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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禪門圣者


  邴元真和跋野剛送寇仲和無名到天城峽南端出口,跋野剛歎道:“少帥和王世充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在戰場上總是身先士卒,沖鋒陷陣。”
  邴元真道:“少帥和任何人都不同,即使在密公崛起,禮賢下士的時期,也無法与少帥的毫無架子,對我們則推心置腹相比。”
  寇仲探手左右搭上兩人肩頭,笑道:“一日是兄弟,終生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是互相為對方賣命,這才是肝膽相照的真兄弟。”
  邴元真和跋野剛均露出感動神色,寇仲可非空口說白話的人,最危險的任務全由他一手承包,讓下面的人可坐享其成。
  跋野剛有感而發的道:“當日在伊闕西北山區外被唐軍堵截,少帥不顧生死的回過頭來為野剛擋著追兵,野剛那時即立下決心,縱是肝腦涂地,誓要追隨少帥到底。能遇上少帥這种大仁大義的明主,是野剛的福气。”
  邴元真深有同感的道:“最后的胜利必屬于我們。”
  此時三人來到南峽出口的木柵閘門前,把守的十名少帥軍,聞邴無真之言,亦齊聲叫道:“最后胜利屬于我們。”
  寇仲仰天長笑,放開搭在兩人肩膀的手,道:“愈艱苦困難的情況,愈能顯我少帥軍的威風,胜利的果實愈是甜美,生命的真采方能發揮,愿共勉之。”
  眾將士轟然呼應,聲動峽道。
  寇仲又對把守出口的手下噓寒問暖,他每句話都出自真心,令人感動。問起出口外的情況,小隊長恭敬答道:“屬下依謀公指示,派出探子在外面高處放哨,不見有任何動靜。”
  寇仲道:“形勢有變,謀公會加強這邊的防御工程,你立即把外面的兄弟喚回來,只要守好出口便成。”
  小隊長發出命令,手下領命吹響號角,召哨探回峽。
  寇仲放出無名,在高空觀察遠近,點頭道:“屈突通沒有派人先來探路,是不想打草惊蛇,惹起我們的察覺,但肯定在我們看不到的遠處,定有他的人在嚴密監察,只要我們有任何從這邊開溜的跡象,將會受到他們伏擊突襲。”
  邴元真和跋野剛頷首同意,屈突通乃隋朝名將,自投唐室后更戰績彪炳,屢立大功,今次身負重任,不敢疏忽大意。
  寇仲凝望夜空上變成一個黑點的無名,道:“西方五十里外有敵人,人數不少,該是屈突通的先頭部隊,照路程他們可于明天午后任何時刻抵達,你們勿要輕敵。”
  邴元真正容道:“少帥放心。”
  寇仲環顧峽道形勢,出口這段山徑最闊處只三丈許,窄處則不到兩丈,沉聲道:“峽道雖不利進攻,但要攻擊外面的敵人同樣非易事。時間再不容許我們在外面設置有足夠防御工事的壘寨,只可退而求其次,在峽道內用工夫。”
  邴元真道:“我們有大量的木材,可在這里加設障礙,問題是障礙物會令我們不能配合少帥對敵人前后夾擊。”
  跋野剛道:“此法不可行,敵人可輕易接近出口兩旁近處,只要投入火种,燒著木材我們將非常狼狽,若吹的是南風,整條峽道會被濃煙淹沒。幸好現在不是吹西北風就是東北風,否則剩是濃煙足可把我們赶离峽道。”
  寇仲一震道:“幸好得野剛提醒,敵人的火攻确是非常毒辣而難以應付的殺著。我一直想不通為何屈突通到達襄陽后,耽延兩天才起程,初時還以為是調動部隊需時,想清楚卻沒有道理,因為襄陽守軍為防我們突圍南下,該早枕戈待旦的作好准備,隨時可行軍作戰。現在始想到屈突通是要赶制鼓風机,制造人為的南風,把濃煙吹進峽內,這是最佳攻破峽道防御的妙著。”
  邴元真和跋野剛同時色變。
  寇仲回复冷靜,從容笑道:“既想到敵人的策略,自有破敵之策。我們就請謀公在出口處筑起數重密封的土石大閘,有那么高就建那么高。再在牆頭設置箭手、投石机和鼓風机,前兩者對付敵人,后者應付濃煙,放棄出口外那一段路又有何不可?”
  邴元真欣然道:“天下間恐怕再沒有少帥不能解決的難題,我們就在离峽口六百步處筑起第一道煙火牆,那么進人峽道的敵人將全暴露在我們的射程里。”
  跋野剛信心盡复,笑道:“必要時還可以火攻對火攻,把他們活活嗆死。”
  寇仲哈哈笑道:“最緊要是靈活應變,這邊也要加設一個像山寨中的水池,必要時以溫布掩著口鼻,以防為濃煙所嗆,敵人可沒有這种方便,哈!”
  此時閘門開啟,哨兵陸續回峽。
  寇仲道:“這處交給各位,小弟去也。”
  一聲長笑,出閘掠往深黑的荒原。
  “子陵!子陵!”
  徐子陵從最深沉的靜修中醒轉過來。事實上他正處一种异常神妙的狀態,心神像与天地同游,渾融為一,腳底涌泉穴雖仍未能吸取天地精气,卻開始左腳心微熱,右腳心微冷,這是受傷后從未曾發生過的事,但他不惊反喜,因總算是已有起色。
  他像退往心靈之海的無限深處,侯希白的呼喚聲將他召回來,再次感覺到自己受重創的身体,返回人世。他張開眼睛,發覺風帆駛進一道小支流靠岸密林隱蔽處,淮水在后方緩緩淌流,訝道:“什么事?”
  侯希白低聲道:“前方上游有一隊五艘船組成的船隊,挂著海沙幫的旗幟,正忙碌著把一批批的貨物送上兩岸,另有一幫人似在收貨。我不想節外生枝,想待他們离開后始繼續行程。”
  徐子陵道:“我們上岸潛過去看看。”
  侯希白皺眉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唉!我仍是這句話,子陵會否覺得我羅嗦?”
  徐子陵微笑道:“你是為我著想嘛!但我卻有些不祥預感,怕這可能是針對杜伏威的行動,海沙幫現幫主秋雁与魔門關系密切,輔公佑則是出身魔門的人,我們既然碰巧遇上,當然要看個究竟,說不定搬運的是另外殺傷力龐大的歹毒火器。”
  侯希白從善如流,欣然道:“既然有這么好的理由,咱們就去看個究竟。”
  “當!”
  寇仲聞聲,頭皮發麻的在荒原止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一下對別人來說仿如暮鼓晨鐘充盈祥和之气的敲鐘。于他則不啻摧魂攝魄的符咒。
  他并非第一趟听到同一樣鐘音,在洛陽天津橋頭,就听過一次,可是此刻在离天城峽二十里處重貫耳鼓,可能代表他徹底的失敗,妙計成空。
  果然了空的聲音在后方響起道:“了空參見少帥。”
  寇种發出指令,命無名飛离肩頭,往高空偵察,然后緩緩轉過身來,面對此位淨念禪宗的主持圣僧。
  在星空輝映下,了空大師法相庄嚴,右手托著金光燦燦的小鐘,雙目射出神圣的光采,牢牢瞧著自己。
  寇仲歎道:“大師因何要卷人小子和李世民的爭斗中?”
  了空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柔聲道:“出家人豈欲涉塵世事,秦王使人來向老衲說少帥已到山窮水盡的處境,希望老衲能親身來向少帥作說客,若少帥肯答應解散少帥軍,秦王可任由少帥安返陳留。”
  寇仲苦笑道:“李世民真懂找人,可是大師怎曉得我會從南路出口溜出來散心的?”
  了空道:“全賴秦王指點,他說當少帥發覺襄陽部隊迫近,當會親赴鐘离,領軍來解天城峽南路之困,所以老衲在此恭候,此刻證實秦王言非虛發,可知少帥動作全在秦王計算中。”
  寇仲反松一口气,李世民終是凡人而非神仙,既想不到他沒有向鐘离求援,更猜不到他有一批火器在手。
  了空續道:“秦王更著老衲忠告少帥,鐘离的少帥軍被另一支唐軍的水師船隊置于嚴密監視下,動彈不得,少帥此行,只會是白走一趟。”
  寇仲听得心中佩服,李世民不愧當世出色的兵法戰斗軍事大家,在部署上處處搶先一著,占盡上風,如非還有火器這秘密襲營狠著,此時就該俯首認輸。
  忙收攝心神,回复冷靜,深吸一口气道:“大師此行是否只是善意勸告,假若小子執迷不悟,大師便會念聲阿彌陀佛然后頭也不回的返禪院繼續參禪,小子則繼續上路。”
  了空大師單掌在胸前擺出問訊佛號,垂眼平靜的道:“罪過罪過,出家人本不應理塵世事,但事關天下蒼生,老衲又受秦王所托,務要勸少帥退出這場紛爭,所以決定由此刻不离少帥左右,直至少帥肯為彭梁子民著想,考慮老衲的提議。”
  寇仲想不到他有此一著,听得目瞪口呆。若給了空這樣跟在身后,整個反攻大計會變成一個笑話。
  仰望上空,無名的飛行姿態令他曉得附近沒有其它敵人,心中稍安,苦笑道:“大師是否看准小子不愿向你動武?”
  了空微笑道:“少帥言重!老衲只是想以行動說明,秦王對少帥是网開一面。假若在這里等待的非是老衲而是秦王的旗下大將和以千計的玄甲戰士,會是怎樣的一番局面?”
  寇仲啞然失笑道:“那小子會非常高興,因為我的靈禽會先一步發現他們的影蹤,而小子則可隨机應變,說不定還可令秦王損兵折將。”
  了空歎道:“如此看來,少帥仍是不肯罷休。”
  寇仲皺眉道:“小子有一事大惑不解,想請教大師。”
  了空肅容道:“少帥請指點。”
  寇仲一字一字的緩緩道:“佛道兩門,不是正与魔門的兩派六道為敵嗎?大師可知李閥內部早給魔門侵蝕腐化,其中還牽連到對我中土有狼子野心的突厥人。在很大的程度中,李世民的生死与我寇仲的存亡是連系挂勾。李世民凱旋回朝之日,就是兔死狗烹之時。我寇仲接受大師解散少帥軍之議,等若幫魔門一個天大的忙,而最后得益者將不會是中土的任何人,而是正聯結塞外大草原諸族的頡利。”
  了空一聲佛號,道:“天下的統一与和平,豈是一蹴可就的容易事,秦王對此早有心理准備。少帥之言不無道理,卻沒有考慮后果,少帥如能成功立國,天下勢成南北對峙之局,戰火延綿,生靈涂炭,外族乘勢人侵,中土將重陷四分五裂的亂局。少帥既有救世蕩魔之心,何不全力匡助秦王,撥亂反正,讓万民能過幸福安祥的好日子?”
  寇仲訝道:“大師的話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何要我寇仲向李世民投誠,而非李世民向我稱臣?說到底大師就是徹頭徹尾地偏袒,更不公平。大師可知我有多少戰友慘死在唐軍兵刀之下,我和李世民已是勢不兩力,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了空淡然自若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正是對戰爭的最佳寫照,少帥選擇爭霸之路,早該想到這是必然發生的情況,血仇只會愈積愈深。老衲肯為秦王來向少帥說項,并沒有偏袒秦王的意圖,只是就眼前的形勢。對少帥作出最佳的建議,希望兩方能息止于戈,免禍及百姓。阿彌陀佛!”
  寇仲仰望夜空,沉聲道:“一天我寇仲仍在,鹿死誰手,尚不可知,我有個更好的提議,大師可肯垂听。”
  了空眼觀鼻,鼻觀心,法眼正藏,寶相庄嚴的道:“老衲恭聆少帥提議。”
  寇仲長笑道:“好!大師猜到我的心意哩!正如畢玄所說的戰爭最終仍是憑武功解決,而非在談判桌上。我就和大師豪賭一舖,假設大師能把我擊敗,我立即解散少帥軍,俯首認輸。大師當然可把我殺死,少帥軍自然煙消瓦解。可是如大師奈何不了我,請立即回歸禪院,以后不要再理我和李世民間的事。”
  了空似是對寇仲的話听而不聞,沒有任何反應,忽然“當”的一聲,禪鐘鳴響,了空一聲佛號,容包平靜的道:“老衲已近三十年沒有和人動手,實不愿妄動干戈,老衲可否以十招為限,只要誰被迫處下風,那一方便作輸論。”
  寇仲微笑道:“和又如何呢?”
  了空睜目往他瞧來,眼神變得深邃莫測,圣光燦然,以微笑回報道:“當然算是老衲輸了,依議回禪室面壁,以忏易動妄念之過。”
  “鏘”!
  寇仲井中月出鞘,遙指了空。
  就在那一刻,了空像忽然融人天上的夜空去,廣闊無邊,法力無窮,無處不是可乘的破綻,卻無一是可乘之破綻。
  他充盈超越世情智能深廣的眼神,似是能瞧透寇仲心內每一個意圖,無有疏忽,無有遺漏。
  寇仲打從深心中涌起一种自己也無法解釋的恐懼与崇敬,這是從未試過在与敵手交鋒前生出的情緒,就像登山者突然面對拔起千刃的險峰,駕舟者在浪高風急遠离岸陸的黑夜怒海中掙扎,生出不能克服的無力感覺。
  了空右手托著的銅鐘似變得重逾万斤,又若輕如羽毛;既龐大如山,又虛渺如無物。
  寇仲胸口悶翳,差點吐血。
  了空低吟道:“三界唯心,万法唯識,不著他求,全由心造;心外無法,滿目玄黃,一切具足。”
  寇鐘后撤一步,心神晉人并中月的至境。腳踏的大地立往四周延伸,直接至天之涯海之角,天地融渾為一,而他本身則變成宇宙的核心。
  天、地、人無分彼我。
  眼中的了空立即變回“實物”,雖仍是無隙可尋,但再非不能把握和捉摸。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体內真气陽動极而靜,陰靜极而動,隨其自然變化,非守非忘,不收不縱,無增無減,自自然然神通變化,真气凝于刀鋒,形成圓中帶方,方中帶圓的气勁,往了空攻去。
  他一出手就是“井中八法”中最玄妙的“方圓”,可見了空的厲害。而了空能以靜攻動,展現佛門式的不攻奇招,使寇仲淪為被動,已是穩占上風。
  以了空的修持,仍禁不住露出訝色,銅鐘移往胸前。似緩實快。其時間拿擔自具一种与天地同其壽量,与圣真齊其神通靈應的玄妙感覺,吟唱道:“少帥單刀直入,直了見性。若能一念頓悟,眾生皆佛。”
  寇仲目所見再無他物,惟只銅鐘在眼前無限地擴大。更曉得別無選擇,這一刀不得不攻,不能不攻,可是他若這么付諸行動,不到三招他定要棄刀認輸,因他的心神二度被了空的禪力所制。
  寇仲悶哼一聲,并中月化作黃芒,直擊了空佛法無邊的禪鐘。
  了空的禪法武功,絕對在四大圣僧任何一人之上,這是寇仲動手前無法想象和猜測到的,可恨他再沒回頭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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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輸入者:天涯客 || 由臥虎居校正排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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