道:“死光哩!”
  寇仲怜意大生,拍拍她病頭表示安慰,召來手下,安頓小鶴儿到他帥房休息。
  神色凝重的王玄恕來到他旁,寇仲沉聲道:“元真和跋野剛,我們要開緊急會議。”
  “立即召來謀公。”
  徐子陵坐在船尾,兩足垂在水上,目光深注的凝望著風帆滑過激湯起的水浪波紋,心神卻飛越到石青璇的隱蔽山居,假如一切順利,明天早上他將可見到伊人。
  他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待和渴望情緒支配著,在這冷酷無情,胜者為王,充滿虛偽、欺詐和仇恨的爭霸亂世中,只有石青漩的香居是他的避世桃源。可是寇仲的成敗卻像戳在他心中一根刺般,使他曉得要求的幸福生活仍在一段遙不可及的距离外。他怎能舍下自少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兄弟?更何況寇仲与李世民之爭,事實上演變為他們与魔門和突厥人的斗事。
  正操拴著只兩丈許長的風帆的侯希白的笑聲傳過來,嚷道:“真暢快!這艘小帆船要价四碇黃金,雖确是比常价貴上四倍,仍是物有所值。”
  徐子陵沒有移開投在長河的目光,淡淡道:“戰爭其中一項代价,就是令百物騰貴,使人民負荷百上加斤,苦不堪言!戰爭只為小部份人營造良机,但在天下統一前,沒有人曉得誰是受惠者,或是受害者。”
  侯希白歎道:“我知道子陵在為寇仲擔心,不過對你來說,目前當務之急,是拋開一切,專心療治傷勢,痊愈后子陵大可東山复出,卷土重來。”
  徐子陵苦笑道:“卷土重來?情況仍未至那么嚴重,至少寇仲仍未步上西楚霸王項羽的后塵,找不只擔心他,還擔心少帥軍的每一個人,使我感到難以自拔的卷進這爭霸天下的大漩渦內。不過希白無須擔心我,因為我對寇仲仍是樂觀的。”
  侯希白奇道:“子陵不似是生性樂觀的那類人,為何獨在此事上例外?”
  徐子陵目光仰望星夜,道:“宋缺是不會瞧著寇仲被李世民擊垮的。當今之世,你能否找到另一個能与宋缺加上寇仲仍可匹敵的人?那是沒有可能的。這想法令我很痛苦,李世民終是一位值得敬愛的人。”
  侯希白默然半晌,沉聲道:“你道妃暄會否二度出山,助李世民來對付我們?”
  徐子陵頹然道:“那將是我最不愿見到的事。”
  侯希白道:“可是妃暄該不會坐看李世民被擊垮,問題是她總不能上戰場動刃弄棒,指揮戰爭更非她的所長。”
  徐子陵苦笑道:“仙心難測,我等凡人還是少費神。”
  侯希白道:“當作是閒聊也無不可,我猜她若再次踏足俗塵,第一個要找的人將是子陵你。”
  徐子陵露出無奈神色,道:“宋缺揮軍北上,形勢再非由寇仲操縱,即使寇仲肯退出,絕不能左右宋缺振興漢統的神圣心頤,就像你石師以重興圣門為己任,天下間沒有人能逆轉這形勢。更何況在某一程度上,寇仲与李閥的斗爭,正無限地推遲李世民被父兄所害的日子,這是好事而非坏事。”
  侯希白歎道:“給你說得我糊涂起來,子陵不若好好睡上一覺,睜眼時船該泊岸哩!”
  徐子陵心神轉往石青璀身上,心中涌起無限溫柔,躺低身子閉上雙目。
  寇仲、邴元真、麻常、王玄恕、跋野剛、麻常六人,坐在大樓下層的樹頭椅子,圍著筒陋但結實的長方木桌,舉行建成山寨后第一個軍事會議,四周堆濡糧草、木材和石塊,彌漫首山雨欲來前的緊張气氛。
  寇仲把小鶴儿帶來的情況說出后,眾人無不色變,深感优勢不再,更有自陷絕地的頹然若失。
  寇仲仍是神態從容,道:“李世民派出屈突通往襄陽,該是四、五天前的事,那時李世民尚被拒于隱潭山外,不曉得我們的目的地是天城峽,而他卻像能未卜先知的派出屈突通到襄陽動員勁旅來斷我們后路,這對我們有什么提示?”
  眾人你眼望我眼,均不明白寇仲所言的“提示”意何所指。
  寇仲輊歎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的疏忽是低估李世民,致連錯數著,幸得小鶴儿從襄陽來告警,終令我醒覺過來。唉!李世民不負盛名,深得兵家‘知地’的要旨,我可斷言他手上有卷洛陽附近區域的地勢詳圖,該是他攻打洛陽前數年內做的准備工夫。所以那晚我們從伊洛山區的隱蔽出口突圍,遭他迎頭痛擊,死傷過半!不是因他幸運碰個正著,而是李世民早猜到我們會從那出口自投羅网。今趟亦是如此、他不但曉得我們非是要攻打襄城,更非要溜回陳留,而是要利用天城峽的天險据地死守。”
  眾人恍然大悟,同時佩服寇仲的臨危不亂,際此前后皆兵的時刻,仍可冷靜地對李世民作出詳确分析,深得知己知彼之道。
  邴元真道:“若我們立即經峽道南路撤走,應可在敵人封鎖后路前直扑淮水,尚有一線生机。”
  寇仲再歎道:“我們若這么做,李世民將求之不得。以李世民的深悉兵法,絕不會在意于一地用兵的得失,而著眼全局的胜負。他會放棄于峽口追擊我們,改而把兵力投向攻打陳留,以勢如破竹之勢席卷彭粱,配合李子通前后夾擊鐘离和高郵,令來援的宋家大軍進退維谷。而我們這支逃竄之軍還要被屈突通養精蓄銳的万五大軍銜尾追殺,即使能逃返鐘离只是等待被圍待宰的命運。所以我們必須死守天城峽,把李世民的大軍牢牢牽制于此。”
  跋野剛道:“李世民兵力在我們十倍之上,由于后路被封,他只須留下兩三万人,由手下大將代他指揮,仍可從容移師攻打陳留,情況并沒有改變。”
  寇仲微笑道:“李世民怎放心讓手下來應付我寇仲,且天尚未要亡我寇仲,遂派小鶴儿來向我通風報信。屈突通今趟來不是封路而是送死,說不定我仍可依原定計划乘虛奪取襄陽,那時將會是另一番形勢。”
  麻常等听得你眼望我眼,不明白寇仲處在如此劣勢下仍這么胸有成竹的。
  不過小鶴儿來示警,其中确有玄妙的因果關系,似乎冥冥中自有主宰。
  陳老謀恃老賣老的眉頭大皺道:“我們兵力不到五千人,顧此則失彼,頂得李世民的大軍,就沒法分兵應付屈突通,即使我們全軍盡出,恐怕仍敵不住屈突通在我們三倍以上的軍力,少帥為何能如此有把握?”
  寇仲沉聲道:“你們有把握在這里守多少天?”
  麻常斷然應道:“除非我們箭盡糧絕,否則李世民休想攻陷山寨。”
  王玄恕苦笑道:“那即是設我們只能守二十至三十天,還要殺馬里腹。”
  寇仲哈哈笑道:“那就成哩!我不會動用這寨的一兵一卒,就任得屈突通自以為是的封死南路;我則先一步趁夜色從南路出口潛离峽道,赶往与老跋和他的援軍會合,再帶火器從后偷襲屈突通的部隊。由于我曉得老跋來的路線,加上有無名作我天上的眼睛,一切當會進行得很順利。”
  眾人無不听得精神一振,他們非是想不及此,而是沒有人像寇仲般清楚火器的數量和威力。
  陳老謀大喜道:“如能重創屈突通的大軍,說不定真有机會乘勢攻陷襄陽。”
  寇仲欣然道:“這叫你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我既吃過最慘痛和傷心的大敗仗,絕不容歷史重演。”
  轉向陳老謀道:“陳公立即遣人加強南路出口的防御,并使人密切注視那一方的情況,如察覺屈突通被襲,有可乘之机,立即分兵出擊,盡可能打擊敵人潰敗的部隊。我可預言這并非一場戰爭,而是殘忍的大屠殺。胜者為王,這等事沒什么好說的,戰爭正是一場看誰傷得更重的無情游戲。”
  陳老謀振奮道:“少帥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寇仲壓低聲音道:“小鶴儿身世可怜,故女扮男裝作其小混子,各位不可揭破她的女儿身,當然須對她特別照額。”
  王玄恕恍然道:“難怪她不肯讓我們搜身,真不好意思。”
  陳老謀怪笑道:“若她是女孩子,當生得修長標致。”
  麻常打趣逍:“玄恕公子与她年齡相若,由公子照顧她最适合。”
  王玄恕俊瞼微紅,不知如何應付。
  寇仲哈哈笑道:“這叫天無絕人之路,亦是絕地逢生,胜敗只是一線之隔。這處就交給各位大哥,最緊要虛張聲勢,令李世民以為我仍是座鎮于山寨之中。”
  陳老謀笑道:“數千人中難道挑不出一個人扮成少帥嗎?只要假少帥在上面樓台指手划腳,足可騙過李世民,此事包在我身上。”
  寇仲長身而起,道:“李世民縱能于明天到此,沒几天工夫休想發動攻擊,那時屈突通的大軍早潰不成軍哩!哈!”
  眾將轟然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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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輸入者:天涯客 || 由臥虎居校正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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