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五章 棋逢敵手


  徐子陵瞧著石之軒,有點像在看著另一個人的感覺。眼前的石之軒仍是叱吒江湖,天下沒有人能奈他何的邪王。沒有人敢怀疑這魔門的第一高手,仍具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權威,可是他卻清楚掌握到石之軒眾叛親离、孤立無援的荒寒處境。安隆的背叛,今夜被那不知名者的出賣,使他陷進孤軍作戰的絕對劣勢,而楊虛彥在彼消我長下,逐漸冒起,取石之軒而代之。
  即使石之軒能成功刺殺趙德言,魔門的重心將會轉移往楊虛彥身上。楊虛彥一旦融合不死印法和《御盡万法根源智經》的武功,石之軒以一人之力,縱使有通天徹地之能,要收拾楊虛彥仍不容易。
  歸根究底,石之軒之所以陷進如此田地,皆因舍割不下對女儿石青璇的父女之情,并且對碧秀心仍是情深如海。正如他所說的,石青璇在他心中比統一魔道、爭霸天下更重要,亦因而沒法完成魔門對他的要求。
  破題儿第一趟的,他對這可怕的敵人生出怜意和親切感覺。
  親切感來自石青璇的微妙連系。
  徐子陵輕歎一口气,平靜的道:“只要邪王在擊殺趙德古前蟄伏不出,我們間將可免去所有的矛盾和沖突。”
  石之軒日光緩緩掃過寇仲和侯希白,最后落在徐子陵身上,神態從容的啞然失笑道:“說出來你們或會不相信,我有個很壤的習慣,得不到的東西宁愿立予破坏而不會便宜別人。石某人現在對少帥是敵意全消,子陵更不用說。你們若肯与我合作,對你們有利無害。”
  寇仲苦笑道:“我們的計划很簡單,是要把香貴和香玉山引出來,時机來臨時殺之無赦,而釣餌是司徒福榮的錢庄生意,否則若泄漏風聲,讓香貴父子溜之夭夭,以他們的財力和伎倆,天下如此之大,何處可尋得他們?若讓他們逃往塞外,更便我們有鞭長莫及之歎。我已作坦誠披露,不知刺殺趙德古的大計,是否仍依我們早前之議行事。”
  石之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道:“這個當然,除此之外,我還要把李家勢力全部摧毀,看看天下會亂成怎個樣子!你們可以暫時离開,但希白須留下來,我有話和希白說,還會用几天時間指點他几手武功。”
  寇仲和徐子陵再次感到仍被石之軒牽著鼻子走的無奈感覺,同往侯希白瞧去。
  侯希白感到自己成為石之軒在茫茫人海中唯一親人,點頭道:“徒儿遵命!”
  寇仲和徐子陵离開石之軒的新巢穴,來到漕渠旁林區暗黑處說話,此時离天亮尚有兩個時辰,風雪趨大,由飄雪轉為一球球的雪花,天地迷茫。
  寇仲沉聲道:“我有個很不祥的感覺,石之軒大有可能看穿我們非是到此行刺李世民那么簡單,你怎么看?”
  徐子陵苦笑道:“我一直為此擔心。最大的問題是這并非我們一貫的行事作風,要打就干脆在戰場上分出胜負。唉!怎辦好呢?”
  寇仲道:“在刺殺趙德言之前,他絕不會揭破我們,因為我們還有利用价值。趙德言一命嗚呼后,神仙也難猜測老石會怎樣修理我們,唯一的方法是先干掉他,一了百了。”
  徐子陵毅然道:“就這么辦吧!”
  寇仲凝望著他,好半晌歎道:“可是你如何向石青璇交待?說到底他終是她的親父。”
  徐子陵歎道:“為大局著想,個人的犧牲算得什么?誰夠狠誰就能活下去,這句話到今天仍是我們的金科玉律。”
  寇仲道:“那就暫定如此去處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長安已變成殘酷的戰場,我們必須掌握任何可采悉的情報,陵少你往見對德舞,請他設法弄清楚李淵從何而知老百的藏身處,那我們可曉得是誰出賣老石。”
  徐子陵道:“你為何不和我一道去?”
  寇仲道:“我到西市的合昌隆碰運气,風雪這么大,我大有机會偷進去踩清楚情況。”
  徐子陵戴上頭罩,拍拍他眉頭,逕自去了。
  寇仲呆立片刻,把雜念排出腦海外,离開渠岸,翻過西市的圍牆,几個起落,來到合昌隆對街的舖子屋頂上,准備先觀察形勢,豈知尚未蹲穩,后方風聲微響,寇忡心叫不炒,往后瞧去,這才松一口气。
  來的是跋鋒寒,掠到他旁蹲下,扯掉頭罩,露出凝重神色,沉聲道:“池生春剛進去,待他出來,我們下手把他干掉。”
  寇伸大吃一惊,又大惑不解,愕然道:“原本的計划該不是這樣的。”
  跋鋒寒平靜的道:“我們是別無選擇。池生春宴后曾先到六福打個轉,接著驅車往朱雀大街光福里去見一個叫尤白三的大商賈,你道這尤白三是何方神圣?竟是從平遙來的一個行腳商,曾見過真的司徒福榮一面。池生春這龜蛋准備明天早上偕他往見我們的福榮爺,這龜蛋想得真絕,如非見他不是回家去,我早下手取他一命,現在香貴大有可能是藏在合昌隆內。”
  寇仲一顆心直沉下去,頭痛的道:“舍此再有沒有別的好法于?”
  跋鋒寒苦笑道:“另一方法是干掉惹禍上身的尤白三,不過這只會令仍然在生的池生春更生怀疑。”
  寇仲沉吟道:“尤白三只見過真福榮爺一面,而我們的假福榮爺則是依歐良材提供的畫像假扮而成,真福榮爺一向不愛多言,而做福榮爺的聲音語調全由歐良材親自調教,說不定仍可蒙混過去。唉!不過你說得對,其他申文江管家等一看便破綻百出,還是干掉池生春干脆俐落。他娘的!怎會忽然變成這樣于。還有是若那不識相的尤白三說起舊事,我們的福榮爺卻一概忘掉,肯定當場出丑。”
  跋鋒寒精神一振,道:“這個反沒有問題,問題在我們的福榮爺對平遙的人事是否有既全面又深入的認識,不怕被人問及。”
  寇仲不解道:“為何反沒有問題?”
  跋鋒寒微笑道:“少帥真善忘,還記得在龍泉我對管平的獨門迫供手法嗎?事后他不但忘掉一切,還頭重腳輕,小腦袋難以正常運作。”
  寇伸大喜道:“記得記得!當然記得。雷大哥因怕長安有人熟悉平遙,故此在這方面對福榮爺下周一番苦工。何況福榮爺高高在上,愛答什么由他決定。哈!事不宜遲,就讓尤白三捱義气吃苦頭代池生春擋此一劫。”
  徐子陵回到司徒府,离天亮尚有一個時辰,所有人均回房安寢休息,只余雷九指与剛回來帶著一臉迷惘回來的查杰在說話。
  雷九指顯在細問查杰与美人相會的經過,只听他失聲道:“什么?你和她竟下起棋來?”
  徐子陵跨步入廳,笑道:“雷大哥不是說過很累嗎?為何仍未上床休息?”
  雷九指老臉一紅道:“我是擔心你們,所以睡睡醒醒的。現在是剛起床,出來碰到這個糊涂小子,追求變成下棋。”
  查杰尷尬道:“是青青夫人教我的,她說喜見姑娘最愛好棋藝。”
  雷九指老气橫秋的拍腿道:“原來如此,這叫投其所好,何不早點說出來?”
  查杰一面“那有机會讓我說”的冤屈表情,求助的日光投往坐在圓桌另一邊的徐子陵。
  雷九指豈肯罷休,追問道:“那你贏還是輸哩?”
  查杰拿他沒法,答道:“我們是和局收場。”
  雷九指拍台叫道:“妙!妙絕!胜負未分,虧你這小子想得到,當然尚有下一盤棋要對局。”
  徐子陵道:“喜儿的棋技如何?”
  查杰道:“不瞞徐爺,我的棋藝還末入流,幸好喜儿應是与我半斤八兩,雖讓她行先手,我因怕出丑所以全心全意應付,每一著都時特別謹慎,勉強得平手之局,不致被她看小。”
  雷九指大訝道:“竟是下圍棋,平手的圍棋局天下罕有,應是大喜之兆。”
  查杰頹然道:“可是我仍不敢和她說話,不敢望她。”
  徐子陵愕然道:“你和她沒說過話嗎?”
  查杰臉紅紅的道:“她問一句我答一句,順道偷看她兩眼,這樣算否交談?”
  雷九指道:“遲些再告訴我她問什么你答什么?先告訴我你們是否后會有期?”
  杏杰道:“她著我明天未時到風雅閣下棋。”
  雷九指大笑道:“成功哩!這叫下回自有分解。不是我說你,小杰你該以小俊為學習榜樣,那小子見到胡小仙,立如脫胎換骨的變成情場絕頂高手,明贊暗捧逢迎吹拍無所不能。女儿家是要供的嘛,不信可問你的徐爺。”
  徐子陵沒好气道:“我看還是一切順乎自然較好。”
  查杰忙道:“少帥也是這么指點小子。”
  跋鋒寒此時穿窗而入,直趨桌前,道:“快喚醒宋二哥和小俊,事情有變。寇仲往架陳甫來,但不要擔心,今趟肯定可過關。”

  風雪在黎明前收止,尚未有合眼机會的徐子陵和寇仲离開司徒府,朝皇城方向漫步,沿途所見,均是同心協力忙于鏟云的長安軍民。
  寇仲有感而發道:“軍民一心,這樣的城池最難攻陷,幸好我再不用為此憂心。”
  見徐子陵默然不語,又道:“池生春這小混蛋是不能低估的,只看他請來尤白三這一手,非常不簡單。”
  徐子陵若有所思的隨口應道:“身為騙子者對別人特別有戒心,并非因他真的生出疑心。”
  寇仲道:“你似乎有點心事?”
  徐子陵道:“我在擔心你,因為你大有可能今天會見到李秀宁。”
  寇仲止步街頭,失聲道:“什么?”
  徐子陵扯他繼續行程,把情況解釋一遍,苦笑道:“我認為沈落雁說得對,要說服秀宁公主,必須你老哥出馬。”
  寇仲臉容轉白,道:“我難道告訴她要干掉她兩位兄長嗎?如不坦白說出,日后她會怪我欺騙她,恨我一生一世,唉!”
  徐子陵沉聲道:“讓她曉得這是此存彼亡的問題,其中利害輕重,則由你隨机應變,再出她選擇究竟要讓李世民活下去做個好皇帝,還是由建成、元古繼續禍國殃民。”
  寇仲道:“那豈非要把整個情況向她和盤托出?”
  徐子陵道:“看來正是如此,就要看她對你的愛有多深。”
  寇仲忽然心中一動,樓上他眉頭道:“我終于明白石之軒因何生出怀疑,問題出在我身上,因為我太輕松啦!不瞞你才說,自決定改捧李世民為帝后,我不知多么寫意快樂,如釋重負。”
  徐子陵道:“石之軒只會誤以為你已臻達天刀宋缺的忘刀境界,而不會怀疑你是因不用想做皇帝而渾然忘憂。寇仲把有九成机會到手的皇座讓出來給另外一個人去坐?這事說出去,包保沒人相信。”
  寇仲喜道:“希望石之軒不會是唯一的例外。哈!与石之軒去干掉畢玄与趙德言,且要在深宮內進行,天下還有什么比這更刺激有趣的呢?”
  徐子陵啞然失笑道:“你好像再不為見秀宁公主的事愁腸百結。”
  寇仲頹然道:“這叫苦中作樂,人總要設法使自己保持好的心情,咦!”
  蹄聲驟起,自后方傳來,逐漸接近。
  兩人別頭回望,喬公山正和十多名長林軍風馳電掣的追來。
  勒馬收疆,馬儿嘶叫。
  喬公山同手下喝道:“讓兩匹馬出來。”
  其中兩人躍下馬來,侍候寇徐上馬,然后与伙伴共乘一騎。
  喬公山先緩騎而行,笑向并騎的兩人道:“小弟往找你們扑個空,幸好在這里追上你們。”
  寇仲訝道:“什么事找得我們這么急?”
  喬公山道:“你們走運哩!今天早朝時溫大人向皇上報上你們重返長安的事,皇上龍顏大悅,還著大宮監韋公公立即召你們入宮,韋公公責今下來,你說我能不找得你們急嗎?來吧!如皇上早朝后見不著你們,小弟會有災難呢。”
  說罷催馬疾行,兩人不知吉凶,只好硬著頭皮迫在他馬后,在長林軍簇擁下,轉入光明大道,往皇城馳去。
  切入安化大街,轉北而行,就那么策馬從順義門人皇城,穿過林立的各個官署,橫過橫貫廣場,抵承天門始下馬。
  御騎長程莫早等得不耐煩,從喬公出處接收兩人,領他們進入皇宮,邊走邊友善的道:“皇上對兩位是另眼相看。听到兩位回來,不知多么高興,自突厥狼軍在邊疆蠢蠢欲動,少見皇上有這种心情呢。”
  寇仲試探道:“所有場地均積雪結冰,恐怕不宜作賽吧?”
  程莫道:“那要看皇上的意旨,皇上只要說句話,包保廣場不剩半點冰雪。”
  兩人心中叫苦,若旁觀者中來個楊虛彥,他們大有可能原形畢露,更不用說畢玄、趙德言和可達志等會大駕光臨。
  事已至此,只好隨情況想辦法應付,難道立即卷舖蓋開溜嗎?
  程莫對他們當然亦是另眼相看,壓低聲音扮老朋友道:“好好听韋公公的指示,公公是皇上寵信的人,有他照拂你們,保證你們官場得意,前途無限,以后大家就是好兄弟。”
  兩人被領到后宮貢品堂東的親政殿,上趟球賽后李淵就是在這里接見他們。
  程莫尚未有机會著兩人坐下,門衛唱喏道:“皇上駕到!”
  兩人慌忙隨程莫在入門處下跪迎接。
  李淵神采飛揚的在韋公公、裴寂陪伴下跨檻入殿,見到兩人,竟趨前扶起,大喜道:“兩位卿家平身。”
  兩人呆頭鳥般站起來,一頭霧水地享受李淵對他們過份的熱情。
  李淵登上龍座后,韋公公站在龍座之旁,裴寂和他們分在兩邊坐下,以兩人沒有任何官職的身份地位,能与裴寂這种重臣平起平坐,确是事不尋常。
  李淵隨口問他們近況,兩人把准備好的答話一一奉上,這位李閥之主、大唐皇帝轉入正題道:“十天后突厥和高麗各有一個使節團來長安,此乃我大唐開國以來的盛事。其中高麗的使節團更明言希望能和朕在馬球場上交換心得,令朕靈机一触,心想何不來一場三方一同舉行的馬球賽,現在得兩位卿家回來,我們人強馬壯,勢將穩操胜券,哈!”
  接著仰首長笑,其豪情壯气比之領兵出征,有過之而無不及。
  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更是心叫不炒,他們千方百計,務要避開畢玄、傅采林或熟悉他們的可達志,現在給李淵來個這么跨國馬球賽,那和被驗明正身,押上刑場有何分別?
  口上只有謝主隆恩,心中想的豈敢有一字吐實。
  李淵又道:“你們就留在宮里,韋公公看看有什么适合他們的職位,由現在開始,我們要盡力練習,為球賽作好准備。”
  這番話像晴天霹靂,震得兩人耳鼓發嗚,若給關在宮里,与坐牢有何分別?”
  如非載著面具,李淵等必發覺他們的臉色難看至极點。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