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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絕處逢生


  風帆順流東下。
  徐子陵和侯希白在船尾監視后方動靜,看有否可疑船只跟蹤。敵人是以精于搜索情報而名著天下的香家,故不得不小心從事。
  操舟的是雷九指一位幫會朋友的手下,對長江水道了如指掌。
  雷九指來到徐子陵另一邊,興奮的道:“今趟的事是我們滅香大計的重要轉折點,該是精采絕倫。”
  侯希白笑道:“如何精采?”
  雷九指欣然道:“香家之所以會這么緊張,發動所有人力、物力全國的去搜尋韓澤南夫婦,背后是有原因的。”
  徐子陵和侯希白听得精神一振。
  雷九指續道:“當韓澤南曉得白小裳身怀六甲,決定逃走,遂小心部署,包括盜走一批重要冊籍和賬簿,內里齊備香家分布各處青樓和賭場的詳細資料,各地領導人的薪俸和姓名。若有這批賬冊在手,香氏的罪惡王國將在我們的掌握中。韓澤南夫婦逃离香家,把賬冊藏于秘處,准備必要時以之作護身符,然后逃往香家勢力不及的巴蜀一個小城鎮。潛居的巴東城亦是沒有香家開設賭場青樓的地方,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香家勢力的分布。”
  侯希白喜道:“我們立即去把這批賬簿冊籍起出來。”
  雷九指道:“這批賬簿紀錄的是舊朝煬帝時期的情況,現在已有很大的變化,只可作為一個參考,當然仍是非常有用。”
  徐子陵問道:“其間有甚么變化?”
  雷九指道:“香家強擄民女,有几方面的作用,首先是迎合楊廣的需求,投其所好,冀得楊廣的庇護以壯大和擴展香家的勢力;其次是能有充足的‘貨源’,供應各地的青樓和賭場。此外又可為魔門各派系提供新一代的弟子,讓各派系后繼有人。除這三方面外,經訓練后的少女更可賣往權貴富家,直接賺取利錢。所以香家能在短短十多年間,將勢力擴展至全國去。”
  徐子陵不由往侯希白瞧去,侯希白搖頭道:“我對童年尚有清楚的回憶,与香家沒有任何關系。”
  雷九指點頭道:“香家販賣人口的勾當是楊廣即位后的事,他們也猜不到楊廣敗亡得這么快。自舊隋為宇文化及所滅,他們再不敢明目張膽的干這犯眾怒的勾當。不過他們的青樓賭館已在各地生根,只要能討好當權者,自可繼續興旺拓展。在這樣的形勢下,他們看中和勾搭上最有机會成為皇帝的李建成,故全力靠攏和擁護他。”
  徐子陵沉聲道:“所以只要登上寶座的是李世民或寇仲,香家的勢力將土崩瓦解。只不知香家与圣門究竟是怎樣的關系?”
  雷九指道:“真正的關系恐怕只有香貴本人清楚。他該是魔門兩派六道合力栽培出來的人,通過他不擇手段的為魔門囤積財富,擴張勢力。香貴有三子,你們曉得的有池生春和香玉山,可是他們的長兄,則任你們怎猜亦猜不到。”
  兩人聞言皆愕然。
  雷九指壓低聲音道:“就是被傳為舊隋貴族,与楊虛彥關系密切的楊文干。他是香貴派往朝廷貼身侍候楊廣,供應他在淫樂方面需求的人。因而被楊廣賜姓楊,由香文干搖身變為楊文干,創立勢力廣被關中的京兆聯。依我推估,楊虛彥因身為魔門中人,兼又看中香家可資利用的价值,故与楊文干同流合污,表面是全力匡助李建成,實則另怀鬼胎,只為自己打算。”
  徐子陵豁然而悟,難怪楊文干作亂一事,牽涉到香家和魔門派系。
  侯希白道:“現在香家若知韓兄夫婦与我們合作,香貴會有怎樣的反應?”
  此時杰儿一蹦一跳的走來,興奮得小臉通紅的扯著侯希白的衣袖,嚷道:“娘說侯叔叔是天下最好的大畫師,叔叔啊!給杰儿、爹和娘畫一張畫像好嗎?”
  侯希白無法拒絕,被他扯著去時,回頭向兩人苦笑道:“我或者不是最好的畫師,但收的潤筆費肯定是最昂貴的,不過今趟是免費服務。”
  一大一小去后,徐子陵沉吟道:“香家今后會作怎樣的安排?難道把所有青樓賭館全關閉嗎?”
  雷九指道:“香貴至少要把勢力被連根拔起前,撤离寇仲管治的地盤。”
  徐子陵仰望夜空,心中浮起寇仲的臉容,在香家被連根拔起前,寇仲能否逃過同一的命運?

  寇仲和跋鋒寒踏蹬上馬,面對推進至山寨斜坡下的敵人,兩人馬后是三千少帥軍的驍騎,整齊地排在寨門外斜坡頂處嚴陣以待,只候寇仲發出攻擊的命令。
  敵人停步布陣,其前線指揮分別為羅士信和劉德威,兩人均為身經百戰的名將,如寇仲欲先發制人,沖擊己陣,忙命手下結成防御陣式,以矛盾手和箭手重重保護弩箭机和飛石大炮,准備對寇仲軍來個迎頭痛擊,暫成對峙的局面。
  寇仲雙目神光電射,胜敗生死早置之度外,心想的是在陣亡時能予敵人多少傷害。
  跋鋒寒壓低聲音向他們身后的邴元真和跋野剛道:“我和少帥先殺進敵陣,你們伺机隨后來援,記著必須集中力量,不可分散。”
  邴元真和跋野剛點頭答應,天下間恐怕只有寇仲和跋鋒寒等寥寥數人,有膽量和能力面對敵人千軍万馬而不懼,還敢作正面的沖鋒陷陣。
  寇仲探手輕撫馬頸,歎道:“真對不起馬儿你哩,不過我定會為你血債血償。”
  邴元真兩人暗歎一口气,在敵人箭弩齊發下,寇仲和跋鋒寒能以身幸免已非常難得,胯下戰馬定無可幸免。
  兩名戰士從寨內奔出,分把兩面大盾送到寇仲和跋鋒寒手上,說是奉麻常將軍之命送來,又退回寨內去。
  寇仲真气送入盾內,發出一下錚然清響。遙望前線敵陣后方李世民的主力大軍,哈哈笑道:“我寇仲一生經歷大小戰役無數,從沒有人能奈何我,就看李世民今趟能否破例。”
  跋鋒寒大喝道:“熄火!”
  倏地山寨所有火把全部熄滅,山寨內外頓陷進暗黑中,寇仲一眾戰騎像溶入漆黑里去,比之對下敵陣大放光明,一明一暗,驟然形成一种壓得人透不過气來的感覺。
  寇仲一夾馬腹,奔下山坡,跋鋒寒緊隨其后。
  邴元真、跋野剛和寨內的麻常同聲吶喊,帶得寨內外少帥軍狂喊助威,一洗在強敵圍攻下捱打的頹气。
  現在少帥軍最大的本錢,就是擁有所向無敵的兩個領袖寇仲和跋鋒寒,而成敗則在他們能否再創奇跡,使他們逃過全軍覆沒的厄運,但即使對他們极有信心的人,在面對敵人壓倒性的优勢下,再強的信念亦難免動搖。
  敵方戰鼓勁擂,箭手彎弓搭箭,凝勢以待。
  羅士信一聲令下,后方的戰士往前靠攏,盡量不留下任何空間,令兩人沒有從容沖進陣內的空隙。寇仲和跋鋒寒若強闖入陣,在欠缺舒展手腳的情況下,難免遭被亂刀分尸之厄。
  寇仲和跋鋒寒來到斜坡半途處,离最接近的敵人尚有過千步的距离,施展人馬如一之術,同時勒馬停下。
  戰馬仰嘶。
  羅士信曉得兩人要以神弓作長距攻擊,再發命令,后方騎兵再分出一千人,從左右兩翼馳出,爭取主動,同時前線兩排矛盾手和三排飛箭手,隊形整齊的往寇仲和跋鋒寒推進,戰馬奔騰的蹄音,步軍踏地的足音,构成殺伐意濃的死亡節奏。
  寇仲于此千鈞一發的時刻,仍能對跋鋒寒露齒笑道:“今趟老哥若死不去,恐怕畢玄再非你的對手啦。”
  跋鋒塞環掃分從正面攻來的步軍和從兩翼馳至的敵騎,雙目神光電射,沉聲道:“我們絕死不去。”
  話猶未矣,鑼聲急驟聲起,遠遠來自李世民的帥軍,竟是撤退的緊急號令。
  寇仲和跋鋒寒愕然以對,完全把握不到眼前發生甚么事。

  徐子陵和雷九指進入船艙,正要去看侯希白妙筆下的韓氏夫婦和杰儿會是甚么模樣。云玉真的房門張開,露出她嬌美如昔的玉容,輕輕道:“我可否和子陵說几句話?”
  雷九指拍拍徐子陵肩頭,識趣的逕自去了,徐子陵只好進入云玉真的艙房,憑窗坐下。
  云玉真隔几而坐,輕歎一口气。
  徐子陵訝道:“美人儿師父為何仍是滿怀心事?”
  云玉真露出苦澀的表情,歎道:“唉!美人儿師父?我很久沒听過這么悅耳的恭維,今天云玉真風光不再。子陵可体會到船在大江破浪而行的感覺?听著吹動江水的熟悉風聲、船身輾破波浪的親切水響,一切是那么的動人。以前我曾習以為常,甚且感到厭倦,到今時此刻才知自己失去了多么珍貴的東西,可惜一切已不能挽回。”
  徐子陵曉得她追悔往昔令手下眾叛親离的行為,沉思片刻,正容道:“要回复以前的情況,确是沒有可能,但美人儿師父你卻可以另一种態度對待過去。對我來說,經歷過已足夠。美人儿師父何不收拾情怀,對將來作出明智的抉擇,生命仍將是美好和充實的。”
  云玉真苦笑道:“你和寇仲不同處,是實話實說。我本是沒甚么事的,只是一時感触,不吐不快。”略頓后別頭過來迎上他的目光,似是漫不經意的道:“你們有否打算過怎樣對待蕭銑?”
  輪到徐子陵苦笑道:“在寇仲生死未卜之時,這樣的問題是否太遙遠呢?听說蕭銑、李子通和輔公佑結成聯盟,合力對付杜伏威,是否确有其事?”
  云玉真道:“蕭銑和輔公佑結盟是真的,卻与李子通沒有關系。李子通既投降唐室,怎敢冒開罪唐室之險對付同是李唐降臣的杜伏威?”
  徐子陵忍不住問道:“蕭銑和香家究竟是甚么一回事?”
  云玉真爽快應道:“蕭銑和香家的關系,就是巴陵幫和香家的關系,互惠互利。在舊朝時期,巴陵幫透過香家得楊廣的支持橫行無忌,勢力迅速膨脹,上任幫主‘煙杆’陸抗手是個有野心的人,不但想与香家分庭抗禮,還想吞掉香家的賭館青樓生意。香貴逐与蕭銑合謀,由楊虛彥出手刺殺陸抗手,令蕭銑坐上巴陵幫幫主的寶座。”
  徐子陵愕然道:“竟有此事?”
  云玉真點頭道:“不過蕭銑和香家的關系正陷于破裂邊緣,問題在蕭銑不肯因應形勢,与林士宏合作。子陵可知林士宏是陰癸派外最出色的新一代人物?”
  徐子陵點頭表示曉得,旋又不解道:“香玉山既支持林士宏,因何當年又指使我和寇仲去行刺欲与林士宏合作的任少名?還有楊虛彥當年行刺香玉山又是甚么一回事?”
  云玉真道:“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那時香家仍以為蕭銑是受他們操縱的傀儡,希望趁天下大亂渾水摸魚,故与陰癸派作對。現在魔門各派聯成一气,蕭銑正因顧忌魔門,故不再与香家合作。至于楊虛彥行刺香玉山,只是合演一場,否則怎會那么巧在你們陪伴香玉山的當儿發動,舍易取難?”
  徐子陵終弄清楚蕭銑与香家的复雜關系。更隱隱猜到對男女關系甚為隨便的云玉真有很大可能与蕭銑暗中有過一手,故而關心蕭銑的命運。長呼一口气道:“不論寇仲与李世民的斗爭誰是最后的胜利者,蕭銑困守大江一隅,終逃不過被殲的命運。誰能控制巴蜀和中原,誰就有能力收拾蕭銑。若那個人是寇仲,他肯定不會放過蕭銑,幫主該比任何人更清楚個中恩怨。”
  云玉真凄然道:“既是如此,為何你們肯放過我呢?”
  徐子陵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香玉山而非是你,云幫主不要再胡思亂想;過去的已成過去,我們之所以能有今天,幫主有很大的功勞,就讓功過相抵。只要幫主肯全力助我們為世除害,將是莫大功德。抵鍾离后我會北上彭梁看寇仲的情況,對付香貴的事由雷大哥全權負責,幫主可完全信任他。”

  在寇仲和跋鋒寒至乎全体少帥軍都摸不著頭腦、瞪目相對下,本是气勢洶洶全面發動攻勢的大唐軍潮水般后撤。
  要來便來,要退便退。
  唐軍退而不亂,盡顯其精良訓練。先退而結陣,接著弩箭机和飛石大炮緩緩隨軍后移。李世民的帥軍亦生變化,往兩旁移開,分于兩座小山布陣,讓出空間予前線部隊退往后方。
  跋鋒寒皺眉道:“李世民在玩甚么把戲?”
  寇仲環目四顧,沉聲道:“或者他要親自上場吧!”
  跋鋒寒搖頭道:“這并不合乎兵法,雖說其法度不亂,臨陣退兵要冒上极大的風險。”
  寇仲苦笑道:“可惜我們無力進擊,否則可教李世民吃個大虧。”
  “砰!砰!砰!”
  撤退的鑼聲中,前線唐軍隊型整齊的撤往后方,再由前線軍變成殿后部隊,停步結陣。
  李世民的帥軍左右縫合,變為前線軍,离開斜坡足有三千步之遙。
  跋鋒寒淡淡道:“只要李世民以玄甲戰士為主力,全体騎兵沖殺過來,其力足可把我們徹底擊垮。”
  寇仲正要答話,李世民陣內的步軍竟開始后撤,剩下是清一色的騎兵。
  寇仲一震道:“我的娘!這是甚么一回事?難道李世民真的要純用騎兵攻寨,那會令他傷亡大增,并不明智。”
  跋鋒寒目光投往東面,黑沉沉的原野沒有任何動靜。
  寇仲再震道:“我的娘!李世民是真的撤退。”
  此時李世民兩翼騎兵掉頭后撤,剩下李世民麾下的玄甲戰士。
  忽然敵方火把紛紛熄滅,敵我兩方的戰場全陷進漆黑中,之前被忽略的星辰零星疏落的在云層蓋不到的夜空露出仙姿,充盈著和平和安宁的味儿,与兩軍對壘將要展開惡戰的气氛成強烈的對比。
  這回輪到跋鋒寒虎軀一顫,目光重投東方原野,失聲道:“是馬蹄聲!”
  寇仲亦听到從東面隱隱傳來馬蹄踏地的聲音,喜出望外道:“難道是宣永他們終擊退李世績的軍隊,反時來援?”
  后方的麻常等听到异響,紛紛往東面張望。
  寇仲一顆心不受控制的卜卜狂跳,李世民現在的奇怪行動、東面的蹄音,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有己方人馬來援。想到這里,掉轉馬頭,大喝道:“點火!”
  山寨火把重复燃照之際,東面丘陵后出現大片火光,接著是數之不盡的騎兵,漫山遍野的從東面原野疾馳而至,旌旗飄揚,威風凜凜。
  寇仲劇震道:“我的娘!竟是我未來岳父駕到。”
  山寨的少帥軍絕處逢生,歡聲雷動,震湯整個戰場。
  “天刀”宋缺終于在最關鍵的時刻,領軍來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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