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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九回


          沙飛石走 神虎斗凶猱 霧涌塵昏 仙猿惊怪鳥

  話說這里韓登、三熊出發不久,那父子谷旁溪澗上歇息的眾鏢師、捕役,因眾山人奉了三熊之命作便,遲遲不肯起行,又不敢過于相強,知道韓登又在鬧鬼。陸翰章首先破口大罵,余人也都隨聲附和,你一言,我一語,正罵得高興。誰知谷中左近埋伏的那些金牛寨來的山人,早等得不甚耐煩。尤其三熊所留几名頭目,俱是岑氏夫妻心腹死党,平日在寨中強橫凶暴,無惡不作。石郎派來查探的六名山人,恰都与這几人有仇,躲在旁邊,仇人見面,越看越眼紅。便和統率眾人的頭目商量說:“他們只管逗留,不往前面追赶,是這般呆等,等到几時?小寨主走時又命我等務要殺卻岑高的心腹和生擒那些漢人,万一青狼寨第二撥派出的追兵來此會合,我們總共不到二百人,豈不誤事?回去還要受老寨主的責罰。這里地形甚是有利,我們偷偷抄向岭上,把住去路,恰好將他們全伙圍住,豈不是好?”
  老人寨中法令嚴明,有賞有罰,那兩個頭目巴不得立功回去。一商量,便將手下山人五六十個一撥,分做三隊。命一隊由岭脊抄向前面,一隊把往青狼寨來人歸路,俱借叢莽隱身,由草花中爬行過去。等二隊到達地頭,第一隊人才從正面現身,到了近前,同時嘩噪而上,三面合圍。
  主意原想得好,誰知那几名鏢師俱是曾經大敵,久闖江湖之人,耳目甚靈,不比山人粗心大意,頭隊人還未到達岭前,便被察覺。先是陸翰章看見側面谷口一帶叢草無風自動,起了疑心。趙興剛猜是有什么野獸之類潛行,眾鏢師已看出那草由谷口起連成一長條,似要往長岭下面通去,好生奇怪。側耳一听,竟听出有兵刃触石之聲。情知有异,忙用手一招,將青狼寨頭目招了過來,指給他看。又互相悄聲囑咐,速取兵刃准備。那頭目仔細往前看了看,忽然一聲怪叫。眾山民大多散坐澗岸上下,一听有警,也都跑了過來,紛紛張弓取箭,准備搶上前去,往叢草中發出。
  金牛寨眾人見抄襲之計被人看破,便先發制人,頭目一聲號令,眾山民各自舞動刀矛,縱身喊殺而出。后面兩撥跟著變計,飛步從谷中跑出,搶上岭去。青狼寨眾人差不多有一半前回隨三熊追老人,吃過他父子的苦頭。一見來人葛布短衣,穿的是那一樣打扮,气先餒了一半。再听喊殺之聲震動山谷,叢林密葉中到處都有矛影刀光掩映,也不知來人有多少,越發膽寒,無心應戰。那几名頭目猶是強撐,見手下眾山民畏縮不前,方在發怒喝打,忽然颼颼風聲,几枝連珠箭飛射過來,三個頭目早有兩人中箭倒地。接著便听對面來人齊聲大喊:“我們奉了金牛寨藍老寨主之命,前來殺那狗崽三熊和他几個同党,与這些漢客和你們無干。暫時放下刀矛弓箭,等候事完取還,便可免死。”隨說,眾人早沖上前去,刀矛亂下,將那余下的一個頭目也都刺死。青狼寨眾人一看,對面發話的原是舊日自家人。上回老人擒住三熊等追兵,一個不傷放了回去,早已傳遍全寨。震于平日聲威,又感念當年的德意,況且三個頭目俱都身死,哪里還肯抗拒,紛紛放下兵器,坐于就地。那六個山人便照前策,用土語去囑咐他們,不提。
  那些鏢師、捕役們俱站在青狼寨眾人身后土坡之上,先因自己的人不多,對面聲勢大盛,打算由兩方山人見上一陣,看清虛實,再定進止。后見三個頭目身死,來人高喊此來專殺岑高的党羽數人,与漢客、余人無干,還當是山中土著复仇爭殺。正恨這几人与韓登一气,違命作梗,心想:“反正不是与自己為仇,身在南疆重地,人少勢單,他手下眾山民既都不敢抗拒,想必厲害,保住自己就是,何苦去奓渾水?”便沒有動手,一個個緊握手中兵器,正自觀望,忽見青狼寨眾山民坐地降服。來人只留下六名中年山人,在用上語向眾人高聲談說。余下的山人仍是四面八方向自己如飛擁至,不禁著起急來。眾鏢師、捕役正待迎敵,為首一人似是內中頭目,已搖擺著雙手飛奔近前,用漢語高喊道:“漢客莫怕,我們有話和你們商量。”說罷,一聲斷喝,那些山人突然立定。
  為首一人近前說道:“我等俱是金牛寨藍老寨主派來的,一則因与青狼寨狗崽岑高和外賊韓登等有仇,二則為了接老寨主的恩人顏老爺夫妻全家過去。現奉少寨主之命,只殺岑高手下這几個狗党,別的人只囑咐几句話,与諸位漢客更是全沒相干。不過少寨主也有几句話要和諸位說,命我等請諸位暫往前面一談。等見了少寨主把話說完,自會滿酒塊肉,金珠彩禮,好好待承,再行送走的。”
  眾鏢師、捕役听來人漢語說得非常流利,神气也頗謙和,雖不似有加害之意,但來人稱顏腆為恩人,又說要与岑、韓二人為難。心想:“自己畢竟是官中所派,与韓登做一路,如非敵視,放走便了,何以還執意請去与酋長相見?”想了想,多覺凶多吉少。其中有兩個自恃武藝較精,意欲乘机沖出重圍逃走。剛轉念問,來人見眾人面面相覷,似已有些覺察,笑說道:“諸位,此事不消疑慮,我家寨主請了諸位去,實在只為說几句話。只要諸位不起好心,我們決無惡意。如不信時,我也是寨中的一個千長,情愿當著諸位先行折箭為誓,以表無他。諸位要是執意不去,我們來的人多,都拿得有連珠毒藥弩,一旦動強,有甚得罪地方就難說了。”
  眾人聞言,偷眼往四外一看,就一會工夫,已被山人包圍。眼前看得到的,為數雖只百人左右,可是四面八方,高高下下,山坡樹林之間,到處都有刀光矛影隱現,也不知來人有多少。暗忖:“青狼寨一伙山人,同來時見他們個個勇悍,縱高跳矮,步履如飛,雖是一味蠻勇,不見得有甚武藝,但如果我們和他們混戰,也未必能以少敵眾。怎么一遇金牛寨來人,連打都未怎打,人家只殺了几個小頭目,便即全体降伏?來人厲害,可想而知。聞得山人毒弩見血封喉,射法奇准。聲勢如此之盛,青狼寨山人一不能戰,自己這面只剩有限几人,真能交手的還只半數。身在險地,山路不熟,翻臉必無幸理。還不如由來人折箭為誓,隨了同去,比較還有脫險之望。”如此想法,十九相同。彼此正在低語商量,來人面上已現不耐之色。
  二捕早知應了老人父子之言,仗与顏腆通風報警之功,料無妨害,又緣有鏢師們在前,不便驟作主張。及見眾人已無斗志,來人又有不歡之容,趙興便對陸翰章道:“依我二人之見,此去必無凶險,必是關乎韓登,有話囑咐。陸武師你做個主,就隨他們去吧。”一言甫畢,來人轉怒為喜道:“這位漢客好生面熟,像在那儿見過。他說的話最有理。這時三熊和韓登兩個狗崽,必在前面遭了報應。我們還得赶上前去見少寨主,回話交令,不能再等。諸位如放痛快些,就這樣隨了同走,連兵器都不須交了。”說罷,把手一揮,四外山人,俱都圍近前來,簇擁著眾人便走。眾人無計可施,只得隨行。
  這時青狼寨那伙山人已由六山把話說完,各坐坡下,等金牛寨山人一起身,便假裝遇見神虎逃了回去。那頭目見事已就緒,又問出追兵路數,心里還想貪功。不由谷中退走,徑由正路往前追赶,去斷三熊、韓登的歸路,以防他万一中途漏网逃脫,正好堵截。便向几個小頭目一打暗號,虛張聲勢,假裝自己帶的人多,把兵分向谷內外几路前進。實則還只原有那些人,押擁著眾鏢師、捕役們,順著崗岭上大路追去。
  金牛寨這一隊人剛走出十來里路,忽然后面遠遠傳來虎嘯之聲。那六名青狼寨山人听出是神虎之嘯聲,料是前來追尋顏腆,忙和眾人說了。先因那虎是山神,眾人俱為應援顏腆而來,定然不會傷害,雖是有些心惊,并不十分害怕,仍是前行。走不一會,后面神虎怒嘯之聲竟是越來越猛,中間不時還夾著几聲從未听見過的怪吼。那頭人甚机警,虎神靈异只是耳聞,沒有見過,漸覺吼嘯之聲有异,忙命眾人加急飛跑。自己帶了兩名青狼寨山人,擇一高崖飛跑上去。
  三人取出望筒,往來路一看,只見相距五七里的岭脊下面,風沙滾滾,塵土飛揚,煙霧中不時有一黑一黃兩條影子,在那里跳躍追扑,仿佛是大小兩個怪物在那里惡斗。先前放走的青狼寨眾山民已逃得沒了影子。各自細看了看,斷定那條黑影是神虎,那黃影看去個子不大,不知是何怪獸,竟是這等厲害,敢与神虎為敵。三人正看之間,神虎似覺不支,要順岭路跑來。偏那怪物兀自糾纏不退,才一縱開,便即像箭射丸擲一般從后扑到,神虎只得回身迎敵,雙方動作俱是轉風車般迅速非常,才一接触,便卷起好几丈高的風沙,又將身形隱住。似這樣几個起落追扑,三人乘它兩下里先后縱落之間,漸漸看出前面黑影果是黑虎,后追那怪物通体金黃,好似一只猴子。卻是矯健如飛,力大無比,縱躍起來更比黑虎還高。每一落下,地上沙石泥土全被抓起,滿空飛擲。加上吼嘯之聲越來越近,一個巨大猛烈,一個尖銳長厲,震得山鳴谷應,聲勢委實惊人。
  三人忙跑下崖,追上眾人,再用望筒一看,二獸已追逐到了岭上。估量相隔不過三里左右,不禁膽寒心悸,不住催促眾人快跑。好容易繞過那座孤峰,到了平原之上,耳听后面吼嘯之聲漸歇。望筒內遠遠望見前面近山口處,斷崖之間似有人蹤,路上又未遇見一個青狼寨的逃人,料知石郎等人必已大功告成。正待少歇順路赶去,喘息方定,猛听后面孤峰上震天价一聲虎嘯,就在眾人張皇駭顧之間,從半峰腰上飛落一條黑影。落地一看,正是那只黑虎,長尾已斷了一小截,血跡淋漓,身上皮毛零亂,也有好几處傷痕。那虎落到地上,略一喘息,便作勢蹲踞,豎起長尾,朝著峰上怒嘯兩聲。接著峰腰一聲啞嘯,飛落下一只似猴非猴的怪物。那怪身長才只四五尺光景,形如猿猴,遍体生著油光水滑、亮晶晶的金色長毛。圓眼藍睛,精光閃閃。腦后披著一縷其白如銀的長發。一只長臂,掌大如箕,指爪銳利若鉤。右肩。前胸也帶著傷,皮毛扯落了兩片。人立落地,動作輕靈敏捷,微一縱躍,未容黑虎扑到,兩條長臂往地上一插一揚之間,便是兩大把碎石沙土朝虎打去。轉眼工夫,雙方便抓扑到一處,惡斗起來。彼此都是拼命急扑,誰也不肯退讓。那虎一面和怪物苦斗,口中連連長嘯,一抽空,目光便朝眾人隊中射到。
  這時人獸相隔不過十余丈遠近,那虎還是神物,不怎傷人,怪物卻大是可慮。加以平原廣漠,無可掩藏,眾人多半心寒膽戰。正想往側面長岭一帶逃跑,一名青狼寨山人,忽然看出神虎意似求助,和頭目一說。那些鏢師、捕役們只管隨著眾山民赶跑,心里卻怀著鬼胎。路上本就埋怨陸翰章不該提頭同來監察韓登,鬧得如今身落人手,進退兩難,此去見了酋長,誰能保得住吉凶禍福?人少勢孤,路徑又生,逃都沒有逃處,偏又遇上兩只怪獸惡斗,真是前狼后虎,危机四伏,益發絮聒不休。陸翰章性本粗率,正受不住眾人理怨,一聞此言,暗忖:“這些山人异口同聲,都說那虎通神,是顏腆的好友,只那怪物難說。看它身子不大,只是比虎縱跳靈活,兩爪尖利罷了。何不借著茂草矮樹隱身,偷偷掩上前去,用自己的毒藥鋼鏢給它一下?如若打中,不特首先得了眾山民信服,因救虎之德与顏腆、酋長化敵為友,還可在人前顯耀一番。即使不能成功,兩獸都是彼此追扑,拼命糾纏,誰也沒有一絲空隙,決無暇來追人。只要隱藏的地方擇好,料無妨害。”因頭目正催前行,恐他疑心圖逃,便去和他一商量。
  那頭目膽也极大,被他一句話提醒,心想:“怪物如此厲害,若是得胜,難保不赶來傷人。虎神既然求助,正好乘它雙方相持時上前將它除去,以免后患。”當下便問大家,誰愿一同下手。金牛寨這伙山人原极勇猛,平時對于虎神靈异有了先人之見,哪知怪物的真正厲害。听了頭目之言,膽子一壯,竟有好些人應聲愿往。一點人數,共有三十余名,箭法俱都极准。頭目見六山人沒有應聲,知他們膽怯,匆匆也沒有細間,便命他們帶了余眾,沿著側面岭壁直奔谷口,去向石郎等人送信。自己同了陸翰章和三十多名山人,鷺伏蛇行,借著廣原上叢草矮樹隱身,分成兩路,向怪物斗處分抄上去。
  那頭目滿疑這些人全帶有毒箭毒鏢,一任那怪物捷逾飛烏,也禁不起連珠射法几面夾攻,誰知事竟不然。眾人身臨切近,剛剛覓地潛伏,忽見那虎一個穴中擒鼠之勢,前后高低,朝怪物直扑過去。身才縱起,怪物已是拔空一躍,超過虎頭,兩只長臂舞起,比蒲扇還大的利爪一分一合之間,徑向虎頸上抓去。眾人方在替虎擔心,不料那虎來勢竟是虛的,未容怪物兩爪抓到,倏地一個大轉,整個身子翻滾過來,仰面朝天,脊項朝地,四只虎爪先往胸前一拳,猛地怒吼一聲,四爪齊發,連身往上抓去。怪物見勢不佳,知道中了算計,忙將雙臂往回一收,身子往后一仰,意欲一繃勁,退避出去。無奈去勢太猛,驟出不意,身又凌空,相隔虎身不過二尺,想躲哪里能夠。加上忙中有錯,兩爪分抬,前胸凸露,全沒一絲障蔽。勢子還未及于收轉,地上黑虎已騰身而起,一聲怒吼,四只虎爪連抓帶扒,早打中了怪物的前胸,皮毛抓脫一大片。眾人只听怪物怪嘯了一聲,日光之下,一團金黃色影子离卻虎身,飛躍出十余丈高下,落入叢草之中。同時黑虎也就乘勢翻身躍起,蹲踞地上。想是用力太過,一身烏光黑亮,鋼針也似的健毛,根根倒豎,二目如電,精光閃閃,注定怪物落處,一眨也不眨,神態越顯威猛,只管蓄著勢子,卻不迫扑過去。那怪物也似受傷太重,不見二次縱起。雙方各自停斗,迥非适才此起彼落,追逐不舍之狀。似這樣,耽延了半盞茶時。
  眾山人在山中打獵慣了的,深知獸性。先見兩獸惡斗,怪物雖然負傷縱落,可是落處叢草不時搖動,那一雙藍光四射的怪眼兀自還在眩睞閃動,知道它傷重未死。這种猛惡無比的困獸,如有敵獸糾纏,前去招惹,必然無幸。連神虎尚在那里伺隙而動,有所避忌,不敢徑直扑去,何況是人。就算毒箭將它射中,怪物未死以前,必然拼命如狂,也難保不有多人受傷。因此都想等那虎二次赶將過去追扑,再行下手,誰也不敢首先發難,只是徘徊觀望。
  也是陸翰章平日倚官倚勢,欺害善良,這時該遭惡報,怪物落處偏离他這一幫人相隔最近。先見怪物倒入草里,臥地不動。一會,又蹲了起來,兩條長臂不住上下屈伸,也看不清是在做些什么,暗忖:“此來本為助虎除怪,如今這東西已受重傷,怎倒不去下手?”想了想,膽气一壯,將勁一提,施展輕身功夫,悄悄往前跑去。那頭目原和他做一撥,与眾山人分開埋伏,正對怪物注視,忽聞身側草動之聲。回臉一看,他已跑出老遠,相隔怪物只有兩三丈之遙。知他必要涉險,冒昧從事,攔阻已是無及,不禁大吃一惊。忙和身后眾山人一打手勢,各持弩箭鏢矛往后退,分布開來,以防不測。這里眾山人准備停當,那陸翰章行离怪物越近,也未免有些膽怯,見身側有一株半抱矮樹,正可掩蔽。剛把身隱向樹后,左手持了腰刀,去時鏢囊早已解開備用,右手托著三支毒藥鋼鏢,覷准怪物前身要害,蓄勢用力,正待打出,猛听身后极洪亮的一聲虎嘯,震得兩耳嗡嗡直響。陸翰章日常臨陣只憑一時气盛,照例先勇后怯,沒有后勁,這一來,心先寒了一半。方在駭顧,又是兩道藍光從臉旁閃過。定睛一看,叢草中怪物已是人立起來,一雙電光也似怪眼正朝樹側射來,看神气,人已被他發現。膽子一寒,不禁有些心慌意亂,急不暇擇,端起手中連珠飛鏢便朝怪物打去。
  其實,怪物目光敏銳,陸翰章和眾山人行動早都看在眼里。只因新傷之后,全神貫注前面的仇敵,急于蓄勢報复,全沒把這些人放在心上。陸翰章如若藏身樹后不去惹它,那虎正作勢欲起,怪物一心對敵,顧不到別的,本可無事。他這几鏢,卻惹了殺身之禍。頭三鏢打到,怪物只把大掌爪一揚,便即接住,看了看拋去,只對陸翰章咧了一張大口,啞嘯了一聲,仍睜著兩只怪眼四面亂看,并未扑來。陸翰章見三鏢陸續全被怪物接去,益發著了大慌,也沒顧得細看怪物動作,匆匆把刀往身后一插,兩只手伸向鏢囊,連取了七八只鋼鏢,施展平日練的絕技,把勁全運在手指上,分上、中、下三路,同時向怪物身上打去。
  這時,那虎又是震天价一聲怒吼。怪物也在那里運用全力作勢欲起,目光注定虎的動作。陸翰章鏢到時,兩條長臂正向里外屈伸,沒有去接,鏢鏢都打個正著。頭几鏢雖然打中怪物身上,竟是堅韌非常,只微微听得噗噗几聲,便即紛紛彈落。怪物先似無覺,全沒做一絲理會。未后兩鏢,陸翰章原是聲東擊西,想打怪物雙眼,不知怎的,怪物忽然縱起,眼睛未打著,無巧不巧,打在被抓破的傷處,兩鏢仍然被它繃落,并未打到肉里。這一下,卻將怪物惹惱,立時目閃凶光,一聲极難听的啞嘯,竟舍了原有敵人,飛身向樹前縱來。陸翰章二次發鏢之時,原就准備逃遁。一見怪物飛起,大吃一惊,一縱身,便往斜刺里躥去。怪物飛躍何等神速,陸翰章縱起時,怪物已是飛到樹前,一伸長臂,早把那株矮樹連根拔起。頭一下,陸翰章沒有被它撈著,那樹根上帶起來的泥沙卻打了個滿頭滿臉,不由嚇了個亡魂皆冒。腳剛沾地,哪敢停留回顧,二次忙又朝旁縱開。因為心里慌急,气力大減,不能及遠。身才縱起,怪物已拋了矮樹,飛扑過來,夾頸背一爪,將他抓了個結實。怪物雙爪比鋼叉還堅利,大半嵌進肉里,人如何承受得住,陸翰章只哀號了一聲,便疼暈死去。
  怪物剛把人撈到手,未及落地撕裂,那頭目早激于義憤,一聲號令,四處山人的毒箭雨點也似紛紛射出。同時黑虎早已蓄足十成勢子,第三次一聲怒吼,抖擻神威,朝它扑去。怪物見四外仇敵甚多,雖然暴怒,怪嘯連聲,怎奈虎已扑來,”無暇他顧,長臂搖處,先將陸翰章半死之軀甩落一旁,飛身上前与虎惡斗起來。
  陸翰章背受重傷,在怪物爪上抓著時又誤中了兩只毒箭,再被怪物一甩七八丈高遠才行落地,任是銅筋鐵骨也吃不住。那頭目見他落處不遠,忙和几個山人追去救護,近前一看,已然身死。總算人虎俱來得快,留他一具全尸。這且不去說他。
  眾山人見怪物鏢箭不入,如此凶惡,俱都心寒膽戰,哪里還敢上前。各自退身站得遠遠的,相好逃路,仗著弩強弓勁,不時伺隙照准怪物的要害發射。准備虎勢稍弱,再乘它雙方追扑難解難分之際,四散覓路逃走。這時,虎和怪物斗勢越來越猛,雙方抓扑到一處,在場中風車一般滾轉。所到之處,只攪得塵土飛揚,彌漫高空,草木斷折,滿天飛舞,夾著泥塊碎石,亂落如雨。后來益發激烈,但听風聲呼呼,一黃一黑兩團影子只管在塵沙影里上下翻飛,起落不停,一味拼命惡斗。除有時受了一下重傷,禁不住吼嘯一兩聲外,好似連气也喘不過來。這等凶惡猛烈的聲勢,眾山人雖然生長蠻荒,慣在深山窮谷之中追飛逐走,也是從未見到過。,個個目眩神惊,心慌手戰,箭已不敢再射。
  頭目見先后射了許多毒箭,一下也未射中,知道怪物厲害,決非人力所能克制。再延下去,只有危險。正准備招呼眾人退走,尋見了石郎等人,再打主意,忽听遠遠又是一聲极清亮的獸嘯。接著便見前面谷口上飛來一條白影,其疾如矢,星飛電掣,晃眼近前,看去好似又是一只猿形怪物,一到便直落煙霧層中。眾人因它形狀動作与先前怪物仿佛,疑是同類赶來相助,不禁替黑虎擔心。定睛一看,那白影落將下來,只閃了兩閃,便听一聲慘嗥,立時塵霧中飛起一條黃影,約有二三十丈高遠,似金星飛墜一般,搖搖晃晃,往斜刺里直射下去,扑通一響,落到地上,和先前怪物負傷落地一般。
  眾人也沒見那虎追去,斗處塵飛霧涌,宛如一團极濃的煙,虎身全被遮住,僅微微看出那條白影停立霧影里,看不清有甚動作。仍估量是后來怪物合力將虎弄死,越發害怕,不敢再看下去。且喜怪物落處相隔遙遠,不擋去路,又知它斗乏,又要歇息些時。方欲加緊腳步:乘机逃跑,忽又見前面許多黑點閃動。取望筒一看,竟全是自己的人,忙著赶步上前。雙方腳程都快,不消片刻,望筒中已看清來人面目,正是石郎為首,率領頭一撥順谷徑先走的人赶來。那頭目搖著雙手,正要迎上前去止住石郎等人不要前進,倏地又是一條白影從身后越過,直往石郎隊里飛去。認出是后來的那只怪物,不禁大惊,以為禍事發作。誰知看它凌空飛行那等神奇,竟是一只白猿。一落地,便走向眾人隊中,拉著石郎身側一個生人,不住指著前面比畫。石郎等人也不見一點惊惶,好似那人家養的一般,神態甚是馴熟善良,眾人才放下了心。
  眾人耳听石郎一面高喊令他們返身,一面催著他帶的人前進,惊弓之鳥,不敢遽然回走,只得停了腳步,等到見面問明,再定行止。遲疑中,回頭一看,适才惡斗之處塵沙漸漸平息。那只神虎已將側面全身現出,周身浴血,黑毛根根倒堅,圓睜虎目,神光如電,蹲踞地上,咧開尺多長一張大嘴,吐出一條血也似的大舌微微顫動,在那里喘息,遠遠听去,似聞咻咻之聲,竟未將頭向著怪物那一面。上次怪物落地之后,雖然沒有縱起,仍稍稍看得出它在草地里長臂屈伸,不時動轉。這次時間隔得較長,眾人都走出了好遠一段路,及用望筒去看,怪物身隱叢草之中,只從草樹隙里窺見一點黃影,好似躺臥在地,不特未見起立,連身側草樹都紋絲不動。自飛起時那聲慘嗥而外,更听不到一絲吼嘯聲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一會,石郎、顏腆父子、白猿与眾山人到來,頭目隨著同行,一面告知經過。石郎因听顏腆解釋白猿所比爪勢,意似怪物已死,黑虎受傷,要眾人前去看望,一听頭目說起怪物那等凶法,并未看准真的是受傷身死,人獸言語不通,只憑爪勢,万一顏腆誤解,豈是玩的,不由起了戒心。便与顏腆商量,准備怪物如若未死,作何應付。
  二人正說之間,白猿倏地抱起虎儿,如飛往黑虎身旁跑去。顏腆遙見那虎蹲踞地上,勢態雖仍威猛,好似力已用盡,關心安危,急于探看。一面請石郎自行做主分配眾人,以備不虞;一面命二山人赶回谷口,將藥箱取來。說完,開腿便跑。石郎不放心,忙分出十名強壯山民隨后追去。要過望筒一看,怪物落處還在虎的盡前面,遠遠望見黃影似在草中閃動,更料顏腆誤解白猿之意。石郎雖然多智,卻無勇力。暗忖:“神虎許多靈异之跡早已耳聞目睹,尚且吃了怪物的虧,被抓得周身傷痕,怪物厲害可想而知。怪物如真身死,怎能飛起那么高遠?分明彼此力竭,停斗歇息。初來時原以為神虎在此,凡百無慮,誰知与虎斗的是個怪物,虎尚如此,人怎能敵?但是顏腆父子已然向前,如若畏惠不進,不特顯出膽怯,倘有差錯,傷了恩人,回去怎見得老父?”想了想,無法,只得吩咐眾人四散分開,各持器械,遠遠接應。自己挑出二十余名多力善射的強壯山民,用望筒覷准怪物落處動靜,冒險往虎前走去。
  山人素畏鬼怪,先那頭目帶的一撥人,早成了惊弓之鳥;后一撥人雖未親見惡斗,听他一說,也都心里害怕,不敢冒昧走近。這一來,不由耽延了些時机,以致怪物身上一粒內丹至寶被惡物奪去。這且不提。
  且說顏腆到達虎前,白猿業已先到,正伸長臂抱緊虎項,身子仰臥虎腹下面,嘴對嘴在那里渡气。虎儿卻趴在背上去撫摸它的傷處。那虎目定口呆,一任白猿對嘴呼渡,動也不動。周身都是傷痕,血毛模糊,雖然神威如昔,鼻息已由洪而細。知它力竭傷重,离死不遠,憑自己醫道決難回生。想起它數年救護之恩,不禁傷心落淚,哭出聲來,虎儿聞得乃父哭聲,忙喊道:“爹爹莫哭,白哥哥說它就會好的。”顏腆知白猿靈异,聞言心中一動。仔細往虎口中一查看,見白猿的嘴緊湊在虎口上,似有一般白气吞吐不休。漸漸聞得虎腹隆隆微響,一會竟若雷鳴一般。方在惊异凝視,那同去的十名強壯山民本离有兩丈遠,沒敢近前,忽說:“少寨主來了。”
  顏腆回望,石郎已率山人赶來。剛想招他近前,忽听空中風聲呼呼,由遠而近,其聲甚洪,人卻沒感到一絲風意,四外草木也不見吹動,天上又是日朗云空,沒點跡兆。正觀望間,白猿忽從虎項下勻出一條手臂,朝著側面怪物落處亂比亂指,好似救虎正在要緊關頭,不能分身,勢甚急遽。看怪物仍隱草中,也未動轉。眾人正不明它的用意,虎儿已高聲喊道:“爹爹,它叫你們到那邊去呢。”一言甫畢,耳听空中怪聲越大,猛地狂風大作,眼前一暗一明。日光之下,烏云也似一片黑影,從眾人頭上飛過,云中兩點豆大紅光,隱隱似有鳥爪隱現,眾人方看出是只碩大無朋的怪鳥,齊聲吶喊時,耳中又听一聲极難听的慘嗥,那怪烏也直向側面飛落,伸出兩只大鳥爪抱起怪物,騰空飛起。石郎猛然省悟,忙命快放鏢箭。才射上去,眼見怪物在烏爪上不住騰躍掙扎,怪鳥胸前還吃怪物鋼爪抓了一下。同時怪鳥身上也中了几箭。想是知道不能抱了同走,倏地昂起頭來,身上羽毛一抖,像洞蕭般叫了一聲,照准怪物頭上用力一啄,便松雙爪將怪物丟了下來。又叫了兩聲,闊冀盤空,風卷殘云般往北方飛去,眨眼工夫,沒入青冥,不見蹤影。
  眾人這時已看清那烏飛在空中,少說也有七八丈大小。遍体灰毛,長的几及二尺,短的也有尺許,迎風抖起,和孔雀開屏一般,根根直豎如針,甚是剛勁有力。一條蛇頸長有三尺,頭大如斗,生著一雙紅眼。嘴似兩只分歧的鋼鉤,前銳后丰。頭上朱冠高聳,映日生輝。朱冠后一束其白如銀的硬毛,順頸上直沿到脊背。奇形怪狀,凶猛非常,真是從未見聞過的怪鳥。
  那怪物本負重傷,再經此鳥連抓帶啄從空下擲,哪里有活理。石郎待了一會,見它落地毫不動彈,才率眾人拿著器械跑將過去。見怪物仰翻地上,雙目緊閉,大爪上各抓著一把油滑光亮的灰色鳥毛。頭上命門被鳥爪連皮蓋抓去,裂開一個大洞,只有些微白漿外溢。身上到處虎爪傷痕,凡是皮開肉綻處全有鮮血流出,獨這里不見一絲血跡。
  石郎正查看間,忽听身后神虎喘嘯与顏腆父子歡呼之聲。回頭一看,那虎被白猿救醒回生,業已站起,屈伸游行,喘嘯連聲。白猿也從地上起立,伸了個懶腰,將長臂一比,嘯了兩聲,抱起虎儿,拉了顏腆,往怪物身前緩緩跑來,仿佛力乏之余,迥非先前輕快。一到,便指著怪物的頭腦,又比又嘯。比了一陣,見眾人不懂,又將一只細長前爪往怪物腦海中一撈,撈出几十塊白色的殘腦,噠的一聲,甩落地上。撈了兩三回,業將怪物腦海掏空,仍然撈個不已。
  顏腆乍見那怪物身材雖然不大,卻生得皮毛剛勁,猛惡非常。尤其是那兩只比蒲扇還大的前爪,用刀試砍了几下,不特沒有砍動,未一次用力稍重,那么快腰刀竟缺了口。再試身上,亦复如是。難怪神虎都几乎斗它不過,兩敗俱傷,不禁駭然。顏腆見白猿只管在它腦窟窿里摸索,一會又放了手,定睛往里注視,好似极為細心。剛要問怪物已死,仙猿還掏摸些什么?言未出口,白猿一聲歡嘯,手起處,從怪物腦中紅線頭一般扯出兩股子极細的血經。經頭上像一個小网,亮晶晶各网著一粒明珠般的東西。白猿小心冀冀將它放在左前爪上,再用右爪一扯一剝之間,血經扯盡,突地眼前藍光一閃,兩粒大如龍眼的明珠,像天上藍星般精光耀目,流輝熒熒,在猿爪上不住流轉滾動。白猿看了又看,先似要將二珠授与虎儿,未容去接,又用爪搔頭,做出凝思之狀,朝虎儿上下一打量,搖了搖頭,竟放入自己口里。
  石郎笑道:“難怪适才白仙著急,原來怪物腦殼里還藏有這兩粒好寶珠。幸喜沒被怪鳥奪去。”白猿聞言,又指怪物的頭怒嘯起來。虎儿道:“白哥哥說,怪物頭上有一樣寶貝比這珠子還好,吃那飛的大鳥抓去了呢。”顏腆、石郎先見怪物腦裂無血,本覺有异,聞言才知怪物腦中有寶。當時白猿急于救虎,不及分身來取,眾人又都膽怯,不敢挨近怪物,以致被怪鳥奪去。雖然可惜,不過怪鳥那般龐大凶猛,恐比怪物還要厲害,人們決非其敵。再者彼時怪物也還未死,怪鳥尚且被它抓傷,人早近前,難保不為困獸之斗,傷害必多。這次神虎得生,人只傷了一個敵党,總算万幸。
  彼此略一商量,准備招了神虎回轉谷口,去發付韓登等人。回顧那虎,已然緩步走來,狀甚疲憊。虎儿一看,首先搶步上前,一躍便上了虎背。白猿指著怪物死尸對虎叫了几聲。那虎意似猶有余憤,也對白猿吼了兩聲。白猿便伸出兩條長臂,就地下抓起怪物尸身,飛也似往來路高峰上跑去。眾人才知那虎是要白猿將怪尸搬走。等到顏腆想起怪物兩爪利逾鋼鉤,兵矛難傷,大有用處時,那白猿業已走遠,只剩黃白相間不大一點小影,出沒于峰頭林莽之間,轉眼不知去向,只得罷了。
  眾人前行不遠,取藥箱的山人回轉,說起六山人所帶人等業已大隊會合,俱在谷口等候,并無變故。并說:“只有韓登可惡,雖然手腳都受了重傷,不能轉動,因見少寨主与顏老爺、白仙不在跟前,想乘机逃跑。先用土語勸眾人分出几個人,背了他由谷中小徑逃回青狼寨,凡是在場的人俱有重酬。吃我們的人打了他几藤杆,疼得他狼嗥鬼叫。還是顏太大怕將他打死,少時寨主不好問活,才停的手。未后他見几個同党到來俱都沒有上綁,還各帶有兵器,又听這里出了厲害怪物,二次又生詭計,說那不是怪物,是天神廟中的神獸,因知顏老爺有神虎、猿仙相助才請來的,怎樣怎樣厲害,如不放他逃走,少時飛來,定將我們咬死,一個不留。說了一大套鬼話,見無人理睬,又哭著用漢語說他家有老娘、妻儿全靠他養活,看今日神气,同党尚能活命,只他沒救。求顏太太說情,准他与那几個同党說几句分手話,給他家帶個口信。顏太大給他哭得心軟,便應了他。偏巧他叫的是前回到我們金牛寨去過的兩個漢班頭子。他的意思是,因見青狼寨一千人都坐在近側听信未走,人數不少,目前少寨主和仇人都不在側,又出了厲害怪物,正好乘机逃跑。喊他几個漢人,冷不防搶了顏大太和他,跑入青狼寨來人隊里,拿顏大太做押頭,邊打邊走。不被少寨主追上便罷,追上便拿人作抵,折箭講和。事成之后,情愿傾家蕩產,變十万銀子做酬謝。他卻不知道這兩個漢班頭子,便是向顏老爺報信的人,顏太太早對他說了,決不傷害他們,事后還有酬謝,哪肯上他的當?等他把話說完,朝他冷笑了兩聲,說道:“我們這些人上你的當也上夠啦,事后功勞歸你,我們只陪著受罪,一個不巧,連小命都饒上。如今報應到啦,你就放安靜些,閉了你那張狗嘴等死,不要亂想主意胡說,來牽連我們吧。”他听話不對,還想花言巧語,嘴剛張開,內中一個沒等他出聲,先抓了大把土塞了他一滿嘴,急得他瞪眼亂吐。眾人看了,正哈哈大笑,我恰巧回去取藥,告知大家怪物已然停斗,似已被神虎、仙猿抓死。他才死了心,歎口气,躺在地下,不言不動了。”
  取藥箱的山人說時,顏腆早打開藥箱,取出靈效瘡藥,喚下虎儿,用藥膏、藥粉敷洒在虎身上受傷之處。顏腆見那些創傷雖然無一不重,所幸神虎通靈,一身鋼筋鐵骨,目前只要能活轉,便無致命之虞。除胸前一處被怪物抓得最重,毛扯落在一大片,肉碎皮開,几乎深入髒腑,傷勢极惡,須用多量藥膏敷治,用布包扎外,余者未上藥以前血早停止。預計旬日之內,如胸前一片不震動過甚,必能痊愈。便對那虎說道;“尊体傷痕經我藥治,必然止痛,少隔旬日即可复原。只是胸前受傷太重,休說再遇惡物猛斗于事有害,便照神虎平日那等縱躍如飛也非所宜。未愈以前,一受猛烈震動,勢必危及內髒。尚望善自珍重,暫時平靜從緩,方可早痊。好在大敵已死,此去金牛寨乃你好友,親如一家。到了那里,只靜養一二十天,尊恙告痊,再行隨意來去就無妨了。”神虎聞言,點了點頭,將身挨近顏腆父子,意似依戀。行時仍伏地作勢,要虎儿騎了上去。顏腆知它神物,一個孩子累不了它,就也不攔了。
  眾人走近谷口,仍未見白猿歸來影子。當下由石郎喚過青狼寨眾人,教好了一套話,把事情都推在神虎身上。約定地點時日,領取銀子犒賞,但必須私自來取,不許泄露机密。眾山民齊聲歡呼,允諾而去。石郎命人埋了陸翰章。看青狼寨眾人走遠。又挑出兩名強壯山民綁了韓登,用竹竿抬著。然后率領手下山人,陪了神虎、顏氏全家和趙興等几個被俘的漢人,一同起身。又派人給老人接應人等送信。每走一段路,另留兩人哨探后面有無動靜,以備不虞。顏腆見他調度极有條理,心思細密,動合兵法,甚是欽佩。
  一路無話,加急赶行,深夜才赶到了金牛寨。老人早得信抄道赶回,擺下盛筵相候。只白猿仍是未見回轉。顏腆与這一猿一虎,已是性命相連的患難之契。因為黑虎前車之鑒,不知怪物有無同類,不禁反擔心起來。屢次問虎是否遇見怪物,或是走迷,虎俱搖首,示意無妨,正在懸念,老人已從寨中迎出。賓主相逢,各道想念,彼此情真意厚,喜幸非常。老人一眼看到黑虎在側,忙率眾山人上前拜見。又談起受傷惡斗之事,眾山人俱都惊歎不已。
  一會,山人擺上酒宴,老人父子請顏腆全家,連那几個鏢師、捕役等人,俱都入座。酒至半酣,老人才命人將韓登推至筵前,拷問經過。韓登到了這時,自知難干活命,只得說出怎樣受傷,誤入青狼寨,因顏腆給他醫傷,看出他形跡可疑,知道岑氏夫妻也正怀疑忌,回省百計打探,知是官家嚴拿重犯。到了青狼寨,本可率眾人寨,當日下手,只因一念貪功,打算愚弄同去諸人,孤身入寨,与岑高夫妻。三熊三人密計停妥。滿擬人不知,鬼不覺,第二日等神虎去后,將顏腆全家誘進寨去,一下打翻囚起,連日連夜赶回省府報功。便是追時,也想借山人之力,賣了同伴,獨自前往,不想天网恢恢,害人不成,反害自身。并說如今饑渴勞乏之余,身上迭受重傷,便是放他,也逃走不了。話已說明,但求少受折磨,給他一個速死。
  石郎聞言,笑向眾鏢師。捕頭道:“諸位想已听這廝說得明白了吧、遇上禍有諸位去擋,功勞卻是他的。這等惡人,与他共事有甚好處,今番我父子因見諸位奔命差遣,身不由己,才用客禮相待。少時席散,我只請諸位寫一字据,上寫怜念忠良,又恨此賊貪功,在中途殺了他和三熊,放走顏氏全家。寫此一信,請我父子收留。回省之后,向官則說此賊中途賣放,后又回去追赶,遇見神虎和一怪物,抓死他和三熊,惊走山人。連搜數日,顏家三口不知下落。如此便沒諸位的事,我父子另有金銀重禮相謝。再過三兩日,便護送諸位出境。好在青狼寨山人我已囑咐言語,官也查問不出。似這樣大家都顧到了,諸位心意怎樣?”眾人在他父子勢力之下,再者,不如此說法,回去也無法交代。各想了想,异口同聲答道:“顏先生是忠良之后,我等實是官差無法。多蒙二位寨主只誅首惡,不与我們為敵。人都有個良心,況且照此說法,不特好交代,還顧全了我們的面子,自然是好。不過我等斗膽,想加上一句,說顏先生也被怪物抓去,豈不絕了后患?還有我等已承認厚待,事可照辦,禮物万不敢領。”
  老人知道他們已然膽寒,恐官府命他們再來擒捉,事不好辦,笑答道:“我們話意如此,任憑諸位變通行事好了,些須禮物,不必挂在嘴上,反顯寒磣。諸位還有許多同伴上了狗賊的當,走的是相反的路,越走越遠,還要回轉青狼寨才能出口。他們必先听逃回去的山人傳說,与諸位話一樣,不愁官府不信。再等兩日,恰好赶到,半途相遇,同回省去交代,且等到日再說便了。字据一層,石郎實是多慮。我等已是一條線上,看諸位頗有江湖義气,也不是無義之人,不寫也罷。”眾人原無反噬之心,反恐山人泄露,聞言益發感激,答道:“寫了可以明心,原無什么。今承寨主如此見重,我們也學貴寨折箭為誓如何?”老人父子連說無須,眾人已向箭架上取箭在手,立了重誓。
  老人方命人將韓登用亂刀分尸,扔入山澗之中去喂禽獸。
  當夜飲至天明,賓主盡歡。各自安歇。
  連日無話,只趙興心敬顏腆,顏腆情切父仇,也巴不得省城中多兩個耳目,隨時報告仇閹動作,于是兩人相交成了朋友。余人也相契。
  第三日,老人父子備辦重禮,送眾鏢師、捕頭們起身。眾人辭謝不允,只得收下,殷勤訂了后會而別。老人所指的路,歸途不遠,果遇同伴多人。互談前事,一方是照計對答。一方說是空追了一整天,第二天青狼寨派快腿山人追來送信,才知三熊、韓登剛追上逃人,忽遇怪物、猛虎和白猿,喪了性命,另外還喪了几名頭目。犯人不知下落,想已被虎救走,叫大隊回去。眾人回轉青狼寨,又間過寨主,寫了二張字据。岑高夫妻每日緊閉寨門,嚴加戒備,怕虎、猿回去報仇,意甚沮喪。因恐官家怪他,對眾人倒是好待承。行時,還送了好些貢獻官家与眾人的禮物。
  眾人一算同去諸人,只陸翰章為怪物所殺慘死,余人均在,還算不幸中之幸事。彼此一商量,回省把話略為改變:只說逃犯已然追到,先遇怪物殺了顏氏一家及三熊、韓登諸人,又遇虎、猿二怪殺了怪物,傷了好些山人。眾人僥幸脫逃,只陸翰章一人被虎追上抓死。后來虎去以后,曾將陸尸埋葬當地。恐虎再來,匆匆逃回。如此說法,可以略遮顏面。眾人俱是省里武師、名捕,自無异詞,當下一同回省复命。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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