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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形蹤奇詭的瘋人


  前文郝濟因遇仇敵火鷂子唐鑒、震山東小煞神陸升云所請出來的能手俠盜老北极門下弟子奚能來尋乃父郝金標較量,幸而事前准備,來人見他小小年紀,竟能手舉水牛過頂,誤會他是大俠焦循的門人,后雖看出所練金剛神力身法不對,因在來路曾受友人勸告,非但不曾出手,反代唐、陸二賊訂下一年約會以為緩兵之計,暗用言語指點金標父子,在此一年之中快些設法約人作一准備,最后又將村中樹木用气功折斷一株,略微示意便自走去。
  金標正忙于救災,因覺惡霸黃春和眾土豪當年捐款格外慷慨,心雖生疑,急切問探詢不出,難得惡人也有好心,自己更該出力,所以連日均住黃庄辦事未歸,第三日抽空回家探看有無動靜,聞言惊喜,問知愛子郝濟事前曾遇隱名异人張三爺訂約經過,便命赶往新蔡縣善法寺后投師。
  郝濟赶到新蔡,先在茶攤上吃饃,巧遇少年英俠許天星、庄淑玉夫婦指點,得知張三爺三指點額的信號,到了廟中,正遇眾僧徒在練武功,問知老方丈智明外出未歸,師父也未回轉。內一少年和尚法勤,与郝濟一見如故,因已打了信號,并未多問,引往寺后菜園之內住下。郝濟連等三日,師父未歸,所備來敬師的酒菜均被一不知姓名來歷的怪人吃去,這日清早,想起法勤之約,前往廟后洼地瓜田柳林之中相見,談了一陣。
  郝濟听對方口气,怪人似就住在附近,并不為害,最好听其自然,也許師父便為此人避開,又在無意之中露出乃師姓單、張乃假姓等情,跟著帶了兩只海南所產名种西瓜走回。中途曾見側面崖頂野草中,似有一個圓球影子微微起伏,再看無蹤,也未在意。回到后園,午睡起身,照樣辦好一些酒菜,等了一夜不見動靜,天明前風生熱退,不覺睡熟。醒來陽光滿身,心疑怪人知他意誠,昨夜故意將舖搭遠,有心避開,對方來得又晚,故未警覺,人必來過,和前三夜一樣吃了一個精光。誰知尋到方桌前一看,所有酒菜分毫未動,西瓜也仍浸在井里,心已惊疑。
  忍不住再往屋中查看,忽然發現屋角陰涼地上,端端正正放著三個大西瓜,与昨日法勤所送同是海南名种,但是那瓜更熟更大,最奇是竟和冰浸過了一般,摸去冰涼。記得昨日田中熟瓜均被法勤采完,据說因為寺中僧徒日常采吃,這一發采后,下余都未長成,至少要隔一兩天才能往采,似此大瓜,一只也未見到,此非本地土產,何處得來?怎与法勤所种一樣,并還冰好送來?十分不解,仔細盤算,心疑這類西瓜只有師父才能得到,所放地方正在自己存放衣物之處,多半師父半夜回轉,不知何故不見而去,別的也未想到。當日又是熱得難受,先不肯動那三只大的,便將井中的瓜取出,吃了一只,又甜又涼,吃完,暑气一消,涼爽非常,昨夜酒菜不曾吊向井內,恐其餿掉,洗漱之后,就著現成的菜,泡上冷飯吃了一飽,再摸那三只大瓜,已不似早來那么冰涼,越想越覺那瓜不論是否師父帶回,均是給他吃的,否則不會冰好送來,加以飯后口渴,便將井中的瓜換上一只,切開一嘗,競是其甜如蜜,味美無比。第一次吃到這樣好瓜,甚是高興,因法勤曾說當日寺中有事,不往寺后柳林相見,無法前往探詢,悶在心里。
  午后無聊,見師父所种蔬菜均已成長,瓜架上也是結實累累下垂,心想:瓜豆晚采數日光妨,這些蔬菜下去便老,一個不巧還要糟掉,寺中僧徒甚多,正好吃用,法勤明朝便可相見,何不乘著黃昏風涼整理停當,一半挑往柳林送与和尚去吃,一半晒干備用,再將應种的菜种上,省得空閒難受,還要糟蹋東西。主意打定,將那成熟不能再留的蔬菜全數采下,仗著生長農家,樣樣內行,屋中盆罐蘆帘好些現成,人又習于勤勞,由下午忙到天黑,雖鬧了一個滿身大汗,事情全都做完,菜蔬也全洗淨,有的讓風吹干,重又扎好,准備明早托法勤帶回廟去。一切停當,人也饑渴交加,先往溪中沐浴,換上干淨衣褲,飯早燒好,就著井中所存一點剩菜吃上一飽,夜色已深,不見人來,越發斷定瓜是送他所吃,又吃了一只。坐在舖板之上想了一陣心思,臥倒乘涼,听其自然,因酒未動,菜也蒸熟吊在井里,和往日一樣,稍微有點神倦,便自安睡。
  天明醒來,東西原樣未動,越想越奇怪,將昨夜所剩半只西瓜吃完,取了一些瓜子,挑了蔬菜,便往柳林赶去。法勤恰巧走到,談完昨夜經過,法勤一看瓜子,面容更加惊异,兩次欲言又止。郝濟見他沉吟不語,想將大瓜取与觀看,一同開吃。法勤脫口攔道:“無須。此瓜決非我田中所產,此是原地帶來之物,明是給你吃的,但還拿不定那位老前輩所賜有何用意。我看你此時一切難料,雖然不會有害,天下事往往難說,小心應付為是。此后無論遇見有何怪事發生,對人終要和气忍耐,千万不可輕視,或是輕易出手。別的話我還不便多說。菜蔬不妨留下,我當代你去換糧食。此是;日規,無須客气。你我一見如故,千万緊記前言。真要有什非常之變,我必盡力。我料日內當有事情發生,看你應付如何才知好坏。照此形勢,單師伯暫時恐還不會回轉。你若難耐寂寞,稍一离開,前功盡棄。你是個聰明人,自能領會。你只安心,照你平日做法而行便了。我此時正忙,就要回寺,無暇陪你多談。休看白天無人,事情并不一定。你往鎮上走動無妨,這几天寺后柳林不來為妙;否則于你無益,反有妨礙。事情過去,或是三師伯回來,我們就可以來此常時相見了。”
  郝濟見他說時,神情仿佛有些惶急,對于自己偏又誠懇關切,口气吞吐閃爍,語聲甚低,似有難言之隱不便出口,不時偷窺這面土崖,似恐被人窺破,又在連聲催走,想起前日所說之言,心中一動,知道法勤實是好意,但有礙難,暫時不能明言,一面卻恐不耐寂寞离此而去,借話點醒,不令回家,斷定怀有深意,忙謝指教,各自回轉。等到下午,終無動靜,見酒還夠怪人吃兩頓,風雞和魚業已精光,因已等了兩夜不見怪人來吃,万一當夜光降,豈不討厭?一面還要防到師父回轉,知道這時寺前一帶乘涼人多,怪人不會這早前來,索性沐浴吃飽,再往鎮上去買酒菜。去時天已快黑,因是獨居無聊,又在市鎮左近轉了兩圈,除買了一些風雞糟魚,可以隨時蒸用的葷菜外,又買了一只熏雞和一些熟肉,緩步走回。
  當日悶熱,去時,到處田畝村落中都是乘涼的人,天快二更,熱還未退,將近十五的月光,看去都覺刺眼,灰塵更多,沿途豆棚瓜架、稍微空敞之地,都有村人赤膊乘涼。往來走了些時,身上汗又濕透,方想:今夜更熱,蚊虫又多,回去再洗個澡,能有點風才好。相隔回寺小徑還有半里,眼前倏地一黑。先是月被云遮,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風勢猛得少見,大量灰塵雜著許多沙粒,宛如海潮怒奔,隨風涌來,打得面上生疼,眼睜不開,稍微体弱的人被風吹得倒退,几乎立足不穩。
  這一帶恰是官道左近緊傍村鎮的一片高地,乘涼的人最多,許多業已舖好草席門板准備露宿,有的揮著破芭蕉扇,有的旁邊放著瓦壺,攜儿帶女,各与相投的人會合,三五成群,正在紛紛談論,叫苦怨熱,說:“年景不好,天气也不饒人,樹蔭當風之處尚且難耐,日里下地稍不留神,皮膚都被太陽燒焦,夜來蚊子又多,那么小的土房,住滿一家老小,如何睡法?”剛一有風,有的人正喊爽快,不料風勢越來越大,道旁兩列老柳高槐被風吹得東搖西晃,飛舞如潮,不時發出极凄厲的噓噓之聲,仿佛整株巨木就要連根拔起神气。
  這班習知睛雨的村人,一看便知快要變天,暴雨轉眼就到,正忙著呼老喊幼,收拾破板破席、瓦壺粗碗。眼前倏地一亮,西北方暗影中,云如無數奇峰,就這轉眼之間涌向高空,云頭上的電光,仿佛金線銀蛇一般,接連閃得几閃,緊跟著便听雷聲隆隆起自遙空。有那离家較遠的,看出雨勢甚大,越發忙著赶回,一不小心,不是半領破席被風刮走,便是旁邊放的破蒲扇被風卷起,飛舞而去,投入暗影之中不知何往。風力又大,天又陰黑,這里人們紛紛搶起,收拾還未停當,猛听震天价一個大霹雷自空直下,眼前電光一閃中,打得山搖地動,震耳欲聾。風勢剛一稍小,那偏東暴雨便似彈丸一般,由半空中猛射下來,打得滿地塵霧飛揚,熱气上涌。幼童們禁不住雨點猛擊,紛紛哭喊,大人再一搶先奔逃,當時一陣大亂。
  郝濟看出風雨來勢猛惡,惟恐所買酒食糟掉,忙也隨眾奔馳,往下風一面暫避,轉眼之間紛亂停止,人都四散逃光,狂風并未全停,雨勢卻似天河倒傾,越發大將想來。郝濟往來几次,早就瞥見來路小坡上有一座小廟,廟中只一老香伙,日里在道旁擺一茶攤,因是天熱,賣到乘涼的人快散方始回去,就便也在一起乘涼,因知土人勤朴,買不几碗,但喜熱鬧湊趣,人又和气,口渴的人討吃一碗并不計較,人都叫他秦老好。郝濟先過去時,曾和他談過兩句,所以認得。避雨時,老好上了几歲年紀,風力大猛,手中又提有茶籃,已快逃到坡下,黑暗中微一疏忽,絆跌在地,壺碗打碎,人還掙扎不起。恰被郝濟赶來,看見扶起,幫他搶了東西,同到廟中避雨,見他心痛失物,面有愁容,便以好言慰問,代他將濺滿泥漿雨水的濕衣脫下,自己也打了赤膊,又送了他几百個制錢重買壺碗。老好再三推謝不掉,方始收下,謝不絕口。
  郝濟由門隙中外望,坡下雷鳴電閃中,水光宛如一條极長大的匹練,順著官道急駛而過,雨點打將上去,激得水花四射,電光一照,宛如億万繁星,明滅不定,耳听轟轟發發的風雨雷電之聲,宛如天崩地陷,万馬奔騰,整座小山坡似被狂風暴雨卷走,隨流以去,聲勢甚是惊人,平地水深尺許;知道風雨不住難于上路,這等天气,怪人也不會來,便和老好閒談。本是一時無聊,想挨到天晴好走,誰知無意中一談,竟問出一些事來。
  老好原來人好,從小生長當地,地方情形最熟,昔年又曾做過善法寺中香伙,寺中前后三次更換方丈他都知道,前半所說与郝濟來時所聞大同小异,還差不許多。最后談起現在老方丈智明,人是再好沒有,來了不到三年,便將寺產分散給原种的人,按人分配下來,多余的散与貧苦,自己另率僧徒開荒自給。人多感他好處,便是附近一帶的窮人,也常受到周濟。不知怎的,這樣一位慈祥和善的老和尚會有不少冤家,常時有人上門生事,初來大都以客自居,尋到寺中,至多留上大半日便各走去。
  起初還不知道來人是何用意,因老好正當路口要道,寺中來往的人都由當地經過,有的并向老好打听,日子一久,漸漸看出來人老少僧俗不等,十九外路口音,身邊大都帶有兵器,探詢寺中僧徒十分詳細,有的听完面上還有憤怒之容,舉動都是那么輕健多力,未入寺以前個個精神,歸途十九垂頭喪气,有的似還負傷痛苦,并在鎮上匆匆雇了車馬走去。中有兩次來人較多,一次還曾見他們走回了兩人。第二次來了五個壯漢,口气最惡,結果并無一人見其走出,一則左近土人均和寺中僧徒情厚。二則寺前那些种田人离寺較遠,又知寺中清苦,無什香火,偶在田里遇到小和尚,均說:“來客多是昔年嵩山少林寺的施主,來此訪看師父,已在夜里起身走去。”問的人听過拉倒,就有一點疑心,也因平日勤奮,從不肯說他師徒一句坏話,直到近三年,方始無人上門。
  在這三四年以前,离開寺后柳林里許來路,不知由何處來了一個瘋子,也不知他住在何處,平日難得出現。土人天黑便睡,瘋子出來都在夜間,并不向人討吃,仿佛專以草根樹皮和果子之類度日,深夜方始出來走動,与土人起居相反。本來難得有人見到,老好因是年老多病,不到深夜不能安枕,睡時极少,孤苦無聊,每遇月白風清之夜,常喜在附近一帶閒步看月,因此見過多次。先也沒有理他,這日天已三更過去,剛剛睡熟便被犬吠惊醒,隔著破門往外一看,先見瘋子坐在坡旁大樹林中,似正望月,一條村犬業已橫在地上,另外一條聞聲扑來,剛叫得兩聲,瘋子把手一揚,狗便橫向一旁,仿佛被他制住,一聲不哼伏在那里,瘋子的手并未触到狗的身上,心方奇怪,隱聞馬蹄之聲。
  瘋子忽然向天一聲哈哈,雙手一揚便緩步走向道旁大樹之下。他那冬夏不換的一身衣服打扮,本就像個活鬼,月下看去,更像一個鬼怪。那馬共是三匹,在明月光中飛馳而來,快得出奇。馬上人全都拿有鋼刀,當中一騎是個少年,身上還綁著一個長大包裹,看去像是一人,被他扎向肩背之上,另外兩騎,一邊一個,將他夾在中間,不時向后回顧,一手還拿著暗器,似防有人追赶神气。馬行如飛,晃眼便离坡前不遠。
  老好剛認出當中為首一騎乃趙家庄土豪趙翰林的次子,是個小惡霸,乃以前善法寺的大施主,与被火燒死的;日方丈交往甚密,并還學了一身本領,官私兩面均有勢力,常時霸占民女為妾,橫行鄉里,無惡不作。因自身是會家,不似別的惡霸,走在哪里都要帶上一大群,每次出外,只帶兩三個得力党羽,自稱山東、河南各地江湖中人均有交往,汝南、新蔡府縣官不算,省城大官也有极深交情。人民只管痛恨,拿他無可如何。看他身后所綁包裹甚長,多半又是搶了民間婦女由外赶回。心方一動。忽听一聲怒吼,目光到處,一條黑影起自馬前,月光之下,只見黑影一閃,旁邊兩騎首先翻身墜落,一個被馬帶出老遠方始停止,人已周身是傷,几乎痛暈過去,一個跌爬地上。再看惡霸蓮花太保趙榮春,業被人抓下馬來,剛慘號得半聲,不知怎的忽又沒了聲息,這才看出那黑影正是平日所見瘋子。
  趙榮春是個三十來歲的壯漢,身上還裹著一個婦女,竟被瘋子單手舉起,抓下馬來。同來兩騎均是惡霸手下得力武師,一見主人受傷,全發了急,一個傷重膽怯還未動作,一個外號九頭狼的,已將手中暗器先朝瘋子打去,人也跟蹤縱起,拔刀要斫。誰知所發鋼鏢打在瘋子身上,全都震退落地。前面那個看出不妙,輕悄悄掙起想要上馬,一面隨同九頭狼大喝“殺賊”。
  瘋子本朝趙榮春發話,一听兩惡党呼喊,似恐惊動村人,忽似轉風車一般朝那兩人卷去。說也奇怪,瘋子身材不高,這時手上還舉著兩個大人,不知怎的,人影和旋風一般快得出奇。老好還未看清,那兩武師已被點倒在地,跟著便將趙榮春放下,低語了几句,剛把背后所綁女子解下,打開包裹,取出口中所塞之物。那女子剛一跪地哭喊,便被止住。瘋子又問了几句,便將惡霸搶來的婦女扶上了馬,也不管這三人,便往來路馳去,瘋子緊隨馬后,越走越快,晃眼無蹤。
  老好膽小怕事,恨這三個惡人,也不知他們死活,不敢出看,正在為難,恐怕地方上死了人,明日受地保惡气,又被連累,心正打鼓,忽見兩個和尚由小路上飛馳而來,快要走上官道,离那三人也只三四丈遠近,相隔頗遠,雖未看清面目,照那短打扮,一望而知寺中僧徒,心疑方才三賊號叫之聲引來,當地离善法寺還有兩里來路,怎會听見?念頭才動,隱聞遠處噓的叫了一聲,兩個小和尚立時惊退,藏向樹后,跟著便見瘋子步行如飛,帶馬赶回。因是九十月天气,三更將盡,來去兩路都是靜悄悄的,前村相隔尚有半里多路,共只號叫了兩聲,并未將人惊動。
  瘋子走得极快,轉眼到達,朝三惡賊身上一捏,均能開口。自知不敵,凶多吉少,同聲哀求起來。瘋子先朝那兩個武師說了几句,倏地轉身一掌,趙榮春應手立斃,聲息全無。二武師跪在旁邊,嚇得動都不動。瘋子便將先那一床被單放在地上,把惡霸趙勞春尸首包扎起來,綁向馬背之上,再朝二武師低語了兩句,令各上馬。九頭狼受傷最重,連馬都上不去。瘋子還扶了他一把,仍是一左一右,把死人夾在中間,牽馬同馳。瘋子跟在身后,同往趙庄那面馳去,由此無蹤。
  老好雖覺此舉大快人心,瘋子應該把這三賊一齊除去,如何送尸同行?趙庄惡奴打手甚多,豈非自投死路?一面又防事情鬧大,附近的人難免牽連受害,正在床上轉側不安。天明以前,忽听牆外有一女子口音,低呼:“秦老好,昨夜的事不可宣揚。”惊起一看,人已無蹤,殘月寒星中,瞥見入寺小路上有一條瘦小人影一閃,并非瘋子。隔了些日,只听人說趙庄二相公日前暴病身亡,庄中正在大做法事,除善法寺近年与城內外施主富戶斷了來往,寺中僧徒專一清修耕种,不肯再應法事而外,連汝南府的兩座大廟全都請到,熱鬧非常。預定七七四九天道場做完方始下葬,不知怎的,初七還未做完,老庄主忽又停止,那兩武師由此無人再見,因其平日強橫,也無一人知他真相,暗中均覺奇怪等語,由此瘋子也不再見出現。
  去年冬天,又听寺前的人暗中傳說,這日夜里聞得狼嗥之聲甚急。那人膽子甚大,恐將所養的豬吃去,拿了一柄鐵鍬偷偷出看,因听狼多,雪地又滑,不敢遠出,掩在門外暗中戒備,忽見一個無頭無腦的怪物往寺后一帶馳去,先听狼群頗多,怪物過時業已停止。守到天明,赶去一看,雪地里到處都有血跡淋漓,靠近官道一面倒著兩只死狼,都是頭腦抓裂而死。再約了些人,順著血跡赶往寺后一看,死狼更多,前后共有十來只,死法也差不多,只有一只最大的裂為兩片,像被猛力撕碎,余均傷在頭上。狼的前額最堅,不知怎會抓裂?俱都奇怪,正要往后搜尋,寺中僧徒忽然赶出,對眾人說:“昨夜鬧狼,全已除去。”也未說是何人所殺,只將死狼分与眾人,并囑:“不要向外傳揚。如今官差貪暴,万一來討狼皮,又多騷扰。”那人剛向和尚說起發現怪物之事,便被止住,引往一旁,暗中警告,說那怪物十分厲害,雖然無故不會傷人,終恐無知激怒,不愿你們常來寺后走動便由于此等語。
  老好因和那人多年相識,偶在無意中談起,雖不知怪物和瘋子怎會住在一起,都是那么厲害。素來忠厚膽小,事不關己,村人又常听和尚背后囑咐,除几個相交多年的老人外,連附近村鎮的人都不知道此事,寺中僧徒更是本份,從來無人留意。當日因見郝濟是個忠厚少年,對他那樣照顧周濟,心生感激,一听人住寺后,又是初來不知底細,寺后一帶已有數年不去,郝濟有心探詢,人更謹細,又未明言住在寺后菜園之內,只說同一長輩住在那里,欲以种菜為業,寺中和尚都未見過,老好只當由外新搬來的村農人家,不知底細,見寺后有的是空地,也許不听和尚勸告,住在那里,恐其無知,遇險受害,郝濟再用話套話,便全問了出來。
  郝濟本就覺著寺后一帶必有隱情,再一回憶法勤所說之言,越發心動。初意所說瘋子,定是前數日連來几次、吃掉所備酒菜的那個怪人,及至細一盤問,形貌身材又与月下所見的黑影不符。雖然瘋子,所穿衣服十分古怪,但是身材較矮,頭發蓬亂,乍看不分男女,有人听過,說話卻是女音,聲低而急,從不与人對面說話,人多之處決不出現,偶然有人見到,也都遠望,等到跟蹤往看,人已不見,看去走并不快,不知怎的追他不上。因有一次見他發瘋,滿地打滾號叫,沙石亂飛,無人敢近,因其發瘋時都在無人之處和樹林里面,從未侵害過人,常時采了草根樹皮走過,都在夜里,也不乞討,人都見慣無奇,喊他不理,有那心好的人,加上好奇之念,想送食物与他,即便勉強迫上,他也口中怪叫,搖頭不要,一面抓些樹葉滿嘴亂塞,力大無比,手和鐵抓一樣,多么堅厚的樹皮,手到即碎,日久看慣,也不詫异。來到本地半年之后,便難得見他出現,加以日夜顛倒,誰也不再對他留意。
  只有一次,听說那兩個可怜他的好心人相繼發了一點小財,日子越過越好,別人均未留意。老好因是睡眠太少,常在深夜之間,見他在月亮地里往來走動,不時搖頭歎气,后又發現殺惡霸時,遠望身材比前見矮小,想起可疑,曾向那兩人探詢。均是變色吞吐,推說經商所獲。老好知這兩人忠厚農民,不過去往鎮集上買點糧食,并未經商,雖料与那瘋子有關,回憶前情,不敢多問,也未再對人說。到了當年春天,忽見瘋子又在月下出現,另外還有兩人,穿得十分整齊,俱都朝他禮拜,似有什事,苦求不已。瘋子始而不理,后來稍微說了兩句,那兩人便自喜极,拜謝而去。第二日早起,發現炕床上多了一塊二兩來重的銀子,至今沒有敢用,也無他异,只覺最后一次所見,人似高大了些,始終不解。因其滿頭白發蓬亂,有時連臉也被包沒,像個老瘋婆,自從二月半未次出現,雖未再見,据老好的估計,仍在當地,不曾离開,想是不愿老好看破他的蹤跡,另有走動之處等語。
  郝濟听完前情,心疑怪人不止一個,許有前輩高人隱居在此,假裝瘋狂掩飾形跡,便留了心。六月間的狂風暴雨說收就收,片刻全住,云睛天空,清光大來,雨后涼生,天已不早,方才乘涼的人均已回家安睡,道旁低洼之處雖然積有不少雨水,急溜亂竄,路上沙土卻被雨水測淨,反比平日干淨好走。惟恐寺后有事發生,挑了所買酒菜,踏著雨后月光,往回赶去。走進小路不遠,見到處清光朗照,月華如霜,沿途草樹上的水還未干,吃月光一照,不時閃動起万點銀輝,大片林野和剛洗過一樣,充滿清新之气,野風陣陣,暑熱全消,方覺涼爽舒服,腳底走得更快。
  眼看走上前面一片斜坡野地,越過坡角,由樹林中穿出,便是寺前土坡,忽听道旁仿佛有人說話,定睛一看,原來一株大樹之下有一兩尺高長的石條,上面毛茸茸現出一幢黑影,定睛一看,正是初來寺中第二日所遇那個五六月天气身穿极厚衣服,身材臃腫、頭蓬如鬼的怪人。想起法勤和老好先后所說的話,瘋人形貌身材雖然与此不符,但是此人形跡一樣詭异,尤其這樣熱天,別人赤了膊還在喊熱,他卻穿著這樣厚的臃腫衣服,兩次相遇均在夜里,分明有异,不由心中一動。正悔日前粗心,第一次遇見此人曾覺奇怪,如何忘記?未告法勤還有可說,方才老好業己提到瘋子,竟忘探詢。有心攀談,又想起法勤的警告,惟恐生出枝節,心中尋思,腳步便慢了下來。那株大樹恰在去路旁邊,人已快要走到樹下,是否向其交談,主意還未打定,忽見對方把頭微抬,那一雙亮得惊人的怪眼已迎面射到,雙方目光正對,由不得心中一震,脫口賠笑道:“老人家可能賞臉,容我請教兩句么?”說時,怪人業已起立,乍看動作還是那么緩慢,仿佛有病神气。
  郝濟眼尖,記性又好,業已看出對方滿頭亂發与滿面胡須糾結一起,一雙怪眼精光炯炯,使人望而生悸,不敢与之對視,先坐樹蔭之中,形貌裝束雖极丑怪,因与所聞瘋人不同,還拿不准,這一起立,吃月光一照,人影投到地上,正与那日夜里有一枚山棗打中穴道時,由頭旁飛越過去那個怪人影子一般無二。心雖一惊,因覺對方連扰了自己好几夜的酒菜,并無惡意現出,那三只大西瓜也許是他所送,當夜多半有心相見,等在這里,非但不怕,心反高興,又見對方動作极慢,全沒想到別的,哪知“老前輩”三字還未喊完,猛瞥見對面形似一團茅草的滿頭蓬亂的須發里面嘻著一張闊口,兩只怪眼注定自己,仿佛不似怀有好意,心方微動。
  說時遲那時快!就這怪人面容微變瞬息之間,眼前人影立時電一般急迎面逼來。郝濟料知不妙,想要后退已自無及,當時只覺身上一緊,連肩帶膀宛如上了一道鐵箍,休想掙扎分毫,那手法之巧妙靈速簡直出人意料,無論如何用力掙扎均被制住,不動還好,這一用力,箍得更緊。郝濟從小熬練,能夠舉牛過頂,本有极強大的气力,便是家傳武功也非尋常,到了怪人手里竟似絲毫無用,被他夾起就走。
  郝濟先用一根樹枝挑了酒菜,初見怪人時為表恭敬,剛剛放落想要請教,無端被擒受辱,四肢夾得生疼,始而急怒交加,正想喝問,猛一回憶法勤所說,覺著好心去換惡意,天底下無此情理,此人如想傷害,前數日死活俱都在他手內,也等不到今天。念頭一轉,猛触靈机,話到口邊又复止住,索性不再用力掙扎,看他如何。初意雙方素無仇怨,怪人又吃過自己酒菜,這等行為出乎情理,十九有心相試,到了他家,放下再說,就有誤會,也講得明白,決可無害,便由他去。果然松了許多,先當所去必是廟后土崖那面,誰知走得頗遠,業已越過兩處坡陀田野,雖然偏在廟后一角,并未往土崖一面走去,同時愉窺怪人,非但神情獰厲,頭上亂發也是黑色,并有絡腮胡須,与老好所說女瘋子不同。正越想越奇怪,覺著怪人果如所料,不止一個,人已穿到寺后側面人家墳地里面。
  怪人隨即立定,先仰面向空狂笑了兩聲,郝濟看出那是一座古墳,立處旁邊有一掏空的墓穴,約有半人多高,月光斜照,仿佛內里頗深,心方奇怪,暗忖:莫非這個墓穴便是他的住家不成?猛覺身子一緊一松,已被怪人塞向墓穴里面。驟出不意,里面深達丈許,比出口高大得多,有大半截中空,深居地面以下,如非身法輕巧,几乎跌了一個筋斗。借著月光一看,里面地勢平坦,并還干淨,因是一座极大的古墳,當中隆起,出口上面遮著整塊大石,方才大雨并未侵入,墳旁凹地上雖有積水,里面卻是干的,只是空無所有,雖當怪人有意試他膽力,荒郊深夜遇此怪事,對方動作形態又是那等詭异,由不得生了戒心。稍一緩气,覺著四肢酸痛,怪人力气大得出奇,比自己要強得多,動作那等神速,万一翻臉為敵,非但打他不過,逃也艱難,這等荒涼所在,呼救也听不見,再說也無用處。
  接連兩個念頭轉過,耳听怪人在外碟碟怪笑之聲凄厲刺耳,分明真個瘋狂,不是假裝,力气偏又那大,不禁膽寒起來,忙即掩往洞口。探頭朝外一看,怪人仰面向天,正在手舞足蹈,作出种种凶惡之狀。越看越不似有好兆,正在惊疑,覺著對方真是一位前輩高人,我一個未成年的幼童,也不應無緣無故這等欺負恐嚇,意欲冷不防縱將出去,向其質問:素昧平生,何故如此?說理便罷,否則,和他捉迷藏也似繞樹而逃,真要不行,此地雖然偏在寺后,相隔菜園不過兩里來路,寺中僧徒不會不知怪人來歷,他們和師父交情深厚,決無坐視,雖然違背規矩,當此危急之時,也就說不得了。
  心念才動,忽見怪人把身穿衣服相繼脫去,動作之間又不像是瘋子,最后把上半身全露出來,剛看出怪人前后胸橫著一條條的黑影,身材雖不甚高,人卻粗壯,与老好所說瘋子形貌迥不相同,又見怪人脫衣時節還像一個常人,等到上身衣服脫光,忽然雙手抓緊頭發亂扯,面容立轉悲憤,似在想什心事。
  郝濟看出了神,又見對方沒有來犯之意,一心盼望對方故意試他膽力,成見未消,當時也未縱出。不知怎的一來,怪人面容突然慘變,倏地把頭一抬,望著空中明月,一聲极難听的悲吼怒嘯過處,重又狀類瘋狂,雙手朝空亂舞了几下,突由腰間拔出一柄寒光耀目的匕首,朝著自己作出拼命之勢,渾身亂抖,須發怒張,刺猖也似,顫巍巍逼將過來,動作甚慢,仿佛仇深恨重,剛將仇人擒到,又是狂喜又是悲憤,蓄足全力迎面扑來,待要殘殺報仇,得而甘心之狀。
  郝濟才知一點也未料對,身已落在一個极厲害的瘋子手中,休看人瘋,一身本領依舊高強,動作雖慢,實則用了全力,相隔兩丈,這一片地面全在對方手和耳目籠罩之下,行家眼里,一看便知來敵封閉嚴緊,一絲不懈,除非本領比他更高,無論如何縱起,均休想逃出他的毒手,明已凶多吉少。這一惊真非小可,一時情急心橫,正待猛竄出去与之一拼,剛將身邊常帶的兩支鋼鏢取出,暗中用力,還未縱起、忽听有人急呼:“里面的人不可妄動!”聲才入耳,怪人也似突然警覺,怒吼一聲猛扑過來,來勢快到极點。
  郝濟再想縱起,決來不及,心中一惊,正待避開來勢,等其沖進洞內,然后乘隙竄出逃走。就這身往下縮、時机不容一瞬之間,兩條黑影一東一西,長蛇也似,已當空飛舞而下,恰將怪人當頭套住,由此拉緊。怪人越發暴怒,就在兩索對拉之間,連聲號叫,騰擲起來,帶著兩條套索滿地亂滾亂迸,一縱便是一兩丈高下,無奈兩頭拉得太緊,掙扎無用,景奇是套索不粗,看去只有兩三個活扣,怪人那大气力本領,竟掙不脫。隔不一會,東面一頭套索似被什東西系住,只剩一頭還似有人拉緊,隨同怪人跳擲,絲毫不肯放松,跟著便見東面走來一人,朝著怪人前額和背心上連擊兩掌,人便跌坐地上,不言不動,套索立時松開,西面又跑來一個少女,哭喊了一聲:“爹爹,怎的不听師父的話!”便被先那一人搖手止住,隨由身邊取出一物,塞向怪人口中,一面點手,喊郝濟出去。
  郝濟見先打怪人的也穿著一身多而奇怪的衣服,頭發蓬亂,言動卻和常人一樣,又是女音,果与秦老好所說瘋子形態相似,才知這男女長幼三人均是一家,只不知先見怪人那高本領,為何這樣瘋狂?在此三四年內并未有人受害,當夜偏和自己為難,視如仇敵,心中不解。看出后來二人決無惡意,瘋子又被止住,一則好奇,又想探明底細,結交請教,忙即應諾赶出,剛剛走近,喊了一聲“老前輩”,等要禮拜。瘋子本似神志昏迷,坐在地上,少女正在代他捶背,低聲慰問,忽然起立,將手一伸。郝濟恐他又瘋,嚇得忙往后退,雙手已被抓住,心方一惊,瘋子已先笑道:“你這娃儿真好!這樣怕我,你是當我真瘋了么?”
  郝濟見他和好人一樣說笑,面容雖然丑怪,神情卻頗和善,方才所見決非假裝試人,同時看出他前后心一條條的黑影均是傷疤,兩膀前胸的皮肉,有的竟似整塊被人削去,便方才老少二女用套索將其綁緊,也都神情緊張,決非做作,因那套索細長堅韌,所套之處并還留有兩三圈深陷筋肉的勒痕,如何轉眼之間,口气神態全不相同,心正奇怪。
  先將怪人打跌的是個白發老女,已從旁接口道:“他這一年只發一次的瘋病業已過去,我和他女儿每年今日俱都擔心,想盡方法防備,因其力大异常,本領又高,差一點的人決制不住,又是無藥可醫。為尋斷根的藥,隱居在此已經數年,好容易將藥尋到,用心培養了兩年,准備將這瘋病治好,不料因他近一二年不曾犯病,稍微疏忽,又正代他煉藥,忘了上次朋友所贈的藥,至多管得兩三年不致犯病,尤其他被仇人陰謀暗算遭難之時,正是這几天月明之夜,逃時又遇狂風暴雨。先因他往你那里連扰過三次酒菜,最后一次被小徒知道,恐其犯病傷人,還跟了去,小徒陪他吃完回來,再三勸告,他還力言實是昔年所受苦難太深,常時嘴饞,雖然偷吃了你的東西,早晚必有酬報。你此次投師習武的事,前日我們三人業已知道。他還有點用意,是以暫時不能明言。昨日提起,還曾力言他极愛你,決不誤傷好人,也決不再尋你叨扰,只此為止。我們見他神志越來越清,還在高興,沒想到他因听小徒說昨夜寺前發現你的仇敵蹤跡,瞞了我們溜往暗助。本是好意,不料一場大雷雨竟會將他;日病激發。
  我師徒雖已惊覺,偏又被他暗中避開。這時人還未瘋,自看不出。心疑人往鎮上客店探那兩個惡賊,跟蹤赶去,以致相左。等到天晴雨住,忽然想起今夜正是他最苦難的時候,又有雷風暴雨,恐生變故,匆匆赶回,四尋無蹤,正在愁急,忽听那狂笑之聲,便知不妙。小徒當先赶來,人也被我看見,忙即回洞取來套索靈蛇絲,隱伏一旁,為想使他發泄上一陣,醫治起來更較容易,所以等了一會。難得你這娃儿這等膽大鎮靜,非但沒有敵意,并還看出他是失心瘋狂,并非惡人,藏在洞中不曾逃出,使我師徒少費許多心力,他也不致傷人自傷,真個一舉兩便,再妙沒有,直到他拿了昔年仗以逃難的一把飛刀向你扑去,你才准備抵御,就這樣你還是不曾先發。這等膽勇而又穩練的少年我真少見,難怪單三把你看中。
  “我師徒本已決不管別人閒事,經此一來,也由不得改變初念。你無形中幫了我們大忙,只等服藥之后,不久他病便可去根。雖然今夜几乎誤傷,這時夜靜更深,如非樣樣湊巧,被你將他的病触發,他病不會容易除根,好得這快。換上一人,便不被他嚇死,也必殘廢,甚而兩敗俱傷。這樣再妙沒有。有許多話此時不能明言,你對別人也不可提起。我們名姓你師父多半知道,暫時叫他不要對你說出,可代轉告寺中老和尚,他雖是昔年幫凶,念在他平生只此一件錯事,又是受人蠱惑,無心之失,看在你師徒份上,不再与之計較。他師徒如敢向外泄露,卻非要他的命不可。你自己只管放心,相見有日,到時自會尋你。我料你師父必因我們底細全被識破,恐智明為我所傷,特意假裝未歸,人卻藏在以前禿賊地室之中,也許另外還約有人,你回寺不久便可相見。暫時言盡于此,如我料得不差,今夜之事你師父多半曉得,此時已在后園等你詢問。轉眼天明,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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