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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美俠女虎背締良緣


  虎女聞言首先搶往高處往回路一看,果是兩個穿著華麗的少女剛剛同騎一馬,由方才和公遐同來的四人護送,往東山馳去。當地离開兩山交界藏馬之處,如朝直看,只有兩里來路,中間隔著好些溝壑峰崖,由下面走,卻須繞越八九里的山路方可到達。由上望下,四人目力又好,只面目看不出來,人馬行動全在眼底。虎女側顧公亮,嫣然笑道:“你看是巴柔云想尋你么?真要這樣痴心,卻不應辜負她呢。”公亮對于虎女近來越發情深顛倒,只為心上人女中英俠,人雖大方,向無男女嫌忌,但是英姿颯爽,容光照人,不可逼視。心雖愛极,惟恐触怒,仿佛一朵有刺的鮮花,不知怎的愛极生畏,不敢親近。方才忽听虎女叫他抱腰同騎,這一親近越發情熱如火,愛到极點,正想回去設法試通情愫,心中七上八下,回憶前情,如醉如夢。無奈同騎之后虎女始終神態自然,行若無事,看不出她真意所在,也打不起主意少時如何說法。對方性又高洁,一個說不好,婚姻無望,還要翻臉,由此生疏。正在心亂,忽听這等說法,知其心口如一,既出此言。求婚多半無望,再想起柔云以前糾纏不舍,以及林蓉昨夜之言,忍不住气憤憤說道:“此女一身習气,又是仇敵之妹。以前為了等候四妹,無處躲避,彼時未和巴賊翻臉,她苦苦尋我,那是無法。后來被困石牢向我殷勤,并未理睬。此女不是蠢人,定必知我心意。她就棄家逃走,也是看出巴賊惡貫將盈,惟恐同歸于盡,与我何干?我真不愿再見此女,少時回去,我到安樂洞暫住兩日,等除了巴賊再說便了。”虎女笑問:“莫非柔云長住香粟村,你便久居安樂洞,不回去么?我也和你討厭她一樣,不容你住又如何呢?”公亮气道:“我并不是怕她,實在厭煩。素來不肯与人難堪,又是一個女子。要是四妹尚肯容我下榻,好在巴賊除去之后有的是地方,我領了這里土人一同耕作,也是一樣。”虎女又問:“香粟村許多弟兄姊妹,風景又好,每日事完,大家隨意游玩說笑,多么快活熱鬧。你孤身一人獨居西山,不嫌孤單寂寞么?”
  公亮見她說時笑語嫣然,一雙明如秋水的秀目看著自己,好似隱蘊深情,比起平日迥不相同,別有一种說不出的親切之感,越看越愛,不禁心中一動,故意沉著個臉答道:“無人和我一起,不能勉強,有什法子呢?”虎女笑說,“有人要你,你偏討厭人家。看你說得可怜,真要無人作伴,我……”公亮見她眉嫵春生,陽光之下,宛如朝霞和雪,嬌艷絕倫,本已醉心,愛到极點。一听不往下說,回顧寇、秦二人不知何往,由不得心中一蕩,情不自禁往前一湊,剛一伸手,虎女便將手遞過,公亮方問:“四妹,你你你什么?”瞥見一只又白又細、春蔥也似的玉手微伸過來,忙即就勢握住,偷看虎女淺笑不語,無限深情業已自然流露。當時喜出望外,將手捧起,放在口旁親了又親,顫聲說道:“想不到四妹對我這樣好法,真令我感激無地。少時還有好些話說,我們歸途先往安樂洞一行如何?”虎女見她捧著自己的手連親不已,說話語聲都抖,愛极欲狂神气,也由不得玉頰紅生,身上發熱,忙把手掙脫,低聲笑說:“幸而寇兄、七弟早已走開,否則叫人看見豈不笑你?你那心中的話不用說我也曉得。你真當那騎馬走的女子有巴柔云在內,想往安樂洞避她么?”公亮忙答:“此時我是四妹的人,避她作什?我是另有話說。”虎女答道:“到香粟村去說不是一樣?那里都是自己弟兄姊妹,還有背人的話不成?”
  公亮知其天真直率,明知心許,終未拿穩,還有許多話商計,就是至好弟兄姊妹,求婚之事也不便當面明言,無奈平日愛之過甚,不便爭執,又見虎女亭亭玉立,面帶嬌羞,更加光艷,忍不住又想握她的手。虎女微嗔道:“你們男子就是這樣厚臉皮,再要這樣我要生气了,我的話還未說完呢!”公亮連忙縮手答道:“四妹不要生气,快些請說。”虎女笑說:“我看你全副心神都在我的身上,連我說的話什么意思也未听出。實對你說,方才騎馬逃走的決不是巴柔云。此女前夜曾和我動手,頗有本領。方才那兩個女子同騎一馬,并不敢走快,兩面都有人照應,尚且不能一同騎穩。走不几步又換了一匹馬方始好些。這大一會還未走進樹林,如何會是巴柔云呢、寇兄、七弟好似故意避開我們,本來立在那邊樹下,不知何故,七弟忽拉寇兄往那旁崖后走去,至今不見回來。賊巢現在是何光景也不知道。你簡直成了我的影子,專門看我,走一步跟一步,連人走開俱都未見。大哥業已將人救走,你說那尹七兄師徒不知有無下文,我們再看一會儿也該回去了。”
  公亮聞言,自知心神專注一人,好些均未顧及,不禁臉上一紅。忙朝前后仔細一看,方才二女果然并騎一馬,由同來四壯士圍護,往東走去,果然馬走不快,剛剛走進樹林。寇、秦二人不知何往,料其有事走開,必要回來。再往賊巢一看,火勢已快救滅,只拉倒了一幢樓房。巴賊正在庄前暴跳,凶僧等為首諸賊早上崖頂,指揮群賊分成三面往東搜索。另有几個賊党似在崖上埋伏,被人打倒,半死半活,由崖坡下面和東南角上僻靜之處被人搜了出來,剛剛抬往下面。虎女忽然惊道:“群賊往東追赶,難免繞來此地。崖后一帶賊已布滿,尹七兄師徒定必藏在崖后亂石堆中,如何能夠脫身?他師徒想是遠道而來,大鬧了一夜,此時連我都有點餓,何況伊萌一個小娃?何不用虎誘敵,將敵党引開,我們去往兩山交界,等虎繞路尋來再同回去准備接風,請他師徒吃上一頓好的,有多妙呢?”
  說罷,正朝小虎赶去。寇、秦二人忽由崖后跑來,匆匆說道:“方才大哥來此,他將張金娃救出,并還救了一個孤女,乃賊党途中搶來,定在明夜送与劉賊為妾,做生日賀禮。此女全家被殺,頗有烈性,假意答應,并還裝扮陪酒,准備明夜刺殺劉賊,再行自殺。因听人報張金娃聞說父親失蹤痛哭尋死,自告奮勇代往勸說,正在背人暗中商計。事机也巧,金娃所居本在庄的中部,又是白天,難于下手。只為庄中連出變故,巴賊心緒不佳,未等逼奸,便有大批賊党赶到,好些房舍又被燒悼,來賊太多,所有房舍都要用來待客,手下惡奴都住地洞之中,房于仍不夠用,便將新房騰出待客。先想放在林鶯所居后樓,后因凶僧等五十多個賊党昨夜赶到,無處居住,天明時重又分配居室。因覺男女不便,臨水恰有一座涼亭,上下兩層,本是林鶯生前夏時納涼賞荷登臨之地。上層本只一座空亭,因巴賊夫妻享受奢侈,性又荒淫,那亭建在上層平台之上,后面角上有一小間碧紗櫥,准備夜涼人倦在里安眠,旁邊還有半間專放瓜果酒食的小房,大只方丈。巴賊日夜應酬接待來客,疲倦忙亂之中一時疏忽,把金娃安置在那碧紗櫥內,另命兩個使女住在旁屋,輪班看守,并為服侍。
  孤女名叫楊筠貞,昨夜席上便和巴賊說好,要与主人妻妾相見。夭明后听說金娃哭鬧索父,假意代往勸說,群賊一個也未疑心,當時答應。眾惡奴不知她的身世,只當她是同來的賊党。筠貞本來會點武功,言動之間故意放縱,越像一個女賊。搶她來的二賊又因追赶林蓉被東山諸俠殺死。劉賊見她全家被殺,身受慘禍,毫不在意,言笑自若,雖然有點生疑,但未對人提起,人又倦极臥倒。筠貞等巴賊一睡,見在座都是新來的賊党,和自己同來的不是睡熟便是分布在外,立時乘机走出,命惡奴引往涼亭。初意想勸金娃暫時忍痛,雙方勾結,与仇敵拼命,表面不要露出,以免白受苦痛侮辱,到后不令惡奴同上,掩到房外偷听,金娃和二使女正在抱頭痛哭,訴說心事,才知那兩個使女也是巴賊強搶而來,思念父母,悲傷欲死,覺著不必再費口舌,便可結合三個同伴,忙即走進。正在互相商計行刺拼命之事,公明已由后面尋來。因張老已先救走,逃時再三向婁、尹二俠哭求,請救金娃一命,業已答應。本意也是要救金娃而來,只覺男女不便,自己并無成見,這類天真少女俱都害羞,男女之見甚深,救她容易,不用雙手扶抱如何走這長路?想不到還有一個受難的孤女,又問出學過一點武功,頗有力气,只是不善騎馬,但比金娃要強得多,心中一喜。先還想將二使女一同救走,后經盤算,二女年小,群賊尚不至于強奸,好在這些苦命人不久全可救出水火,因防雙方惡斗之時誤傷無辜,昨夜如此与眾商計,尚無善法,留下二女正有用處。便和二女說好,將其捆綁,口里塞上一角衣襟,作為筠貞勾結金娃一同逃走。一面令二女隨時探明庄中許多被巴賊強搶來的婦女心意,暗中告以机密。只等雙方動手,所有土人起了行動,便照所說道路赶往避難,自有人來接應保護。
  “說完,又下樓去暗中用計,將對面守望的几個賊党全數點倒、也是巴賊粗心,新來惡賊不知地理,只听庄后是片大水,對面又是峭壁危崖,不知還有山洞。巴賊因來敵都在前面出現,急切間沒有想到湖塘對面那條道路。雖有几個照例防守的教師惡奴,還是日前鐵漢想由當地逃走被擒之后才派的人,以前從未出事,虎女前夜大鬧巴家庄均在前面,忙亂頭上不曾想起。防守的人又都埋伏洞中,前面來賊太多,眾惡奴既要招呼許多來客,又要打掃各處花燈,全在前面忙得不可開交。新來群賊只知照主人所說之處分頭埋伏,誰也不曾想到后面還有出路。
  “公明將人點倒之后,已經尋一扁擔,施展渡水登萍輕身功夫,將二女挑將過去。后經察看,已賊睡后眾惡奴無人主持,俱都散漫,亂無頭緒。又听前面吶喊喧嘩,后庄一帶靜悄悄的,昨夜又是通宵未眠,雖有一些婦女,均已入睡。水邊又有兩條小船,便上樓去將二女引下,公然坐船渡往對岸。剛一到達,便听空中信號飛過,又听炮響,前面喧嘩之聲嘈成一片,料是公超師徒所為,忙引二女由山洞穿出,繞上崖頂,到了東面,再用套索把人縋下。因嫌二女走得大慢,仍用扁擔一頭一個挑起飛馳。仗著一身輕功,所行全是直路,翻山而行要近得多,一面發出信號火星。還未到達兩山交界,前面埋伏的村人,除趙翔護送張老另走一路已先回村,全都聚在當地等候。登高望見,赶了過來,公明匆匆囑咐了几句,因在谷旁經過,望見二虎隱伏崖上,知道四人尚未回村。賊党厲害人多,這些都是人民大害,必須一网打盡才免后患。此時許多土人尚未通知,還不到動手時候,事非人多不行。惟恐四人冒失,或是与敵動手,忙于赶往。見公亮正和虎女并肩低語,神情親密,心中越喜。看出雙方情愛已深,此時正在親密之際,不愿惊動,只將公遐、秦真引往崖后,談完前事,令告公亮。虎女急速回村。公超師徒必是防備自己救人為難,留在當地誘敵,少時自會脫身。賊党雖多,腳程先追他不上,何況另有异人靈獸暗助。今日雖還不致出面,但他師徒決可無慮,必能大胜而回,無須在此觀望。”
  公亮聞言大喜,正要起身,忽听南崖后面迫敵的那些賊党分路奔回。同時崖腰上縱起兩條白影,正是公超師徒,一聲長嘯,便往側面山谷躥去。師徒二人一前一后其急如飛,所行之處并無道路。群賊正有兩路由旁邊繞來,聞聲一同追扑過去。本來快慢相差太多,等到繞往谷口,公超師徒略一隱現已同飛上崖頂。另一起賊党由橫里奔回,內中還有一個凶僧,一見二人橫飛而過,已上崖腰,紛紛怒吼追殺。先見伊萌回手一揚,便打倒了兩個。凶僧大怒追去,剛縱上崖腰,公超猛一回身,也未見怎動手,凶僧便翻縱下去,相隔太遠,看不真切。只見兩條白影在崖頂草樹叢中飛星跳擲,晃眼成了兩個小白點,跟著便無蹤跡。群賊還要追赶,被凶僧喊了下去。公超回身時似和群賊說了几句,料知雙方已是勢不兩立。公超面具雖多,師徒二人常時更易,此次所帶面具似是新制。那樣惊人武功江湖上沒有几個,連好些在綠林中混了數十年的老人,往往都听傳說,不曾目睹。雖然師徒同時出現之時极少,外面還不知道凶僧是否看出是他。如被看出,他和公明還有兩個強敵大仇,難免因此引動。雖然不怕,但這兩人業已洗手多年,公超更有隱情,曾向好友答應,只不再犯前非,決不与之為敵。可是對方恨极刺骨。公明還是為了公超好友連帶怀恨,對于公超卻是勢不兩立,只一發現蹤跡,定必尋來拼命。公超和公明弟兄不愿對好友失信,又想与人為善,始終委曲求全,望即遠避。伊萌得知此事,心中不服。去年听說伊萌為恨對頭欺人太甚,仗著師門嫡傳,心思靈巧,背了師父,想給對方看點顏色。后被公超知道,本來最愛伊萌,從未打過,這次竟著了急,將他禁閉三月,還打了一頓。常說:生平從不怕事,也未遇到敵手。獨此一個對頭,因看老友份上,受欺受气不能与之計較。也是平日好強大甚,才有這類難題,鬧得另一個對頭一齊沾光,与此人勾結一起,拿他無可如何。照此情勢,須在最近期中須將這些賊党全數除去,公超才能同隱香粟村,長久相聚。否則不久仍要起身,這樣一個多年知己之交,為此兩個對頭,不能長在一起。他師徒終年在外,又無家可歸,平日想到便代他煩悶,這一現身,弄巧就許惹出事來。
  虎女見公超師徒業已不見,公亮遙望前面,還在尋思,似有什事光景,便問:“你方才還在催走,尹七兄想似往尋我們,還不快些回村,呆在這里作什?”公亮聞言惊覺,又見另一凶僧身旁有兩賊党正朝公超去路一面急馳。雖是一上一下,并不同路,腳程甚快,方向相同,不是往追公超,便是往探自己這面蹤跡,忙指前面二賊說道:“那兩賊沿崖急馳,我料他決不敢往追七兄師徒,便是想探我們虛實。所行乃是寇兄昨夜途徑,与我們雖不相同,比較路險而近,我們仍可赶到他的面前,將其除去。由今日起必照昨夜所說,決不使敵人深入東山境內。一過兩山交界,再進二三十里,便要叫他把命留下。這些惡賊平日欺壓良民,奸淫殺搶無所不為,多去掉一個民間便少一害,殺之不多。我們走吧。”四人隨同分騎二虎,公亮故意結束腰帶,等寇、秦三人騎虎先行,方始騎上虎背。虎女見他又將自己的腰抱住,故意嗔道:“你真臉老,方才算我自己不好,多了几句嘴,現在我說了么?”公亮將頭伏在虎女肩上,低聲笑說:“四妹容我再抱你一次,忙了一夜未睡,實在有點疲倦,虎媽縱跳太急,万一翻跌下去豈不丟人?”虎女笑說:“這大一個人,虧你說得出口,快將頭抬起,我伯痒呢。”公亮就勢在虎女頭頸上親了一親,虎女道:“我不知有什好處,弄得人痒酥酥的,我真不慣,以后不想和你親近了。”公亮見她并無怒意,喜得心花怒放,口中連說好話,下次不敢,手卻抱得更緊。虎女也不理他,朝虎嬌叱道:“虎媽你怎不走?故意落在后面,想幫三哥欺我嗎?”公亮方說:“虎媽真好,我真感謝它的好意。”虎已連跳帶縱順坡而下。
  公亮見它走得极快,忽然想起兩山交界山崖高地巴賊設有守望,听公遐說已被伊萌殺死,不知是否添人防守,意欲隨便除去。如其賊党忙碌,沒有想到換人,便往土人村落中繞行,令其轉告遠近土人,只等東山的人大舉進攻,便照以前所說里應外合,將群賊一网打盡。賊党武功雖然厲害,有這几起受害多年、恨之入骨的土人兩下夾攻,內中几個最厲害的又被自己這面分頭敵住,必能一舉成功。便和虎女商量,虎女連聲贊好,笑道:“我已數日未尋他們,听說巴賊每次失火,或是庄中有什損失,必令他們賠償分還,失一取十。前夜被我放了兩次火,今朝又被大哥他們燒去一幢樓房,不知是否連累他們受害?這次秋收,安樂洞收成甚好,本年決吃不完,目前又种了冬糧,昨日傳令吩咐包扎,只等蔑簍草袋制成,便由二虎輪流送往你以前藏身的山洞之中,由他們暗中來取,挨家分送,多吃几天飽飯,養足精神,以便合力除害,昨夜途中和你談起,正好通知他們早做准備。今夜如其無事,便叫二虎連夜運來不是好嗎?”那虎本通人言,不等招呼,先往前面繞去,二人看出無人防守,寇、秦二人業已走遠,便赶到土人村中。那些土人平日常受虎女、公亮幫助,感恩謝德,奉如神明,中間又听鐵漢傳話,只要發現虎女在庄中公然出現,便是巴賊惡貫滿盈,土人脫离水火之日。昨日听說虎女大鬧已家庄,并將公亮、鐵漢救走,料知前言將驗,好生惊喜,正在盼望。內有多人未和虎女對面,只偶然望見一點影跡,更把她當作神仙一樣,均說只要面見本人;便可求她救苦救難。忽見二人一同騎虎赶到,同聲歡呼,拜伏在地。虎女、公亮便向眾人明言來意,令其晴中通知全山土人,但不可向賊党有關的人泄漏。眾土人同聲謝諾,歡喜非常。
  公亮問出快天明前曾有几個輪班防守的賊党好似來此接替,在林中發現三個無頭死尸,認出是自己人,曾到村中扰鬧了一陣。看出土人十九剛起,老弱婦女尚未离床,听說庄中失火,恐要分賠,連昨夜那么熱鬧的花燈都無心看,又點不起燈,老早便睡。死人血已流干,被殺已久,土人又极窮苦,無可勒索,狐假虎威亂罵了一陣,問不出一點頭緒,只得強迫几個土人將死尸抬往庄口放下,把人赶回,不許在當地窺探。彼時只听庄中吶喊喧嘩之聲,天已大亮,由此暗中留意,賊党似已膽寒,兩山交界便不見有人來等語。公亮、虎女料群賊深知利害,派人守望,离庄稍遠,遇上敵人只有送死,并無用處。一心一意守住全庄,不再分散人力。想等過了劉賊生日,會集同党商好計策再行發難,已不再虛張聲勢,做那無益之舉。此与巴賊平日舉動不符,分明庄中除二凶僧外還有足智多謀的巨賊到來,否則不會以守為攻。便命土人准備,明日夜里去往前面洞中接糧。說完同往回路赶去。
  虎行絕快,晃眼便是二三十里,虎女方說:“寇兄人倒忠厚,你那七弟卻不老實,共總一會工夫,他們便跑得沒有影子,分明是看出你對我那樣神气,生了疑心,故意避開。阿黃也真气人。都是你不好,我們好在心里,為什么露在外面,真想打你兩拳才消恨呢。”公亮看出虎女已不似平日相對情景,愛极忘形,忍不住把手一緊,將頭湊往肩上,紅著一張臉,吞吞吐吐低聲問道:“四妹,我真愛你。我二人情投意合,求你嫁我為妻肯答應么?”虎女只顧催虎前馳,一言不答。公亮看出她少女嬌羞,并無怒意,心更拿穩,歡喜到了极點,二次又央告道:“四妹天真磊落,女中英俠,從無儿女之態,我急得心都要跳出來,怎不答應一聲?”虎女覺著公亮前胸緊貼背上,果在心跳,想起好笑,故意問道:“你方才想和我同回安樂洞一談,就是這些話么?”公亮忙答:“正是,但我還未說完。我早就愛极了你,但恐配你不上,無此福气。你人又剛直,一個看我不上,定必生疏,因此不敢。今日實忍不住,大膽說出。我已看出四妹不會生气,你不開口答應終不放心,四妹還是答應我么?”虎女笑道:“你哄誰呢?既然愛我,為何第一次見面時,我因山中無聊,難得遇得你這樣文武全才、談得投机的人,想要多談一會儿,并無別意,出生以來也從未想到婚嫁二字,你一雙眼睛老在我的身上。不知何故,忽然裝睡,連人都不敢看,說什么也非走不可,當時气得我几乎要哭,至今想起還在恨你,分明彼時當我一個野人,心中輕視。如非你在森林中苦守那許多天,這輩子也休想理你。你們男子真不知是什么心思,為何這樣前后不同,你說出個道理,我便答應,否則休想。”公亮便把慕名已久,見面之后越發惊為天神,敬愛到了极點,只為對方女中英俠,性情高洁,人太天真大方,惟恐言行不檢,情不自禁,使對方怀疑自己的人品,因而鄙薄,從此無法親近。雖然設詞求去,對方答應之后心中難舍,好生悔恨,回去夢魂顛倒,這才往求鐵漢相助,彼此解除誤會,雙方情感也越來越深。再經過這次患難,越發看成性命一樣,決無絲毫看輕之意,請勿多疑。虎女笑說:“我要不是暗中考驗,肯容你和我這樣親密嗎?”公亮看出心上人已有允意。
  正在聚精會神想听下文,忽听隔山洪鐘也似傳來一聲獸吼,方想上次森林中听過。虎女惊道:“紅□怒吼必有原因,我們快走。”公亮听出虎女似知那日安樂洞前所遇怪獸來歷,正要詢問,虎已如飛往前馳去。公亮見它一路躥山跳澗繞山而馳,并未走向回路,想起那日在安樂洞被怪獸抓住經過,虎必能通獸語,走得這急,也許賊党人多,尚在動手,正告虎女留意,說新來賊党頗有能者,既敢出來窺探,必非尋常,四妹還要早做准備。一面又問怪獸來歷。虎女笑說:“你真討厭,對面山風正大,偏要逼我開口,吹上一嘴沙土多難受呢。紅□來歷我也是新近才得知道,暫時還不能對你說。但知這東西力大無窮,爪利如鉤,再多几個賊党也不會被他逃脫,用不著我們出手,賊党不死必受重傷,我因要見紅□,托它帶兩句話回去,要你這樣大惊小怪作什?”說時公亮見虎女坐在前面,手朝虎頸連拍,催其快走,虎也連聲低嘯,走得更急。方要再問,前面便是前夜寇公遐所走逃路。虎由一條溪澗越過,腳步便慢了下來。虎女气道:“這東西真個可恨,只知奉命行事,毫無通融,稍微等我一等它都不肯。”
  話未說完,虎已躥進一片疏林之內。入林不遠,便見林中空地上倒著兩具無頭死尸,樹上地上散釘著好些暗器。虎女縱身下地,拾起兩枝一看,那暗器共有四种,內中一种形如半條毛虫,附在一根三寸來長的短箭上面,笑問:“這是什么東西?從未見過。”公亮仔細看完,惊道:“這是大行山蕭家門里特有的暗器蒺藜手箭,上有倒須毒刺,被他打中,除卻當時把那塊肉割去,或將傷處斬斷,万無生理。二賊人頭雖然不見,看這死尸年紀不大,不是女賊婆蕭五姑的嫡傳弟子,便有她獨養賊孫在內。這女賊年輕時最是淫蕩,專吃綠林中人,手狠心黑。大哥十五年前曾在河南嵩山路上与之相遇,業已將其打倒,快要殺她,被一老友止住,說女賊雖然凶惡,但她极少在外打搶。以前仗著美貌風騷,勾引綠林中的淫賊,等到日久生厭,所搶錢財巧取豪奪也全騙到手內,對方如肯認命或者無事,只要看出她不怀好意,稍微反目,必遭毒手。否則便成附骨之疽,万事挾制,對方再如迷戀她的美色,更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無論搶來多少,都要雙手奉上,由她揮霍,性又豪侈驕狂,都是淫賊前往就她,從不親身去尋男的。所居太行山中賊巢,樓台亭閣有一二百座,富麗胜于王侯。老來雖不再以色迷人,比前還要強暴,相識党羽又多,無論哪路賊党每年均要前往進貢,稍微侮犯便有殺身之禍。本領既高,暗器更是凶毒。所生兩個無父之子業已先后病死山中,只有几個男女賊徒和一個比性命看得還重的賊孫。常說這些江湖上的盜賊專以搶劫為生,所得均是他人之物,取來歸她享受也不為過。對于淫賊更是不肯放松,只要被她知道,立即派人尋去,先請到她山中款待住上些日,由那几個長得美貌的男女徒子徒孫勾引成好,從此來賊便受她挾制,永無脫身之日。雖是一個女淫賊,但她所殺十九都是淫賊巨盜,向不欺軟怕硬。越是名望高、本領大的她越不肯容讓。正好留她以毒攻毒,何必殺死,反使群賊稱心、一面便要女賊立誓永不再傷好人,便放她回去。
  “這女賊倒頗有骨气,當時答應,可是回到山中立即洗手關門,非但未再在江湖上走動,連平日往來的賊党一齊斷絕,也不再向人討那常例歲貢,專在山中苦練,專授門人本領。彼時她那賊孫年才九歲,從三四歲便下苦功,小小年紀跟她出道,大哥擒她時便藏在旁邊樹林之內。女賊婆今年少說也有七十多歲,前听人言,她把大哥恨如切骨,表面雖未露過口風,看她洗手以后那樣苦練,早晚還來報仇。大哥自然沒有放在心上,因其閉門不出,一晃十多年,仗著家財豪富,山中良田千頃,花木連云,洗手之后連手下男女徒党均無一人在外走動,也就不去管她。方才我們崖上遙望,曾見二賊貼著崖壁朝東馳去。初意賊党真個膽大,剛吃大虧,同党好些傷亡,還敢大白日里派兩個賊党窺探我們虛實。所走的路又与尹七兄去向相近,決非尋常人物。今見女賊婆的毒藥暗器,才知他的來歷。我料她師徒怀恨多年,必是听說我弟兄隱居本山,恰巧賊党前往尋她,意欲就便來此報仇。但盼女賊婆也同來此,日內往攻賊巢,全數除去,否則還要惹出別的事來。
  “女賊婆有名凶人,死賊如有她賊孫在內,人頭又被人拿走,再照昨夜我們所為,送往賊巢警告,或是挂在兩山交界示眾,老賊婆只此一孫,愛之如命,定必怒發如狂,弄巧今夜便要赶往東山生事。休看女賊年老,听大哥說,昔年和她對敵,曾費好些手腳方始打倒,為這二十年來所遇有數強敵之一。她知大哥本領劍術不是好惹,又經過十多年的苦練,既敢來此尋仇,必有殺手。听說她那几個女徒弟無一不是本領高強;男徒稍差,也多不弱。這次多半全數赶來,今早不曾看見新來賊党有老年婦女在內。也許男賊徒先到,自恃本領,去往東山窺探,為紅□所殺,送了性命,老賊婆還在途中未到。就是她的徒弟被殺,也必不肯甘休。這許多暗器是精鋼打造,凶毒無比,連那兩口刀也都鋒利非常,可同拾起,急速起身,告知大哥他們,好做准備。雖然我們不怕,又有尹七兄這樣好幫手,決無敗理。女賊婆天性凶殘,殺人如草,雙方仇恨又深,特意拼命而來,早點防備,免得村外守望的人不知厲害,突然相遇,被她殺害。可惜紅□不曾尋見,否則,有此猛獸相助守望,要少好些顧慮。”虎女笑道:“它連我的話都不听,如不奉命決不傷人,就是遇上它它也不肯,殺此二賊必有原因,我們走吧,”說時,二人已將地上兵刃暗器拾起,同上虎背。
  公亮途中笑說:“那兩具賊尸,一個似被紅□拗斷頭頸,一個前胸被爪撕裂,頭頸傷口卻似用刀切斷,极像有人同來,可是他的主人么?”虎女答說:“他主人已三十年不曾親手殺生,怎會同來?這東西比虎媽還要靈巧,手腳和人差不多,又會用兵器,多半將人抓死,再用賊刀把人頭切下送往賊巢。三哥不必多問,過不多日便知道了。”公亮笑說:“寇兄、七弟跑得沒有影子,此時想已到家。這兩只老虎一向和你形影不离,今日怎會离開這遠,連吼聲都未听見。方才忘了叫虎媽喊它一聲。”虎女不好意思說二虎多半奉命行事,日前有人囑咐,特意將寇、秦二人引了避開,故意嗔道:“你這人真個不好,明明愿意他們走遠一點,好和我親熱,說些討厭的話,乃今又是這樣說法,我真不想理你呢!”公亮慌道:“我是想起賊党厲害,不知冠兄、七弟是否与賊相遇,隨便一說,四妹不要認真。”虎女見他口中賠話,一面偎在身后不住溫存,自己不知怎的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覺,想要拒絕心又不忍。念頭一轉,回眸笑道:“你看你這人,得不到一點顏色,老貼在我的身后又熱又痒,多么討厭,像以前那樣安安靜靜隨意說笑有多好呢?”公亮見她眉嫵春生,似嗔似喜,平日英威已為柔情蜜意所掩,看去越顯嬌艷,不由愛极,更加抱緊不放,二次把臉湊上前去,虎女裝避不及,被他親了一親,覺著虎走越慢,气道,“你和虎媽分明暗中勾結,有心欺我。坐在你的前面痒酥酥的難過,我不這樣坐了。”公亮央告道:“這里离香粟村只二三十里,轉眼就到,我听不出虎媽的吼聲,如何勾結?像你這樣巾幗英雄誰敢欺你?我實愛你不過,又知四妹心中業已答應与我偕老。我二人心志相同,以后成了夫婦,更可同心合力,幫助這兩山土人同登樂土。然后一同出外周游名山大川,專管人間不平之事。就是我夫妻人少力薄,救得一人是一人,到底也是好的。此時离家不遠,好妹妹容我親熱一會儿更感謝了。”虎女日前常听公亮說起各地通都大邑、名山胜景文物風景之美,早就心動,約好除暴安良之后同往山外游玩,以開眼界,并可隨時合力救濟貧苦。聞言勾起前念,又見公亮對她熱愛光景,也頗感動。想起前日森林中所聞之言,雖然心許,表面上仍不露出,隨口笑道:“你真不怕羞,老是夫妻夫妻的,我答應嫁你了么?”公亮看准虎女心情,越發寬心大膽,一面抱緊,口中說道:“四妹天人,我也知道配你不上。但我自從一見,便夢魂顛倒,如不得你為妻更無生趣。每想和你明言心事,恐你看我不上。難得今日天假之緣,我又忍無可忍說將出來,知你天真剛直,一言不合,此生便人苦境,連以前的友情都恐難于保持,急得心里亂跳。后來看出四妹對我深情,真個感激万分,此時已無异登仙,几疑身在夢中,生平從未有此快樂。四妹如其真個不愿,早已翻臉,怎會不允?不過還想親口答應我一聲,就更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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