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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留得芳顏与誰看


  李強因在小屋外听防守人說起,得知玲姑母病垂危,前往送終。狗子秦迪多疑善妒,恐人偷看,挨到夜晚,方令坐轎起身,并派兩個惡奴守在陳家前面路口,不許男子經過。心中暗喜。知道陳家所居,雖然偏在西北角上,但有几條小路可以繞走。那牆內壕溝又一直通到离陳家半里多路的桑園之內,地勢僻靜,黑夜無人,月光甚明。又听發轎不久,天才亥初,此時赶去,不過剛到,往返決來得及,不致誤事,心中大喜,不顧細听,忙往陳家赶去。沿途見大好月色,花樹繁茂,夜景十分清麗,只是無人享受。整日勞苦、未明即起的農奴上人,早已苦睡。一班教師打手、爪牙惡奴,知道主人新占民女,正在樓內淫樂,不會出來,也自聚賭縱飲,各隨其類,聚在一起,把上月蒙面大漢忘了一個干淨,因此李強未遇梗阻,容容易易便自走近。
  耳听大樓內笙歌歡笑之聲隱隱傳來,暗忖朱門肉臭,白骨在野,果然不差。本來大好田庄,多數土人居此樂土,不能絲毫享受;而土豪惡霸,裝點園林花草,每日只知淫樂,荒淫殘暴,不知領略。冥冥中好似清風明月各种美景,不是有那清福的人,任你天大財勢,只管巧取豪奪,收拾得更好,天會叫你無心領略,不知受用,終日營營,無暇及此。那惡作得小的,心勞力拙,糊涂忙亂了一世,能夠保得善終,与草木同腐。畢生辛苦經營的園林台榭,只是為他人忙。而家屬子女,驕奢淫逸,享受已慣,男不知耕,女不知織,身無寸長,全仗父兄丈夫心計盤剝,為作牛馬,冰山一倒,立失依靠,轉眼家業蕩然,男盜女娼,卑賤苟活,供人玩弄笑罵。本身只是苦了一生心机,騙得有限年月的富貴咒罵,一死便了,未遭慘禍,尚是万幸。有那大好大惡之徒,造孽大多,眼看聲勢喧嚇,气焰逼人,既富且貴,不可一世;忽然惡貫滿盈,遭受慘報,身敗名裂。昨日台上貴官,城中富豪,一呼百諾,不可一世,轉眼之間,多年心机、巧取豪奪而來的金銀財貨,盡為他人所有,身為階下囚,有似待死牲畜,宛轉哀號,痛心位血,慘酷無門,莫可告語。再一想到昔日輕怜密愛的嬌妻美妾,今為別人摟抱快活,子女親屬四散逃亡,未成年的嬌儿愛女不死即為乞丐,万念皆集,心如油煎,更是万分慘痛,欲求像那平日常受自己虐待的苦人而不可得。及至受刑之后,昔日的亭台樓閣、畫棟雕梁,轉眼成了斷瓦頹垣,鞠為茂草。
  秦氏父子雄踞山中,正是這班王侯將相的縮影,眼看人心恨毒,禍在旦夕,還在自恃財勢,為惡橫行,當他今日荒淫酒色、凶焰万丈、惟我獨尊、得意無憂之際,哪知土崩瓦解就在目前。休說這么一群無用的武師打手,人心憤毒之下,便帶百万雄師,也如河堤驟決,冰山向火,轉眼消滅,有何用處,
  正覺秦迪愚昧無知,蠢得可笑。忽見前面大樹下有兩人對飲,先由桑林走出,心中尋思,不曾留意,前面又有大樹擋住,差一點沒有冒失走近,忙即停住。剛由樹后繞過,忽听二人說話,語音不清,似已大醉。細一回顧,身旁還放有兵器,知是派來把守路口的惡奴。方想這類蠢才,只好威嚇土人,有什么用處。忽听內中一人說道:“五哥,你少吃兩杯罷,方才明明白白見那蒙面大漢在對面林中一閃,只未騎馬,你偏說我眼花膽小,但我越想心越寒,又不敢過去。待了一會,你丟了兩塊石頭,不見動靜,咬定是我看錯,焉知不是走開了呢。何況馬棚內又囚有兩個人,今已三日,照上月飛刀留字,斷無不來之理。我看事情不妙,天已夜深,床主之命,誰敢違背,決不會有人到陳家自討苦吃,如貪功勞,赶緊報信,好在七星子神出鬼沒,今夜出現,有什變故,我們報警在先,自然有功。就我看錯,也有話說。如怕多事,誑報不實,求榮反辱,趁早歸家去睡,免得坐在這里心里發怵。”另一人答道:“你真糊涂,方才白把我嚇一大跳。如真是那蒙面強盜,我兩個早沒命了,哪有這樣太平。如未看錯,我們回去報信,豈非送死?這大月亮,容我把這半壺酒吃完再同睡去。”
  李強聞言,心中一動,猛想起第一次發現大漢,便是越崖去往陳家。這里离馬棚和狗子的家均遠,又是庄中風景之區,石土夾雜,坡崖甚多,不宜耕种,只陳家門前臨溪數十畝水田桑園,可耕地少,無什人家。莫要陳四与之相識,又想蒙面大俠深知桃源庄地理虛實,人卻不是土著,越想越覺可疑。因听二人說話舌頭都短,料已大醉,所行地又陰黑,無須多慮,輕悄悄繞往側面,急行前馳,走到陳家,大門已閉,里外靜悄悄的,知道陳老夫妻住在后院,便由房后小園越篱而過,由后門掩進。忽听女子笑語之聲,立定一听,乃是几個丫頭正朝主人所用兩婢訴苦。玲姑到已多時,正在陳四房內,不喚不許人去,心中越喜。仗著以前熟地,“厂頭們都聚在昔年玲姑臥房對面,余均無人,悄悄繞往后院窗前,暗中查听,正值玲姑哭訴苦痛和對自己的心事,才知上次實是刺激太深,失了常度,越听越可怜。一看天色,已快交子,恐惊病人,伸手彈了兩下窗戶。未等問話,玲姑便慌不迭赶將出來。
  李強見她淚痕滿面,悲喜交集之狀,見面只說得兩個“你”字,底下便開不出口來。人本俊美,月光之下,越覺霧鬢風鬟,丰神絕世,媚目波瑩,哀艷不胜。想起方才所聞,不禁勾動舊日情怀,心中傷感,互相發呆對立,都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跟著陳四走出,同到對面屋內,雖然彼此說話不多,各有難言之痛,總算心跡皆明,都能相諒。李強天生情种,見她這等說法,更把數年來的怨恨一筆勾消。雖然心地光明,毫無雜念,怜愛卻到了极點,聞言忙道:“秦氏父子万惡滔天,玲姊深明大義,將來免我好些為難,感謝不盡。等我拜別四叔四嬸,辦完今夜的事,來日方長,以后常与玲姊相見,再作長談罷。”玲姑苦笑道,“多謝你的厚愛。只恐到時有人管住,由你不得呢。”李強知指龍姑而言,忙道:“玲姊,你料錯了,她不是個尋常女子。此時無暇多談,將來自知。”玲姑听出他夫妻情愛深厚,互相敬信不疑,自顧身世,忍不住心又一酸,忙即忍住。不覺走到對屋,陳四忙陪李強同去榻前,陳母見他生得越發雄壯英俊,与愛女真是天生佳偶,偏被狗子秦迪強行拆散,又見愛女并立一旁,面容悲苦,淚痕未干,越發心痛憤恨,顫巍巍手指李強,強掙著說得“你哥”二字,一口气不來,人便暈死。急得玲姑哭喊得一聲“娘呀”,便要扑上前去。李強因陳母最愛自己,見狀知其傷感過甚,一口气沒有緩過,還救得轉。親人卻哭不得,強忍悲痛,忙把玲姑拉住。
  正在勸解,陳四原精醫道,過去推拿了兩下,人便救醒。先勸了病人几句,再對李強忍淚說道:“你四嬸為了玲姊不能踐約嫁你,出門之后終日愁苦,不听勸說。近年成了心病,以致未老先衰,成了弱症。本來我看他脈,至多還有三五日的壽命,心想她每日思念玲儿,秦家偏又不許回來,多年夫妻,想她多延長几天,連命人去秦家三次,我又親身往接,才許回來送終。我恐狗子明日又強接回,還和他爭論了一陣,力言病人危在旦夕,玲儿雖嫁你家,不能阻其送終,斷絕母女天性,也無迫令病人早死,玲儿一到,就須送終之理。不信你看,万一今明天不曾斷气,你如來接,恕我父女不能奉命。就這樣,狗子還命心腹先來查看,強命親族回避,挨到深夜,才用轎子把玲儿送來。心想病人听說此事有多傷心。她又對你万分看重,說你小時奉之若母,愛到极點,忽然相見,想起前情,自更悲苦,所以暈絕過去。
  “她這病本來無救,不料福星天降,事出意料,玲儿未回以前,正在門前盼望,忽遇一個鄰居至友,日前知你四嬸病重,恰在山中無意之間掘到一株起死回生的靈藥,還有一個大如嬰儿的成形何首烏,瞞了狗子与我送來,剛把藥草煎湯服下,你二人也先后來到,先和玲儿訴苦還未說起此事。那何首烏,至少也在三百年以上,你四嬸用不了那許多,送的人經我強勸,告以百年難遇之物,有那靈藥續命草,已可轉危為安,再有成形首烏培補真元,不特复元得快,還可卻病延年。但是如用九蒸九晒之法,一則費事,日子又久,不過吃不完的可以保存,功效并差不多。我夫妻連玲儿都吃也吃不完。這好東西,何苦浪費,他才取了些走,下剩除病人外還要富余多半,一經折斷,至多只能過上一日夜,常人吃了,明目輕身,容光煥發,益壽延年,強健精力,好處也說不完。難得夜靜無人,賢侄此來,正是机會,你今夜救人,包你成功,不必太忙。我才想起,詳情無暇多言,玲儿可快把門關好,不讓三弟就走。今夜救人,早晚一樣,且先一同享受靈藥奇珍,再說別的,免得錯過良机。你娘此時命雖可保,到底心病難醫,虧損過度,早把它吃下,要好得多,我也放心。好在已有准備,用不了一會功夫。你們乘此時机也好說話。”玲姑聞言大喜,忙去把門關好,橫身攔住,笑說:“三弟,雖然今非昔比,我不能再和以前一樣強你依我,爹爹素來謹慎,決不會誤你的事。這等說法,必有原因,請你就听我這一次話,吃了再走。”
  李強先見陳四說個不完,心頗發急,惟恐耽延時久,及听口气拿穩,又命玲姑閉門攔阻,父女二人都是意真情切,猛想起所說必有原因,否則,素來謹細的人,不會斷定成功。本想自己身強力壯,用不著吃什靈藥滋補,但見玲姑聞言,當門而立,滿臉誠懇求告之容,不禁感動,暗忖:“照今夜所聞,被囚兩人一時當不致死,即便延誤,明日仍可再來,得他父女暗助,更加容易;何況好些要緊話尚還未問。”忙答:“四叔、玲姊盛意,遵命就是。”
  玲姑見他仍似昔年相對神情,心更喜慰,笑答:“三弟真個好人,就看爹爹春藥這點功夫,我把近來他們的陰謀對你說罷。”隨說:“秦氏父子認定仇敵与新村有關,內中頗有能者,惟恐一發不可收拾,表面兩不相犯,暗下功夫,勾結官府,多聘有本領的武師,非要一舉成功,有胜無敗,才行發難。不特暫時不會去往新村扰鬧,只借鎮上賭博,交易貨物,引誘土人,窺探虛實。連近日所擒兩個藥商,也是故意引逗,試驗對頭是否有此本領,言出必行。事前曾下密令,擒到人后,全庄加意戒備,并命爪牙埋伏官道,探看東南兩處山口敵人來蹤去跡,又命朱四留心查探這几日新村有無生人生馬來往,何人夜間出村走動。仇敵如真應時而至,不可再和上月一樣慌亂,無論發生何事,均照老賊以前所演陣勢而行,只守不攻,除卻真能將其打敗擒住,一味虛張聲勢,不可硬敵。一有警報,立由來人跑出庄外,分頭藏起,能夠暗中尾隨更好,好歹也要看出他真個去向。救人容易,走卻討厭,各處路口并還設有埋伏。
  “可是老賊准備雖极周密,無如狗子驕狂任性,樂于荒淫,手下人等相習成風,平日只知欺壓土人,遇到正事,不是怯敵,便是懈怠,但能規避取巧,誰也不肯上前。接連兩夜,見無什事,連老賊都覺有些料錯,心疑蒙面人為救三藥客而來,飛刀留字,全是虛聲恫嚇。這班奔走江湖的藥客交往甚雜,因見同伴時常失蹤,心中害怕,利之所在,不舍离去,特意由別處聘來几個江洋大盜,有本領的飛賊,把人救走,故意恐嚇,以防再受侵害;否則,新村雖是多年仇敵后患,這多年來,除豬儿自行投到不知真假而外,并未公然和他為難。受凌虐的都是本庄土人,与他無關。表面相安已久,何必多事犯險,一再飛刀留字警告?据朱四說,豬儿遇救,并未回村一次,父母日夜悲泣,說同村的人將他逼走,必是犯了村規,愧憤人山,為狼所殺。村人因其年老無能,全仗儿子耕种,并按村規救濟,不似行詐。雖然事情難料,仍拿不定是否新村一党,卻想蒙面人劍俠一流,庄中又有內應,定必日常有人窺探。庄中擒人,斷無不知之理。這一次做得又甚明顯,第一次犯他警告,真有本領,藏在近處,應該當天夜晚便見顏色,怎會一連兩三天均無動靜。
  “本人又懶,雖想得到,無如年老多病,父子又不一心,狗子更是忤逆,明知乃父所說有理,故意違抗,專作相反的事。即便真個利害相關,事情重大,不能不听,也要顛倒錯亂,改前為后,不照全盤計划,另生枝節,或增或減,以顯他的聰明本領。說老賊老病昏庸,好些不對,無事是他想得周密,有了亂子,便是老賊貽誤。手下人不耐老賊法令嚴密,再對狗子恭維,巧語离間。老賊迷戀煙榻,不多問事,越發威權日落,號令不一,只由狗子一人妄作威福。手下爪牙不是虛應故事,敷衍一陣,便是兩面互哄。對老賊說,奉狗子之命,不敢不听;對狗子又說,老大爺年老糊涂,顧慮大多,不及庄主文武全才,料事如神。于是無形中松懈下來。
  “這班享受慣的惡奴打手既貪安逸,又怕遇上蒙面人送死,只第一夜,恐老賊暗命心腹監查探看,還在官道上去走了些時;第二夜狗子听了蠱惑激將,說敵人馬快,庄中那多人尚被逃出,怎追得上,去也無用,只有合力將其擒住,才是正理,何必如此怕他?那夜初出變故,誰也不曾防到,再要任其隨意往來,這人就丟不起。狗子竟被激動,新來教師再吹大气,越以為仇敵如來,至遲不過第二夜,如何三天未見動靜,分明眾商客由遠方請來的飛賊,出其不意,把人救走,就在近處,知道庄中戒備森嚴,月光又好,來必送死,已然不敢妄動,于是松懈下來。”
  玲姑說時,陳四早把何首烏洗淨,捧了出來,從旁插話,補說詳情和近來聞見。等話說完,也准備停當,笑呼“賢侄請看”。李強見那何首烏旁放杵臼石磨。陳四先用一把玉刀將其割碎,放入臼中搗爛,再行細磨,下設大碗,用口袋兜住磨口,一會成泥,笑對李強道:“這東西最忌鐵器,放人口內,連渣嚼吃更好。我恐四嬸体弱气虛,磨成漿汁好喂。你忙著走,不妨先吃。”隨說,隨取了尺許長一段整的遞過。李強知道這類成形首烏有返老還童駐顏靈效,更是延年卻病滋補圣藥,忽想起仲猷父女,笑問:“這東西放過多少時候才失靈效?”陳囚笑答:“至多一個對時,還要保存得好。最具妙用,是那漿汁。磨過的渣,如用磁瓶裝好,不令透气,連蒸九次,照樣也有靈效,只差一點。生的怕它汁水流淨,天气又熱,容易腐爛。只要能夠保存,封人磁瓶,蒸上几次,并非不能久留。方才我因來人不肯拿走,說這類東西留它無用,一半也是真情,故意那等說法罷了。”
  李強早就聞到滿屋清香,入口之后,先覺微澀,跟著甘芳滿頰,心神皆爽,越吃越香,咬了几口。听完前言,便不舍再吃,打算与龍姑帶去。正在四顧,想找包的東西,陳四看出他的心意,笑問:“你是想帶走么?我早想到,請先自吃,難得為數甚多,我已備好磁瓶,為你灌上一瓶乳汁,再將藥渣用布包好,一同帶去,以免糟蹋。否則,一個病人,哪要許多。你帶回去,只要放在陰涼之處,不見日光,過一兩天,生吃都行,無須費事再蒸了。”李強喜謝,便將自己這份吃去多半,仍留一小段帶与龍姑嘗新。玲姑隨尋一布袋,代為裝好。陳四也把所磨乳汁連渣分裝兩瓶,用布包扎,放入袋內,由玲姑代李強斜挂肩上。李強見她殷勤周到,連聲感謝,玲姑笑道:“听爹爹說,首烏有駐顏之功,送与你那位未來的賢妻,再妙沒有。像我這樣薄命人,真用不著,活得年久,更多受罪,留得顏色与誰看呢。”李強見她辭色凄苦,老大不忍,忙勸慰道:“話不是這樣說。人的精力更比青春還要可貴,有好些話無暇細談,玲姊聰明絕頂,几時听我細談,自然明白。我等玲姊吃完,也告辭了。”玲姑心已傷透,本不愿吃首烏,當著李強不肯露出,旁觀未取,不料露了口風,一听李強要等她吃完再走,父親面容愁急,母親又在床上歎气,念頭一轉,笑道:“我是在說笑話,這好東西,百年難遇,你們當我真個不吃么。”說罷,取了一塊,放在口內,連聲夸好,說道:“這東西又脆又香,吃上一點就行,吃了這多,該走了罷。”
  李強方始告辭,一看天上星月,時已不早。空中有云,月光時隱時現,惟恐誤事,忙往馬棚赶去。到后一看,內里靜悄悄的,驢馬甚多,牢門大開,防守人已然睡熟。門外有鎖,上面釘著一把尖刀,一張紙條,竟和自己身邊所帶口气差不多,只多了“因事他往,晚來三日”兩句,知道囚人又被大俠七星子救走,空身一人,越發放心大膽,正順上月所行之路前行,打算到了出口,如有阻礙,相机應付。忽听前面馬蹄之聲,与常馬不同,還未想到自己的馬會在此時尋來,剛往側面樹后一閃,立定窺探。忽然云開月現,一匹白馬已悄沒聲由前面暗影中輕輕走來,正是大白,心方惊喜,又有一人一馬,由左近樹林中閃出,定睛一看,竟是龍姑,騎了二花來迎,越發惊喜,連忙騎馬迎上。方想詢問怎會同馬來此,龍姑已回轉馬頭,把手一招,當先馳去,李強忙把鋼鞭取出,縱馬赶上,加急前馳,一晃到了出口,見道旁防守人的屋中燈光未熄,柵門大開,不見一人,一同越過吊橋官道,馳往對面林野隱僻之處。遙望后面來路,桃源庄一帶,仍無動靜,好生奇怪。
  龍姑當先催走,一同赶往東南山洞之中。剛一下馬,龍姑笑道:“你奇怪么?那位蒙面大俠真是一位奇人,早在白天就進了桃源庄,并還將我們的兩匹馬帶去認路,就在賊巢之中就地訓練,使其穿行各處隱僻小徑,以為你我改日遇事再來之用。他對我說,馬性极靈,一教就會,兩馬又是他騎那匹白馬所生,從小曾加訓練,故肯听話,隨他同行,任意指揮。今夜所救兩人,便騎此馬,已由他送到這里,由另一人引去。我在外面等了半夜,見他悄悄把人救走,送往森林,又赶回來,你還不見出現,不甚放心;又知把守出口的几個廢物已被誘往林中,分別綁向樹上,這條路上無什行人,狗子和手下爪牙聚在樓內吃酒賭博,料你正和玲姑談天,許還不知此事,反正夜深人靜,不曾遇見敵党。這位七星子大哥,曾說庄中全是廢物、馬棚防守的人膽子較小,牢中囚得有人,不敢去往狗子家中聚賭,气憤狂飲,已早吃醉,倒在地上。大哥把他三人手腳綁上,搭進房內臥倒,門外上鎖。才救的人,此時不會醒,醒也無用,說你快來,必往馬棚一行,不妨尋去。”
  并說:“他為了一事,晚到兩日,几乎被土豪父于輕視,誤了兩個人的性命。他已在庄中尋到住處,一草一木他都熟悉,這兩次手到成功,鬧得仇敵心膽皆寒,手忙腳亂,一半由于十年苦練,机警膽大,一半也由于平日用心觀查,精于地埋之故。此時秦賊父子的狗命,本已握在他的手內,但有一點顧忌,時机未到,便宜他們多活些日。我們這面將來必占上風,但有一事可慮,便是山洪暴發之時,須防仇敵決口。近半年多,你我和村中掌管公糧的人,雖有密計,糧已多半藏好,又在暗中開出几條逃路,那原是防備勢力不敵、棄家逃亡、另辟樂土、重建新村之用,現在形勢已變,已用不著。除非天時難知,事情湊巧,和那年一樣,上半天還是好好,又非雨季,雪化之后,突發蛟水,決可無害。為防他因事遠行、往返數日之內,万一驟然之間山洪暴發,仇敵乘机下手,就有退路,也有极大損害,為此想探細底,和仇敵的陰謀毒計。決口倒灌,并非容易,是否聘有這樣能手。如無輕巧极好的党羽,便可放心靜待,時至下手,一舉成功,暫時不去理他。
  “這位大哥誠信強毅,言出必行,狗子惡性難移,早晚仍要殘害土人商客,現用重金到處聘請能手,決不服气,以后不問他是否在此,只听有人被困受害,便須往救,代他踐言。所騎白馬已先送人騎走,回時騎的是二花,大白空馬后隨。和我談完,便自跑進庄內。我想有他藏在里面,怎么也不妨事。行時,又說你一會要往馬棚,不妨帶馬迎去,借此認路演習也可,越發膽大,在外面等得心焦,試尋了去。本由林中任馬自行,月光正被云遮,大白忍然搶前跑去,月光才現,你便走來。玲姑見面,說我沒有?”
  李強告以前事,并將首烏取出,龍姑喜道:“你那舊情人就這樣好么?首烏如此靈效,到家和爹爹同吃多好。”李強笑說:“這一段是我吃剩下的,另外還有兩瓶乳汁,本為岳父和你磨的。回來稍晚,便由于此。”龍姑笑道:“我又不疑心你們,何必表白。那位大哥叫我們換完衣服,快些回去,仍騎二馬,到了山口再放回來,還不快換舊衣。這首烏真個清香,你再分吃一半。”李強說已吃了不少,龍姑不听,只得分吃,匆匆更衣上馬。馬行絕快,晃眼馳出山口。剛揮手令馬回去,走出不遠,忽見斜刺里、崖坡樹林后面,箭一般竄出兩條黑影,往身后山溝內馳去,其行如飛,身材又都矮小,那么快的馬,竟被追上,也未見怎縱躍,竟由后面騎上馬背,和走上去的一樣,晃眼飛馳而去,不見蹤影。
  二人看不出是什么路數,好生惊奇,情急想追。龍姑想起此馬性烈,外人不能近身,日前豬儿几被踢傷,后經自己發話,才得騎上馬背。這兩人上馬時,兩馬毫未倔強,如無其事,跑得更快,必是蒙面大俠七星于一起的人,想是有什急事赶回,就便騎去。如有惡意,早已對面動手。前遇七星子,也是這樣行蹤隱秘,對面都不開口,便將李強勸住,一同回轉家中。仲猷竟未入睡,和衣滅燈,暗中坐待。二人惊問何故,仲猷答說:“自你二人去后,朱四已來過三次,未了一次,天已深夜,先說感你二人救命之恩,前來道謝。后說,他已看出賢婿不是常人,尤其今夜把羊送回,人卻不歸,庄中又囚有兩人,此行也許有關。并還明言,他是秦賊遣來的奸細,不過知恩感德,為了事太凶險,赶來相勸,最好由他設法化解,兩不相犯。如真不行,他舍不得這里,也就不回去了。辭色甚是誠懇,惟恐賢婿犯險闖禍,更是愁急。我因人心難測,關系太大,再三分辯。未了聲色俱厲,要和他聚眾評理,方始歎息走去,為此憂疑。賢婿曾說,此人頗有良心,你看如何?”李強笑答:“無妨。岳父一夜未睡,且先吃下好東西,明日我去尋他,再作商計。”欲知惊險情節,請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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