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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渾身解數


  項少龍甩蹬下馬,舉步踏進雪林小徑。
  想到曹秋道天生异稟,雖年過四十,但健步如飛,想打不過就逃,純非易事。
  而且在高台上,逃起來亦很不方便,只要曹秋道攔著下台的去路,他就成困獸之斗。
  想念到此,心中一動。暗忖這刻离約定時間尚有小半個時辰,曹秋道身為前輩,自重身分,該不會如仲孫玄華所說,早到一步恭候他,那他該還有時間作點布置。
  忙加快腳步,穿林過徑,一座“桓公台式”用白灰粉刷的台基,赫然巍峨屹立眼前。
  項少龍既有圖謀,那敢遲疑,一口气由北面長階奔上白頂,只見平台三面圍以百欄,每隔丈許,就樹了一支鐵柱。一些挂上旗幟,一些挂上風燈,照得台上明如白晝。
  他見不到曹秋道,松了一口气。走到對著登上石階另一端的石欄盡處,解下腰索,垂了下去,雖仍差丈許才触及地面,但憑他特种部隊的身手。又有腰囊的幫助,要滑下去實是易如反掌。
  遂把另一端扣緊在其中一條石柱上,布置妥當后,盤膝坐下,一番吐納。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
  帶著奇异節奏的足音把他惊醒過來,首先入目的是密布晴空的星斗。
  項少龍心中訝然。剛才自己來時。一點都感不到星空的壯觀。為何現在卻心神澄明,為夜空的美麗所感動。
  想到人事雖有變遷,宇宙卻是永遠不滅,若人人都可想到這點。人世間很多不必要的斗爭,將會大幅減少。
  此時曹秋道雄偉的身形逐漸在台階處現出來。
  項少龍長身而起,拱手敬禮。
  曹秋道仍是長發披肩。身上換了灰色的武士袍,還加上一對寬翼袖,使他本已雄偉的身型更為高猛。
  曹秋道回禮道:“上趟拜領上將軍絕藝,曹某回味無窮,今晚務請上將軍不吝賜教。”
  項少龍哈哈笑道:“本人乃曹公劍下敗軍之將,何足言勇,請曹公手下留情。”
  曹秋道臉容冷若冰雪。不透露出絲毫心中的感受,平靜地道:“敗的是曹某才對,當晚上將軍用的非是趁手兵器,曹某能挫上將軍,只是僥幸。”
  項少龍略感愕然。听他口气,似乎自認十招內會收拾不了自己。那是否准備和自己玩玩就算呢?曹秋道從容道:“曹某劍出鞘后,從不留手,只有以生死相搏,才能表達劍手對劍的敬意。上將軍這把刀有名字嗎?”
  項少龍深吸一口气,奮起雄心,解下百戰寶刀,左手持鞘,右手持刀,微笑道:“刀名百戰,請曹公賜教。”
  曹秋道凝望他手中寶刀,連連點頭。淡淡道:“十多年來,除了一個人外,再無其他人能在曹某面前站得如此穩當。對手難求,上將軍可知曹某的欣悅。”
  “鏘!”長劍到了手上。
  項少龍心想那人定是管中邪的師傅那個叫什么齋的大劍客,自己連他叫什么名字都一時忘了,只不知他們是否亦是挑燈夜戰呢?想起挑燈夜戰,心中猛動,往刀鞘瞧去。
  曹秋道伸指輕抹劍緣,低吟道:“這把劍乃曹某親自冶煉,劍名“斬將”,上將軍小心了。”
  項少龍心有定計,卓立不動,淡淡道:“曹公請先出手。”
  曹秋道仰天大笑道:“總有一人須先出手的,看劍!”“看劍!”之聲才起,台上立時彌漫著森森殺气,戰云密布。
  皆因曹秋道已舉步往他迫來,配合出長靴触地發出的“沙沙”之音,气勢沉凝懾人之极。
  項少龍收攝心神,貫注在對手身上。
  他知曹秋道決胜只在几式之間,這十招并不易擋。
  上趟他是占了奇兵之利,但對方乃武學大行家。經過上次接触,該摸清他刀路,故再難以此欺他。
  他讓曹秋道主動攻擊,非是托大,而是另有妙計。
  對他這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戰略實是無比重要,若能智取。自不宜純憑死力廝拚。
  曹秋道的步法深含著某种奧妙,令他很難把握他迫近的速度和時間。
  項少龍心神進入止水不波的清明境界,無憂無喜,四大皆空。
  驀地曹秋道加速迫至,“斬將”幻出大片劍影時,倏然現出劍体,閃電橫削而來。凌厲無比。
  項少龍感到對方“斬將”劍隱隱封死了自己百戰寶刀和刀端的所有進攻。教他只可運刀封架。
  他早領教過曹秋這惊人的神力,如若硬架對方這全力一劍,不虎口痛裂才怪。緊接下來也不用打了。
  不過他卻絲毫不懼,略擺刀鞘朝向的角度,刀鞘反映著燈火之光,立時晃入曹秋道的雙目。
  正如曹秋道剛才洒出一片劍光,是要扰他眼目;項少龍這下借刀鞘反映火光,卻是同樣作用。
  但難易卻有天壤云泥之別。
  項少龍只是擺擺手,已達到了目的。
  無論曹秋道劍法如何出神入化,仍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只不過天份比別人高,潛能發揮得更淋漓盡致吧了。
  火光人入他雙目時,他習慣了台上明暗的眼睛不由稍眯了起來,至少有剎那的時間看不到任何東西。
  這彈指即過的時間不足以讓項少龍克敵取胜,卻盡夠他避過這雷霆万鈞,無可抗御的一劍,同時疾施反擊,爭取主動,克破曹秋道決胜于數式之內的穩妥安排,又重重打擊他滿溢的信心。
  項少龍閃往斬將劍不及的死角,先以劍鞘卸開敵劍,右手百戰寶刀不教對方有任何喘息之机,迅疾劈出。
  “當!”的大響一聲。
  曹秋道絞得項少龍差點刀鞘脫手,還能及時回劍,擋開他的百戰寶刀。
  曹秋道雖成功擋開項少龍這重逾泰山的一刀,但也心知不妙,想錯身開去,爭取剎那的間隙,以掌握主動時,項少龍的百戰寶刀已發動排山倒海的攻勢。
  項少龍每一刀劈出,步法都天衣無縫的配合著。
  每一刀的角度和力道都不同,忽輕忽重,雖以砍削為主,其中卻包含了卸絞黏緩等奧妙的手法,把刀的獨有特性發揮得淋漓盡致。
  最惊人就是刀刀均是舍命搶攻,著著進攻,完全無視生死。
  這正是項少龍早就定下的策略,仗的是自己比曹秋道年輕,故一上場就迫他打消耗戰,更希望在十招之內令對方無法像上趟般完全控制大局。
  上次項少龍因懾于曹秋道的气勢,故落在下風,今次卻是用計減弱他的气勢,反客為主。
  以曹秋道之能,一下失著下,亦被項少龍連續三刀劈得左閃右避,到第四刀時,才找到机會,反守為攻,欺入刀影內,眼看要把項少龍斬于劍下,又給項少龍以刀鞘解圍,且刀削下盤,迫他回劍擋卸,形成平分秋色之局。
  曹秋道雙目掠過寒芒,顯是首次動了气。舌綻春雷,大喝一聲,蕩開刀鞘,望空虛一劍劈下。
  項少龍正奇怪時,曹秋道的斬將劍已中途變招,由上劈改為前拂,斬將劍像有生命的活物般,疾取項少龍咽喉,劍招之巧,令人由衷惊歎。
  項少龍刀鞘一擺,讓在刀鞘上寶石反映的火光再次映入曹秋道的厲目。
  曹秋道發覺刺在空虛時。項少龍已移到他左側,反手劈出另三刀。
  曹秋道錯身開去,劈出一圈劍芒。外圈處剛好迎上項少龍第一刀。
  項少龍虎口劇震,知對方學乖了,應付起來比上次高明。
  “當當”兩刀。項少龍兩刀都劈在對方劍上,他想重施故技,希望能三刀都劈在對方寶劍同一處,但卻事与愿違,不能辦到。
  但八招已過。
  尚只余兩招。
  縱是落在少許下風,可是曹秋道的气勢仍是堅強無匹,使項少龍完全找不到可乘之隙。
  曹秋道忽然旋動起來,渾身像刺猥般射出無數劍芒,龍卷風般往項少龍轉過去。
  項少龍知道絕不可退讓,否則兵敗如山倒,絕擋不過余下兩招。
  此時他把什么刀法戰略全忘了,且由于對方正急轉著,藉火光映照扰目之策亦無法派上用場,故只能憑本能的直覺反應,以應付對方這出神入化的劍術。
  兔起鶴落間,兩人錯身而過,剎那間又交換了兩招。
  項少龍左臂血光迸現,被斬將劍划出一道兩寸許長的血痕,不過只是皮肉之傷。
  他的百戰刀鋒卻切下了曹秋道轉動時隨著旋舞的長發,在兩人間隨風飛散,緩緩落下。
  曹秋道大為錯愕,停了下來,哈哈笑道:“好刀,曹某從未試過如此痛快的寶刀。”
  項少龍以為他就此罷手,松了一口气,道:“項某實非是前輩對手,現在十招之數已足,大家可止息干戈了!”
  曹秋道雙目厲芒激閃,冷喝道:“笑話,什么十招之數?上將軍乃我東方諸國頭號大敵,你以為我曹秋道會讓你活著回去嗎?”
  項少龍呆了一呆,原本對他的尊敬立時煙消云散,心想你原來只是個沒有信譽的卑鄙小人,憑什么喚作劍圣。
  不過這時已無暇多想,人影一閃,曹秋道的攻勢已怒濤狂飆的疾擊而至。
  項少龍百戰刀上下翻飛,寒芒電射,堪堪擋了曹秋道三劍,到第四劍時,已因給對方震得手臂酸麻,緩了一線。正要以左手刀鞘爭取喘一口气的時光,豈知正中曹秋道下怀,立即運劍絞擊,又借旋身之力,項少龍受傷的左臂再拿不住刀鞘,脫手飛出,掉往后方,危急下也不知掉到哪里去。
  項少龍際此生死關頭,發揮出生命的潛能,刀把下挫,硬撞在曹秋道順勢橫削他左臂空門大開處的一劍。
  “當!”的一聲,曹秋道想不到項少龍有此臨危怪招,無可奈何往后退。
  曹秋道哈哈笑道:“失了刀鞘,看你還能玩什么花樣?”
  項少龍知這是生死關頭,若讓曹秋道再組攻勢,主動進擊,不出十劍,自己必血濺當場。
  那敢猶豫,如影附形地往曹秋道迫去,同時由單手改為雙手握刀。高舉過頭,隨著以能蹈敵之虛的步法,當頭疾往曹秋道劈去。
  曹秋道疾止退勢,冷喝一聲“找死!”運劍微往前俯時,項少龍出乎他意料外的躍空而起,且更奮全力的一刀往他劈至。
  借躍空之勢,又是雙手運刀,其气勢之盛。力道再非先前任何一刀能夠比擬。
  百戰刀破空而下,發出尖銳破空的刀嘯聲。
  以曹秋道之能,當然可后退避開,不過這不但有失身分,還會使項少龍气勢更盛,再要把他壓伏,就會大費功夫。
  曹秋道猛一咬牙,連劍躍起接刀。
  兩下清響,山鳴谷應,傳遍稷下宮的每一角落。
  連在城牆上遠處觀戰的呂不韋等都清楚可聞。
  事實上自兩人交手后,刀劍交擊之音便隱隱傳來,及不上這一擊嘹亮。
  兩人交換了位置。
  曹秋道喘气之聲,傳入項少龍其內。
  項少龍的消耗戰終于奏效,一個旋身,雙手緊握百戰刀把,用的卻是旋轉的离心力和運腰生出的勁道,從左肩斜劈剛正面朝向他的曹秋道。
  曹秋道仍是從容自若。至少表面如此,揮劍硬擋他一刀,才錯身開去,好重整陣腳。
  不料項少龍卻如影附形地再反手一刀。砍向他的背脊。
  曹秋道那想得到項少龍竟能變招迅疾至此,首次露出少許慌亂,勉強回劍把百戰刀蕩開。
  項少龍得勢不饒人,狂喝聲中,雙手不住運刀,每刀都高舉過頂,時而直劈,時而斜削,不求傷人,只求迫得對方以劍恪守。
  “叮當”之聲不絕于耳。
  曹秋道气力雖胜項少龍,卻是相差不太遠。可是現在項少龍是以雙手運刀,用的除了腕力臂力外,最主要是腰勁,且是由上而下,著著似泰山壓頂,又若狂濤卷体,曹秋道登時給他劈得連連后退。
  最妙是項少龍故意和他保持一段距离,十刀下來,至少有六刀劈在他劍鋒運力難及之處。
  這正是項少龍聰明處。
  若論招式精奧細膩,他實非曹秋道對手。
  但這等大開大闔的砍劈,卻最能發揮刀的优點,顯現出劍的弱點。
  此消彼長下。曹秋道便只能處在守勢里。
  不過這优勢并不能保持長久。
  初時每一刀都能把曹秋道逼退一步,但慚慚曹秋道憑著种种手法,終扳回劣勢,項少龍要很吃力方可把他迫退一步。
  項少龍卻心中有數,到曹秋道一步不退,准備反攻時,便不再保留,全力急劈三刀。
  “叮!”的一聲。
  斬將劍不堪砍擊,終斷去了兩寸許長的一截劍鋒。
  曹秋道被他劈得雄軀劇震,暴地一聲狂吼,連劍猛刺,卻忘了斷去小截劍鋒,當只触及項少龍胸衣時,去勢已盡,使項少龍憑毫厘之差逃過大難。
  項少龍已然力歇,往后急退。迅速將兩人間的距离拉至三丈有余,亦使他离后方“逃命索”只有五丈許的距离。
  曹秋道低頭細審手中寶劍,搖頭歎道:“縱是斷劍,也是可取君之命。”
  項少龍心中明白,剛才那輪狂攻,已使自己成了疲兵,再無复先前之勇。
  不過當然不會從神情上表現出來,深吸一口气道:“曹公請三思,剛才若項某要求個兩敗俱傷,非是沒有可能的事。”
  曹秋道淡淡道:“以曹某之命,換上將軍之命,亦是非常化算。”
  項少龍話中有話道:“但這是由我來決定。而非由曹公決定。”
  曹秋道怒哼一聲。冷笑道:“你以為可激怒曹某嗎?倒要看看你還有什么本領。”
  提起斬去鋒尖的寶刀,一邊運腕左右揮轉,同時舉步往項少龍迫去。
  項少龍揮刀前指,調整呼吸,同時往后退開。
  兩人一進一退,轉眼項少龍已到了石欄邊緣處。
  項少龍大喝道:“且慢!”
  曹秋道愕然道:“還有什么話好說的?”
  項少龍挽刀施禮道:“多謝曹公賜教,小弟要走了。”
  曹秋道醒悟過來,運劍沖前。
  項少龍一個翻身,沒在石欄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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