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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情無情


  回到烏府,滕翼仍未睡覺,一個人在廳中獨自喝悶酒,卻沒有點燈。
  項少龍知他仍在傷痛善柔的噩耗,坐到他身旁,默然無語。
  滕翼把酒遞給他道:“田單今天到相府找呂不韋,直至午飯后才离開,應是向呂不韋告你的狀了。后來田單又找了李園,三弟一句話,就嚇得田單屁滾尿流了。”
  項少龍灌了一口酒下肚,淚水又不受控制地淌下來,沉聲道:“那就最好不過了。呂不韋為了安他的心,必然告訴他會在田獵時把我除去,那樣縱使李園先一步回楚,田單亦不會离開,因為他怎也要待我被害身亡后,才放心經楚返齊。”
  滕翼酒气薰天地道:“我倒沒有想到這點,可見柔儿在天之靈,正在冥冥中向這奸賊索命。”
  項少龍問道:“嫣然那封假信起草了嗎?”
  滕翼點頭道:“收到了,我立即以飛鴿傳書,寄返牧場,据嫣然說。只須一晚工夫,清叔等便能依据那封春申君給趙穆的舊信,假冒一封出來,保證李園看不出任何破綻。”
  飛鴿傳書,是項少龍引進到烏家兵團的秘密武器之一,使訊息能在牧場和咸陽烏府間傳遞,最近才實際應用。
  項少龍默默再喝了兩口酒后,抹掉眼淚沉聲道:“告訴了荊俊嗎?”
  滕翼歎了一口气道:“明天吧!總要給他知道的,他得了那燕女后心情大佳,就讓他多快樂一天吧!”
  旋又問道:“李園接信后,真的會立即赶返楚國嗎?”
  項少龍冷笑道:“李園之所以拿美麗的妹子出來左送右送,就是為了效法呂不韋女色奪權,异曲同工。若聞得考烈垂危,那還有空理會田單,呂不韋更會慫恿他立即赶回去,進行奸謀,不過今次他要殺的卻是自以為是第二個呂不韋的春申君,此君真是既可怜复可笑。”
  滕翼歎道:“三弟你愈來愈厲害了。每一個環節都照顧得到,絲毫不漏。”
  項少龍冷笑道:“為了善柔和二哥的血仇,我就算粉身碎骨,也要和田單分出生死。而能否殺死莫傲,乃事情關鍵所在。否則若有此人出主意,我們可能會一敗涂地,被呂不韋借田單來反咬我們一口。”
  滕翼道:“這正是我擔心的問題,若呂不韋派出人馬,護送田單往楚境与齊軍會合,事情勢將非常棘手。”
  項少龍胸有成竹道:“記得我和二哥說過高陵君嬴与趙將龐暖暗中勾結嗎?若我猜得不錯,這兩人應會在田獵這段時間內發動叛變,那時呂不韋自顧不暇,怎還有空去理會田單,只要我們令田單覺得咸陽是天下間最危險的地方,他惟有立即溜往楚境,那時我們机會就到了。”
  說到這里,天色逐漸亮了起來,兩人卻半點睡意都欠奉。
  項少龍長身而起道:“不知如何?我心中很挂著嫣然她們,趁天色尚早,我到琴府去探望她們,二哥好應回去陪嫂子了。”
  滕翼哂道:“你去便去吧!我還想思索一些事情。”
  琴清正在園內修理花草,見項少龍天尚未全亮,便摸上門來,訝异地把工具小心翼翼地放入一個精致的銅盒子里,著下人拿回屋內,淡然道:“她們尚未起榻,听說項統領有夜睡的習慣,累得然妹等都慣了遲登榻,不若陪我走兩步好嗎?”
  項少龍難道可說不行嗎?惟在陪著她在這花香滿溢、處處奇花异卉的大花園里,漫步于穿林渡溪、連亭貫榭、縱橫交錯的小道上。
  鳥鳴蟬叫中,園內充滿生机。
  琴清神色漠然地領著路,帶點責怪的口气道:“項統領頭發蓬亂、衣冠不整、肩帶污漬,又兩眼通紅,滿身酒气,是否昨晚沒有闔過眼呢?”
  項少龍倒沒有想過這些問題,愕然道:“你只偷瞥了我一眼,竟能看出這么多事來?”
  琴清別過俏臉,白了他一眼道:“你這人用詞既無禮又難听,誰偷瞥你了?”
  項少龍听她嗔中帶喜,知她并非真的怪責自己,苦笑道:“我現在的頭腦仍不大清醒,唉!我這樣子實不配來見琴太傅,免得我的酒臭,污染了太傅的幽香哩!”
  琴清倏地止步,轉過身來,尚未有机會說話時,宿酒未消,失魂落魄的項少龍撞入了她怀里。
  兩人齊聲惊呼,往后退開。
  看著俏臉火炙的琴清,項少龍手足無措道:“唉!真的對不起!是我糊涂!有沒有撞痛你呢?”說這些話時,琴清酥胸那充滿彈跳力和軟如棉絮的感覺,仍清晰未褪地留在他胸膛處。
  琴清狠狠橫了他一眼,回复淡然的樣儿,輕輕道:“大家都是無心之失,算了吧!不過舊帳卻要和你計較,一個守禮的君子,怎能隨便提及女儿家的体香呢?”
  項少龍搔頭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君子,亦沒有興趣做君子,坦白說!我真有點怕見琴太傅,因怕犯了無禮之罪,自己還不知道哩!”
  琴清俏臉沉了下來,冷冷道:“是否因為怕見我,所以才勸琴清到巴蜀去,好來個眼不見為淨呢?”
  項少龍大感頭痛,投降道:“只是說錯一句話吧!琴太傅到現在仍不肯放過在下嗎?不若我跪下叩頭謝罪好了。”
  琴清大吃一惊,忙阻止道:“男儿膝下有黃金,哼!你在耍無賴。”
  項少龍伸了個懶腰,深吸了一口气后,离開小路,越過花叢,到了附近一條小橋下的溪流旁,跪了下地,用手掬起清水,痛快地敷上臉孔。
  琴清來到他身后,皺起眉頭看著他粗放豪邁的動作,俏目卻閃著大感有趣的光芒。
  項少龍又用水濕了頭發,胡亂撥了几下,精神大振地站了起來,仰望天上的藍天白云,舉手嚷道:“今天是我項少龍余下那半生開始的第一天,我定不可辜負它。”
  琴清細念了兩遍,才把握到他的意思,嬌軀輕顫道:“難怪嫣然常說你是個深不可測的人,隨口的一句話,都可啟人深思,回味無窮。”
  項少龍灼灼的目光打量了她一會后,笑道:“想不到無意中竟得到与琴太傅一席話的机會,可惜我有要事赶著去辦,不過已心滿意足了。”
  琴清綻出一個罕有清甜親切的笑容,柔聲道:“是琴清的榮幸才對,其實我是有事想和項統領商量,統領可否再撥一些時間給琴清呢?”
  項少龍其實并沒有什么迫切的事,只是怕對著她久了,忍不住口花花出言挑逗,惹來煩惱。琴清魅力之大,可不是說笑的一回事。現在看到她那似有情若無情的動人神態,心中一熱,沖口而出逗她道:“原來是另有正事,我還以為琴太傅對我是特別好了一點。”
  琴清立時玉臉生霞,杏目圓瞪,嬌嗔道:“項統領!你怎可以對琴清說這种輕薄話儿哩?”
  嬌羞中的琴清,更是使人心動。
  項少龍雖有點悔意,又大感刺激。
  換了以前的琴清,听到這番話,必會掩耳疾走,以后都不會再見他,但現在琴清似嗔還喜的神態,适足以挑起因昨夜的情緒波動和失眠,仍是如在夢中的他的靈覺。
  幸好尚有一絲理智,項少龍苦笑道:“琴太傅請勿生气,是我糊涂,致口沒遮攔吧!”
  琴清平靜下來,低聲道:“昨天太后向我提及儲妃的人選問題,還詢問我意見。”
  項少龍清醒過來,微震道:“太后有什么想法?”
  琴清移前少許,到离他探手可及處俏生生立定,美目深注地道:“她說呂不韋力陳儲君迎娶楚國小公主的諸般好處,可破東方六國合從之勢,只是因以鹿公徐先等為首諸大臣的反對,才使她有點猶豫難決。”
  項少龍不自覺地朝她移近了點,俯頭細審她像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麗容顏,沉聲道:“琴太傅給了她什么意見呢?”
  琴清顯然受不住他那“侵略性”的距离,挪后了小半步,垂頭輕輕道:“琴清對她說,政儲君年紀雖少,但很有主意和見地,何不直接問他呢?”
  項少龍鼻端處滿是由她嬌軀傳過來的芳香,神魂顛倒地再踏前半步,柔聲道:“我猜太后定會拒絕詢問儲君的意見。”
  琴清再退后了少許,訝道:“你怎猜得到的呢?”
  項少龍忽然很想看到她受窘的羞嗔樣子,不能控制地迫前了少許,使兩人間達致呼吸可聞的近距离,有點放肆地巡逡著她起伏轉快的酥胸,因低垂著頭,由后衣領似天鵝般探了出來优美修長的粉頸,輕輕道:“這叫作賊心虛,這些天來,她都盡量避免面對政儲君。”
  今趟琴清再沒有移后躲避,但連耳根都紅透了,低聲道:“琴清最怕酒气哩!”
  項少龍一震下醒了過來,抹了一額冷汗,知道自己差點情不自禁侵犯了她,歉然退后兩步,頹然道:“我還是告退好了。”
  琴清起霞燒雙頰的玉臉,美目閃動著前所未有的异采,默默地凝視著他,卻沒有說話。
  項少龍立時招架不住,手足無措道:“嘿!琴太傅為何這樣看著我?”
  琴清“噗哧”嬌笑道:“我想看看你為何話尚未說完,又像以前般嚷著要走呢?是否也是作賊心虛哩!”
  項少龍暗叫了聲“我的媽啊!”
  這与紀嫣然齊名的美女,不但丰姿獨特、高貴优雅,最引人的卻是她的內涵,每与她多接触一次,愈覺得她美麗誘人,難以自持。
  他今天晨早到這里來,是要借紀嫣然等的魅力來沖淡心中的傷痛,而潛意識中亦有點希望見到琴清。那是一种非常复雜和矛盾的心態。
  正如紀嫣然所說,琴清乃秦人高高在上的一個美的典范,玉洁冰清的象征,是沾惹不得的絕世佳人。
  但偏是她這特別的地位和身分,卻使他有著偷吃禁果那無与倫比的興奮和刺激。
  對一個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那并不存在道德上的問題。
  琴清并非屬于秦人,而只是屬于她自己。
  項少龍勉強壓下內心的沖動,口上仍忍不住展開反擊,瀟洒地聳肩擺手道:“我尚未偷過任何東西,何來心虛的問題哩?”
  琴清顯是控制情緒的絕頂高手,回复了止水不波的雅淡,若無其事道:“項統領問心無愧就成了!怎樣哩?你仍未表示對秦楚聯婚的意見啊!”
  項少龍苦惱地道:“對這种事我不大在行,琴太傅可否點醒末將其中關鍵所在呢?”
  琴清嗔道:“你這人有時精明厲害得教人害怕,像是有先見之明的异能;有時卻糊涂得可以。儲妃的問題,自是關系重大,徐先王均屬意鹿公的孫女鹿丹儿,好使未來的太子能有純正的血統,而呂不韋則蓄意破坏他們這愿望,因為他本身并非秦人,故望能借此事來擊破我們秦人這心態上的堤防,項統領明白了嗎?”
  項少龍恍然大悟。
  說到底這仍是來自大秦的种族主義和排外的微妙情緒,對他這“外人”來說,自是沒有相干。但對秦人來說,卻是代表秦族的堅持,及与呂不韋的斗爭,一個不好,會使小盤陷進非常不利的處境。
  琴清歎道:“我勸太后切勿倉猝決定,至少要待一段日子,看清形勢,才可以定下儲妃的人選。”
  項少龍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那鹿丹儿确長得很美,但卻是頭雌老虎,非常厲害。”
  琴清失笑道:“你終遇上那批紅粉兵團了!”
  項少龍苦笑道:“那是昨晚的事。”
  琴清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是陪她們通宵達旦吧!”
  項少龍淡淡道:“我那來這樣的閒情呢?”
  琴清低聲道:“那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故,昨夜嫣然獨自一人在園內弄簫,簫音凄怨激憤,令人聞之欲淚。是否仍把琴清當作外人,不肯說出來讓人家為你們分憂?”
  項少龍凄然道:“這是因剛接到故人的噩耗,不過此事只有嫣然知曉,琴太傅”
  琴清點頭道:“明白了!項統領要不要去看看嫣然她們呢?該起來了吧!”
  項少龍搖頭道:“我想先回衙署打個轉,若有時間再來看她們吧!”
  琴清道:“統領最好和政儲君談談關于儲妃的事,我相信他有能力作出最好的決定。”
  項少龍點頭答應,告辭去了。
  心中卻多添了一种沒法說出來的悵惘。
  但其中又隱隱然夾雜著難以形容的刺激和興奮。
  無論是他自己又或琴清,均知道兩人正在一條“非常危險”的路上偷偷的著,而雙方都快沒有自制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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